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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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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戰(下)

靈帝要全力應對劫雷, 便將施加在渡厄城中的魑王禁令解除。

他已經找到了最合適的靈修軀體,也到了十二重靈脈巔峰。靈修、邪祟、凡人,誰能活下來, 靈帝並不在乎。

他便是道,作為即將飛升的神,世間生靈在他眼中一視同仁, 也盡如草芥。

第一次覺察到渡厄城不再有道印的魑王, 沖破了結界,旋即是第二個、第三個……

哪怕文循先前吞吃了大半魑王, 密密麻麻的黑氣仍是湧向了靈域和人間。

千年來,王城從不曾這樣亂。

安靜煙柳巷中, 喝得爛醉的人比比皆是,還沈醉在昨夜的溫柔鄉。

漫天黑氣之下,被魑王奪舍的小倌睜開眼, 下一瞬擰斷了熟睡權貴的脖子,身形若鬼魅,飄出窗外繼續尋找吞吃靈丹,尋找軀體。

四處響起尖叫聲,不斷有人在奔逃。

不知是誰喊的第一聲:“快跑,渡厄城的結界破碎了!”

恐懼如風,頃刻散在每一個角落。

腦滿腸肥的張大人,邊推姬妾去擋邊逃命,還未跑到門口, 胸口卻被一股黑氣洞穿。

他大睜著眼倒下, 到死也沒想明白, 為何渡厄城的結界說破就破了,為什麽魑王竟然能到王城來。

以往每次結界有裂痕, 不是都有偏遠郡的賤民擋著嗎?

他的家仆和靈衛又去了何處。

無人能回答他,人人自危。天空的劫雲步步逼近,只待最後一個契機,就會降下。

屆時不止是靈域,連人間也會淪亡成新邪神的煉獄。

越懷樂安頓好母親和大伯娘,穿上自己的戰甲,匆匆跟上兄長的步伐,外出殺魑王。

一路上,她遇見好些重新回到靈域的仙門弟子,個個都在奮力殺敵。

少數黑甲衛神色惶惶,狀態茫然,越懷樂見一個踹一個:“楞著做什麽,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為靈帝效命呢!”

三界是所有人的家,家都快被人端了,還在等王朝那邪魔的命令。

這時候也有黑甲衛首領反應過來了:“陛下不是陛下,早就被奪舍了!”

所有黑甲衛這才匆匆加入戰場。

所有人中間,最從容的當屬這段時日被排擠的徹天府衛。

他們本就是專門誅殺邪祟的,動作幹凈利落。

昔日百姓們多麽畏懼厭恨他們,今日就有多麽想要看見他們的身影。

越無咎穿著戰甲,拎著自己的劍,和妹妹靠在一起。

他印象裏總是穿漂亮羅裙,愛臭美的妹妹,也不知不覺長大了,羅裙換成了戰甲。

他擡頭,到處都有邪祟,卻也四處都有同伴。

方淮帶著方家的人,緊急開啟陣法,讓百姓進去躲避。

眼見焦頭爛額,獨木難支,百姓越來越多,陣法開始黯淡。下一瞬陣法卻更加明亮,方淮擡頭,看見走過來的曲攬月。

曲小姐扶住他:“我來接替一會兒。”

再遠一些,有四處支援的蓬萊弟子,粗獷的刀修,還有身上印著團金紋的長琊山弟子……

在這一刻,為了守護自己的家,最後的凈土,再無身份之別,除了邪祟和魑王沒有敵人。

越懷樂喃喃道:“我們會贏的吧?”

越無咎望著皇宮的方向,靈域亂成了一團,那一處卻更加可怖,透著詭秘死亡氣息的寧靜。

他抿了抿唇,眼神堅定:“阿兄會贏,我們也會。”

*

皇宮周圍數十裏,再無活物,主殿幾乎成了一堆廢墟,廢墟之中,只剩一個唇角帶著血跡的人,站在劫雷之下。

越之恒擦了擦唇角的血,看著面前的靈帝。

靈帝早已舍棄了腐爛的肉身,此刻顯露了真身。這是一道數十丈高的暗金色魂體,盤坐猶如佛陀。

靈帝長著一張出奇年輕慈悲的臉,仿佛時光t還停留在數千年前。

然而他魂體之中,糾纏著許多黑氣,令金色中帶上不祥的暗黑,無數哭聲從那些黑氣中傳來。這都是靈帝當年到如今,吞噬過的魑王或者靈修。

這些際遇當初助他成為三界最強,這麽多年,換了無數軀體,卻仍舊擺脫不了痕跡,孽就是孽。

靈帝單手結印,眸光卻並不慈悲,反而帶著陰冷之色。

——他奪舍失敗了。

就在方才,他扔了上一具軀體,要進入越之恒靈體中時,越之恒解開憫生蓮紋的封印,那一瞬越之恒被冰藍色的蓮印籠罩,從九重修為,生生拔高至十一重。

他只留了最後一道……因為應諾過那個人,他得盡力回去。

靈帝當即冷笑,原來是用了上古長蔭族的憫生蓮紋。

可差一重就是差一重,猶如天塹之別。

他用了數千年來修煉,才有今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然而他這個後嗣如今才多大?

不自量力。

神極靈修的較量,不過一個照面,樓宇轟塌,寸草不生。

然而靈帝收回手時,臉色卻很不好看,十一重修為的越之恒固然無法與他硬碰硬,受了傷。可是他的魂體,亦被反噬,生生撞開。

千年來,靈帝的修煉方式,只能讓他進入血親之軀,失敗唯有一個可能性。

靈帝陰惻惻望著越之恒道:“好一個……越家的種。”

越之恒擡眸,事到如今,所有真相都浮出了水面。

湛雲葳猜得沒錯,當年靈力最純凈的禦靈師宣夫人,被抓近渡厄城中,就已經成孕,然而時間很短,兩個剛有生命的骨肉小如塵埃,連母親都感覺不到。

靈帝當初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往她體內註入大量邪氣。

嬰孩不可能在那樣的環境中存活,唯有邪祟之子,能長於邪氣之中。

事實證明,後來出生的越清落,果然有一切邪祟之子的特征,越之恒的身體也能無限容納邪氣。

可時至今日,靈帝才明白那兩個如塵埃的嬰孩,竟然荒唐地吸納了邪氣,頑強出生。

眼前之人,長於地宮,受盡世人冷眼,今日卻仍舊站在了他的對面,同他一決生死。

狂風之下的人銀紋玄衣,平靜卻又狂妄:“陛下,你說沒了靈體,還能飛升嗎。”

靈帝冷眼看著越之恒,就算到了這一步,他仍舊是三界唯一的十二重靈修,天道之下第一人。

無法飛升又如何。

他饒有深意道:“無妨,本尊殺了你,再壓制修為便是。”

待到劫雲散去,他將邪祟重新趕回渡厄城,其餘靈修猶如他手中牲畜,直到誕育出真正能用的靈體為止。

他來自數千年前,有顛倒乾坤壓制劫雷之力,有無數次重來的機會。

面前的靈修有嗎?

誰都清楚,憫生蓮紋開到這個地步,就算他饒他一命,越之恒又能活幾日。

他今日註定被留在這裏。

靈帝擡起手,他掌中是輪廓將成的神印,這一掌看似很慢,卻能頃刻平山填海,甚至踏平整個王城。

越之恒掠至空中,單手結印,眸中蓮紋盛開。

無數陰兵出現在他目光所及方向,成千上萬,堅毅果敢,無聲形成誅魔之陣,將靈帝困在其中。

此刻空中的玄衣靈修,通身銀白蓮紋,居高臨下,眸光冷漠,他註視著靈帝,唇間冷冷吐出一個“誅”,分不清此刻誰更接近神明。

浩浩蕩蕩的誅魔之陣,以萬千勇敢無畏的陰兵做註,今日勢必令靈帝長眠於此。

靈帝有千年的光陰又何妨,那就用萬人的決心來填平!

靈帝被困在誅魔之陣中,有幾分恍惚,上次如此浩大顛覆乾坤,鎮壓邪魔,還是天地間最後一個長蔭族人死去。

他當年冷眼看著那人帶領族人以身殉道,希望她死,以此證明那是錯的,又希望她活著,活著和自己懺悔。

三千六百年了啊……原來他從未忘記過。

他將眾生視作螻蟻,只因自己的族人、與他同一個時代的人,早就不在世間了,故人已經離去太久。

然而誅魔之陣,卻在三千年多後,被另一個靈修用了出來。

靈帝看著越之恒,不得不承認,這是從那一日到如今,他最後一個對手。

*

裴玉京來晚了一步,他趕來時,就算早有心理準備,亦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三萬餘陰兵只餘數千名,悍不畏死,一次又一次將靈帝困在陣中。世間陰陽相悖,儼然是同歸於盡。

空中銀白和暗金色氣息交織,每一縷銀白之氣,都是消散在世間的陰兵。

靈帝仍舊如不動佛陀,身上的暗金之氣,卻在不停流瀉。

而空中的另一人,猶如蓮中聖君,眸帶冷漠悲憫之意。

裴玉京幾乎認不出這是越之恒。

也的確如此,來之前,蓬萊尊者已經將當年的事和盤托出,憫生蓮紋啊……裴玉京眸光覆雜,越之恒為了留住靈帝,已經連最後一道都不剩。

裴玉京心中竟然生出幾分悲壯的難言滋味。

他清楚,越之恒回不去了。

覺察到裴玉京作為少主帶領仙門過來,越之恒眸色平靜而淡漠,兩人之間什麽都沒說。

他轉開視線,看向汾河郡的方向。

那裏是他的家,原本……還有人在等著他。可是他註定食言了,三萬陰兵都註定犧牲,他作為主帥,只要一息尚存,就得殺了靈帝。

他只是有些許遺憾,來年秋日來臨,再沒法和湛小姐一起看葉落。但那時,沒了靈帝,她應當能回長琊山了罷。

十二重靈脈,早已不死不傷,唯有上古流傳的誅魔之陣,還剩一線希望。

裴玉京認清了局勢,亦加入了戰局。

這一次他什麽都沒想,沒有想身後和自己並肩作戰的,是師尊耳提面命自己多年的敵人,亦沒想過面前強大的敵人,對他一個僅僅九重的靈修來說意味著什麽。

百姓們哭聲、動蕩的山河、少時一次又一次的練劍的畫面滑過腦海,仿佛就是為了此刻。

神劍的光華穿梭與漫天暗金色光芒中,只不過今日更亮,再沒往日神劍蒙塵之感。

他手中劍,終於徹底為他所用,斬向世間一切陰霾。

這亦是世間唯一能傷到靈帝的劍。

靈帝越發虛弱,卻忍不住哈哈大笑,一連說了幾個好:“好一個能者既出,王朝顛覆。”原來不僅僅是一人。

占蔔的卦象歷歷在目,世人皆知他下令殺裴玉京,可靈帝不屑一顧。

他最厭恨世間占蔔。

三千年前,蒼老的長蔭族大祭司,蔔卦說他並非良人,殺孽過重,毫無慈悲之心,將來必定自取滅亡。

可三千年過去了,留有一線神息的長蔭族都死絕了,他卻活到了現在,還成了呼風喚雨的存在。

誅神之陣不斷削弱他,神劍亦開始在他身上留下傷痕。

陰兵一個個消散,趕來的仙門弟子,紅著眼眶,毅然以身補位。誅神殺陣中,對上靈帝幾乎無人生還,以卵擊石,不斷有人死去。

裴玉京回頭,看見大師兄也倒在了血泊中,不禁紅了眼眶。

靈帝確然愈發虛弱,他知道這樣下去,越之恒真能殺了自己。他緩緩起身,當年長蔭族舍身獻祭,保護天下百姓歷歷在目,今日靈帝卻成了那個被誅殺的魔。

“她和族人尚且不算成功,爾等螻蟻,也妄圖屠戮神明?”他知道,今日是自己敗了。

可數千年的差距,那些連命書都快要模糊的東西,一群年輕的靈修,怎麽知道他全部的來歷?

越之恒皺眉,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都退開!”

靈帝擡手,從心口穿過,取出一滴金色的心頭血。

就算裴玉京不認識這是什麽,這一瞬鋪天蓋地的壓迫力,也令他瞳孔緊縮,連忙避開。

可是根本來不及,那滴心頭血滴落在地,整個皇宮頃刻變成混沌之地。

一念生,一念滅。

是神的創世之力,亦是滅世之力。

剩下的陰兵全滅,跑得慢的靈修,霎時沈寂在一片混沌之中。

頭頂劫雷散去,卻也日月無光。

裴玉京一口鮮血吐出來,覺得有什麽在將自己無限向下拽,掙紮不了半分,最後提起神劍都困難,他見混沌還在擴散,向外延伸,心急如焚,試圖站起來。

誅神陣法破碎之際,越之恒也已是強弩之末。

銀白蓮紋從他身上散去,越之恒勉力維持著清醒,思考靈帝瀕死前,到底想做什麽。

數千年修行功敗垂成,靈帝必然不甘就此引頸受戮。

他是想將王城變成第二個渡厄城!一切重歸混沌,t只要他此刻一息尚存,千萬年後,便有卷土再來的機會。

越之恒知道自己得阻止,可他本就是戰到最後,戰得最久的人,連手指都開始慢慢消散。

他閉了閉眼,還是來不及。

指尖是最開始消失的,不同於其他人,他們死了還能留下魂魄在這混沌之地,他的生機被冰蓮耗盡,若離開塵世,就什麽都不剩了。

這一生的景象從眼前劃過,有他少時和啞女在地宮取暖的,有在後山一日覆一日的劈柴修行,還有這些年成為徹天府掌司張揚跋扈的日子……

最後匯聚成十六歲他跑下山,第一次遇見的那個少女。

她蹲下來,在他掌中打完板子,又將救命的啟蒙之玉給他。

“你答應我,得學會這平安玉中的道理,活下去,如果以後當了靈修,盡力造福百姓。”

十一年了。

身軀在慢慢消失,他眼前仿佛還能看見那個少女,他啞聲道:“我盡力了。”

她臉上帶著溫和的笑,輕輕道:“我知道。”

謝謝你為了我少時一句話,堅持了這麽多年。

她捧著他快要消散的指尖,像是捧著舉世的珍寶:“沒關系,越大人,剩下的交給我。”

指尖最痛的地方,痛苦慢慢停息。越之恒晃神之間,才發現並非錯覺。

一片混沌黑暗之中,有什麽在逐次亮起。

如散落的繁星,重新點亮腳下的土地。

湛雲葳松開他的手,一步步走向靈帝,她走過的每一步,混沌消失,白晝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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