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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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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屈

外面狂風怒號, 吹得院子裏一棵梧桐樹斷了枝丫,石斛憂心忡忡地看了一陣,關上窗:“少夫人, 我看大公子今夜是不會回來了,多半留宿在了徹天府,您要不先休息吧?”

“再等等。”

湛雲葳記得前世的今夜, 越之恒回來, 靈力潰散,連路都走不穩, 一副受了重傷的模樣。

她第一次見他這麽脆弱,又在他身上嗅到濃重的血腥氣, 有心想要一探究竟,他那屬下沈曄卻十分警惕,守在外面, 不肯讓她靠近一分。

這一次重傷,越之恒昏迷了五日,久得王朝開始懷疑徹天府掌司是不是又該換人,到處人心浮動。直到越之恒醒過來,才雷厲風行壓下所有流言蜚語。

不論如何,如果要給越之恒餵妖傀丹,這段時間就是最好的機會。

石斛見湛雲葳不肯去休息,不由讚嘆道:“少夫人和大公子感情真好。”

“……”湛雲葳和身旁的白蕊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又等了半個時辰,轟隆一聲, 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湛雲葳透過窗上倒影, 看見窗外的梧桐樹枝被雷劈落。

“今日天氣怎麽這般糟糕,少夫人, 奴婢出去看看。”石斛推開門,就見閃電雷鳴之下,出現幾個帶著惡鬼面具的身影。

她剛要尖叫,為首那人摘下面具:“別叫,是我。”

石斛拍拍胸口:“沈曄大人,是你們啊。”

視線一轉,她看見他們扶著的人,臉色一白:“大公子怎麽了?”

湛雲葳聽到聲音走過去,果然看見暗夜下,一行徹天府衛扶著一人,回到了越府。

那人垂著頭,身上的冰蓮香氣幾乎蓋過了天地之間大雨中泥土的味道,香得濃郁。

清晨他方換上的玄色官袍,此刻被大雨打濕。露在外面的肌膚慘白,如果不是還能感知到越之恒微弱的氣息,湛雲葳幾乎以為他已經死去多時。

這幅場景和她記憶中一樣,卻又遠比回憶更令人心驚。

暗夜中轟鳴銀色的雷,幾乎將天幕劈得四分五裂,這麽大的動靜,卻不見越之恒醒過來。

湛雲葳知道這人有多警覺,她往常躺在他旁邊時,稍微有點小動作,越之恒就會立刻冷冷警告她。

而今,哪怕她靈力被封住,都能感知到越之恒靈力暴亂,在空氣中四處潰散。

竟然真的傷得這樣重。

湛雲葳問沈曄:“掌司大人這是怎麽了?”

沈曄道:“無礙,替陛下辦事受了些傷,休息幾日便好了。”

說是這樣說,語氣中卻難掩擔憂,畢竟到底發生了何事,沈曄也不清楚。

今日原本只是普通當值,甚至比平日裏清閑,誰知晌午剛過,宮中來人,十分急切,說陛下召見掌司大人,讓掌司大人立刻入宮。

當時徹天府眾人沒當回事,以為陛下只是有事要吩咐,反倒是越之恒眉宇沈沈,泛出一絲冷笑。

晌午越之恒入宮,下午雨越下越大,到了晚間,越之恒才被宮人送出來。

沈曄連忙扶住他,感知到越之恒幾乎連靈力都控制不住:“大人,發生了何事?”

越之恒強撐著交代了他幾句,就昏迷了過去。

徹天府實在不適合養傷,沈曄和一眾府臣連夜將大人送回越府。

湛雲葳說:“沈曄大人,外面雨急,你將掌司扶進來吧。”

沈曄看她一眼,果斷拒絕:“大人說過,他有傷在身,就不耽誤少夫人休息了,他去府中其他院子住上幾日,大人還說……”

“還說什麽?”

“還說,少夫人安分一點,他不想醒來第一個要收拾的就是你。”

湛雲葳氣笑了,咬牙道:“倒是不必原原本本地轉述。”

然而徹天府這群人,只忠於越之恒。這些越之恒一手栽培的府臣,與越之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什麽時候越之恒倒臺,他們也死無葬身之地,因此只聽越之恒的吩咐,比死士還忠誠。

沈曄面無表情給湛雲葳行了個禮,小心帶著越之恒離開了。

湛雲葳註視著他們離開,一時也覺得棘手。她知道就算自己舌燦蓮花,表現得再關心越之恒,恐怕沈曄也不會讓她近越之恒的身。

她先前也沒有抱太大希望,不過試探一番。

她也不打算此刻給越之恒餵妖傀丹,他還昏迷著,沒法去放人。

怎麽說都要過幾日他剛醒來,最虛弱,又能行動的時候最合適。

白蕊若有所思,顯然也明白過來湛雲葳的打算:“少夫人,先休息吧。”

只能慢慢找機會。

徹天府歸來並不算大張旗鼓,可越之恒受傷這事,本也瞞不住。

王朝那邊還在觀望,二老爺卻沒忍住。

第二日t湛雲葳出門“找機會”時,發現有人比自己還積極,在越之恒的院子外鬧事。

二老爺一副長輩的姿態:“大膽,你這徹天府的狗奴才竟敢攔我,我是你們掌司的二叔,難不成還能害了他?”

徹天府的行事風格本就隨了越之恒,所有人陰冷嘲諷地看著他。

沈曄劍一橫,不耐道:“徹天府做事,不拘六親,再往前一步,以邪祟論處!”

二老爺臉色鐵青,又害怕這群猖狂的鷹犬當真對自己動手,只得灰溜溜離開。

湛雲葳觀摩了一會兒,總算知道越無咎和越懷樂不太聰明的樣子是隨了誰。

她上前,也不提出要進去,將懷裏幹凈的衣物遞上:“沈曄大人,這是越大人的衣物,煩請你好好照顧他。”

沈曄看她一眼,想到大人確實需要換洗衣物,伸手接過來,仔細檢查了一番,才道:“多謝少夫人。”

湛雲葳柔聲說:“如果越大人醒了,麻煩你派人告知我一聲。”

這要求不過分。

沈曄應了,湛雲葳不多逗留,送了衣物便離開。

湛雲葳早就發現,徹天府這群人對自己的敵意淺許多,歸根到底,還是覺得她不過“區區一個禦靈師”。

靈修骨子裏的東西很難更改,在他們眼中,禦靈師柔弱賢惠,是妻子或者夫郎的理想人選。

往往成婚以後,道侶傾盡一切疼愛他們,禦靈師像柔軟的菟絲子,溫柔又眷戀地攀附著自己的靈修道侶。

知秋閣查訪的第二本冊子,就寫了靈域幾乎九成以上的靈修,做夢都想擁有一個禦靈師道侶。

沈曄等人也是靈修,他們的想法大差不差。

可笑的是,縱然是徹天府衛這樣一群冷血又狠辣的人物,如果家中有禦靈師妻子,下值以後,也會早早回家。

湛雲葳前世就見過一個殺人眼也不眨的府衛,給自己的道侶挑珠花。

因此,哪怕湛雲葳當時想殺三皇子,被沈曄看到過,因著湛雲葳的禦靈師身份,沈曄也不會對她過分防備。

對湛雲葳最有警惕心的,只有不喜歡“禦靈師”的越大人。

湛雲葳嘆氣,第一次覺得,不喜歡禦靈師的那一成少數人裏,越之恒真是最難對付的一個。

*

到了第四日,越之恒還沒醒來,汾河郡已經開始有越之恒重傷,不治身亡的流言蜚語。

王朝蠢蠢欲動觀望的人,開始頻頻試探。

每日清晨,越之恒養傷的院子外,都有徹天府衛冷漠地清洗血跡。

——他們殺了不少人。

湛雲葳路過,看著一地的鮮血,莫名想到那晚,越之恒眼裏含著嘲弄問她。

“湛小姐,你是覺得,我這樣的人,將來還可能會有好下場?”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倘若有一日他撐不住倒下,這些環伺的豺狼虎豹,會沖上來將他碎屍萬段。

整整四日,沒有一個上門來的人,真心希望越之恒好起來。

湛雲葳想起,幼時自己偶有傷寒病痛,無數人噓寒問暖,爹爹、長琊山的叔伯,嬸嬸們,遍尋天材地寶,給她找來好吃好玩的,希望她盡快康覆。

她第一次知道世上原來還有越之恒這樣的人,他明明活著,卻無數人盼他去死。

王朝臣子彈冠相慶,汾河郡的百姓也開始肆無忌憚唾罵他。

希望他醒過來的,興許只有湛雲葳,卻也是因著對他別有所圖。

第五日,發生了一件非常荒唐的事,三皇子的幕僚上門來拜訪,他倒沒有找越之恒,而是打著找二老爺敘舊的名頭。

結果幕僚離開以後,湛雲葳在自己窗前發現了一只金羽翅鳥。

這珍貴的小靈獸,幾乎全身都是寶。血能用來畫上等靈符,肉能增強靈丹韌性。

金羽翅鳥的身上,還帶了一頁信箋。

湛雲葳打開一看,簡直氣得想笑,她沒想到三皇子竟然還賊心不死。

信中,三皇子先是道歉之前對她的無禮之舉,他一直非常後悔。

再詳細闡述了裴玉京有多麽不靠譜,越之恒如今也要死不活。而三皇子前幾日遣散了府中所有的鶯鶯燕燕,保證以後一心一意對待她。

如果湛雲葳願意的話,他這兩日就派人將她從越府帶出去。

講道理,湛雲葳見過不少好色的,但是沒見過好色到這麽不要命的。三皇子第一次險些被裴玉京殺了,第二次差點死在自己手中,如今竟然還有膽子招惹越之恒。

這就是生活在錦繡王朝的親王貴胄,在他眼裏,世上沒有人敢真的動他。

三皇子不在意越之恒是真快死了還是能好起來,他琢磨著,反正趁越之恒虛弱,先把越之恒的道侶搶過來再說。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張揚出去丟臉的也是越之恒。越之恒再生氣,頂多把他府中奴仆和兵衛殺光。

一群不值錢的奴仆,換一個絕色禦靈師美人,絕對不虧。

湛雲葳收好信箋,想到了一個好由頭。

傍晚,汾河郡的雨停了,醫修告知沈曄,越大人已經醒來,只不過暫且有些虛弱,還需要靜養。

沈曄還沒松口氣,就見一名少女款款而來。

定睛一看,不是他們少夫人是誰。

少夫人一臉受辱的模樣,令一眾徹天府衛難得有些不知所措。

沈曄低咳一聲:“敢問少夫人,發生了何事?”

湛雲葳也不說話,將手中信箋遞給他。

沈曄看得火冒三丈,他們家大人還沒死,三皇子就又把主意打到少夫人身上了。

這信就算是他看了都覺得火氣直往頭上竄,和靈修搶他們的禦靈師道侶,簡直死了都能從棺材裏氣活。

湛雲葳適時開口:“我要見越大人,和他商量怎麽辦。”

沈曄也不敢處理這種事,想到越之恒醒了,他說:“少夫人稍等。”

湛雲葳頷首,她心裏其實也沒底,越之恒會不會見她。

但是看了這封信,概率總歸大很多。以她對越之恒的了解,越大人雖說不喜歡她,可是明顯更不喜歡被冒犯。

三皇子的這封信,對越之恒來說無異於是挑釁。

過了一會兒,沈曄出來了,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古怪的羅盤對著湛雲葳,仔細驗過,確認她身上不曾帶丹藥、符咒,和武器:“少夫人,請進。”

湛雲葳嗅著香甜的口脂氣息,不動聲色。

她就不信了,偏要賭這麽一把,越之恒再厲害,能在病中分清口脂和妖傀丹?

湛雲葳邁進房間,一眼就看見了榻上的越之恒。

越之恒養傷的院子,自然沒有曜仙靈玉的床榻,只有濃濃的藥味。此時越大人醒了,靠坐在床頭,神色還有些蒼白,沒甚表情地在看那封信箋。

放在旁的男子身上,火冒三丈的事,越大人卻十分平靜。

他放下信箋,望向湛雲葳,低咳了兩聲道:“沈曄說湛小姐要與越某商量,越某先確認一下,湛小姐找我,不是想要另謀高就?”

湛雲葳雖然知道他不好騙,可是這話諷刺誰呢?她就算眼再瞎,也不至於看上三皇子。

她走到他身前,在他榻邊坐下,咬牙道:“越大人把我當什麽人了,難道看不見我在生氣?”

越之恒淺墨色的眸落在她身上。

湛小姐眼框紅紅,小巧鼻尖帶著淺粉,乍一看,確實有幾分委屈的情態。

畢竟三皇子有過前科。

不管怎麽說,若是她當真無意,三皇子這封信,就有些不知死活了。

越之恒這幾日腦海混混沌沌,到了如今,雖說勉強醒過來,卻也一陣昏沈刺痛。

身子不適,他便沒有表面這般平靜,他盯著那信,淡淡地想,色膽包天的賤玩意。

“府中有徹天府衛,他沒法帶走你。湛小姐若是真想出氣,過幾日我好些了,替你找一趟三皇子。”

他口中淡漠的“找一趟”,必定不是那麽簡單,三皇子不死也得脫層皮。

越之恒說話的時候,湛雲葳因為心裏有鬼,一直盯著他的唇。

平心而論,越大人其實生得很不錯,他樣貌冷峻,鼻梁很挺,唇也生得好看。如今難得因為病弱,中和了他身上的銳氣,令他看上去像世家養出來的清貴公子。

她莫名很緊張,幾乎沒聽清越之恒說了些什麽。

待他說完,湛雲葳才胡亂點了點頭。

汾河郡一連下了幾日雨,如今好不容易晴朗,天幕難得有星子。

因著越之恒養傷,屋內的窗戶關著,室內有些悶。

靠得近了,湛雲葳發現越大人身上的冰蓮香,夾雜著藥味,竟然不難聞。

她也不知道這事到底要怎麽開始,湊近他一些,緊張地問:“越大人,你還難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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