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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01 上路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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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01 上路飯

繞出瑪旁雍錯,岡仁波齊便已擡眼可見。

剛剛蘇醒的塔爾欽鎮飄起了陣陣炊煙,依山而建的村鎮開啟了新的一日,也迎來了神山的新一批訪客。

鎮上鋪裝了的路面只有一條主幹道,主幹道兩側先是草地和溪流,越往裏進,就越多村居民房。也有掛著漢藏雙語“吃飯、住宿”牌子的小店,或是還蓋著防雨油布的臺球桌。

在路口煨桑的藏族人瞥來目光,靜靜地看著高大的越野車從他們身旁路過。路上磕長頭的信徒,為越野車讓出了中心的道路。

關越找了片空地停車,仔細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包。

塔爾欽鎮海拔四千六百多米,轉山最高點卓瑪拉埡口的海拔還要更上一千米。在這樣超高海拔的地帶,一丁點額外的重量都能帶來死亡的威脅。

他盡可能為自己減負,直到實在沒有可以掏出來的東西。

“你放心,你要是拿不動,我也能幫你拿。”蘭澤在一旁說道。

關越笑笑,只抽煙,不做聲。

他想,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到讓她負重的境地。雖然包裏為她準備的零嘴也占了很大的分量,但他背得心甘情願。

清晨的塔爾欽鎮下過一場雨,草地和道路都濕著,一腳腳踩下去,聲音啪唧啪唧地響著。

蘭澤沒有背包,在前邊踩著水坑玩。

關越叫住她:“小心點,別浪費力氣。”

她回過頭,燦燦地笑著:“怕什麽。這是在阿裏!”

這是她的家,是她生長的地方。

她從口袋裏拋出一塊奶渣子,被他穩穩接住。但他嘴裏叼了煙,只能先吞雲吐霧,再來處理她拋過來的甜蜜。

蘭澤有些不滿:“那個草葉子卷就有這麽好抽?”

關越笑笑:“你試試?”

“才不呢。臭的。”

她哼唧了一聲,給自己的嘴巴也塞了塊奶渣子,又開始自己愉快的進山之路。

這個點,路上的人其實不多。

繞岡仁波齊轉山一周,一共大約不到六十公裏。徒步嫻熟者習慣用一天時間走完,那麽便須趕在天亮之前出發,才能在天黑前回到塔爾欽。而計劃用兩天走完六十公裏的轉山者們,只需在午後出發,也能趕到第一晚住宿的地點,故而也沒有必要在第一天起個大早。

像現在這樣早不早晚不晚的點,時間尷尬,路途也空閑。

兩人很快穿過了塔爾欽鎮,來到了神山腳下,轉山路的真正起點。這條路沿山而建,經由無數人的腳步和膝蓋而成,見證了太多人終生的信仰和虔誠的祈禱,就連吹在路上的風,都像在唱著梵音的歌。

關越和蘭澤走在路上,泥路旁的平房裏,出來了個穿著管理員馬甲的藏族人。

藏族人的絡腮胡鋪滿了下半張臉,一口牙齒已經被煙染成了黃黑色。一手裏握著一個本子,另一手急切地攔下了他們。

關越以為是收門票錢,蘭澤則以為神山遭了攔路的土匪。

好在藏族人及時開口,語氣還算溫柔:“你們兩個是來轉山的吧?”

他開口就是藏語,關越當然也用藏語回覆:“對。請問有什麽事?”

藏族人將本子拿給他們。

本子的封皮上,用漢字寫著“轉山登記本”四個字,厚厚的一本,已經用了一大半。但保管得很好,看不出什麽汙損。

“今年新出的規定,來轉山的人,都要在本子上登記一下通信的地址。轉山畢竟危險,萬一出了什麽意外,我們也知道去哪裏聯系你們的家人。”

蘭澤便笑了:“給漢族人登記不就夠了。我們藏族人,不用擔心的。”

“不是,不是!漢族人或者是我們藏族人,那也都是血和肉做的,遇到危險都是一樣的!都一樣要登記!”

藏族人很堅持。

似乎兩人不登記,今天這山就不讓他們轉了。

在神山相遇,那就是有緣人。他的要求也是為他們的安全考慮,且是出於上面的規定,沒必要抵抗這樣的善舉。

關越和蘭澤相視一笑,還是跟著他走進了平房,依他所言,在本子上留下了個人信息。

關越先寫。

他用漢字寫了自己的名字、工作組的傳真號碼,又留了所在拉薩的研究員的通信地址。寫完後,他把圓珠筆遞給蘭澤,本子也放到了她面前。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寫藏文。

她的朱匝體藏文寫得飄逸,每個字母的小尾巴都在筆尖上甩了甩,是很靈動的字體風格。

關越一聲不吭地看著,看著她將他留下的號碼和地址原模原樣地翻譯成藏文書寫了一遍,只在最前面的姓名一欄停住了筆。

她寫下了“蘭澤”兩個字,回過頭看了眼他。

目光短暫對視,她眨了眨眼,又扭回了腦袋,笑著將筆和本子交還給絡腮胡。

絡腮胡看了本子上的內容,這才對關越驚嘆:“你竟然是漢族人?”

關越摸出一根煙,遞給他:“是。我是漢族人。”

“如果你不說,我一定以為你是藏族人。你的藏語說得太好。也許你上輩子就是藏族人。”

絡腮胡說得真情實感,為關越身上的民族特質發出感慨。

而關越則有些發楞。

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別人說,自己上輩子或許是藏族人。但凡是讚嘆過他的藏語水平的人,幾乎都對他萌生過這樣的猜測。

但這一次,在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他想起了昨晚的夢。

他下意識地看向蘭澤,卻發現她的神情並沒有比自己更清朗。甚至於,她的臉上也有著肉眼可見的迷蒙。

絡腮胡不是個對他人的情緒太過敏感的人。這兩人的微表情完全被他忽視。

他放好了紙筆,從櫃子裏掏出一張地圖,強硬地打斷了兩人同時的走神。

“地圖你們拿著。記住,下午四點之後,就不要再上卓瑪拉埡口。”

“我們計劃走兩天,今天應該不翻卓瑪拉。”

“那更安全!”絡腮胡一把把地圖塞到關越手上,“天葬臺那邊有茶館,晚上住在那裏吧。一定要照顧好身旁的姑娘。”

關越終於笑笑,又一次看向蘭澤。

“是她照顧我。”

“那就互相照顧好。”

“好。”

本以為會在這裏掏一點門票錢,沒想到不僅不用錢,還收獲了一張免費的地圖。地圖上畫了這一圈轉山的主要節點的路線和海拔,重點標註了有補給點的天葬臺,和最難攀越的卓瑪拉埡口。

地圖是手繪圖的覆印件,是細心的人所做的暖心的事。

兩人走出了平房,關越拿著地圖正看著路線,餘光一掃,就發覺蘭澤的心情又變得很好。

剛才關於“上輩子”的話題,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過去。

她眼睛瞇得彎彎的,關註點全在關越所說的那句話上。等到絡腮胡已經被視線落在了遠遠之後,她笑道:“你說的對,我會照顧你的。”

“好,那就仰仗你了。”

“你放心吧。”她下巴朝著他一擡,“有我在,你永遠安安全全。你的肚子也永遠安安全全。”

關越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這話跟他的肚子有什麽關系,來自蘭澤的投餵就又到了跟前。

她總是能從口袋裏變出甜的東西,並很大方地與他分享。

這一次掏出來的是昨天買的人參果小餅。

用紙包起來的小餅碎了一些渣子,他一邊掀開紙,渣子一邊飄得到處都是,還從他的領子裏鉆進去了些許。他索性一口全吞進嘴裏。

蘭澤拍拍手:“好了,這就算上路飯了。”

“咳咳!咳咳咳……”

小餅本就掉渣易嗆,她這話一說,關越一口氣沒順,猛烈地咳嗽了起來。蘭澤莫名其妙,但也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

良久,他終於緩過勁來,只是臉咳得紅紅的。

“你好奇怪。怎麽突然咳嗽?”她很無辜地問。

關越深深看她一眼,笑嘆出一口氣:“別再說‘上路飯’這個詞了。”

“?”她腦袋歪歪,“為什麽?”

“我們漢族人,只會把死前的最後一頓飯叫做‘上路飯’。這飯,一般都是死刑犯吃的。吃完就赴死了。”

蘭澤的表情,從疑惑漸漸轉為了然。

“呀呀!你還這樣年輕,你肯定是不想死的。我也不想你死。”她鄭重地問他,“你不想離開這個世間的,對吧?”

“暫時沒有離開的打算。”

“哦呀。我明白了!我會幫你的!”

關越偷笑:“這你也能幫我?”

“哼哼!”

某人哼哼唧唧著,眉開眼笑。

看她笑,關越的心情和精神都變得很好。

剛才因咳嗽而犯起的紅暈漸漸退了下去,他的呼吸也變得越來越平緩。人參果和青稞在口腔裏漾出的清甜味道久久回甘,而撲在人身上的風也濕濕軟軟的。

這趟轉山路,有一個很舒服的開始。

從平房出發,很長的一段路都只是緩慢爬升的小上坡。

這一截,因山體的阻攔,看不見岡仁波齊的真容,卻能看見四面懸掛的五色經幡。被雨砸亂了毛發的狗匍匐在草地上,瞧見人來就搖搖尾巴,像在用尾巴指明方向。

蘭澤在前面走著,算是領路。

他隔了幾步,緊緊跟在她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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