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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02 草葉子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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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山02 草葉子卷

關越戴了手表,但走在路上,時間觀念十分稀薄。

他幾乎只是機械地邁腿,同時也關切著走在前面的蘭澤。就這樣跟了幾公裏路,繞過了一道山口,一座掛滿了經幡的小丘豁然出現在了路的前方。

風吹在小丘上,經幡不盡地招展著。而在小丘之後,五色光芒的背景裏,站著的便是岡仁波齊。

岡,在藏語中是雪山的意思。仁波齊,意為神明先賢。

岡仁波齊,神靈之山。

對於這座諸多宗教公認的神山,關越從來都只是遠觀。這是他第一次,在山腳下,以仰望的姿態近觀岡仁波齊。

與藏區野性十足的大山大川相比,站在岡仁波齊的腳下,他感受到的並非山川淩駕的壓迫,反而更多了些溫潤而細膩的親切。

神山似故友,仿佛與他相伴了多年。

前面走著的蘭澤,和後面跟著的他,都在見到它的一瞬停下了腳步。

他沒能看見蘭澤的眼睛裏閃過的光芒,卻能聽見蘭澤喃喃的讚嘆:“啊嘛嘛!這裏永遠都這麽漂亮!”

她看著神山,關越看著她。當她轉過頭時,他又飛快地挪開了目光。

蘭澤嘴角咧得很歡:“不用躲了,我看見你在偷看我。”

他便也不再躲避視線,一樣地笑了起來。

她又說:“真傻啊你。我就在你身邊,你什麽時候都能看到我。可是,這麽近的神山,可不是什麽時候都能看到的。多看看岡仁波齊吧!”

“好。”他應承地點點頭。

這一座經幡洋溢的山丘之後,路程忽然增加了難度,有了更陡的坡度。

倘若是常年在內地生活,也沒什麽運動的人來到這裏,走起來恐怕已經開始吃力。

但註意力全被神山吸引的兩人,尚且還有一邊走路一邊聊天的體力。

“你看那裏。”

蘭澤攤開手掌,五指一同指向了岡仁波齊山上,白茫茫冰雪之中,一道從上而下貫穿的凹槽。在雪線以上的部位裏,只有這凹槽所在的地方沒有覆蓋白雪,露出了棕黑色的山體。

她當起了導游的角色,向他介紹道:“原本岡仁波齊山上是沒有那條線的。那條線,出現於九百多年前。那時候還沒有我,也還遠遠沒有你。”

“那是怎麽來的?”關越不解地看著她。

她言簡意賅地講了講:

“我的祖先,吐蕃讚普的後裔們來到阿裏三圍,統治了這片領土,也將衛藏地區的佛教帶來了這裏。但那時候的阿裏,信奉苯教的人多於佛教,苯教徒不願意將岡仁波齊讓給佛教徒作修行之地。因此,佛教的尊者米拉日巴,和苯教的尊者那若本窮在岡仁波齊鬥過一次法。

兩位尊者約定,用各自的法術來比拼誰更快登上岡仁波齊。米拉日巴尊者的法力勝過那若本瓊,在鬥法的時候,那若本瓊的法鼓被打落,從岡仁波齊的山頂滾了下去。法鼓滾過的地方,就留下了深深的印痕,雪再也覆不上去了。”

不知這一傳說的關越,看山體的那道凹痕,只感嘆大自然造物的奇妙。

但聽了這一故事,倒是更嘆然:“藏族人的傳說,總是將現實與神話結合得很好。”

“神話?”蘭澤詫異地看來一眼,“你不相信那是真的?”

“?我該相信嗎?”

“當然!因為那就是真的。”

她有些不高興了,“倘若沒有米拉日巴尊者,我們古格人或許至今都無法踏入岡仁波齊。沒有岡仁波齊的雪水,就不會有紮布讓的壁畫,我們的歷史也將無法傳承。”

“那尊者的那些上天入地的法術,也是真實的?”

“如果你覺得我是一個真實的人,那麽尊者便也是真實的。”

蘭澤清澈的目光看著他,眼神裏沒有了平時玩笑時的輕松戲謔,更多了幾分不快和認真。

她很意外,關越竟然會質疑這些事實的真實性。

明明之前,她向他展示自己的本事的時候,他非常迅速又坦然地接受了,一句都沒有向她多問。怎麽同樣的事到了別人身上,他就沒有那麽相信了呢?

笨笨的怪人一個。

她懶得再多說。

關越也沒有再問下去。與之前一樣,他選擇用沈默和思考來消化突如其來的信息量。

*

將轉山路拆成兩天走,第一天的行程其實是很偷懶的。

他們出發的時間很早,對高海拔的適應能力和體力也都很優越。在原本的計劃裏,這一天幾乎能算是休閑路徑,是為明天一早去卓瑪拉埡口采雪做準備的一日。

出發前的關越怎麽都不會想到,在第一天的路程裏會遇到一個大困難。

這困難還是因他而起的。

兩人從經幡丘路過後,便慢慢走進了岡底斯山脈夾縫的谷地。冰川融化的溪流從山谷裏緩緩流淌,潺潺的水聲和清清的草香縈繞在山谷裏,間雜著磕長頭著敲擊手板的起伏聲。

關越挑了一塊幹凈的草地,從包裏取出了各式食物,與蘭澤一起享用午餐。

一路上,她的嘴其實沒停下來過。

各種各樣的小零食早就占據了她大半個肚子,到了正兒八經開飯的時候,反而胃口小了,沒吃多少東西。

他便專心地吃自己的飯,偶爾割塊牦牛肉、捏一塊糌粑給她。

蘭澤先他一步吃飽喝足,躺在草地上,一只手遮住耀眼的日光,另一只手在地上拔草玩。

草葉在指縫間纏繞,她太悠閑,太無所事事。

忽然直直地坐了起來,她看向他:“關越,你那個草葉子卷,讓我抽一口唄?”

關越便掏出了自己的煙盒,從裏頭拿了一根給她。

“會抽嗎?”

蘭澤哼笑一聲:“那當然。我可是蘭澤。”

她信誓旦旦,自信滿滿。

雖然桑珠群培不抽煙,但她見過的抽煙佬何止一兩個。之前她一直嫌這草葉子卷有味道,可這些日子和關越在一塊兒,看他時不時來上一根,她的好奇心實在抑制不住。

她討了,關越當然也會給她。

她學了他的樣子將煙放進嘴裏,關越便用火柴幫她點上,還貼心地指導她:“吸一口。”

火星子從火柴灼到了煙卷,煙草的味道隨氧氣一同吸入口腔。

她吃慣了甜食,這樣的苦澀太惱人,她一口就吐了出來。

非常不解。

“這麽苦!真不知道你為什麽喜歡吸這個!”

關越毫無帶壞無知少女的罪惡感,反倒十分耐心地繼續教她:“煙不是這麽抽的。你要吸進去,不止吸進嘴裏,還要吸進肺裏。”

“肺在哪裏?”

“這兒。”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在她胸腔前憑空點了點。

伸手的時候沒覺得有什麽不對,手伸到了人家胸前,關越才發覺這動作有點流氓的勁頭。

她則對此無甚所謂,一心只顧著如何讓煙進到肺裏。

含著煙嘴,她又深深寫了一口。這一口,她沒讓煙再在口腔裏停留,一鼓作氣地繼續吸入,直到自己的肺裏真正灌入了煙霧。

眼睛一瞬間睜大,她楞了楞,才把煙從肺裏嗆了出來。

兩人之間漫起一股白色的煙塵,關越揮手驅趕,笑著問道:“怎麽樣?味道好嗎?”

蘭澤搖搖頭:“不好。而且很奇怪。”

“怎麽個奇怪法?”

“就是……吸進去的時候,一下子…腦子就暈乎乎的。”

關越還是笑。

他把剩下的大半根煙交給她,讓她自己玩玩,或是找個地方滅了。他拍了拍手,重新拿起刀子,想繼續分割牦牛肉來吃。

他割一塊,她拿一塊,又吸著香煙玩一會兒。

等到他順著肌理割了塊她愛吃的肥瘦相間的肉,再一次想轉身拿給她,就發現她的不對勁了。

才過去了短短幾分鐘,她就變了模樣。

剛才的興奮勁蕩然無存,她整個人呆呆地坐在草地上,眼神無力地落在下方。嘴裏叼著那支香煙,煙霧從她的嘴角和鼻子裏溢出來,很沒有精神的樣子。

關越心頭一緊,趕緊把煙從她嘴裏搶下來。

嘴裏沒了東西,她迷迷糊糊地擡起眼睛。

“好暈啊,關越。你和雲都在轉圈。”

口齒含糊,眼神迷蒙。坐在草地上的她嘴唇也開始一陣陣發白,漸漸失去了血色。印堂有股淡淡的黑色,呼吸時肩膀和胳膊都微微發顫。

時間每過去一秒,她的精神就越差,幾乎有了倒地不起的趨勢。看她的癥狀,他判斷應該是尼古丁中毒。

關越恨剛才的自己,為什麽非要把煙給她玩。

她肯定難受極了!

這裏的海拔本就導致了空氣中氧含量的不足,她第一次吸煙,尼古丁像泥鰍一樣溜進了她的大腦,在肺部的二氧化碳擠占了氧氣的空間。

一口氣沒緩過來,就連在阿裏土生土長的她都有了高原反應。

他趕緊滅了煙,只想抽自己兩耳光。

蘭澤只抽了那麽幾口,反應就已經很強烈。迷糊中有股思緒,提醒她應該更清醒些,但再強烈的思維也抵不過身體的罷工。

她太累了。

那幾口煙,好像把三百年來積壓在她身上的疲憊和惶恐都喚醒了。

被封存了太久的情緒和尼古丁一樣,充斥在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經。

十萬人的回憶在她的體內同時激蕩,沖擊得她意識一點點潰散,流向早已被遺忘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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