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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湖03 他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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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湖03 他的心上人

回到湖裏的魚,甩著尾巴游走了。

關越有些驚異地回味著剛才看到的那一幕,蘭澤卻早已見怪不怪,說道:“如果我們沒發現它,它現在死在這裏,午後就會到牧民的鍋裏啦。”

關越不解:“藏族人不是不吃魚?”

“誰跟你說的。”她十分不屑於這個說法,“聖湖魚,從前可都是貢品呢。”

“我也是聽拉薩的藏族人說的。他們說,他們是有信仰的民族,認為眾生平等,人不能隨意殺生。如果實在必須要殺生,也要殺得越少越好。比如說,他們宰殺了一頭牦牛,這頭牦牛的肉就夠一家人吃上很多日子。但如果捕殺一條魚,這條魚或許連一餐的肚子都填不飽。所以他們不會殺魚。”

蘭澤笑笑:“傻子,我說的又不是殺魚,是撿魚。湖裏那麽多魚,蠢到自己跳上岸的又不止剛才那一條。它們跳上了岸,又沒有好心的人把它們扔回去,自己死在了岸上。那能怪撿走它們的人嗎?”

她這樣一說,關越就全然明白過來。

藏族人不止相信眾生平等,也相信生靈死後留下的軀殼不再承載靈魂。要發揮這具軀殼的最大作用,被其他需要覓食的生靈食用,就是很好的方式。

故而,人死後,屍身天葬餵給禿鷲和老鷹。

魚死後,湖邊的人們撿走他們,賴以充饑。

無論食用它們的是什麽物種,在最原始的進食的欲望面前,萬物依舊是平等的姿態。

蘭澤一邊捏著糌粑,一邊看著關越的表情。瞧他那個樣子,就知道他懂了自己的意思,也就不費勁地再解釋下去。

關越手中的牦牛肉,怎麽割都似乎不見少。

她攤了手在他面前,手指勾了勾,他就割下一大塊肉放到她手上。當然,出於以物易物的回報,她也給他捏了一塊大大的糌粑。

葷素搭配,早餐豐盛且熟悉,兩人吃得都很滿意。

關越割過肉的手或多或少沾上點味道,他踱步到湖邊,剛蹲下想洗個手,一陣浪就沖著他沖了過來,毫無預兆地沖濕了他的褲腿。

他往後退了一步,伸手想去撈起水來。

湖浪卻變本加厲,沖上岸的力道變得更大,再一次沒過了他的鞋褲。

專門為高原惡劣環境準備的鞋子沒那麽容易浸濕,但褲腳已經被攻破,正往下滴著水。

他回過頭,朝著蘭澤瞥去一眼。

她嘴上正撕咬著一塊牦牛肉,眼睛卻盯住了他的方向。目光一同他對上,她的笑意幾乎忍不住,匆匆挪開了目光。

第三層浪又來了。

這一次,浪花都不再掩飾對關越的針對性。別處的浪尖都只是拍在了岸邊,只有他所站的地方,盡管離湖岸的交界處有十足的距離,卻還是被湖裏漫來的波濤沖洗得濕漉漉的。

關越舔了舔後槽牙,暗笑了一聲,又一次回頭。

“蘭澤,你過來瞧,這是什麽?”

蘭澤終於撕下了一塊難咬的牛肉,聞言,好奇地投來目光:“什麽?什麽是什麽?”

“你來看。這有個奇怪的東西,你來教教我這是什麽。”

她一邊嫌棄著“你怎麽什麽都要我教,難道是個傻子”,一邊的動作卻沒停。拍了拍屁股底下沾著的泥和草,她朝著關越走來,眼睛睜得大大的,張望著他所指的湖裏。

所有的註意力都放在了湖面下方,絲毫沒註意到,一只大手已經悄悄到了她的脖頸之後。

手掌輕輕一翻,他掌心裏小小的一捧水全都順著她的後衣領鉆了進去。

“啊!”

蘭澤一聲驚叫,關越笑了起來。水雖然不多,但他偷襲得足夠成功,也算小小的報覆了一場。

但他的笑容沒持續多久,很快凝固在了臉上。

身邊的姑娘似乎中了什麽邪似的,反手摸著背上的水,面色卻越來越難看。渾身像被抽空了力氣,驟然倒在了淺淺的水旁。

關越連忙伸手去扶,可終究沒來得及。

怦——

草地雖然濕軟,可她落地的一瞬,關越的心都停跳了一拍。

她臉色和唇色都沒有變化,可呼吸聲消失了。

“蘭澤!你怎麽了?”

他蹲下來,摸了摸她的臉,又翻了翻她的眼瞼,沒發現有什麽異常。

想先把她先從草地上抱起來。可手剛伸出去,胳膊就被某人的一道大力拽住了。

趁他心亂如麻,蘭澤用力一拉,把他本就不高的重心全都拉垮了。他不想倒下來壓到她,下意識地往側邊翻滾而去,順勢就落進了湖水裏

關越塊頭大,落水的動靜也大。撲騰一聲,把湖邊棲息的候鳥都嚇得飛走了。

看他在水裏狼狽的樣子,蘭澤趴在一旁大笑著。

“叫你偷襲我!你們漢人管這個叫什麽來著?掉水狗?哈哈哈哈哈!”

他一邊抖落著身上的水,一邊從水裏爬起來。剛才被打濕的只有褲子腳,但現在他渾身上下就沒有不淌水的地方,就連剃得短短的頭發也沒能幸免。

草地上的罪魁禍首還在大笑,他也忍不住笑起來:“是落水狗。”

“對對,就是落水狗。大狗乖,給我叫兩聲聽聽?”

關越越回想剛才的事就越想笑,明明知道她的德性,可自己似乎都被她騙出樂趣來了,掉進水裏也心甘情願。

反正身上濕都濕了,他也不介意再在湖裏撈一把水,朝著她玩笑般地甩過去。

她笑著躲開,亦喜亦嗔地叫著鬧著。

兩人沈浸在玩鬧之中,絲毫沒留心到不遠處的黑氈房裏,鉆出了個氣沖沖的轉湖者。大清早的時光,轉湖者在帳子裏被吵醒,一出來就看見兩個年紀輕輕的家夥混身濕漉漉的。

聖湖的水,源自於岡仁波齊,是轉湖者心中最純凈的水。哪怕是周邊的牧人要用水,也要用特定的容器將水從湖裏撈出來後再使用。

在湖裏洗澡、游泳,這是最禁忌的行為了。

簡直就是對神山聖湖的褻瀆!

一股火沖了上來,他抓起一旁用來釘帳篷的錘子就沖了過來:“餵!你們在聖湖裏做什麽!”

玩笑聲瞬間中斷,在草地上的兩人看了過去。

“糟糕。”蘭澤吐吐舌頭,“忘了普蘭人不讓人在湖裏洗澡了。”

關越問:“他拿個錘子做什麽?”

“你傻啊?當然是錘我們!”

蘭澤的笑容還沒有從臉上下去,哪怕是拿著錘子的人來勢洶洶,她依然像玩笑一般。從草地上一撐站了起來,她還不忘拍一拍身上的草。

但她的手忽然被一只強勁的大手抓住,下一秒,整個人就被帶著跑了起來。

關越帶著她,在湖岸狂奔。

掌心的溫度一層層交融,細膩的風從交匯的指縫中穿過。

候鳥高飛,水面蕩漾。湖浪一陣陣掀起又落下,清晨的陽光曬在濕淋淋的草地上。

蘭澤想說的話都亂在了青草和雪山的味道裏,她能看見的,只有前面那個飛奔著的男人,和他緊緊牽住她的手。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被他塞進了車裏。

轉湖者拿著錘子,追得不快。關越看他還有點距離,甚至還往回跑了一段,又回到湖邊,抓著那塊插著刀的牛肉和她珍愛的木碗,重新沖回了車上。

一腳油門,車行駛了起來。

轉湖者從地上撿起石子兒,怒氣沖沖地砸過來。砸在車尾巴上,落了一個坑。

兩人都氣喘籲籲,再一次對視,又都笑了出來。

關越其實知道,納木錯、羊卓雍錯、瑪旁雍錯這三大聖湖都是不讓下水的。牧區的藏族人們民風彪悍,為此跟內地來的游客鬧出過不少矛盾。

但當蘭澤那樣的笑容如格桑花一般綻放在自己身邊。

身體和心一起躍動著,是什麽都顧不上的。

唯一僅存的一點理智,又推動著他帶上身旁的她,一起狂飆在這條前往神山的路上。

風吹過,經幡搖曳,隆達飛舞。

湖色托著雪色,蕩漾開晨光朦朧的溫度,無際連綿的山脈像大地伸展著的懷抱。

他們共同徜徉在這懷抱之中,在山與湖之間的風裏。倘若一直開下去,他們或許會一起開到天上。

轉湖者漸漸被甩在了遙遠的後方。

縈繞在岡仁波齊山頂的烏雲過去了,神山如金字塔般地頂峰在陽光下顯露了真容。終年不化的積雪橫條條得布在山上,參差卻又規整。

蘭澤的呼吸緩了過來,笑著問他:“你知不知道倉央嘉措?”

“第六世達賴喇嘛?”

“嗯。一個可憐人。”蘭澤掰著手指,“雖然他圓寂的時候,只有二十三歲。但他寫過的詩很動人,我還在別人的小說裏見到過他的詩呢。有一首寫神山聖湖的,你聽說過嗎?”

關越的目光看了過來。

他蹭了蹭鼻子,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是什麽?”

蘭澤唰地扭向了後座,拿來了自己的小說,翻到之前折起來的一頁。她想拿給關越看,可他正在開車。

“不如你讀給我聽?”他問。

她想了想,點點頭,清了清嗓子就讀道:

“那一日,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驀然聽見你誦經的真言。

那一月,我搖動所有的經筒,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長頭匍匐在山路,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轉山轉水轉佛塔……”

她朗讀未停,可關越的聲音忽然加入。

“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不必看,他早已知道這首詩寫的是什麽。

他裝傻,無非是想聽她親口念出這首詩。

蘭澤還沒來得及詰問他的謊言,就聽他也問道:“藏族人會寫詩,我們漢人也會寫詩。你知道我想起了哪一首詩嗎?”

“什麽?”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哎?詩裏有我的名字?這首詩是什麽意思?”

“就是說一個人,她思念她的愛人,涉過江水去采芙蓉花。可是她沒法將這朵花送出去,因為她思念的人在很遠的地方。”

她的名字蘭澤,藏文意為美麗的仙女。與這首漢代古詩中的意象同名,只是個動人的巧合。

蘭澤眨眨眼:“那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關越嘴角一勾。

的確,她和他,與這首詩沒什麽關系。

詩裏人的心上人在遠道,長路漫浩浩,縱有鮮花在手,卻難以與所思相見。

而他不同。

他的心上人,轉眼即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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