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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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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

難民如失控的野獸, 奮力奪過巡檢司士兵手中兵器,朝著林桑晚而去。

沈辭越至她身前,仰頭望去, 見她神色異乎尋常得平靜, 他心裏難受極了。

越冷靜, 就說明她獨自吞下的情緒越多。

她總是這般, 無堅不摧地往前走,像以前一樣,把所有可能的圓滿都拋下。獨自一人, 穿上厚厚鎧甲, 走向黑魆魆的長夜。

沈辭收回目光, 眼眸幽寂, 道:“這裏不安全,你先回去。”

修如青竹的手一伸,腰間玉塵劍出鞘。他的二師父曾問:“你為了天下蒼生拿劍, 可若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黎民百姓對你刀劍相向呢?”

他回:“舍我一人而全萬民也算死得其所。”

看著越來越近的刁民,他選擇握緊玉塵劍。

他素來不愛表達, 現下腦中只有一個念頭, 竭力守護想守護的人。

林桑晚沒有回答沈辭,她頷首看著面目猙獰、失去理智的災民, 理智告訴她, 她應該快快離去,黎庶之命與她何幹?

然祖父敦敦教誨猶言在耳:“民為貴, 君為輕,任何時候都不能放棄任何一個子民。”

她閉了下眼, 風雨吹打得她眼睛生疼。

再睜開眼時,她腰間放著玉印的囊袋扯下, 拿出玉印,上頭雕刻著蕭逾白三字以及龍紋樣式。

這枚玉印是嘉辰王府獨有的令牌,世間只此一枚。

她垂眸,最後望了沈辭一眼,忽然間,一股強烈的酸楚和淒苦溢滿胸膛。

在大堰時,曾有一位穿著道袍的算命先生對她說:“天生將星,福禍難測;南遇妙善前種姻,奈何姻緣不到頭。”

她自幼不馴,也不信命,只覺地算命先生想誆錢財。後來報應不爽,至親離世,她受盡折辱,背負罵名,於淤泥中苦苦掙紮,難得圓滿。

天生將星,明明是天煞孤星。

前半句已經一一應驗。

而後半句......她不該心生貪念。

沈辭也不該染上無辜之人的鮮血,他本可位列三公,他本可成為世代傳頌的賢相。

南遇妙善前種姻,奈何姻緣不到頭。

她與沈辭,命定無法白頭。若是強求,只會令他一而再,再而三破戒,最後難得善終,遭萬萬人永世唾罵。

玉印入手冰涼,一如她整個人,冰冷徹骨。

她知道,一旦她選擇了這一步,就會和姑姑一樣,註定要成為籠中鳥,池中魚,也有可能還沒成功覆仇,就慘死於未來某一天。

其實這個選擇,早在四年前就已註定。四年前,她還會掙紮,還會反抗。如今,她既不會後悔,也決不會逃避。

只是在夜闌人靜時,心中難免期盼,那時身邊之人平安喜樂,順利掃清了蔣禮一黨,林家滿門忠烈和四萬神勇軍魂歸故土,洗清冤屈,南順海晏河清。而她和沈辭,喜結連理,過上牧馬放羊的快過日子。然而這終究不過是鏡花水月,浮夢一場。

她朝他背影微微一笑,她終是做不了他的新娘,她食言了,低喃道:“沈辭,願你歲歲長樂。”

沈辭背對著她,神色肅厲,雨聲蓋過了她低喃聲,他沒有聽見。只是身後之人遲遲未有動作,他示意裴松直接將她帶走。

裴松領命,正要脫身時,一道聲音響起。

“吾乃嘉辰王妃,信物在此。”

她緩緩舉起手中玉印,聲音清亮,隨著她的內力散出,在場眾人都聽得真真切切。

年初,嘉辰王奪回石堰五城,一雪前恥。一時間,他成了全南順讚頌的對象,成了他們膜拜的神。而他又是天潢貴胄,帝王血親,平民百姓又將皇族之人視為神明。此刻,他的身份是最好的定海神針。

坊間傳聞,嘉辰王癡迷於一位病弱未婚妻,四年來不肯納妾。

以往,她不願借蕭逾白的勢,不願同他生死捆粄一起。

可宿命就是這般,不可違,不可逆。

在世人福祉面前,個人恩怨私欲都變得微不足道。林家雖沒,但她不能辱沒林家世代心懷家國天下的錚錚鐵骨。

即便知曉此生此世,她與沈辭再無可能。

百年清貴世家,不會容忍這等罔顧人倫之事。

除了風雨聲,城中一片寂靜。流民紛紛盯著她手中白潤玉印。

裴松和席閆轉身側目,不可置信地仰望著她。

烏沈的天空陰雲密布。

巨風滌蕩她衣裙,她平靜而漠然地俯視著城門前的難民。

猛然想起什麽,兩人又立即看向自家主子。

只見沈辭清冷刻板的面上一片沈默,唇線抿直,不作言語,握著玉塵劍的手顫了顫。

那是一種極致到冷靜了的憤怒,有那麽一刻,他真想撕碎了她,就當沒認識過她。

他緩緩轉身,眼角紅戾,狠狠盯著她。

林、桑、晚!細細咬過這名姓,沈辭渾身的鮮血在此刻瞬間冰封,臉色更是煞白。

她再一次,以自己的方式擋在了眾人面前,全他體面,保他名聲。她總是這樣,為所有人想好了結局,卻獨獨落下自己,放棄自己。

林桑晚不敢看他,視線落在雨中的難民身上,緩緩道:“我是鎮北王府之人,也是永安郡主,但更是嘉辰王妃。你們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嘉辰王。他忠君愛國,體恤百姓,是絕不會放棄你們任何一個子民。本郡主陪同嘉辰王一道南下救災,只要我在一日,就有你們活著一日。我會與你們同進退,共生死。不日,嘉辰王也會到襄縣。”

這番話一出,眾人皆是動容。

人群中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孩站了出來問:“這是真的嗎?嘉辰王真的會來嗎?”

林桑晚朝她微微一笑:“嗯。”

人群嘩然,半信半疑,不斷重覆“她真是嘉辰王妃?”、“嘉辰王真會來?”

原先憤慨的少年大喊道:“鄉親們,別信她。她可是賣國賊的......”

“咻”的一聲,剛說話少年感到脖頸一陣涼意,然後鮮血頓時如霧般拋灑開來,最後幾字生生卡在喉嚨中。

沈辭再也壓抑不住胸中的戾氣,握著染血的劍,盯著林桑晚一字一頓道:“膽敢再有鬧事者,格殺勿論。”

裴松、席閆二人皆變了臉色,拱手回“是。”

先前只是敲暈了上前來的難民,若他們一意孤行,接下來只怕會血流成河。

如作獸散的眾人登時不動。

旁邊被打暈的何敬不知何時醒了過來,理了理衣袍,雙膝跪地對著林桑晚行拜禮,恭恭敬敬道:“參見嘉辰王妃。”

巡檢司士兵見狀也紛紛放下手中兵器,下跪行禮:“參見嘉辰王妃。”

之前問話的小女孩走上前兩步,也朝著林桑晚跪拜,其他百姓旋即效仿。

城門前,只剩沈辭一人,孤零零立著。

他仰望著她,面無表情地沈默,猩紅眼眸裏的濕潤卻終於奪了眶。

他如何不知她的錚錚傲骨,覆仇之恨,家國之責......

隨便拿出一樣,都比兩人的情愛重要。

她有著絕對的善良,她信奉公平、正義,她沒有辜負任何人,卻獨獨辜負了她自己。

雙十年華,她本該明媚風發,意氣淩雲,她本不必首當其沖。

視線模糊,指甲都嵌進手心滲出血來,他渾然不覺。

雨勢漸漸變小。

“鏘!”

玉塵劍回鞘。

沈辭闔了眼,躬身朝她一揖,神色恢覆平靜,艱難開口道:“參見嘉辰王妃。”

他語氣很平淡。

林桑晚卻從中聽出了一種無盡而深沈的苦澀。

她閉了一下眼,終是忍住沒看他,握著長弓的手,指節泛白。

不起眼的街角處,紅衣女子嘴角露出一絲譏諷之笑,眼中燃燒著滔天恨意和滿腔嫉妒,原本嫵媚的五官此時也變得猙獰醜陋。

她不理解,林桑晚為何不殺了這些愚民。她不理解,他們如此辱她,她還能從容冷靜地替他們考慮。

街角處又走出一男子,他拍了拍她肩膀,語氣帶了一絲不滿:“你若再這胡鬧下去,父親不會再留你t。”

說話的是定陽侯府三公子——蔣辰鳴,紅衣女子則是時鏡夷。

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既然確定了襄縣的這個林桑晚是真的,接下來照計行事。我不管你跟她有何糾葛過節,這個檔口上,莫要任性。”

蔣辰鳴十三歲後便從了軍,跟在家中大哥蔣辰燁身邊學習。自打二哥去世後,他便回了永都,發誓要手刃林桑晚。

父親卻告誡他時機還未到,要沈住氣,看得遠,蔣家要的是那至尊之位。

明日就是最佳時機,明日,他一定要替兄報仇。

時鏡夷恢覆心緒,拍下他的手,冷笑道:“蔣三公子,若不是我安排剛剛那一出,你怎麽能知道哪個林桑晚才是真的。”

蔣辰鳴靜默不語。

時鏡夷繼續道:“你放心,我是謀士,知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蔣辰鳴看著身旁這個心如蛇蠍女子,有一絲懊惱。他從大哥、父親那裏聽過她的事。四年前,若非她出謀獻策,林家不會倒臺的如此順利迅捷。

她是一個不容小覷之人,只是他難免有些好奇,她和林桑晚到底是有何過節?要她家破人亡還不夠,還要她生不如死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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