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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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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心

人群散後, 不過片刻,外頭謠言瘋漲。

傳永安郡主對嘉辰王情根深種,死也要同嘉辰王死一起。

傳她巾幗不讓須眉, 有情有義。

謝長凜得知了今日之事後, 一時有些艷羨嘉辰王, 但更多的是打心眼裏敬佩她。

如此有勇有謀, 才貌兼備的女子實是罕見。

謝長凜進屋見她忙碌身影,道:“可以讓下人整理,何必自己親自動手?”

林桑晚笑而不語, 轉身見謝長凜要下跪行禮, 忙阻止道:“表哥。”

聽到表哥二字, 謝長凜明了, 兀地問:“表妹還會回謝府嗎?”

“嗯,在離開襄縣前都會回來,兩日回來一次, 看望祖母。”林桑晚輕聲道。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答應的事總不能說不幹就不幹。

謝長凜在案幾前坐下, 看著她忙碌的身影, 道:“我已命人開粥棚布施。”

林桑晚身子僵了一下,她還未同他提起此事, 他到先她一步想到了。

這下欠的人情又多了些。

謝長凜解釋道:“謝家雖為商賈之家, 但也懂仁義二字。平日裏他們沒少關顧謝氏商鋪,也是時候回報百姓, 正所謂積善之家,必有餘慶。”

兩人相處時日不多, 聊上的話也寥寥無幾,但他明白她是個恩怨分明之人, 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你對她好一分,她會還你兩分。

謝長凜是個商人,凡是考慮利益。本可等林桑晚開口,他再順勢布粥行善,讓她再欠他一個人情,可他突然不願這麽做。

或許是因為她的赤誠之心。

林桑晚側身,眼風掃了一眼謝長凜。

一如初見,他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一雙眼睛透亮有光,銳利精明。可除了眼睛提醒他是個商人外,他身上任何一處都未沾染半分銅臭味,儒雅得不能再儒雅。

林桑晚繼續整理衣物,道:“襄縣有你們謝家,是襄縣人的福氣。”

她並非恭維,而是真心讚揚。

......

到了縣衙,何敬已命人收拾好屋子,剛好在沈辭隔壁。

林桑晚進縣衙時,天已經黑了。何敬恭敬地在門口迎接,生怕一個招待不周就會掉腦袋。

當親耳聽到原來的謝府表小姐變成了郡主,又是嘉辰未過門妻子時,他猶被雷擊,恍然明白她之前費心費力替難民籌謀規劃,原是為了嘉辰王,並非為了沈大人。

在衣食起居上,林桑晚習慣了親力親為,當兩個俾子要替她收拾時,她只是令她們去門口守著。

雨歇夜深,月隱雲後。

敲門聲響起,門外一個俾子道:“永安郡主,沈大人求見。”

林桑晚心裏咯噔一下,深吸了一口氣,舉著油燈走至門前,將門拉開。

屋外沈辭開口:“你們去給郡主端碗姜湯來。”

守門的兩個俾子擡頭看了眼林桑晚,見她點點頭,才應聲退下。

沈辭站在門前,臉上已恢覆平靜,道:“阿晚。”

林桑晚不曾踏出門檻,語氣鄭重:“我同沈大人雖年少相識,但到底身份懸殊,還請沈大人日後喚我一聲嘉辰王妃。”

油燈燭火因風劇烈搖晃,黑夜中,沈辭往前走了兩步,高大的身子擋住了屋外的風,忽明忽暗的燈光登時亮堂起來,照亮了男子英挺淩厲的五官。

旋即壓迫感自頭頂傳來。

林桑晚強自鎮定地眼簾擡起,看著沈辭的臉龐。

他兩道濃眉微揚,不茍言笑時,更顯嚴肅兇厲。難怪有傳聞言只要沈辭主審,沒一個犯人不乖乖招供,實在是見到他的臉就怕了。

四目相對,沈辭琥珀色淡眸裏一片清正,林桑晚覺得自己剛才的話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意思。

月白色衣裳在夜風中颯颯作響。

他從袖中取藍白色瓷瓶遞給她,淡淡道:“白日裏見你手受傷了,過來給你送藥。”

白日裏,因為扣弦扣得太緊、太久,她的指腹被弓弦割傷,之後她又回了謝府,他一直沒機會親自看上一眼。

林桑晚看著他一襲白衣,好似仙人下凡。她暗暗感嘆,自己總能被他迷得暈頭轉向。以前如是,現在亦如是。

她被美色所惑,對他一見鐘情。可她現下要克制,要遠離。

她沒有去接,舉著油燈的手收緊,漠然道:“沈大人深夜找我,只是為了這些不重要的事,未免太過無聊。”

沈辭一頓。

林桑晚斂了斂神,平靜道:“多謝沈大人,我已經敷過藥了。夜深露重,您請回吧。”

她低頭,就要關門。

“林桑晚。”

沈辭將手落在她手背上,阻擋她關門的動作。

他的手很瘦,手指修長白凈。她擡眸,牢牢將心底漣漪封存在角落,冷冷道:“沈大人這是何意?”

死寂,在兩人之間悄然滋生。

沈辭定定地,靜靜地低頭凝視她,不肯放過她任何一個眼神。

未遇到她之前,他好似一塊冷木,生活也是枯燥乏味。

他本做好了孤寡一生的準備,一個人走下去。

可是,大雪中,林桑晚好似一團五顏六色的火焰,突然出現在了他黑白世界中,時刻讓他感到暖意,漸濃漸熾。

她不在意別人眼光,卻每次聽到有人詆毀他時憤憤不平,出手教訓。

她特意打聽他的生辰,然後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錯。

她會在他孤寂時跑到他跟前撒潑打滾,吵著要他帶她去玩。四年前,她雖第一次入永都,可願意帶她玩的人比比皆是,原本浪蕩挑剔的公子哥陸岑都能對她另眼相看。

她那麽好,應當一生順遂平安。

他許諾過,會與她一同面對艱難險阻,會護她平平安安,即使以陌路人的身份。

若這是她想要的,他不會阻止。

孑然一身是他的宿命,遇見她,已是三生有幸。

靜默良久,他指尖發涼,輕輕放手,克制著情緒道:“是下官唐突了。永安郡主,早些歇息。”

話閉,沈辭緩緩轉身,沒入黑夜,沒再回頭。

燈光在他離開一瞬便被大風熄滅,雨後夜晚的寒氣也在這一刻撲面而來。

眼眶有點熱,林桑晚唇瓣動了動,終是沒喊住他,靜靜看著白色衣角如一縷清風般從她眼前滑走。

這四年來,她學會了如何讓一顆心變硬,變冷。

既然註定是不好的結局,又何必開始,不如成全自己,也成全他。

......

翌日清晨,竹葉輕顫,雨珠如珍珠般滑落,激起淡淡水霧與清新而淡雅的泥土香。

林桑晚醒來時,沈辭已出了縣衙。

見裴松寸步不離的守著她,她笑道:“我武功比你好,不需要人保護。”

裴松臉色鐵青,雙手抱胸,不予理會。

在他眼中,林桑晚是個沒心肝的壞人,自家主子對她掏心掏肺,她轉頭就忘得一幹二凈。

林桑晚笑笑,也不跟小孩子計較,淡淡道:“襄縣今日可有什麽異樣?”

裴松神色猶豫,撇嘴回:“一切都好。”

林桑晚道:“哦。”

屋內死寂。

林桑晚低頭看著近日何敬一早拿過來的冊子,其中詳細記錄了疫病剛爆發時情況。

疫病前連下一月大雨,又遇上河壩決堤,沖走了莊稼和農屋,自然連家禽也泡爛了。本該將這些泡了水的家禽掩埋或焚燒,但西市街的一賣豬肉屠夫偷偷將豬肉處理腌制,在鬧饑荒時高價售賣,許多人買了他家肉。

剛賣的前半月是沒有人吃出問題,但t在沈辭到了襄縣後便吃出了問題。

首先是屠夫起了紅疹,高燒不退,請了大夫看以為是尋常毛病,沒註意隔離。不過兩日,屠夫妻兒、父母以及看診大夫紛紛中招。

又過四日,屠夫死了,買了他家肉的人紛紛病倒,縣府才覺察不對。再之後,便累及了全縣。

細問屠夫妻子後才知,他們存放腌肉大壇子底部,不知何時破了洞,壇子裏面爬滿了老鼠、蟑螂等各種活的野物,底下腌制的豬肉早已發臭發爛。

而在屠夫病倒前,恰好有一個頭戴鬥笠男子來他們這買了腌肉。

林桑晚低喃著:“頭戴鬥笠。”

會是誰?

林桑晚想得認真,不知沈辭何時進了屋。

一道低磁聲音自頭頂傳來。

“在想什麽?”

她驀地擡頭,雖然她已做好準備,但突然聽到他聲音,還是會不自覺地心裏發顫。

林桑晚鎮定道:“疫病的起因,何人所為。”

沈辭在她身前坐下,將手上端著的熱藥湯放在她眼前。

林桑晚垂眸看著烏黑黑的湯藥,微蹙眉道:“昨日喝過了。”

湯裏沒放糖,她不愛喝,況且疫病制止住了,不喝應該無礙吧。

沈辭幽靜地看著她灼麗的五官變得痛苦,只道:“你今日說話時帶了鼻音,不喝不行。這碗藥湯是甜的,我親自熬的。”

林桑晚狐疑地端起碗,抿了一口,嘗了味道,才將剩下悉數飲下。

她將空碗移到他面前,說了句“好了”,又低頭看著新整理的冊子。

頭頂那道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冰冷,沈靜。

林桑晚頷首看他,“沈大人還有事嗎?”

沈辭盯著她,目不轉睛。他頭戴玉冠,坐得端正筆直,挺拔屹立。

見他不再用骨簪,林桑晚楞了楞,像有無數根針直直刺進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

沈辭道:“無事。”

語氣清冷。

林桑晚心內一顫,可又安慰自己,求仁得仁,她又有什麽好遺憾的。

還未下逐客令,林桑晚莫名地感覺倦意湧了上來,眼皮合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她感覺自己被人輕柔抱起,放置床上。

耳邊傳來一道溫和的聲音:“阿晚,好好睡一覺,睡醒了,一切就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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