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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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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李庸再次見到安詩沅,距離上一次,已經十年。

大夏末年,皇帝昏庸無能,權臣把持朝政,富紳當道,致使民不聊生,生靈塗炭。

李庸作為叛軍中的首將,帶著將領入駐京城,一路上,無反抗,無殺戮,無戰火,皇城大門,順勢而開。而皇宮,早已血流成河,妃嬪公主內官的屍體林立在各處宮殿中,在這遍地屍殍裏,卻獨獨少了皇帝的身影。

據線報,皇帝昨夜行至京城郊外的清風道觀後,不知所蹤。

京城郊外  清風道觀

臘月二十八日  寅時

山中的林間小道裏,忽地飛奔出一群黑甲士兵,一時間,塵土飛揚,策馬奔騰的聲音響徹寂靜的夜裏,林間的鳥兒被嚇得四處逃散。

清風道觀位於京城郊外的清風山,青磚白瓦掩映於高聳的樹林之中,幾百年間,山是無名山,觀是無觀,太子太傅不知因何緣由退去官場隱居於此,因其兩袖清風的做派深受百姓愛戴,世人便這山稱為清風山,道觀稱為清風道觀。

已是寅時,道觀裏卻燈火通明,熱鬧非凡,一陣陣縹緲的歌聲從道觀裏傳出來,這歌聲怪異,曲調獨特,說是唱歌,更像是在做法事。

李庸等人行至門口,歌聲就越真切,直到敲門無應後,砰的一聲沖破大門,方才聽清唱的什麽。

“功德滿,魂歸天,駕鶴成輦入仙班,各路關卡皆讓道,狐黃鬼怪閃兩邊……”

只見庭院上,設著一座祭壇,祭壇之前,赫然地擺著一具屍體。這屍體身著一襲道袍,白發蒼蒼,溝壑縱橫的皺紋裏布滿了歲月的痕跡。

奇怪的是,那屍體不放在棺材裏,而是暴露在月光下,像是在舉行某種儀式。

穿著黃色道袍的一人左手持白羽拂塵,右手拿著招魂帆,在祭壇前左搖右擺,嘴裏唱著詭譎的詞,其餘的道士則是穿著清一色的素色衣服跪在兩旁,嗚嗚咽咽。

黑風瑟瑟,唱詞和嗚咽交織在一起,這一幕,只覺得詭怪異常,讓人毛骨悚然。

李庸的破門聲大如驚雷,儀式卻沒有因此阻斷,幾名小兵見狀提刀沖上前就要阻止,李庸趕忙擺手,道:“等儀式結束。”

入城前,李庸便讓暗探在離京不足幾裏的範圍內設置了關卡,山林裏,官道上,甚至是杳無人煙的荒地,發現皇帝的身影立即捉拿,可現在,距離入城已有幾個時辰,除了有皇帝前往清風道觀的消息外,其他的,了無音信,可想,皇帝尚未離京。

李庸雖是一介武夫,但心思澄明,他知道造反本就富有說辭,更何況這清風道觀並不是普通的道觀。

李庸一眾人等頂著滿頭灰塵汗水,等待著儀式的結束。不知過了幾刻鐘,只見那黃衣道士將那招魂帆輕輕一甩,又將那白羽拂塵一掃,仰天長嘯:“拂塵掃汙穢,引魂歸故鄉,粉身碎骨猶不悔,要留清白在人間!”

唱完,將那拂塵和招魂幡一扔,重重地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哭喊道:“師父,一路走好!”

在這一聲悲傷的長嘯中,眾人的嗚咽聲變成了痛哭流涕的聲音,響徹道觀。

原來這屍體不是別人,正是觀主清風道長。

李庸看時機成熟,走上前去,在祭壇上點燃香火,朝著屍體行了叩禮,這時,黃衣道士才有了反應。

還未等他開口,那黃衣服道士見了李庸,匆忙用手抹去臉上的眼淚,沈聲道:不知李將軍可是為尋陛下而來?”

李庸緊了緊眉頭,納悶道:“你怎知我是姓甚名誰,為何事而來?”

黃衣道士道:“昨日就聽聞叛軍入城,看你等穿的黑色鎧甲,再加上李將軍臉上的兩道疤,就不難猜出來了。”

李庸五官深邃,皮膚黝黑,並非容貌俊美天下無雙的男子,在他參軍的第三個年頭裏,因為一場戰事,臉上留下了兩道駭人的疤痕,也差點因此喪命。

不知是老天庇佑,還是福大命大,自此之後,他從無敗績,一路榮升,如今在叛軍中已經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夏朝的各路武將都對他格外忌憚,對於他的流言也越來越多。

有傳言他幼時父母雙亡,與狗競食;有傳言他人面獸心,作惡多端;也有傳言他陰晴不定,殘忍嗜殺。這裏,就不得不說讓他名氣大增的三件事。

第一件,便是他還是乞丐時,被一大戶人家小姐所救,卻對她行茍且之事,當然,這些也只是聽說,聽說而已,不知內情。

第二件,便是實實在在的,屠族。在李庸從軍兩年後,曾逃過一次兵,就是這一次,李庸回到豫州,將一楊姓知府全家一百多口人,一夜之間屠戮殆盡,據說,當天夜裏聲聲都是哀嚎,那血液透過門縫流出來,染紅了街道,嚇得周邊住戶好幾天不敢出門。

第三件事,便是永州河戰役,那時候還是他第一次統兵,帶領不到兩萬的騎兵便將駐守永州河的十萬大軍打得潰不成軍。

從此以後,他成了人人口中心狠手辣的陰間厲鬼,兩道疤的傳說也在大夏朝越傳越盛。

李庸眉頭舒展開,抱拳行禮:“還煩請道長指條路。”

那黃衣道士意味深長地指向道觀的後山,說:“後山,常念師弟,他在等你。”

李庸看向與黑夜融在一起的後山,黑暗中依稀閃著燭火,他疑惑道:“等我?”

黃衣道長點點頭,又道:“都說李將軍心狠手辣,禮絕情寡,今日一見,流言終究還是不可全信。”

李庸朝他禮貌點點頭,看了眼屍體後,便走向了後山。

後山的路蜿蜒盤繞,黑漆漆的夜裏只能聽見風劃過樹葉傳來陣陣沙沙的聲響,偶爾有幾只鳥獸飛過兩旁的樹林,呱呱呱地唱著樂曲,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看見了隱在林中的閣樓。

那閣樓燭火通明,卻緊閉著門窗,靜悄悄的,仿佛沒有人住一樣,李庸走上去,沒有人住的閣樓發出一陣咯吱咯吱的輕響。

當他走到門前,還未敲門,木門很快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身形瘦小的道士,他看起來很年輕,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膚色白皙,容貌俊秀,比起一般的男子還要瘦小許多。

李庸愕然地看著眼前的人,這張臉竟然與十年前失蹤身死的安詩沅一模一樣!

安詩沅是李庸在豫州行討時遇見的心上人,李庸那時還只是一個乞丐,而安詩沅不同,她的來頭可比李庸的大多了——她是豫州安府的二小姐,父親安景維曾是大夏朝的左相,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飽讀詩書,是世間兒郎仰慕的天之絕色,才女之姿。

所謂暗戀者,心之所系,而口不能言。情深而難表,意切而難達,默默思慕,唯願伊人安好,更何況李庸只是一個要飯的,這個身份連路過的狗都會對他嗤之以鼻,若不是安詩沅在他遭幾個同齡孩子欺負時伸出援手,他一輩子多看一眼都是奢侈。

李庸從軍兩年再次回到豫州時,才聽聞安景維因謀反處死,府裏兩位大小姐被押往京城成為宮妓,其餘上下四十多口人皆被屠戮殆盡的消息。

而安詩沅,在入京的途中跌入萬丈懸崖,屍骨無存。

一夜之間,忠君愛國的臣子成為造反的逆賊,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成了任人玩弄的妓女,潔白的雪花染進骯臟的淤泥裏,融化成一攤透明的水,消失得無聲無息。

李庸眼睛瞪得很大,嘴巴一張一合卻說不出話來,他身後的小兵見他呆住,朝他喊了聲“李將軍”才緩過神來,他重重地咳嗽了一聲,說:“久仰常念道長大名。”說到這李庸只覺得別扭,常念這號人物並不出名,他今日來此才第一次聽說,說了這一句,他尷尬地下一句不知如何開口。

常念道:“李將軍客氣,還請進來說話。”她退進屋裏,引著李庸進來。

屋裏布局簡單,兩個蒲團,一個茶桌,一盞燭臺,便是全部了,李庸見常念倒了一杯茶,只得恭敬地走過去坐在常念對面。

還不等他開口,常念先將昨夜皇帝來訪之事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陛下每月都會前來求道解惑,子時,陛下帶著貼身太監王喜公公前來面見師父,來得匆匆,我本想奉上一盞茶,卻被屏退至門外,開始的時候我以為是在談論什麽政務,後來他們直接吵了起來,越來越激烈,我清楚地聽到,顧相將一封信給了陛下,那信上有陛下潛藏的地址,不過,地址是哪裏就不得而知了。”

李庸疑心重重,先不說此人為何長著一張和安詩沅一模一樣的臉,又為什麽要主動提交一個這樣的消息,要是懷疑有什麽計謀,倒是不會,一個女子,一介粗布道士能掀起什麽風浪。

他回想起月光下的屍體,沈聲問道:“你師父是怎麽死的?”

“他看見了上面的地址,是被陛下一杯毒酒害死的。”常念傷心道。

李庸一聽便猜到此事的緣由。

陛下每月來此求道解惑找的是這清風道長,兩人談論著朝堂之爭,政務難解之題。而子時發生的事,是這陛下將信的內容和清風道長討論,討論的結果無非兩種,一是相信顧江,前往他給的地址;二是另尋他處,很顯然,陛下選擇了前者,而看過地址的人都死了。

殺人滅口,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而常念今日所為,是為了借李庸之手給師父報仇。

在常念說完了師父的死因之後,他啊了一聲點了點頭,一副原來如此的模樣就沒有其他話了,黑夜的寂靜裏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這時一只不知是什麽的鳥呱呱呱地從房頂飛過。

李庸喝完手裏的茶,剛想起身前往宰相府一查究竟,只見常念說道:“我跟你一起去吧,有個證人好查些。”

其實李庸無需什麽證人,一是他戰功赫赫,聲名在外,叛軍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二是他是陸雲的義子。陸雲的身份可不一般—他是叛軍的首領,且膝下無兒無女,只有李庸這一個義子。

如今改朝換代,李庸已是人中龍鳳,什麽顧相都是前朝的事了,在他眼裏都是狗屁。奈何這常念頂著一張和安詩沅並無二致的臉,本想著拒絕,卻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他只能輕輕地“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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