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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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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

“宋瑯,你松開!”

“放開我!”

“你要作甚?”

“放開!”

婦人聲色慌懼,一邊欲要掙脫鉗制,一邊掙紮不欲前行。

這廂被避開眾人,拖拽踉蹌行走,拐道過徑,待終於空出的一手胡亂摟住身側高樹,累那紈絝猛地牽住身,腳下一滑向前撲出,如此松開她時,她已經襦裙劃破,發髻跌散,狼狽扶樹喘息。

嬌靨緋紅染汗,身姿纖弱倚柳,面生懼色盈入秋水眼眸中,十足一副受驚無措的弱勢女流樣。

“賤人!”宋瑯尤覺陰溝裏翻船,爬起來踢走絆倒他的枝丫,重新朝韋玉絜拽去。

“宋、宋瑯,你要作甚?”韋玉絜連連後退,環顧四下,這處距離鬥獸場量約一裏路,是在其西宮殿後院,問心亭地界。

這會臣仆兵士,宗親高門,盡在鬥獸場上。一時半會不會有人來,可見宋瑯是趁亂有意為之。

問心亭三面環湖,只有來時一條路可以走,韋玉絜遂只能提著披帛退身。眼風卻落在小徑道旁的鵝卵石上,如同片刻前她準確無誤地看見那大樹下的一節枝丫,於是摟抱樹身的瞬間點足踢出樹枝絆倒宋瑯。

肩胛骨一時的疼痛,她已經適應,更是恢覆了神識。她要從宋瑯手中脫身易如反掌,但她不能暴露自己的功夫,更不可能在這處殺了他。

如此方有些困難。

“韋三姑娘跑甚?你本事不是很大嗎,敢給我下藥,算計我,還讓崔慎打……”宋瑯撐著臉面,不欲說出自己的無能,遂扯了下衣襟,露出胸膛未消的青紫,站在一處歇了口氣,“小慈安寺廂房裏,你可是浪蕩的很,那會揚你醜事,我口說無憑。這會我就要讓這事成真,公布於朗朗白日下。哦,這會人多,太多了,整個長安高門全聚齊了!”

他揉了揉酸疼的腿,一瘸一拐,邊追邊道,“放心,我不會那麽蠢在這裏對你吃幹抹凈的。我就剝你兩件衣裳,讓你露露胳膊露露腿,讓這滿長安的男人都飽飽眼福!”

因離的甚近,韋玉絜來不及踢起那塊鵝卵石;又是面對面的角度,她不好施展功夫,便又被他摟住了,連著半臂紗袖都被扯掉一塊。

她偏過頭,忍著男人令她作惡的氣息,手聚力凝掌,卻沒法這般直接的劈下去,只得佯裝掙紮,借力後退,引他往湖邊跑去,意圖引來其他落單的人,好讓宋瑯不敢動手。

“反正崔思行是個無用的镴槍頭,在長安城中被笑話已久,定不在意綠雲加頂,再被多笑笑……”

烈日灑金,湖光粼粼,韋玉絜一時楞住。

什麽叫無用的镴槍頭?

如何又被人笑話已久?

“你還挺能跑!”宋瑯淬了一口追上來,卻覺腿上一麻,撲在岸邊,又滾了個身,就差滑入湖中。

“我的腿,我的腿斷了——”男人摟膝痛嚎。

“我、我就用石子砸了下!”婦人顫顫。

腿沒有斷,實乃被韋玉絜奔跑中擡腳踢過湖邊碎石,不偏不倚踢在他腳踝。他因痛跌倒滑滾,如此腳踝骨折了。

屆時醫官查驗,也只當是她無意擊中,他意外摔跤,瞧不出是一個武藝人功夫所致。

“你不能動了?”韋玉絜試探著上前,柔弱又好心地問道。這個時候,她本該脫身離去了,卻是一步步走向了他。

“動、動不了了,快救救我,我的腿折了!”宋瑯一介眠花臥柳的花花公子,毫無骨氣可言。

韋玉絜提裙上前,將將靠近,宋瑯不知自己腿傷嚴重,只當一時疼痛,竟又不甘心地撲上來扯她衣衫。不料婦人順手揀來早就看好的石子,雙手麻利地按住他的腿,對著他左足就是一頓捶打。

原是第一記下去,人就老實了。只是韋玉絜心中一股氣無處發散,這會男人正好撞上來,若非還有一點理智,她大概會生生敲斷他整條腿。

“不吭聲了?”半晌,她扔掉石頭,冷冷開口,“說,長安高門為何要笑崔慎?”他做了什麽?你們要笑他許久?”

也不待地上人呻吟喊疼,她掐指在男人血肉模糊的傷口,催促,“快說,別裝死!”

幾欲痛暈裏的又一聲哀嚎,宋瑯甚至來不及求饒,便似倒豆般一股腦道出口,“不是就他身有疾,不能生養,到處尋醫喝藥的事嗎?喝得身上一身藥味,可惜了崔堂一脈只他獨子怕是只能族中過繼,然最可惜可憐的乃韋三姑娘,天仙一般的人物,青春年少,風華正茂……這等話傳了這麽多年,你不曉得?”

“難、難不成你避在後院不出門沒聽到?也可能是崔家人阻了信息,你母家也瞞著你,這兩年大家說膩了也就歇下了,前兩年可是傳的厲害……哎哎哎,先說明了,可不是我傳的,我笑歸笑,絕不是笑得最厲害的那個!”

宋瑯瞄著一張煞白冰冷的臉,也不敢從她手中縮回腿,只哀哀道,“有一說一,我還真有一刻同情過你,雖說當年你算計了我,好歹也是讓我享盡了牡丹花下事,晶瑩剔透的美玉,又軟又香,嘖嘖……比我那幾個妻妾都要美上百倍!”

宋瑯還在絮絮叨叨個不停,韋玉絜已經幽幽站起身來,她還有一點清醒,知曉今日不能離開鬥獸場太久,否則會當作疑犯進行查實,這會需要趁亂趕緊回去。於是一邊將另一側完整的半壁袖沿也索性撕去,將披帛從手腕理起搭肩披上。

宋瑯見她松開了自己,趕忙咬牙縮腳護在手中,討饒又獻寶,“韋、韋三姑娘,今日全是我的錯,我以後再也不敢了。要不是前幾日崔慎打了我,我氣不過方如此不明智,你、你行行好,快些讓我家仆過來,請大夫過來……我不能成了瘸子啊!”

韋玉絜並不理他,只側首冷眼掃他一眼,又往鬥獸場走去。

“不是,韋三姑娘,我其實打心裏是憐惜你的,可恨崔慎當初捷足先登,否則我絕技願意三媒六娉娶你的,你這般人物如今真真是鮮花無水滋潤,鮮花差在牛糞上……”

宋瑯不知自己馬屁拍在了馬腿上,只覺好話說了一籮筐也不換得婦人同情心。回想她片刻前瘋癲模樣,不禁打了個寒顫,閉上嘴拖著條腿往反方向欲爬上道去。卻覺後背受重物一擊,整個人重心不穩,滾落湖中。

“救、救命啊!”

“韋三、三姑娘!”

韋玉絜捋著片刻前手中將將甩作布棍的披帛,抖開重新挽在臂彎,面無表情地看著水中撲棱的人。

“玉兒!”

“玉兒——”

是崔慎的聲音,韋玉絜轉身望去,正好他也回眸。

日光下,生死裏的目光交匯。

“救、救命!”另一邊,宋瑯還在拼命求救。

韋玉絜頓生一個念頭,她這會應該跳下去救宋瑯。夏日炎炎,衣衫單薄,男女落水相擁,肌膚相貼。如此暧昧,如此惹人關註。

他已經在厭棄、遠離她了。

只要她再走一步,再傷他一次,他們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他就會給她和離書、休書,都行,都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離開他,她受不起也配不上這樣的好。

他竟然為她喝了四年的藥。

日日月月年年,不懼外頭流言蜚語。怪不得他每年帶她出游從不在長安城中,不過是不想她知曉;怪不得她的兄嫂會欲言又止,原是他們都知曉,大約也是他拜托了他們不說不問。

跳下湖去,離開他。

然而隨他奔到她面前,握住她雙肩,和她說對不起,說不該留她一人坐在高臺,說後悔沒有應她前頭的話,說實在人太多好不容易越過禁軍扶過了母親才尋到這處,說都是他的錯他的錯……她都沒有挪過半步沒有跳入湖中,只由著他將自己摟住懷中。

許久,她的理智才在他激烈跳動的心臟裏恢覆一分,低頭推開他。

他還在說對不起,卻又是有條不紊卸了她的釵環、理順她長發,拂去她面上灰塵理正她的衣襟;又說不要緊,鬥獸場也亂的很,無人會關註她這片刻的失蹤,縱是刑部來審也不必害怕,由他打理;最後他才又說,走吧,我帶你回去。

他自責滿懷地伸出手,見她不動,便也沒敢牽上她。只又言一句湖中人,他的家仆也在往這處尋來,湖水不深,傷不到他,似緩解無形的尷尬,和他失責丟下她的無措。

“妾腿疼。”她莫名奇妙吐出一句話。

崔慎楞了一瞬,“我背你。”

她輕輕搖頭,只伸手拉上他袖子。

一片袖言,一方袖角,是她給自己的小小安慰。

她原本可以擁有完整的他,擁有他的全部,如今這一點點都是夢寐的奢侈,和混沌的放松。

崔慎帶她走在問心亭的湖邊,他走在她前頭,心中一點甜蜜沖淡了自責。

忽想起那年的灞河岸,她從寺廟中裏跑出來,他就是這般牽著她的手跑啊跑,她愛說愛笑愛喚他崔思行。

“思行——”

這會他仿佛又聽到了她的呼喚。

於是他回頭看她,她頓足也看他,似不知他緣何回頭。他便只好輕輕笑過,繼續帶著她往前走。

思行。

韋玉絜沒有當面喚他的勇氣,也沒有喊第二遍的勇氣,只敢看著他背影在心裏將他名字重新呢喃。

她想,那年秋天,他們多好啊。

天高雲淡,灞河水清,蘆葦搖啊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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