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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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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喜

“為什麽?”江雲寒情不自禁問道, 語氣恍惚。

有那麽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尚且還在夢中,而這容貌端美的少年, 就是夢境的具體化, 是他的臆想與妄念。

直到慕玨輕輕將手籠罩著他的手,陌生的溫度讓江雲寒心尖滾燙,陌生的悸動從指尖傳到四肢百骸,讓脈搏跳動的律動紊亂。

這感覺說不上難受,卻過分激烈, 霎時江雲寒所有的想法都化作了浮雲,滿心滿眼只剩下眼前的少年。

眼前的少年垂著眼眸, 鴉羽似的眼睫投射著陰影, 然而陰影下的眸光卻如此溫和, 讓江雲寒幻視曾經在廟中仰頭窺見烏雲盡散後的那一抹刺破雲彩的天光, 神聖又潔白,讓冰雪消融, 讓萬物覆蘇。

讓他的心不由自主。

江雲寒不敢再看,連忙低下頭屏住呼吸, 就聽他一字一句道。

“沒有為什麽, 我想帶你走。”

“好。”江雲寒聽見自己說。

於是慕玨的軟轎讓給了江雲寒, 江雲寒四肢無力,沒辦法走路, 小六小七擡著他, 慕玨跟在身旁。

江雲寒很不自在,他接受不了慕玨走路, 自己坐轎子。

奈何他也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垂眸看著這幅不爭氣的身體, 他陷入了沈默。

幸而山路只有一小段,不過走了小半個時辰,就到了停馬車的地方。

四匹高頭大馬在前,看上去神采奕奕,後面的車廂四角垂著鈴鐺,頂端刷著彩漆和金漆,富麗堂皇,一看便是底蘊深厚的富貴人家才能擁有的。

慕玨和江雲寒上了馬車。

空蕩蕩的車廂坐了兩個人,慕玨倚在靠背上,隨手翻了翻桌子上的話本,看上去有些慵懶。

而江雲寒只是默默註視著他,和慕玨的獨處讓他感覺到一絲竊喜,他知道對方心善,不過是在可憐他。

或許等回了城裏,慕玨就會將他放下,隨便給點銀子將他打發走。

不過即便如此,江雲寒也知足了。

他只希望時間過得慢一些,讓他能多看少年幾眼,或許,這就是他此生最難忘美好的記憶了。

相顧無言,慕玨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按道理來說,他和江雲寒不過是初識,且江雲寒亦沒有前塵記憶,他表現出熟稔的態度,反倒十分奇怪。

故而慕玨只是淡淡擡眸看了他一眼,說了聲,“我休息了。”

就自顧自閉目養神。

只是那股灼熱的視線隨影隨形,讓慕玨有些納罕,難道江雲寒這就喜歡上他了?

可他也沒做什麽啊。

他忍不住悄悄將眼睛睜了一條縫,正對上江雲寒認真望著他的深邃眼瞳。

兩人同時一怔,江雲寒慌亂地低下頭,慕玨也連忙重新閉上了眼睛。

一股奇異又尷尬的氣息彌漫。

一個時辰後,馬車終於抵達了慕府正門,兩座鎮宅的石獅子一左一右護衛著,慕玨剛被攙扶著下車,就吩咐下人,“去找城中的崔大夫過來。”

“少爺,您身體不適嗎?”管家急切地上前問道。

慕玨搖了搖頭,指向剛被小六小七搬下來的江雲寒,“不是我,是他。”

所有人都面面相覷。

就連江雲寒也有些驚訝。

沒人會想到,慕玨會大發善心,為一個如此狼狽的乞丐大動幹戈,還要去請城中醫術最好的大夫。

奈何慕玨一意孤行,作為下人的一眾人只能聽從安排。

當天晚上,慕玨便得到了江雲寒的傷勢診斷結果。

全身都有被雷劈過的傷口,炙烤入骨,重度燒傷,四肢皆有被利器劃過的痕跡,外加多日以來腹中饑渴,休憩不足,精氣虧空。

崔大夫對著江雲寒的傷口嘖嘖稱奇,驚嘆他為何受了如此重的傷還能活下來。

慕玨看著江雲寒襤褸衣袍下慘不忍睹的傷口,心中一驚,他本以為江雲寒的傷勢已經很嚴重了,沒想到竟然到了這種地步。

他一定痛之如入骨吧。

慕玨低頭關切地看著江雲寒,手指微動,卻不敢碰觸他,生怕他痛。

江雲寒迎上他的目光,露出一抹蒼白的笑。

伸出食指輕輕碰觸一下慕玨的手,似乎在安撫他。

這已經是江雲寒所能做的動作的極限,劇烈的疼痛讓他意識模糊,只能勉強看清慕玨的影子,幾乎是本能讓他做出了這一番動作。

他不想讓慕玨不開心。

“能治好他嗎?”慕玨沈重問道。

“能治!別人我不敢說,不過他身體恢覆能力如此強,想必一個月就能好完全。”崔大夫自信答。

“那就好。”慕玨露出了進門以來第一抹笑容。

病來如山倒,本來慕玨還打算在江雲寒治療期間去探望他,然而不過是回府的第二天,他就病倒了。

這病情來勢洶洶,不給人一點反應的時間。

不過是一個上午,慕玨就從表面康健到臥床不起,一聲聲咳嗽越來越急,吐出的鮮血從一絲絲到一手帕,郊外的過夜終究影響了他脆弱的身體。

從這一天起,慕玨的意識就再也沒有清醒過。

他昏昏沈沈的,隱約能感覺到換了很多個大夫,許多人探向他的脈搏,最終都匆匆離去。

“大夫,我家少爺如何了?”

“恕在下無能為力,慕公子本就娘胎帶疾,如今風寒,更是雪上加霜,或許凡間的醫術是治不好慕公子了。”

“怎會如此?還有什麽辦法?”

“命格之術,或許有望。”

嘩啦啦,過了兩三天,又換了一撥人。

灑水的灑水,跳大神的跳大神,甚至有的朝慕玨撒符灰。

頻繁的打擾讓慕玨病情更重,吸入的灰塵讓他的咳嗽聲更加刺耳。

直到最後一天,一個青年道士停駐在慕玨床前。

“有趣有趣,怎會有如此奇特的命格,明明你應當在一年前就死去的啊。”

“凡仙師,你這說的什麽話。”

“噢噢,我是說我算到了續命之法了。”青年道士趕緊道,他可不想和銀兩過不去。

“什麽方法?”

“尋找和慕公子命格相合之人,沖喜。”凡不知直接道。

“命格相合之人,如何去尋找?”說話之人嘆了一口氣。

凡不知掐了掐指節,笑了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我測算到那位命格相合之人就在附近,並且身上有著一塊劍形的胎記。”

旁邊突然有位奴仆大聲驚叫,“少爺撿回來的那位乞丐,就有一塊劍形胎記!上次他在房間換衣服,我不小心瞥到了。”

“太好了太好了,果然善有善報!”眾人皆喜出望外,一副看見救星的模樣。

手腳冰冷無比,慕玨急切地尋求熱源,然而身上厚厚的錦衾卻無法溫暖他。

猛然間有個人影朝他靠近,熟悉的氣息和熱度讓他想要擁抱。

不知觸碰到了什麽,懷中人發出悶哼的痛呼,卻反而將他摟得更緊,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慕玨,別怕。”

源源不斷的熱意通過對面的身軀傳給他,慕玨感覺身體舒服了許多,忍不住窩在對方的懷裏。

朦朧間,他聽到對方和其他人的對話。

“江公子,你想好了嗎?少爺對你的,可是救命之恩!”

對方沈默半晌,點了點頭。

“我答應你們,嫁給慕少爺。”

慕少爺,好耳熟的稱呼,他是誰?

慕玨迷迷瞪瞪想,神游天外。

好像是我,我也姓慕。

是啊,慕少爺是我!我是慕府的少爺慕玨。

終於想明白了,慕玨倏然睜開眼睛,從床上彈射起身,然後就撞到了一個硬物。

“嘶。”

慕玨忍不住捂了捂額心,然而他很快就顧不上疼痛了。

入目的是一片紅色,繡著赤色鴛鴦的的大紅床鋪,輕薄如蟬翼的紅色床簾,對面案臺上,燃著龍鳳紅燭,一滴一滴滑落。

“沒事吧?”江雲寒急急看著莽撞撞到他身上的慕玨。

慕玨擡頭,看見一身喜服的江雲寒。

他突然渾身僵硬,略一低頭,果不其然,自己身上也被套上了對應的喜服。

他不過是病了一場,就被人趕鴨子上架,成了大婚中的新人!

這一幕幕,慢慢和曾經在凡間的記憶重合。

慕玨神色有些陰沈。

他原本以為,他能夠改變回憶發生的種種,至少,在他把江雲寒帶回來之後,一切應該都不一樣了。

然而,幻境似乎有股奇異的力量,能夠將原本扭曲的情節重新掰回來。

至少記憶裏,慕玨從郊外回來,並沒有生病。

直到三天後倒春寒,在一個夜間他著了涼,才染上風寒,最後藥石罔醫,再後來江雲寒才因為身上的胎記,陰差陽錯被撿回來給他沖喜。

慕玨本以為只要自己註意一些,就能規避後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

可是,那明晃晃的喜堂,分明是在嘲諷他,自以為是。

幻境,又豈會如此簡單。

“我知曉你不滿,奈何形勢緊急,我只是想幫你,之後你的身體大好,我就會辭行。”

江雲寒見慕玨一言不發,臉色難看,以為他是嫌棄自己,畢竟自己只是個乞丐。

能和慕玨成親,是他高攀了。

不,不叫高攀,應當說他們之間是雲泥之別。

他是地下的塵土,慕玨是九天之上的仙子。

江雲寒從未想過和慕玨發展什麽,只是看到慕玨病懨懨躺在床上,聽到別人說沖喜能夠幫他恢覆,江雲寒就義無反顧地答應了。

即便這樣,慕玨會討厭他。

慕玨回過神,昏暗的燭光之下,他看見江雲寒的模樣。

此刻的江雲寒,已經和他後面遇到的寒雲劍尊長相別無二致。

縱使有些傷口還未褪去,慕玨已經能看清他如遠山般悠遠的眉眼,挺拔的山根以及恰到好處的下巴輪廓,長相俊朗,落落大方。

只不過少了一抹劍尊的殺伐果斷,多了一絲面對他時的怯懦和柔情。

江雲寒不安地看著他,似乎是擔心他露出嫌惡的表情,忍不住低下頭。

“我沒有不滿,你很好。”

慕玨聽見自己這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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