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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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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胎(四)

車水馬龍的南豐市中心,一棟簡潔大氣的商業寫字樓下。

西裝革履,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都幹凈整潔、一絲不茍的董升泰邁出助理為他拉開的車門,昂首闊步走向自己公司的所在地。在一年以前,他的公司只能屈居這棟寫字樓其中的一層;飛黃騰達後,他把整棟樓都盤了下來。在當地,也是有頭有臉的青年企業家了。

董總踏著方正步走向寫字樓的路上,忽然感覺後脖頸處一癢。他叫來助理查看:“是有什麽東西飛進我的後領了嗎?”

助理仔仔細細把衣領翻出,裏外檢查一番:“沒有東西,董總。或許是錯覺吧。”

就在他步入寫字樓的那一刻,一簇細弱的藤蔓攀著他的後領,從衣服的褶皺中快速翻了上來。

寫字樓門口,街邊的綠植帶。這天新添了一種淡雅的粉白小花,一叢叢生長著,香氣醉人,聞著心情都會變好起來。

過了早班高峰期,街上只有零星幾個人經過。趁著沒人註意到道旁這一叢不起眼的開花綠植,它悄悄伸出細細的枝葉,卷起藏匿在花壇裏的一個手機,躡手躡腳地給先生發消息:

“先生,我見到董升泰了。分身成功跟蹤他進了公司,一切順利。”

南枝的手機是新燒的,他沒用過,很不熟練地一根手指戳著屏幕,想要回信。就見花洛的下一條消息已經率先發了出來:“我看到斷指小姐姐了。現在有人,不方便說話,一會我去勾搭她。”

接著是一個“兔兔發射愛心”的表情包。

南枝看不明白,滿頭問號。在他死後,外面的世界變化太大了。

豪華的總裁辦公室中,董升泰在看公司的各項文件。被夾帶入侵的小藤蔓行雲流水般找了一盆窗邊的植物,蠻橫地把自己的根系紮進土壤。盆中的原住民轉眼就被吸得渣都不剩,花洛分身化作原先那株植物的模樣,分毫不差,在幾個人類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一場偷梁換柱。

董升泰自然感覺不到辦公室裏其它植物散發出的輕微害怕情緒。他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熱茶,馬上有一位貼身助理上前來,殷勤地替他按肩膀,用柔媚的聲音說:“董總工作辛苦,我來幫您按摩按摩...”

先前幫他拉開車門的男助理垂首站在辦公桌前,像是聾了啞了,不出聲、不氣喘,董總很滿意他的識時務,端著架子道:“小何啊,你幫我去拿份材料。昨天沒看完那份,知道吧?”

小何被借故支走後,董升泰就全然不裝了,急吼吼地攬著美女助理的腰身,就要與她親熱。花洛表示這場景簡直讓花沒眼看,在咯咯嬌笑聲和董總色迷迷的油膩調情背景音中,分身伸展頂端的綠葉,托起一小撮青陰山秘制藥粉,悄悄傾瀉進董總的茶杯中。

整個植鬼鬼祟祟,但異常熟練,一看就是幹過不少類似的活計。

除開抱作一團,有如連體嬰兒的兩人,室內還另有一雙淡漠的眼睛,在旁觀著這一切。花洛的分身吭哧吭哧幹活的時候,斷指小姐姐似乎註意到了它這邊的小動作,朝花盆附近投來了一瞥。但當她下完藥收工,發現那個長發飄逸的身影只是專註地用怨恨的眼神盯著董升泰。

分身想了想,南枝和巫青這兩個山大王,似乎都挺有地盤意識,擡起最幼嫩無害的新枝大幅度搖了搖,權當跟厲鬼打招呼。

斷指頭都沒有偏過來半分。

董升泰同助理親熱完畢,又恢覆一派正人君子的德行,許是口中燥熱,拿起水杯淺啜兩口加了料的熱茶。花洛抖擻精神,凝神屏息,剛數了20個數,董總就霍然起身:“我去趟衛生間。”

正在為他泡茶的美女助理嗲聲應好,隨即,接連不斷地打起噴嚏來。她一連打了二、三十個噴嚏,相鄰兩個噴嚏間間隔不到一秒。美女鼻頭通紅,哭著跑出了這個充滿花粉的辦公室。

世界清凈了。

厲鬼居然沒有追著董升泰出去。花洛對自己的藥粉有自信,董總會被造反的腸胃硬控在衛生間起碼半個小時。分身立即把自己連根拔起,翹著掛滿泥土的根系翻出了盆,直奔董升泰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

沒有吃過的東西,花洛只能仿其形,細節處無法太精細。她無法模擬出董升泰的指紋,只能變幻出董升泰的臉部,用面容解鎖手機。

一株綠植上長出一個人頭,這畫面其實挺傷眼,但斷指硬是沒露出一絲表情。花洛打開通訊錄,開始檢查董升泰的通話記錄,搜索疑似邪術師那人的痕跡。劃到生意夥伴這個分組時,一個女聲冷冷地響起:“這個號碼,羅愛農...我化成灰也不會記錯,就是他。”

花洛奇道:“咦,原來你會說話...”

斷指冷著臉陷入了靜默。

花洛一邊用分身看電話號碼的數字,一邊用本體把號碼發給南枝。她又分出心三用,說:“我以為,沒有舌頭,你就不能說話了呢...”

斷指張開嘴,從口腔裏掉出一卷長長的舌頭。她很快又動手把它塞回去:“找上吊鬼借的。不好用,只能少說話。”

花洛點點頭,看見本體那邊的手機上,南枝回道:“這些‘某總’的名單,也發給我。說不定董升泰就是從他們這裏知道這位邪術師的。”

花洛趕緊打字如飛。翻完通訊錄,她又去翻某信等社交軟件。聊天記錄很多,但是打眼一看,沒什麽可疑的地方,斷指說:“他刪得很幹凈,明面上不會留下證據的。”

照片也是可能留下印記的地方,花洛正要點開圖片庫,被斷指提醒道:“小心,他置頂的一張圖片,是許先生畫的一張符咒掃描件...我著過這個道,只看了一眼,就需要修養好久才能恢覆精神。”

花洛:“...那我還是找先生托個底吧。”

她只是一朵小花,方士的世界真的好可怕哦。

片刻後,辦公室內的植物沐浴著山神的氣息,出現不同程度的生長行為。一株吊蘭將長長的葉片伸向手機,對花洛的分身說:“我來處理手機,你先查他的電腦。”

“好的先生。”分身伸出茁壯的根去夠電腦開機鍵。

南枝徑直點開圖片庫。

既然有防窺措施,說明圖片裏一定有有價值的線索。不過南枝倒是有點好奇,符咒是防妖鬼的東西,那麽如何防人的窺看呢?

“辰州符,”南枝看了一眼,隨即神色凝重起來。辰州符起源於古辰州的巫儺文化,發展演變到今天,路數風格繁多,有“一個師公一道符”的說法,不同門派師承的畫法都不一樣。但巧就巧在,他恰好認得這一脈的符咒,這是一張禳災驅邪類的符咒,它的主事符神並不常見,也是它邪氣橫生的主要來源,“...疫鬼。”[1]

因為每一道符效用不同,作何用處,就要奏請相應的主事之神,譬如驅邪類符咒,通常用掃除妖邪、戰功赫赫的神靈作為主事符神。民間傳說中,還有不勝枚舉的游神、地方神,譬如昌家嶺守護狩獵的夜蒐,也具有坐鎮符膽的威能。但這疫鬼作為主事,就很少見了,南枝幾乎只見過一家術士這般操作。

若論位格,疫鬼它夠格嗎?似乎也是夠的。最早的巫師舉行儺舞,是為了驅趕疫鬼,而古時盛行的巫醫,也試圖用巫術來完成治病救疾的任務。疫鬼作為人對於病痛的想象中誕生的具象化的妖魔,對於它的恐懼,根植於血脈基因之中,是妖鬼之中最有知名度的那一批了。

但這不是夠不夠格的問題。驅邪除妖,疫鬼上哪都是那個該被驅除的妖魔。誰家祖師爺看了,都要棺材板中驚坐起,大喊一聲這絕對不是我們家孽徒幹的。倒反天罡啊!

南枝和巫青共同司掌青陰山神的職能,多看兩眼倒是不打緊。就是疫鬼實在令人難以直視。

暫且放下心中的疑問,南枝劃過那張辰砂書寫的符咒,繼續翻看後面的圖片。

他很快就知道董升泰如何對凡人加密自己不為人知的隱秘了——

只見有一兩張相當可疑的照片,通篇都是看不懂的亂碼,卻被董升泰放進了“特別關註”的分類中。

南枝滿臉山雨欲來,叫來花洛把它們拷貝進了便攜u盤中。

花洛那邊也辦得差不多,兩人又縮回花盆中假裝正常植物。

花洛小聲安慰南枝:“先生,沒事的,那兩張照片我在組織裏問問,能不能找人解密出來...術業有專攻,咱就交給專業的人做嘛。”

南枝:“嗯。”他深切地感受到,在這個科技進步日新月異的時代,他已經是個與世隔絕的老古董了。

視線回到爛尾樓內。

隊長十分拘謹地坐在這座漏雨漏風、處處透著詭異氣息的樓宇內,不知所措地發現南枝已經足足有十幾分鐘沒有任何動作,且臉色越發地陰沈起來。

終於,此間主人一拂袖,啟唇道:“抱歉,寒舍實在過於簡陋,沒什麽可拿來招待客人的東西。只能翻出這些零食和飲料...”

隊長哈哈尬笑兩聲:“夫人客氣了,我就喜歡吃零食、喝飲料。”說著插上吸管,牛飲一口旺某牛奶:“嗯,好喝!”

夭壽了,這寒舍真是一點不客氣,誰能想到堂堂山神的心上人,住的是風雨飄搖的爛尾樓?

南枝:“敢問先生貴姓?”

隊長:“免貴姓昌,昌建業。這是在下的名片,幸會幸會。”

南枝鳳眸一瞥,看見隊長雙手遞來的名片上,那個“昌”姓,追問道:“昌先生,是昌家嶺那邊的人嗎?”

昌建業樂呵呵:“對,夫人也知道我們昌家嶺?我們那一片,好些人都姓昌。”

南枝:“請問昌先生,對夜蒐的了解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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