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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胎(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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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胎(五)

昌建業幾乎不假思索:“夜蒐大人保佑,夫人您既然知道祂,想必對昌家嶺的歷史有所了解吧。夜蒐大人對我們昌家嶺來說,就像谷婆婆之於青陰山,都是絕對不會害人、像所有本地人的共同家長一樣的保護神。只不過青陰山這邊重耕作,而我們更重狩獵。”

谷婆婆,是相傳在稻谷成熟時節,最佳的收獲時間那幾日,如果有人家收不完自家田裏的谷子,就可能會在日光燦烈的正午,看見一個衣衫樸素的老婆婆,在地裏收割稻谷。湊近去看,老婆婆會笑一笑,放下鐮刀,消失在原地。留下一堆堆割好的谷子。

青陰山周圍的農民,認為谷婆婆是農業的守護神,幾十年前,每年春播前幾日,都要拜“阿婆”,祈求一年的五谷豐登。即使青陰山有了山神,阿婆的地位也是不可撼動的,現在已經實現機械化、自動化收谷,南豐市當地還是有許多人習慣遇事拜阿婆。

南枝奇道:“昌先生相信夜蒐一定存在嗎?”

這些民間符號一般的神怪傳說,哪怕是當地人跟著長輩每日學習,習慣了對祂們的祭祀、信仰,也不一定就會認為祂們的意識真實存在。更多的是作為一個習俗去遵守。小的時候,南枝也以為谷婆婆只是當地杜撰的保護神。

昌建業語氣十分恭敬:“夫人,我們昌家嶺長大的孩子,沒有不篤信夜蒐大人的庇護的。昌家嶺的原始森林中,有黑熊、狼群,有數不盡的兇猛野獸,但在昌家嶺居民劃定的村莊、城鎮範圍內,獸類與我們秋毫無犯,甚至會對越過屏障的行為感到十分恐懼。這是連電視節目都解釋不了的問題,最後節目組歸結於我們生活的地區生長的草藥具有驅除野獸的功效。昌家嶺世代都是獵戶,沒有上千年,也有幾百年了。這些草藥有沒有效果、有什麽效果,我們能不清楚嗎?”

南枝點頭,繼續詢問:“那你知道幾十年前,發生在昌家嶺的那起‘斷指劉’案嗎?”

昌建業:“知道,他已經被當作一個不敬夜蒐大人的經典形象,作為反面教材代代傳下去了。雖然以現在的眼光看來,那時候的居民動用私刑,於法於理都是不妥的,但當時斷指劉的做法,必定引發群情激憤。就是現在,跑到廟宇裏對著神佛塑像吐口水,也是會被打的吧!何況他還偷東西。”

“對於昌家嶺居民的禱告,夜蒐會進行回應嗎?”南枝說,“或者說,如果我想要知道斷指劉後來的去向,可以通過詢問祂來獲得答案嗎?”

昌建業想了想:“這...我也不確定,正好過一會我回鄉,可以幫您問問。昌家嶺的習俗,是有個什麽大事小情,都可以去向夜蒐大人蔔問,不想答的話,祂老人家就當個樹洞;有時候也會給出指示。不過您放心,我的發小是我們這一代最好的獵人,在昌家嶺被稱作‘金手指’,夜蒐大人喜歡他,回答的幾率還是很大的。”

南枝先是感謝昌建業的幫助,然後好奇道:“現在這個時代,你們還能打獵嗎?”

昌建業:“現在確實沒以前那麽多了,我們這一代人基本上都持有獵人證,每年野豬什麽的泛濫的時候,可以領槍進山打獵。平時主要是演練,手癢了可以去我們那的合法狩獵場打打野雞。”

昌建業喝了一盒甜牛奶,吃完兩包酥脆小零食和一袋柔軟香甜小蛋糕,感覺自己再待下去,就要吃不下中飯,起身告辭道:“不好意思,夫人,我該走了,按我們那邊的習慣,有這種死裏逃生的幸運經歷,是要去篝火面前載歌載舞慶祝的。山路難走,我先告辭。”

南枝想象了一下這個一米九的大高個獵人在篝火面前跳舞的情形。嗯,猛男舞?

南枝:“再見,昌先生。恕我不能相送...”

他忽而伸出右手食指,遙遙對著昌建業的額頭一點:“願山林的祝福與你同在。”

一點綠意沒入他的身體。

這廂南枝送別了隊長,另一頭,盯梢董升泰到百無聊賴的花洛下了班,她的分身繼續窺視董總花天酒地的日常生活,本人則打車到了一座深山老林謐靜處,高聳的別墅院落。

這裏青山巍峨,流水潺潺,是養人的風水寶地,素來有著“小終南山”的美譽。而那別墅修建得堪稱奢華,明晃晃昭示著戚家長盛不衰的底蘊。這裏方圓百裏不見人,看似安保松懈,實際上,大型陣法疊加覆蓋著整片別墅區,先進的防盜系統加裝於門禁之上。花洛只是稍稍靠近了閉鎖的正門,門前的兩只石獅瞬間怒目圓睜,從底座上站起來,作勢對她咆哮。一左一右,手持刀兵的兩尊銅人,上前一步,雙刀交叉抵在她面前,只消再往前踏進一步,就會瞬間粉身碎骨。

花洛絲毫不慌,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大佬,是我,花洛~想來您家裏蹭個飯,可以嗎可以嗎?您看門護院的這幾只不許我進去呢~”

停頓片刻,她喜滋滋回道:“好哎,謝謝大佬!給您比心心~”

石獸和銅兵不甘地退下了,看花洛的眼神仿佛在看惑主妖妃。

一朵小花招搖地登堂入室,所過處,機械的門鎖自動打開。別墅最高層被布置成佛堂的模樣,頭頂蓮花紋金磚,側面是占據整面墻大小的精雕佛像,其餘墻上,石刻浮雕,精美絕倫,金碧輝煌。

黑發隨意披在肩上,戚家的掌燈人跪坐在柔軟的蒲團上,看見花洛進來,她美目驟然亮起,輕聲喚道:“小花洛。”

花洛笑嘻嘻迎上來,輕柔地撲倒在掌燈人懷裏,對方縱容地攬住她。

“小洛今天怎麽想起到我這裏來了?戚家老宅可沒什麽好吃的,像你說的,都是些清淡素凈至極的菜品。”

掌燈人體弱,幾乎常年都在生病,所以老宅裏專為她服務的廚房只產出病人適口的各種淡出個鳥的菜品。花洛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自然不會是真為了蹭這一頓晚飯,她現在成了青陰山最有人脈的關系戶,不得幫南枝分憂,雖然她確實和獨道人不大熟,但她和大佬熟啊!

花洛蹭蹭大佬幽香軟和的身體,慢慢爬起來,她拿出身後那個巨大的手提袋:“大佬,不瞞您說,廚師做的那些有什麽好吃的,看我的!”

炸雞、披薩、快樂水、麻辣燙...花洛手腳麻利地擺滿了一桌子垃圾食品,細心地幫掌燈人系上圍裙。在門外等著上菜的侍者臉黑得嚇人,掌燈人看了看,說道:“碳酸飲料就不必了,不甚健康。芍藥,把檸檬玫瑰茶端上來吧,小洛的那一份加冰塊。”

言下之意,竟是其它的快餐就不用撤了。

芍藥躬身行禮:“是。”憤憤不平地退下了。

花洛攏共沒來幾次,就快把老宅上下,除掌燈人以外的戚家人全得罪了。

但那又怎麽樣呢,掌燈人可是戚家最權重的那一位,沒人能越過她來懲治花洛,只能偷偷在心裏埋怨這個小花妖。而花洛清楚,掌燈人看著清冷高遠不可接近,是她的經歷和身份決定的表象。一個真正憐憫眾生的人,內在絕不是淡漠疏遠的,花洛恰到好處地為她送來一點熱鬧,會在掌燈人心中留下更深刻的印象。

掌燈人確實很喜歡這個活潑懂事的小妖怪,她一來,偌大的別墅似乎也不那麽空了,佛前的檀香中都流淌出喧囂紅塵的味道。大佬姿態優雅地撚起披薩餅來吃,她口中細細地嚼完咽下,才開口說話:“小洛,已經很久沒過來玩了吧?這些天,又在外面的世界經歷了什麽,可以講給我聽嗎?”

花洛就等著大佬這句話,聞言,小小賣了個關子,就把斷指的委托講了出來。

大佬安靜地聽她講完,末了,淡聲道:“檀心。”

一個侍者聞聲走上前來,掌燈人輕聲細語對花洛道:“小洛,你拿到的那些亂碼照片,方便讓戚家出手去查嗎?”

“我們有專門的渠道處理陰陽事相關線索。邪術師相關的證物,交給普通人,還是太冒險了。”

花洛受寵若驚,她確實想請大佬幫忙去做這件事,但沒想到大佬主動就提出來,掌燈人在她心中的形象愈發光輝偉岸了起來。

看著小花因為這麽一件對她而言舉手之勞的小事,就變得快樂起來,掌燈人不禁唇角勾起,提醒道:“至於那個以夢兆提示母親的女孩,或許是蓮心慈母的化身,對於她的描述,聽起來是正面的。而獨道人常常替人做求子的生意,他合作過的司掌孕育之職的‘那些’,大部分其實是邪物。故而我不能完全確定。”

花洛揚起笑臉:“謝謝大佬,若不是您出手指點,現在我還在無頭蒼蠅似的碰運氣呢!”

即使是戚家萬人之上、寵辱不驚的掌燈人,在小花妖一口一個“大佬真厲害”“大佬知道得真多”的吹捧下,也忍不住心情愉悅,連帶著多吃了兩口晚飯。

檀心和花洛互加了某信賬號,檀心欠身道:“如有進展,檀心第一時間告知花小姐。”

皓月和日輪換了班,爛尾樓又變得冷清空寂。孩子們跑去找風瀟蕭玩耍,徒留一個塞滿零食包裝紙的垃圾桶。

南枝椅子靠在“窗”邊,看皎潔的玉輪一點點爬上天空,青陰山的花兒頃刻化作黑色的灰燼,灑落花瓶的清水中。

瘴氣和汙染侵蝕著山體,巫青又一次地死去。他的身軀化作灰燼,唯有心臟搏動,證明他還沒有完全消逝。

古榕樹連著青陰山的心臟,在夜色中,靜默地呼吸、吞吐,仿佛一個不屈的烙痕。

篝火前,昌家嶺的獵人們載歌載舞,慶祝他們的一個同伴死裏逃生。年輕英俊的“金手指”,身背木弓,臉上用油彩塗著幾道奇異的紋路,他對著篝火吟唱讚美,祈禱夜蒐的賜福和庇佑;

戚家老宅,花洛趴在掌燈人的膝上,不住地抽噎。她的背上,大片大片的皮膚變黑剝落,露出燒傷般可怖的疤痕,掌燈人輕拍她的肩頭以示安慰,不住嘆息;

瓊安市,市民公園,乞討者紛紛下班,健步如飛地夾著飯碗離開。獨道人死狗一樣在長椅上翻了個身,沒素質的小孩向他吐唾沫,做鬼臉,他只把草帽往臉上一蓋;

官方特殊部門,黃毛男和長發女難得不用加班奔波,他們在路邊攤比賽似的擼串;

南枝看著窗外的遙遠的燈火,窩在椅子上,不知何時沈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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