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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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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何時開始, 雙叉嶺臨近官路一處年久失修的荒野古廟忽地又冒起了人煙。

每天還不等林子裏的晨霧散去, 那間墻倒屋塌僅剩四面草簾子遮風擋雨的茅舍就傳出了陣陣香氣。

若是趕上起風的時辰, 說不得遠在數十裏外的人家也能讓這股子異香勾去了魂。

這日早起, 宋辭照例收拾好行軍床上堆疊的鋪蓋, 轉到臨時搭建的竈臺跟前生火做飯。

倒水和面打雞蛋,最後再加上一大塊必不可少的黃油, 一鍋香噴噴油汪汪的黃金饅頭就得了。

別看手頭存貨不少, 她這店裏卻只供應饅頭鹹菜, 要是有人嫌棄嘴幹也好辦, 水缸裏有的是山間清泉任君取用。

“世人都曉神仙好……”

就在宋辭哼著小曲撿饅頭的當口,幾只通體赤紅透著股機靈勁兒的小狐貍探頭探腦地從草簾子後頭鉆出來,上來就擡起前爪直立而起,趴在她的小腿上哼哼著討要吃食。

“小精怪,你倒是鼻子尖!”

宋辭俯身在它的毛耳朵上彈了兩下,“剛出鍋的饅頭燙嘴吃不得, 你若是忍不住饞掉了嘴皮,只怕你那老媽媽又要來找我說教了!”

小狐貍齜牙咧嘴叫喚了幾聲,到底聽勸趴在水缸那塊兒不動了, 眼巴巴地盯著小道士手裏的食物。

自打那天在五行山下和孫悟空敘過舊,宋辭就轉頭來到河州衛西行的必經之路蓋了間茅草房, 只等著那位遠道而來的大唐高僧上門化緣。

剛開始因為功德金光和仙氣的震懾,周邊的山野小怪全都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道士忌憚不已,更有那道行低微的還以為她是專門來降妖伏魔,慌不疊就拋家舍業離了故居。

日覆一日, 待小妖們漸漸發現這道士言行舉止古怪的很,每日裏只呆在竈房蒸饅頭偏偏自己還吃得少,大半都舍給了過路的旅人和附近的走獸,看上去又不像個嗜殺狠厲的歹人,這才慢慢壯著膽子貼了上來。

它們又哪裏知道,眼前的道長之所以如此平易近人,不僅是礙於這些天生天養的小妖怪還沒有滋生害人之心,更是因為她也曾吃過不得托生為人的苦楚,所以才不願趕盡殺絕。

“紅小子,開飯啦!”

宋辭端著托盤在前面走,腳後跟著一串紅艷艷的長尾巴,就這樣你推我一下我撲你一巴掌嬉戲逗趣。

知道小狐貍吃不得鹹瓜醬菜,宋辭格外給它們準備了碟香甜的野蜂蜜沾著,倒讓小紅毛美滋滋地吃得胡子都粘一塊兒了。

稍待吃喝妥當,她提起神情懵懂的狐貍崽子,鄭重囑咐道:“近來嶺上恐有生人出入,你們還是多陪在母親身邊,少往洞穴外面玩耍,記住了嗎?”

等小崽子們點頭應下了,宋辭又拿包袱裝了大半鍋饅頭和一小袋蜜棗系在它們的身上,“好了,家去吧。別忘記把我的話轉告給大狐貍。”

目送著小狐貍們一步三回頭的去了,宋辭才重新回到竈間,為即將登門的貴客準備齋飯。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還不等小店的第二鍋饅頭出籠,彎彎曲曲的崎嶇小路盡頭就轉出來一匹清瘦的白馬,鞍上馱著一個唇紅齒白、面如皎月的俊俏和尚。

山風如刀,吹得和尚東倒西歪幾乎栽下馬去,連紅潤潤的嘴皮也裂開了紋路。

負重而行的馬兒心裏苦,初受磨難的和尚心裏也好不到哪去。

離開長安的一路雖然險惡難行,可好歹在府城周邊尚有驛館寺廟招待歇腳,他還從沒試過餐風露宿的滋味。

“往常世人都說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如今貧僧倒覺得這西去之路更甚於此。”

眼見天色逐漸陰沈,唯恐風雪阻隔受困此地的和尚正不知是該走該停,亦或尋個僻靜處暫避一夜的時候,斜刺裏突然隨風飄來一股香氣,惹得他那饑腸轆轆的五臟廟愈發鬧騰起來。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和尚勒住馬兒,仰頭朝著風起處張望著,驚喜交加道:“莫非佛祖顯靈,為我指了一條明路?”

順著香味驅馬向前,沒多遠,他就看見一堆碎石爛瓦中立著一間不不甚寬敞的茅草屋,門簾裏隱隱透著暖暖的火光。

此時林間風聲漸長,就連和尚座下的馬匹都騎不得了,唯獨那間茅屋照舊不歪不扭全然無礙地杵在原地。

和尚見狀,也只能拉著韁繩一步一步地走到茅舍門前的石階上,提聲呼喚道:“施主有禮。貧僧乃是唐王陛下差往西天拜佛求經的和尚,今日路遇寶地特來求宿,還望施主成全。”

他喚了幾聲無人問答,還以為主人家不肯招待生客,正當嘆息轉走,忽見門簾裏露出一張同樣俊俏白嫩的小臉,上頭還掛著幾道面粉印子。

“原來是唐王尊使駕到,恕罪,恕罪!”

宋辭連忙招呼和尚進門,“不想這樣巧,聖僧叫門的時候小王正在後面竈間擺弄吃食呢。”

一走進熱烘烘香噴噴的屋子,唐僧的身體立時就做出了最真誠的反應,敲鑼打鼓般地唱起了小曲。

當著主人家鬧出這麽大動靜,和尚的臉蛋唰地抹上了一層胭脂,“施主莫怪,貧僧失禮了。”

“誒,不妨事,不妨事!”

宋辭極為理解地擺擺手,“出門在外,哪能事事周全。”

她拉著形容窘迫的和尚坐在行軍床上,“聖僧稍候,容我去弄些齋飯來。”

這回宋辭可沒像糊弄別人那樣應付了事,連連使出十八般武藝,把齋戒僧人能入口的各類青菜瓜果,不管是大唐原有的還是她自己傳經時帶入中土各國的舶來品全都來上一份,統共弄了九道色香味俱全的好菜。

“這,施主厚情,貧僧實在愧不敢當。”

和尚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滿滿一桌子飯菜,“貧僧只要有口饅頭涼水就夠了。”

宋辭強行把人摁在座位上,“聖僧有所不知,今日你我能夠相逢也是天賜機緣,又怎可怠慢呢!”

見和尚面露疑色,宋辭連忙掏出懷裏的通關文牒,將自己是如何歷經艱險朝賀中土上國,並在沿路治病救人推行糧種的經過說了出來,末了還拍著胸口笑道:“長老,你我都是西行之人,這豈不是天大的造化!”

唐僧聞言不由地施禮道:“阿彌陀佛,施主果然是心存仁厚的善士!”

“善士倒是不敢當。”

宋辭一面勸菜一面說道:“小王自幼向往漢家威儀,猶記得有一位流落到真知國的漢人先生曾經教導過小王一句話,‘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著實發人深省。”

“太子仁心仁德,實乃萬民之幸。”

唐和尚學著主人家那樣用饅頭片夾了點香菇辣醬,須臾間就被直竄腦門的辛辣滋味刺激得紅了眼眶,“不知太子這一路走來,可曾遇見哪些為難之事,也好說出來為貧僧日後出行稍作排解。”

宋辭忍笑搖頭嘆息道:“強徒盜匪、貪官酷吏不一而足,更別提山林猛獸精怪是如何兇悍駭人了。幸而長老乃是大唐高僧又有神明庇佑,自當化險為夷。”

兩人又說了許多沿途的見聞,直到和尚再也拿不動筷子了,宋辭才把那一桌沾染了聖僧仙涎的剩菜拿到後廚用專門的保鮮盒藏好。

她在後頭忙活,前面疲累了一天的唐僧已經困倦的只差沒在原地打盹了。

“大師,喝杯熱茶解解乏。”

宋辭端著一杯加料的茶碗送過去,“小王這就為你收拾住處。”

親眼看著唐和尚喝下了杯中之物,宋辭轉身拿出堆在邊角的另一架行軍床,鋪了厚厚一層棉被上去。

“有勞太子,貧僧……”

唐僧只覺得眼皮子沈得山一樣,幾步走來就倒在床鋪上人事不知。

“唐長老?聖僧?”

宋辭拍拍俏和尚的臉蛋,見這人真是沒頂住藥效昏睡過去才笑了笑,“咱們即是如此有緣,不如就讓我來成全你這第一難吧。”

話音方落,她就從隨身的荷包裏找出了一個拇指長短、銀光閃閃的尖銳利器。

“哢,哢,哢……”

萬籟俱靜,密林深處燈光昏暗的茅草屋裏突然傳出了一陣古怪至極的聲音,聽得讓人禁不住心裏發毛脊背發寒。

不慌不忙地吹了口氣,宋辭仔細檢查著聖僧那雙和臉蛋同款的白嫩玉手,想要看看有沒有沒修理幹凈的指甲蓋,還挑著不太顯眼的倒刺剃了兩處。

用小藥瓶把這二十來塊唐僧肉裝好,她又就著燭火寫下了一封道別信。

大意為只顧著招待聖僧卻忘了照看馬兒,害得長老的坐騎被野獸吞食實在心中有愧、不忍相見。

待主人離去後,屋內各樣物品任由聖僧取用,他朝若是有緣相見,再續離別之情。

隨手把這份情真意切的信件壓在唐和尚的兩擔子行李上,宋辭出門牽走窩在竈臺取暖的馬兒,“上天有好生之德,你還是跟著我逃命去吧。”

這白馬也不知是聽懂了人話還是怎地,慢慢站起身踱步出來,還低頭沖著慈眉善目的小道長輕籲了一聲。

披上厚厚的鬥篷,宋辭駕著馬兒溜溜達達地走出了雙叉嶺,順著一條早就觀摩過的近路拐到了烏斯藏國界。

烏斯藏雖是境外小國卻多得盛唐教化,風土人情相較中土並無太大差異,滿街滿眼的行人也多是漢人裝扮。

宋辭也不急著投宿,先找一家似模似樣的酒館好好犒勞了一番五臟廟,趁著在大堂吃席的間隙聽了一耳朵坊間趣味。

翌日,她將那匹僥幸逃得性命的白馬托付給旅店小二照看,孤身一人背著玄鐵劍往下屬村落去了。

輾轉走了幾裏路,宋辭停在溪口一戶人家,朝正帶著小孫子曬太陽的老婆婆拱手招呼道:“老壽星好,小道途經此地,問您討碗水喝。”

老婆婆瞇著眼一看,見來人不僅言談舉止彬彬有禮面相也討喜,遂起身拉扯著小孫子往屋裏走,“你這後生打哪來的啊?”

宋辭笑道:“小道從東土大唐而來。”

“啊?唐朝來的?”

老婆婆一聽更稀罕了,端著水碗顫巍巍地說道:“無緣無故的,你怎麽上這來了呢?”

宋辭又笑,“只因小道年幼時曾立志周游各國探訪奇聞異事,如今長成自然呆不住了。”

“唉,年紀輕輕的,家裏倒也舍得。”

摩挲著孫子的小身板,老婆婆好心勸告道:“你喝完這碗水就快些遠著去吧。不瞞你說,早些年我們這來了個頭大如鬥、尖牙鋸齒的妖精,不光鬧得村裏不得安生,還霸占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大閨女呢!”

“哦?”

宋辭從荷包裏摸了個晶瑩剔透的玻璃彈珠,遞給那個怯生生地躲在奶奶身後的小男孩,“好端端的,這山野精怪怎麽都跑到市井人家來了?”

“要說也是孽緣啊!”

老婆婆痛心疾首道:“只怪那眼盲心瞎的高老漢把個力大無窮的妖怪當做好漢聘做了上門女婿,人家自是不肯舍下媳婦獨自離開了!”

宋辭聽完笑了,“照您老這麽一說,那妖怪本性倒是不壞,也不曾出手傷人。”

“那又如何?”

老婆婆指著屋裏說道:“我們高老莊家家戶戶都連著親,只我眼前這幺孫就是高老漢大女兒的骨肉,按理也該叫他一聲外祖父!可如今誰又敢登他高家的門,這親就和斷了沒兩樣!”

宋辭望著溪流深處坐落有序的宅院,“不知這高老漢家在何處,小道還真想去見識一下那個願意給人家當上門女婿的妖精呢!”

“他家?”

老婆婆撇撇嘴,“你都不用問,順著溪水往裏走,哪家周圍的房舍最為荒涼破敗就是了。自從他家刮起了妖風,附近的人家全都嚇得搬走了。”

謝過老人家,宋辭照她的話往下游找,果然在村尾看見了一棟孤零零的大宅院。

那院子四周多是些拆散的小院,就連能用的磚瓦都不見幾塊,看上去實在不像樣子。

宋辭上前叩門,等了許久才有一個沒精打采的小廝探出頭來,狐疑地打量著來客,“你找誰?”

宋辭依然笑著拱拱手,“過路的,想要叨擾貴府借宿一宿。”

小廝連回稟主家都懶得去,劈頭蓋臉呵斥道:“不借!”

“唉!別急著關門啊,小兄弟!”

擡手抵住門板,宋辭笑呵呵地說道:“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小兄弟何不行個方便,向主家通報一聲?”

“你這人到底怎麽回事,光天化日之下難道還想強行破門不成?!”

小廝瞪眼揮拳地吆喝道:“你一過路的住哪不能湊合一宿,實在不行隔壁不還有那麽多破屋嗎,隨便找個能遮風擋雨的將就將就得了!”

“偏不湊巧,我這人生平最不愛將就。”

宋辭指尖稍一用力,那小廝就一軲轆滾進了院子裏,“勞煩小兄弟,替我好好通報一聲。”

這時,一位穿戴富貴的老翁從內門擡腳邁了出來,“高才!吵吵鬧鬧成何體統!不曉得你家夫人才剛剛喝了安神茶睡下嗎?!”

“太公來得正好!”

被喚作高才的小廝揉著酸痛的腰腿叫屈道:“不知打哪來了個蠻人,非要上咱家借宿,我說不借還動手傷人!”

“這位道長……”

高老漢初見來人還覺得平平無奇,待得看見那厚重木門上硬生生嵌入的掌紋時才顫聲道:“敢問道長仙鄉何處啊?”

“一時情急誤傷了家仆,還望足下莫要怪罪。”

宋辭大大方方地走進門裏,“小道乃是從東土大唐而來,本想在貴府叨擾一夜,不料這位小兄弟怎麽也不肯通融。”

“都是這不肯帶眼識人的家奴不守規矩!”

乍聞是唐朝來的高人,高老漢連忙拱手相讓,“道長,請隨我來!”

等二人在堂廳坐定,方才那跌了一跤的小廝又慌忙奉上茶水,低眉順眼地站在主人身後不言語。

“道長切勿多心。”

高老漢長嘆一聲,“我這奴才不肯收你也是好意。只怪家門不幸遭了瘟神,這才帶累得左鄰右舍不得安寧。”

“不瞞老太公,先前在村頭討水喝的時候,在下已經從一位老婦人口中得知了您家中的舊事。”

宋辭朝後院女眷處望了一眼,“故以才有此行。”

“這麽說,您是特意來化解我家的危難來的?”

高老漢又驚又喜,連連作揖道:“道長若是能救得小老兒闔家於水火,小老兒願世世代代為您供奉長生牌位,以報大恩!”

“雖不中亦不遠矣!”

宋辭負手立於堂中,徐徐說道:“那妖怪雖然癡了些卻並無害人之心。小道也不過是怕老太公一家過於煩憂以生禍患,這才特來相告。至多半年,便會有一位得道高僧來為您消災解難了。”

“啊?還要半年?!”

高老漢不禁踉蹌悲憤道:“可我那老妻想閨女想得都病了,實在不知還有沒有命等到道長口中的期限!”

宋辭聞言輕輕一笑,“老太公莫要憂心。小道另有妙方,必定藥到病除。”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白骨夫人的遺願咱替她達成了。_(:з」∠)_

另,在這個世界,唯一吃過唐僧肉還沒遭雷劈的只有唐和尚他老娘啊~~

玉凈瓶,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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