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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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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 高太公家僅剩下來的幾個忠仆俱都戰戰兢兢地躲回了偏房, 只留著兩位年過半百的老主人在花園裏陪著道長喝酒賞月。

席上的酒菜雖是香甜無比, 將將能夠撐著病體下床的老夫人卻坐立難安、食不下咽。

她猶豫了幾番才試探著開口道:“這位小道長……”

“誒, 莫叫道長!”

緊挨著老夫人就座的一位妙齡女子笑盈盈地回道:“老人家莫不是記混了, 現如今坐在您面前的是高家的遠房侄女,閨名琴娘, 特意遵從母命從千裏之外趕來探望您二老的。”

高太公聞言連連應是, “老婆子, 待會兒你就假借醉酒不適閉口不言, 切莫在那妖怪面前叫破了道長的障眼法!”

“剛還有臉說我呢!”

經年來馭夫有道的老夫人輕哼著瞅了老頭子一眼,“你自己不也稀裏糊塗地往外抖摟!”

“該打,該打!”

高太公假意往臉上招呼了兩下,又看了看天色,“切勿再聲張,只怕那妖怪就在眼前了!”

果然, 不及半盞茶工夫,遠遠就打天邊來了一陣黑雲,又在飛沙走石間卷入了那座鎖著高家幼女的小院子。

那裹在黑雲裏的妖精才進了小姐的閨房, 坐在墻下不遠處的三人就聽見一道怪裏怪氣的哼哧聲:“好姐姐,你就從了俺老豬吧!”

他的話還不等說完, 轉眼又跟上一陣脆生生的痛斥哭叫,連帶著摔盆砸碗的好不熱鬧。

老夫人一聽這動靜哪還忍得住,登時淚如雨下道:“翠蘭,我的兒!可苦了你了!”

“老人家, 先別急著滴淚。”

宋辭見那繡樓上的對陣漸漸歇了,連忙示意高家二老打起精神,“別忘了咱們還有正事要辦呢。”

到底是高太公沈得住氣,他順著道長的話題舉起酒杯,唉聲嘆氣道:“琴娘,眼下你也看見了,可不是叔叔我不講情理不讓你和翠蘭相見,實在是一言難盡啊!”

“哼,我倒不信天下間還有這樣的混賬小子!”

宋辭先是了然的笑笑,隨即柳眉倒豎嬌喝道:“管他是天精地精,哪有進門不拜公婆的道理!定是叔叔嬸嬸為人太過寬厚,這才釀得他越發張揚!且讓我去會他一會!”

她說完就起身來到院門口叫罵道:“豬剛鬣!豬頭三,快出來見見你琴娘姑奶奶!”

“誰?是哪個不怕死的喊俺老豬呢!”

先前挨了小姐一頓磋磨的妖精灰頭土臉地沖了出來,沒好氣地嚷嚷道:“別以為俺老豬從不生事就是怕了你們,俺那是看在翠蘭姐姐的面上才主動相讓的!”

“哦,這麽說來,你若是見了我,還必得打殺一番不成了?”

宋辭說著就往前逼近一步,“說!你可是這個意思?!”

待那長鼻子豁嘴的豬臉妖怪看清面前這位身著綴紗白裙、恍如月中仙子模樣的美嬌娘,立時色迷心竅魂飛天際,直楞楞地盯著那張比自家娘子還要美艷百倍的俏臉,觍著臉陪笑道:“姐姐好,俺老豬這廂有禮了!”

他許是想到先前那樁親事就是因著露出本相才壞了事,話說到半截趕緊把脖子上那塊花布手巾摟起來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色瞇瞇的小眼睛和厚墩墩的大腦門。

宋辭聞言繞著色\鬼投胎的豬妖前後轉了一圈,一邊打量一邊說道:“看你這模樣也不像是那不知禮數的混人,怎生就做出這樣可恥可氣的混事,硬是把我翠蘭姐姐關在院子裏不見天日!”

“姐姐,姐姐請聽俺老豬一言!”

豬剛鬣哼哼唧唧辯駁道:“只怪俺那丈人丈母娘嫌貧愛富、嫌醜愛俊,非得拆散俺和翠蘭小姐。姐姐有所不知,俺們當日可是在親朋故友的見證下拜過天地的,況且俺老豬不單救了小姐的性命,也不是那為禍鄉裏的歹人。只因俺長得醜了點,他高家人就要悔婚,哪有這個道理!”

“你!你這豬頭怎能如此歪辯倒打一耙!”

高太公抖著手指怒罵道:“我高家何時嫌棄過你面目醜陋,分明是你在成親那日貪酒現出了原形、嚇跑了三親六故,這才毀了親事!”

老夫人也跟著拭淚,“你也不去打聽打聽,這十裏八鄉有誰願意和妖怪結親的!你這是不逼死我們一家不甘心啊!”

“俺不管!”

豬剛鬣拎身背對著老兩口,“俺老豬娶個媳婦容易嗎,沒了翠蘭姐姐,俺老豬再上哪淘換個好媳婦來!要讓俺放了小姐也成,只需你們再賠我個老婆!”

他說著還偷偷看了一眼嬌滴滴的小娘子,“定是得比翠蘭姐姐還俊俏的才能算!”

“叔叔嬸嬸莫急。”

宋辭輕聲安撫著高太公二人,“依我看這樁婚事不過是陰差陽錯,造化弄人罷了。依著這位豬女婿的手段,他若是硬要用強,只怕翠蘭姐姐也撐不到今日。倒不如就像他說的那樣,再給他配回親不就得了!”

“唉,說得容易!”

高太公疊聲嘆氣道:“一時半會的,又上哪去找一個心甘情願跳火坑的姑娘呢!”

來回端詳著愁容滿面的高家二老,還有那心癢難耐、暗送秋波的豬妖,宋辭輕聲笑道:“叔叔若是不計較,我願意為翠蘭姐姐解了這樁劫難!”

“琴娘,這婚姻大事可玩笑不得!”

還不等高太公再勸,豬剛鬣一股腦把老頭子頂了個趔趄,急慌慌地貼上身來,“好姐姐,你說得可是真的?你真願意代替翠蘭小姐嫁我為妻?!”

兜手拿帕子在那憨貨臉上一甩,宋辭轉身坐回椅子上,品著美酒慢慢沈吟道:“想我嫁你倒是不難,只是我家的風俗習氣與別處大為不同,只怕你吃不消呢。”

“吃得消!吃得消!”

豬剛鬣咧著大嘴品味著方才那股女兒香,憨笑著應承道:“只要能讓俺老豬娶琴娘姐姐為妻,哪怕讓俺上刀山下火海都再無二話!”

“倒不用那麽費事。”

宋辭轉著手裏的帕子含笑道:“只一條須得牢記:你若入了我家的門,從此男主內女主外,家中瑣事我是一概不理的,操持家務奉養老小全得由你一人擔負。這其中的苦楚,你可吃得?”

“吃得!”

豬剛鬣拍得胸脯震天響,“說起來不怕姐姐笑話,俺老豬天不怕地不怕,就怕……”

見他羞羞答答不肯張口,宋辭應聲問道:“怕什麽?”

豬剛鬣扭扭捏捏地放下那條花手巾,大姑娘似的絞著手指哼哼道:“就怕沒媳婦……”

饒是高老漢兩口子吃夠了這豬妖的苦頭,聽見這話也不由得跟著笑出了聲。

臊也臊夠了,豬剛鬣眼珠子一轉,伸手就去拉小娘子,“這親事既已談妥,琴娘,不如你就跟我家去吧!等到洞房禮成,我再回來請出翠蘭小姐,好生賠罪!”

“慢!”

宋辭拍掉他的鹹豬手,“無媒無聘的,你我如何成親?何況你還沒吃過我家的進門飯就想登堂入室,也太美了些!倒不如等到明日一早你我齊齊上路,也好去那千裏之外拜見親長。”

“那得耽擱多少日子才是頭啊?!”

豬剛鬣急得直跺腳,“好琴娘,好姐姐,你就可憐可憐老豬吧!咱們不如取個巧,讓高家老丈人丈母娘做個見證,先成親、後回娘家成不成呢?”

宋辭見這豬臉怪急得腦門直冒汗,忍著肚腸打結的笑意輕咳一聲,“如此也罷。你我一來一回不知多少寒暑,未免耽誤了翠蘭姐姐的青春,就依了你的意吧。”

她說著就起身往竈房走,“你且稍坐片刻,我去燉鍋好吃食給你。”

“姐姐慢點,小心別傷了手!”

豬剛鬣連連叫喚了幾聲,回頭又從樹上折了花枝揣在袖子裏,“這下俺老豬可算是時來運轉了,要真叫俺娶上這麽好的媳婦,誰還管那取經的和尚缺不缺人差使呢。”

他還沒忘朝著前岳家拜了一拜,“今日多虧了丈人的福,好歹讓俺成家有望。等咱們攀上親戚,俺老豬必定拿翠蘭小姐當做親妹子看顧,絕不讓人欺辱她!”

此時高太公還不知小道長要如何懲治這豬妖,又哪敢隨意搭話,只虛虛應付幾句了事。

只因急著吃娘子親手侍弄的進門飯,豬剛鬣這半刻只揣著手在花園裏兜頭轉悠,還時不時地張望著直通竈間的月亮門。

幸而老天疼憨人,還不等他望穿秋水,方才那位婀娜動人的女郎就端著一口小巧的銅鍋去而覆返了。

“琴娘,這種粗活還是讓俺老豬來吧。”

豬剛鬣急忙接過銅鍋,親親熱熱地喊著,“娘子弄得什麽好吃食啊,俺大老遠就聞見香氣了!”

宋辭揭開鍋蓋,露出十來粒白嫩的小圓子,“這是我家鄉土產,安春丹。此物看似不起眼卻稀罕得很,只有成親那日才能吃得。”

“即是姐姐的美意,那俺老豬不客氣了!”

說話間豬剛鬣三口兩口把白圓子吞吃入肚,連鍋裏的湯水都喝光了。

末了咂咂嘴巴,他嬉皮笑臉地討好道:“味道雖然寡淡了些,可不知怎地,偏偏俺老豬吃著香甜的很。”

宋辭笑著點點頭,“你能受用,我就安心了。”

“娘子這話說的,如此美差要是無人受用,那這人世間還有什麽美事可談!”

豬剛鬣擎著花兒又要動手動腳,“天色不早了,快與我去歇息吧。”

“此話有理。”

宋辭轉臉朝不知該如何是好的高太公吩咐道:“有勞叔叔著人去請一積年的穩婆在家候著,也免得事到臨頭慌了手腳。”

“賢侄女兒,這深更半夜的要到哪裏去找穩婆啊?”

高太公連連擺手,“況且自從我家遭了這門禍事,管他是市井閑人還是走街串巷的貨郎都不肯輕易上門的!”

“這可如何是好!”

宋辭也學他愁眉不展,“只怕我這郎君要受苦了!”

“受什麽苦啊,老豬皮糙肉厚的……”

豬剛鬣聽了這番沒頭沒腦的話正起疑呢,忽覺腹中絞痛難忍,不由聲聲呼痛道:“哎呦,哎呦!想是方才一時吃得急串了氣!琴娘勿怪,容俺老豬去方便方便再來洞房!”

“切勿妄動!”

宋辭攔住他柔聲哄勸道:“郎君,快隨我去房中歇下,免得驚嚇了腹中的孩兒!”

“琴娘莫要唬俺!”

豬剛鬣疼得呲牙咧嘴,肚皮也在眨眼間吹氣兒似的鼓了起來,“俺乃是堂堂男兒,又沒與人成事,哪來的胎氣呢!”

“郎君莫不是忘了那十來顆安春丹?”

宋辭扶著他穩穩坐好,“那安春丹又名送子丹,正是為了孕育子嗣服用的寶貝!”

“啊?!”

豬剛鬣聞言慌得不行,“這孕育子嗣的寶貝怎是俺老豬能服的?!”

“郎君這是何意?!”

宋辭俏臉一板,“許下婚約前我早就與你說明,家鄉舊習不同須得男子奉養老小,事到如今咱們連孩兒都有了你怎麽反倒不認賬了?!”

“使不得,使不得啊!”

豬剛鬣疼得不停叫喚,“本以為俺當年錯投了豬胎就夠背興了,誰承想還有今日等著!真要讓那十多個胎蛋長成,俺老豬的肚皮哪還經得住!”

“你這妖怪好生無禮!”

宋辭冷笑著站起身,“要成親的是你,要悔婚的還是你,這天下的好事豈能都讓你一個人占了去!若不是看你身強體壯受得住懷胎之苦,我又何必找你這麽個醜郎君!”

這會子攀扯了半天,原先悍不可擋的豬妖早軟得面條一樣不經事了,“都怪俺老豬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琴娘。還請姐姐行行好,救俺一救吧……”

旁觀了整場變故的老婦人禁不住上前好言相勸道:“賢侄女兒,倘若有落胎之法,你就饒了這傻女婿的性命吧。若真要他拼死生下十來個醜豬仔,將來指不定還要去坑害誰家姑娘呢。”

既然有人遞臺階,宋辭也順勢應下,“要我救你也行,不過你須得應下三件事。”

豬剛鬣有氣無力地哼哼著,“只要別讓俺老豬生豬娃,別說三件,就是三百件也無妨!”

“話莫說盡,免得事後又來反悔!”

宋辭讓高太公找來紙筆,“這第一件,你得恭恭敬敬地把翠蘭接出來,從此不許再來滋擾!”

豬剛鬣趕忙應道:“琴娘放心,既是你不說,老豬也不敢再見高家的女人了!”

宋辭又道:“第二件事,此地西去千裏有一道白虎嶺,倘若日後你途經此地,必得從那鎮山老妖身上取一根脊骨給我!”

聽聞不過是順手打發區區精怪,豬剛鬣也沒放在心上,“好說,好說。”

“至於第三件麽……”

宋辭笑著把契書推過去,“天意弄人,你我雖然有緣無分做不成夫妻,好歹也是相識一場,還望郎君莫要記恨小妹才好!”

“不敢,不敢!”

豬剛鬣慌忙躲開那雙叫人心驚膽戰的玉手,簽字畫押道:“還請姐姐快去給俺老豬熬下落胎的湯藥,再耽擱一時片刻,只怕娃子們都要忙著出來呼爹喚娘了!”

收好契書,宋辭端起銅鍋輕笑道:“郎君莫急,小妹這就去為你熬藥。”

後頭端來一小盅和蛋湯一樣清透的白水,宋辭也不急著讓豬剛鬣喝,只哄他先把關在小院的小姐放出來,這才帶著大腹便便的豬妖進去救命。

起初那豬剛鬣本還疑惑著天下間怎麽會有這般奇事,若是有人故意作妖弄鬼騙他,非得好好計較一番不可。

待得肚子裏洩出一團血肉模糊的腫塊,這才暗自後怕不已,心想得虧沒有和那琴娘子連親,否則日後豈不是有吃不完的苦楚。

好端端的親事轉眼成了禍事,遭了明算的豬剛鬣只覺得無顏見人遮面就走。

哪想臨到門口卻被前老丈母娘連連喚住,只道是小產傷身,必得好好補養補養才能上路。

這豬妖的本性中到底還是有些癡心呆氣,眼見每日裏有人好吃好喝伺候著,又舍不得高家兩位美貌如花的嬌娘,也就順水推舟的住下了。

他在院子裏連吃帶補一個月,外界見著高翠蘭母女的人都知曉了高家那位女婿因為打動不得小姐,另與旁人做親的消息。

剛開始還有人半信半疑,直到日常按時墜進高家那朵黑雲連著月餘不曾出現後,連村口的老婆婆都耐不住帶著孫子過來詢問了一次。

高家漸漸和左右親故恢覆走動的時候,養得白白胖胖的豬剛鬣也要悄悄打道回府了。

某天夜半,後門僻靜處。

“琴娘,翠蘭,高老丈,丈母娘……”

豬剛鬣把眼前送行的一家人挨個喚了個遍,依依不舍地磨蹭道:“俺老豬這就去了。”

“呸,誰是你的丈母娘!”

老夫人嗔怪著說道:“你若還不學乖,小心他日再遇見個讓你生娃娃的厲害媳婦!”

“丈母娘又來羞我!”

豬剛鬣搖頭晃腦撲扇著大耳朵,“俺老豬可不信這天底下還有那麽多等著男人來生娃的地方!”

“郎君休要大意。”

宋辭聞言朝著西方遙遙一指,“遠在萬裏之地有一西涼女國,她們那有一條貫穿國境的子母河,不管男女老幼喝了都要坐胎的。你若有幸路過此地,千萬記得不可飲用河中之水。”

“琴娘放心!”

豬剛鬣腳尖一點,輕飄飄乘雲而起,“任誰說破天去,俺老豬也絕不踏進西涼女國半步!”

作者有話要說:

宋辭:子母河,婦女之友.jpg

另,這次不會有人懷疑安春丹這個名字了吧,渣作者真不是隨便起的。_(:з」∠)_

最後,文中的公婆不是口誤,銜接後情可見,琴娘口中的故土風俗不同指的是慣來娶男人進門的女尊國。

蟠桃宴,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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