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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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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修

監獄中肆虐的業火,在季應玄面前卻陡然顫縮,向兩邊退出一條路。

他身如分水而出的紅蓮,拂袖穿過觳紋波起的滾滾氣浪,衣襟上的暗繡蓮花紋隱隱光亮,不敢有一粒飛灰落於他衣袖,而他腳下踩過的石磚,業火不敢再向此彌漫。

狹窄黑暗的監獄中被業火映成一片金赤色。

兩旁的牢房鐵柵都被利器破開,已經空無一人,季應玄站在甬道分叉處靜靜聆聽兩側的動靜,須臾,轉身向右側尋去。

他心中冷淡地想:不必急著去救她,只要燒不死她,活該她多吃些苦頭。

她就是被太羲宮寵壞了,才敢這般得意忘形,隨隨便便舉身赴死。

雖是這樣想,腳下的步伐卻毫無凝滯,隱約聽見流箏的驚呼後,甚至加快了幾分尋過去。

甬道的盡頭又有一處拐角,向內藏著一間隱秘的牢房。

與旁的隔間不同,這間牢房的四面墻壁由鋼架拼接而成,間砌以厚實的青磚,最外層又用精鋼鐵皮封困,牢門也並非鐵柵門,而是銅鐵合金釬焊成的整面實心門,足有一尺之厚。

牢房雖然堅固,卻已被紅蓮業火燒了個洞穿,搖搖晃晃的牢門懸掛不住,徑直向流箏砸下來。

季應玄目光一冷,閃身上前攬住她的肩膀,向旁猛得一轉,將她護在了懷裏,自己卻不能動用靈力抵擋,後背上只能硬生生挨了這一下。

“季公子!”

流箏錯愕地扶住他:“你沒有靈力,怎麽也跑進來了,太危險了!”

季應玄眉心擰成了一道“川”字,睇著她的眼神仿佛在說“你也知道危險”。

流箏卻會錯了意:“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說你沒用,只是業火非同凡響,你還是趕快出去的好。”

季應玄說:“一起走。”

流箏搖頭,指向牢房,牢門被燒掉後,露出裏面一支灼灼盛開的業火紅蓮,正懸在空中,向四下散著業火的火苗。

她飛快說道:“業火最初就是從此處燃起來的,紅蓮不毀,業火不息,我必須將它毀掉。”

“你想怎麽辦?”

流箏往頭頂望了望,說:“須得將頂上炸開,讓外面的雨水落進來,將紅蓮一起澆滅。”

季應玄對這螳臂當車的行為頗有些無語。

她想得太簡單了t。

業火之於紅蓮,如香氣之於尋常花朵,像她召來的和風細雨,能撲滅紅蓮衍生出的業火,卻不能毀損紅蓮,須得是冰淩寒徹的千鈞之力方有一試的可能,譬如雁濯塵祭出命劍後舉力鎮壓,或者將整座止善山搬過來。

但季應玄也知道,不試上一試,流箏不會死心。

他只能配合著說道:“此處逼仄不能展開機關鳶,你踩著我的肩膀跳上去,將頂上劈開。”

流箏點點頭,又叮囑他:“我上去之後你就跑,千萬不要等我!”

季應玄在她面前蹲下,因他背上受了傷,流箏只能面對著他,雙腳踩著他的手心向上一借力,屈膝穩穩地架在季應玄肩上。

隔著薄薄幾層雲紗,柔軟的小腹緊緊貼上了季應玄的臉,在業火焚燒的焦氣中,降真花的甜香仍然十分濃郁惑人。

季應玄下意識屏住呼吸,當即就後悔了。

流箏被他挺拔的鼻梁抵住小腹,感覺更是十分怪異,連忙扶著他的頭想站起來,踉蹌間險些從他身上摔下去。

“小心。”

他出言提醒,濕熱的語氣落在她腰間,透過雲紗衣料,引起了一陣情不自禁的輕顫,令流箏更加慌亂。

好不容易兩人都站穩,流箏往左側墻壁上打入一枚機括匕首,踩著它的刀柄上躍,再次跳起後左手牢牢抓住頂上凸出來的一截鋼筋,右手打開充斥著靈力的機關劍,找準業火紅蓮最上方的位置,前後晃蕩著蓄力,然後狠狠向上砍去。

一下,兩下,三下。

石制壁頂的裂紋不斷加深,忽聽嘩啦一聲響,天光與碎石一同墜落,彌漫的白色灰塵中,季應玄精準地接住了摔落的雁流箏。

“咳咳……多謝!”流箏從他懷裏起身,“你怎麽還不快跑?”

季應玄道:“我一介凡人,本就怕火,進得來出不去,倒不如等會同你一起出去。”

聽說他怕火還要闖進來找她,流箏心中十分動容:“真是難為你一片心意,你放心,我一定保護好你,不會叫你受傷!”

她說著便把季應玄護在身後,轉頭看向牢房裏,見外面凝聚了寒石靈氣的雨絲落到了紅蓮身上,紅蓮嘶嘶作響,焰光逐漸黯淡,輕輕舒了口氣。

但她卻沒有瞧見,季應玄攏在袖中的右手緩緩做了個手勢,隨著他修長的五指輕輕收攏,那支業火紅蓮的光影也漸漸黯淡,最終十分乖覺地化作一陣星火,湮滅在微雨天光中。

流箏十分高興地原地蹦起:“你看,我就說有用,咱們成了!”

季應玄敷衍地笑了笑:“雁姑娘果然聰慧。”

***

紅蓮已毀,業火餘焰不足為患,流箏一面向外走一面劈開墻壁,叫外面的寒雨滲進來,將監獄裏頭的業火也滅了個幹凈。

待兩人走出監獄,發現外頭圍著的人竟比方才多了一圈。

郡守範成刻帶著一百多個衙役將監獄圍住,他們正同獄卒一起清點從業火中逃出來的囚犯數量,核對她們的身份容貌後,重新給她們套上枷鎖,叫她們排成一排,跪在濕冷泥濘的土地上。

掃眼望去,二十幾個囚犯,竟全是年輕姑娘。

浸潤寒石靈氣的雨水裏,她們單薄的身子更顯孱弱,個個面白如紙,顫顫發抖地擠作一團,身上那層紙糊似的囚衣緊緊貼在身上,已接近透明。

衙役們不懷好意的目光不住往她們身上瞟,時而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流箏的眉毛當即豎成兩道。

她從繡囊裏翻出一塊拳頭大的銀元寶,往正在闔目養神的季應玄手中一塞:“咱們剛進城時見過幾家成衣鋪子,你幫我買二十六件幹爽厚實的衣服來。”

說罷氣沖沖上前,揪住一個方才列陣的聽危樓弟子,詢問祝樓主的下落。

那弟子見她手中提劍,面有怒容,不敢多言,指了指對面的茶樓。

茶樓避雨檐下一張小桌,兩盞香茶,祝伯高正與範郡守對坐,低聲商議些什麽,見了流箏,招手叫她上前去。

還未等流箏開口,祝伯高先道:“賢侄女,你來得正好,這位是咱們向雲郡的郡守範大人,當朝丞相的女婿,素有克己奉公、鐵面冰心的名聲,你當與他見一見禮。”

範成刻仰著一張國字臉,撚著兩道粗蛇眉,大腹便便擠在圈椅裏,像一坨兜不住的豬肉。那雙三角眼裏射出不友善的光,放肆在流箏身上打量。

流箏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什麽好東西,冷冷一笑:“什麽範郡守張丞相,世外修道之人不認這些,我來是問問那些女子都犯了什麽滔天大罪,剛從火裏逃出條命,就要戴枷受折騰?這雨並非凡雨,淋久了會出人命的,請先派人將她們安頓好。”

“一群賤蹄子,死不了。”

範成刻說:“你並不知曉,這些女子都是本性淫/亂、不安於室的邪道女修,乃是狐妖轉世,專采有修為男子的元陽,傷風敗俗,有違天道!哼,莫說是在雨裏跪一會兒,便是死在火中也無所謂,反正下個月她們都要受宮刑後浸豬籠而死。”

說罷又若有所指地哼了一聲:“女子修道本就有違天命,實乃淫/亂禍事之源也。”

流箏臉色冷如寒冰。

她何曾受過這種氣,擡起尚未收起的機括劍,“哢嚓”一聲將小茶桌劈成兩半,擡腳往範成刻心窩猛踹一腳,那圈椅搖搖晃晃向後仰倒,只聽“哎呦”一聲,範成刻像一個胖陀螺一樣滾了出去。

祝伯高猛得站起來:“流箏,怎能如此放肆!”

“對不住。”流箏收了劍,冷笑道:“方才見一好色鬼要上範大人的身,情急之中多有得罪。”

範成刻被這一腳踹得頭暈眼花、眼歪鼻斜,好容易才在衙役的攙扶下站起來,顫顫指著雁流箏說不出話,又轉頭向祝伯高求助。

祝伯高兩邊都不想得罪,嘆了一聲:“剛剛確有一色鬼趁天氣陰寒作亂,只是範大人從來見色不動,那色鬼絕上不得他身,賢侄女,你也太魯莽了些,快給範大人賠禮道歉。”

流箏聞言又要上前,嚇得範成刻猛一哆嗦,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祝樓主,說正事吧!”

原來還有正事。

祝伯高抖了抖袖子,清咳一聲道:“賢侄女,你方才闖下大禍了!”

流箏挑眉不解。

“你放出的這些女邪修裏,正少了一個罪魁禍首,那女子姓蘇名啼蘭,就是她最先鉆研出這采陽補陰的邪修法門,蠱惑其他女子為她所用。此人本該今日問斬,死在業火裏也是人心所向,你卻多此一舉,將她放跑了,只怕她此後要鬧得向雲郡不得安寧了!”

流箏說:“我記得是祝樓主先向太羲宮求援。”

“你做的過了!”祝伯高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總之,若是不能將蘇啼蘭捉拿歸案,太羲宮要自己向朝廷交代,我聽危樓也不能派人助你去救雁濯塵。”

流箏不可思議地望著他:“祝伯父,你這是在威嚇我嗎?”

祝伯高道:“我這是為了你和濯塵好。”

流箏回頭看了一眼仍跪在泥地上淋雨的姑娘們,終是於心不忍,心道幫人幫到底,轉頭對範成刻說道:“要我找人可以,這些女子都是證人,請將她們先安置好,方便我逐一訊問。”

範成刻看向祝伯高,見他點了點頭,只好同意了。

季應玄在成衣鋪子裏買好衣服,遣夥計先行送過去,自己拎了一個四方包裹,負著手慢悠悠往回走。

一枚紅蓮花瓣飄浮在半空,將方才監獄外面的情形重現在他面前。

眼見著流箏踹了範成刻一腳,季應玄懶洋洋諷笑道:“原來雁大小姐也是個有脾氣的人。”

待又聽她應了祝伯高和範成刻合夥下的套,心中暗道一聲這個蠢貨。

真是活菩薩,這世上還有她不插手的事嗎?

轉念又想,這樣也好,不必跑來跑去,直接在此逗留到本月十五,正方便他抓她去聽危樓的雙生臺剖劍骨。

季應玄走回去時,流箏已將跪在雨裏的姑娘們安置好,遣人去燒熱水給她們沐浴,又每人分了一粒驅寒暖身的丹藥,和一套幹凈溫暖的新衣。

她轉頭瞧見季應玄,笑盈盈地朝他跑過去,明亮的雙目彎成兩道弦月。

“方才還沒來得及向你道謝,多謝你跑進去救我,只是業火實在危險,下回還請你顧惜自己,不要再這樣莽撞。”

季應玄聽她倒打一耙,心中十分無語,面上卻仍維持著溫然謙和的態度:“雁姑娘不是曾說,生死之交,不必謝來謝去麽?”

“呃,那倒也是……”流箏眼珠一轉,瞥見他拎在手裏的包裹:“這是什麽?”

季應玄將包裹遞給她,說道:“這是你的。”

流箏解開外面的包袱,發現竟是一件簇新的裙子,雖是凡界才會穿的棉布料子,觸手卻十分柔軟,上衣淺紫,下裙深紫,領袖皆以雲雷紋鑲繡,十分雅致可愛。

方才流箏為救t火故意淋濕了自己,這會兒才想起來自己也是一身狼狽。

她擡眼與季應玄目光相對,見他玉面如畫,鴉色的鬢角被寒雨打濕,掛著淺淺的水珠,好似冷月寒枝,霧洗遠山。一雙鳳眼卻微微含笑,這一笑態濃意遠,如海棠出雨,使那請冷冷的面容也不再清寒了。

流箏怔楞許久,若無其事地移開了目光。

仿佛有人在耳中鼓膜裏擂擂敲鼓,鼓聲一路傳到心臟,使她的心也突然亂跳起來。

她咬住嘴唇,暗暗一深呼吸,聲音低低道:“多謝你了。”

季應玄含笑道了聲不必客氣,心中道:畢竟得了風寒會影響劍骨,待剖劍骨時,他可不想過了病氣到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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