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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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物蘇
被柴火熏了一會兒, 連貓都困了，打著哈欠，路都走不穩, 江酌把它提起來放回了窩裏。
元春洗完澡出來，院子裏靜悄悄的，楊柳在夜風裏輕揚, 將滅未滅的藥爐在院中散著丁點火光。
沿著小路過來, 最先到的是江酌的屋子, 元春走得慢慢的, 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春日涼爽，昨日好眠，江酌身上和被窩裏的溫度叫人眷戀, 明明那暖意已從身上散去了大半日, 元春才後知後覺地生出些許念念不忘。
可就算留戀，她也是猶豫的, 因為他們現在還不應該睡在一起……
元春磨磨蹭蹭的，靠在墻邊糾結，屋裏的油燈和月光拉著她的身影搖曳，忽長忽短，像她勾勾纏纏的心緒似的——
也是這時, 寂靜無聲的夜裏“吱呀”一聲, 一叢光從裏頭爭先恐後地湧出來，染了元春半邊鬢發。
“站在這裏做什麽？”江酌側著身子開門, 整個人陷在光裏,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呃……”元春立馬轉頭, “我看爐子的火滅了沒，省的待會兒著火了。”
聞言, 江酌也跟著看去，就見那只小藥爐底下最後一點火星撲哧滅了。
“……”
像是不知道她在說謊似的，江酌沒深究：“嗯，那還要留門嗎？”
元春一掃頹唐，眼睛一亮，立馬說：“要的！”然後像松鼠似的，從他的身側的縫隙裏鉆了進去。
屋子裏，江酌已經鋪好被子了，元春滾上去，用被子把自己蓋住，意思是她已經睡好了，可不能趕她，就這樣就被子裏窩了一小會兒，外頭的燈就熄了，江酌沒有趕她，元春磨磨蹭蹭地從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睛，悄聲問：“是以後都可以一起睡嗎？”
江酌看她自己玩了一會兒，沒藏好的發梢沾濕了枕頭，他睡在她身邊，睡得有些潮濕，故作遲疑地說：“可以吧。”
元春不要吧，自己宣布：“可以。”
然後鉆進他的被窩，蹭了他一脖子頭發。
翌日早早，江酌便出門了，像是怕她擔心，於是在榻側小幾上留了張字條，元春不識字，但認得江酌的字跡，她端著看了會兒，手指輕輕晃動，似是在學上頭的筆畫，像是終於記住了，才把字條收起來——
做完這些，元春才起身梳洗。
她進了竈屋，洗了手，揭開鍋上的蓋子，原是想著準備午飯，卻在打開的時候，被熱氣蒸騰一下子模糊了眼睛——只見鍋裏放這個小蒸籠，裏頭個著碗小米粥和一碟鹹菜。
不算豐盛，但看起來很用心。
元春坐在屋檐底下吃早膳，雖然是一個人，但心情同今日的天氣一般風和日美，從前還在村子裏，都是她照顧江酌，現在換了地方，卻成了他來照顧她。
兩人的身份好像掉了個個，但元春並沒有覺得不適應，反而覺得安心，他們的爹娘都不在了，但好在，還有彼此可以依靠。
江酌今日早起，去的是街市巷陌，他並不做什麽，只是坐在那處吃茶，聽人聊天，一連坐了許多日，直到四月十二，江酌忽然換了一家客棧吃茶。
八仙樓。
定安最好的客棧，坐落在東華街上。
甫一進門，熱鬧撲面而來，八仙樓內賓客如雲、人聲鼎沸、酒香裊裊，堂上一出好戲鳴鑼開鼓，引得滿堂喝彩，把酒言歡，推杯換盞，快活非凡。江酌壓低帽檐，穿過這些熱鬧，隨著人流往裏頭走，他上了樓梯，在二樓尋了個位置。
沒一會兒，一個身著青藏長袍的男子端著酒杯送客，卻停步在樓梯口，沒有下去，端的是個禮貌的姿態，他面上帶著些笑，卻在將人送走後全然收斂起來，腳步虛浮，看起來喝了不少。
以至於路過江酌的時候，腳下踉蹌，酒杯從手中滑落下來。
他清醒了些，定睛再看，就見那杯盞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穩穩拿住，他看得一樂，站直身子，模模糊糊地把江酌看清，半晌：“小友，功夫不錯。”
這是只看出這人年紀不大。
江酌把酒杯還給他：“司馬大人。”
曹一林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拿過酒杯，並不意外，他到定安也快十年了，遇到認識他的人不奇怪，他喝了點酒，興致正好，搭話：“小友認得我。”
“不算認得，就是來找司馬大人的。”江酌直言道。
曹一林來了興趣：“找下官何事啊？”
“前陣子貴府的小公子同河州廣平的許家小娘子結親，在下有幸路過，觀了禮。”
提起這事，曹一林唏噓了一聲：“小兒年紀尚小……”說著湊近了看江酌，“要是好好的，只怕跟你一樣俊俏。”
江酌不置可否，像是沒有察覺到他說這話時，驟然陰冷的眼神：“敢問司馬大人為何會選許家三姑娘結親？”
“自然是生辰八字。”說到底結陰親，為的就是風水，曹家不選王家周家梁家，偏偏千裏迢迢選了許家，一是因為許家三姑娘死的正是時候，二則是兩人的生辰八字剛好契合，許家三姑娘屬相好，八字極旺。
江酌便問：“若，同令郎結親的，不是許家三姑娘呢？”
曹一林瞇起眼睛：“什麽意思？”
“我有位同鄉，同許家三小姐長得極為相似，前陣子被選中，祭了山神，但這幾日人忽然不見了，上過轎子，進過山神廟，當然這不是最緊要的，只我這位同鄉，屬相極陰。”
這當然是江酌在混說，他這幾日在茶肆酒巷小坐，聽了不少稀奇事，關於曹家的，便是這位司馬大人被貶之後，格外的推崇黃老之術，信奉風水，府上養的最多的，便是風水先生。
話音一落，曹一林果然黑了臉，只口上還在說：“我兒已入土，死者為大，逝者安息，不論那女子是誰，這婚事已經結了，蓋棺定論，小友說什麽都於事無補。屬相相克？那便只能再做其他法事找補了，我手下能人無數，總是有轉圜的辦法的。”
“司馬大人難道不想知道是被誰愚弄嗎？”
曹一林“呵”的一聲，看穿他道：“愚弄本司馬？底下的人辦事不力罷，怎麽？小友同他們有仇？”
“談不上，只是看他們活得好好的，不甚痛快罷了。”
“……小友不痛快。”曹一林冷笑一聲，“同我有什麽幹系？”
江酌忽的站起來，拍拍衣裳：“看來曹將軍也並非耽於玄黃，只是一朝被貶，自欺欺人罷。”
這話一說，曹一林面上醉酒後懶散的神情不見了，換之而來的是深如寒潭的冰冷：“小友很聰明，但過慧易折。”
“司馬大人擡舉。”他又換上了原來的稱呼，對他作揖，“大人府上風水先生不少。”
-
江酌近來早出晚歸，但每次回來的時候，總會給元春帶些小玩意，有時候是糖人，有時候是珠花，元春自然是開心的，但也偶爾擔心江酌錢不夠，所以每日都給他發零花錢。江酌說不用，他當值了，每月會有月例。
他現在也會同元春講一些事情，她並不能一下子完全明白，但每一件都認真記在心裏，只有時候看著他出門，會忍不住擔心。
元春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她知道江酌在為什麽奔波，他打算得很清楚，也都會告訴自己他的打算，卻並不想她插手，元春知道他在擔憂什麽，很危險，所以並不想他還要為自己分心，只她到底不是一個擅長躲在人後的人，她有自己的打算。
近來家中花銷大，上回去飯館吃飯，三個菜，便花出去二兩銀子，還不算租院子的錢，江酌在外頭當值，總是不好做的，上下打點，同人結交，這些都是要花錢的。
元春想了想，覺得不行，只豆腐生意已經讓給何叔了，她思來想去，想到了孫嬤嬤。
今日是四月十七，元春記得孫嬤嬤說過，曹老太太的生辰在四月底，也不知能不能趕上，只當初孫嬤嬤千裏迢迢從定安往村裏去，苦口婆心，三番四次，加了銀子，誠意滿滿，可到最後還是被她給拒了，如今這麽找上門，也不知人家還願不願意見她。
元春出神了一會兒，片刻後挎上籃子出門了——不做怎麽知道？
她許久不去街市，今日卻買了不少東西，豆腐、香菇、冬筍、小青菜等等還是買了只雞，給錢的時候，元春一陣肉痛，卻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掙錢。
回到家，把竈房收拾出來，燒上水，先把雞湯燉上，豆腐去老，香菇去蒂，冬筍去皮，元春將買來的食材一一切成細絲，這本是個費腦費心費手的功夫，但元春做起來很嫻熟，爐火純青，不多時的功夫，便分門別類的切好了，根根細致，一般無二。
元春將它們放在蒸籠上，雞湯的味道漸漸漫出來，勺取兩大勺雞湯，將蒸好的食材倒進，讓雞湯的味道與豆腐相融，煮熟後再一一撈出，盛進清雞湯裏，最後用食盒裝好，提著去了詠柳巷。
元春報了孫嬤嬤的名字，但曹家森嚴，並沒有輕易讓她進去，元春也不著急，把食盒交給看門的仆從，又給人塞了幾枚銅板：“一道菜而已，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還請兩位轉交給孫嬤嬤。”
看門的掂了掂手裏的錢，看了元春一眼：“等著吧。”
曹府，蘭香院。
孫嬤嬤正伺候曹老夫人梳妝。
曹老夫人今年快八十了，滿頭銀發，氣質卓然，頭戴嵌珠抹額，如今對鏡貼花黃，正是在挑一支合眼緣的金簪。也是這時，底下有人來喚，說是找孫嬤嬤，孫嬤嬤不動聲色，替老夫人選好了頭簪之後，才欠身出去。
“來人沒說是誰，就是托我們帶道菜給嬤嬤。”
孫嬤嬤一臉不耐煩，不知曉這等小事怎麽還要勞動她，但既然送進來了，還是在老夫人門口，不好發動，便隨手打開來看。
這一打開不得了，一陣濃郁的雞湯味飄了上來，香氣四溢，直直往人鼻子裏鉆，饒是孫嬤嬤見慣了山珍海味，也被這香氣吸引。
她好奇地往食盒裏看，感覺是碗面條，想來是這湯底了得了。
只孫嬤嬤還沒來得及弄明白，裏頭老夫人先開了口：“什麽東西這樣香？”
老夫人年紀大了，向來胃口不好，能叫她問上一句，可不容易，孫嬤嬤立刻蓋上蓋子往裏頭端，殷勤地說：“就是碗面條。”
老夫人不信，沒見過面條這麽香的，叫人取筷子來。
孫嬤嬤見老夫人這麽等不及的樣子，心裏想著，待會兒一定要出去問問這人是誰。
怎知老夫人嘗了一口，忽然說：“不是面條，是豆腐。”
“豆腐？這麽細，怎麽可能是豆腐呢？”孫嬤嬤說著，心口一動，猜到是誰了。
老夫人還在吃著，沒一會兒，小半碗都下去了，孫嬤嬤伺候老夫人這般久，還沒見老夫人吃過這般多，只下一瞬，老夫人又說：“不只是豆腐，還有雞肉。”
孫嬤嬤心裏大驚，老夫人牙口不好，快兩年沒吃過肉了。
因著這道“面條”，孫嬤嬤得了老夫人的賞，心情大好，猶豫了下，還是親自提著食盒出來。只剛走到門口，遠遠瞧見元春那小妮子等在門外，頓時又板起臉來——這就是還記仇，想給元春一點下馬威瞧了。
只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元春一轉身的功夫先看見了她，一雙杏眼笑起來，如春日和煦明媚，她就這麽站在路中間，抱著手，對她作了一揖，姿勢端正，神情恭敬，聲音清淩：“上次是元春年歲小，不懂事，還請孫嬤嬤給個機會。”
她說話甜甜的，笑也不是阿諛奉承討好的笑，發自內心。
孫嬤嬤憋了滿肚子刻薄的話忽然說不出口了，板著一張臉，半晌：“……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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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洗完澡出來，院子裏靜悄悄的，楊柳在夜風裏輕揚, 將滅未滅的藥爐在院中散著丁點火光。
沿著小路過來, 最先到的是江酌的屋子, 元春走得慢慢的, 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春日涼爽，昨日好眠，江酌身上和被窩裏的溫度叫人眷戀, 明明那暖意已從身上散去了大半日, 元春才後知後覺地生出些許念念不忘。
可就算留戀，她也是猶豫的, 因為他們現在還不應該睡在一起……
元春磨磨蹭蹭的，靠在墻邊糾結，屋裏的油燈和月光拉著她的身影搖曳，忽長忽短，像她勾勾纏纏的心緒似的——
也是這時, 寂靜無聲的夜裏“吱呀”一聲, 一叢光從裏頭爭先恐後地湧出來，染了元春半邊鬢發。
“站在這裏做什麽？”江酌側著身子開門, 整個人陷在光裏,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呃……”元春立馬轉頭, “我看爐子的火滅了沒，省的待會兒著火了。”
聞言, 江酌也跟著看去，就見那只小藥爐底下最後一點火星撲哧滅了。
“……”
像是不知道她在說謊似的，江酌沒深究：“嗯，那還要留門嗎？”
元春一掃頹唐，眼睛一亮，立馬說：“要的！”然後像松鼠似的，從他的身側的縫隙裏鉆了進去。
屋子裏，江酌已經鋪好被子了，元春滾上去，用被子把自己蓋住，意思是她已經睡好了，可不能趕她，就這樣就被子裏窩了一小會兒，外頭的燈就熄了，江酌沒有趕她，元春磨磨蹭蹭地從被子裏露出一雙眼睛，悄聲問：“是以後都可以一起睡嗎？”
江酌看她自己玩了一會兒，沒藏好的發梢沾濕了枕頭，他睡在她身邊，睡得有些潮濕，故作遲疑地說：“可以吧。”
元春不要吧，自己宣布：“可以。”
然後鉆進他的被窩，蹭了他一脖子頭發。
翌日早早，江酌便出門了，像是怕她擔心，於是在榻側小幾上留了張字條，元春不識字，但認得江酌的字跡，她端著看了會兒，手指輕輕晃動，似是在學上頭的筆畫，像是終於記住了，才把字條收起來——
做完這些，元春才起身梳洗。
她進了竈屋，洗了手，揭開鍋上的蓋子，原是想著準備午飯，卻在打開的時候，被熱氣蒸騰一下子模糊了眼睛——只見鍋裏放這個小蒸籠，裏頭個著碗小米粥和一碟鹹菜。
不算豐盛，但看起來很用心。
元春坐在屋檐底下吃早膳，雖然是一個人，但心情同今日的天氣一般風和日美，從前還在村子裏，都是她照顧江酌，現在換了地方，卻成了他來照顧她。
兩人的身份好像掉了個個，但元春並沒有覺得不適應，反而覺得安心，他們的爹娘都不在了，但好在，還有彼此可以依靠。
江酌今日早起，去的是街市巷陌，他並不做什麽，只是坐在那處吃茶，聽人聊天，一連坐了許多日，直到四月十二，江酌忽然換了一家客棧吃茶。
八仙樓。
定安最好的客棧，坐落在東華街上。
甫一進門，熱鬧撲面而來，八仙樓內賓客如雲、人聲鼎沸、酒香裊裊，堂上一出好戲鳴鑼開鼓，引得滿堂喝彩，把酒言歡，推杯換盞，快活非凡。江酌壓低帽檐，穿過這些熱鬧，隨著人流往裏頭走，他上了樓梯，在二樓尋了個位置。
沒一會兒，一個身著青藏長袍的男子端著酒杯送客，卻停步在樓梯口，沒有下去，端的是個禮貌的姿態，他面上帶著些笑，卻在將人送走後全然收斂起來，腳步虛浮，看起來喝了不少。
以至於路過江酌的時候，腳下踉蹌，酒杯從手中滑落下來。
他清醒了些，定睛再看，就見那杯盞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穩穩拿住，他看得一樂，站直身子，模模糊糊地把江酌看清，半晌：“小友，功夫不錯。”
這是只看出這人年紀不大。
江酌把酒杯還給他：“司馬大人。”
曹一林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拿過酒杯，並不意外，他到定安也快十年了，遇到認識他的人不奇怪，他喝了點酒，興致正好，搭話：“小友認得我。”
“不算認得，就是來找司馬大人的。”江酌直言道。
曹一林來了興趣：“找下官何事啊？”
“前陣子貴府的小公子同河州廣平的許家小娘子結親，在下有幸路過，觀了禮。”
提起這事，曹一林唏噓了一聲：“小兒年紀尚小……”說著湊近了看江酌，“要是好好的，只怕跟你一樣俊俏。”
江酌不置可否，像是沒有察覺到他說這話時，驟然陰冷的眼神：“敢問司馬大人為何會選許家三姑娘結親？”
“自然是生辰八字。”說到底結陰親，為的就是風水，曹家不選王家周家梁家，偏偏千裏迢迢選了許家，一是因為許家三姑娘死的正是時候，二則是兩人的生辰八字剛好契合，許家三姑娘屬相好，八字極旺。
江酌便問：“若，同令郎結親的，不是許家三姑娘呢？”
曹一林瞇起眼睛：“什麽意思？”
“我有位同鄉，同許家三小姐長得極為相似，前陣子被選中，祭了山神，但這幾日人忽然不見了，上過轎子，進過山神廟，當然這不是最緊要的，只我這位同鄉，屬相極陰。”
這當然是江酌在混說，他這幾日在茶肆酒巷小坐，聽了不少稀奇事，關於曹家的，便是這位司馬大人被貶之後，格外的推崇黃老之術，信奉風水，府上養的最多的，便是風水先生。
話音一落，曹一林果然黑了臉，只口上還在說：“我兒已入土，死者為大，逝者安息，不論那女子是誰，這婚事已經結了，蓋棺定論，小友說什麽都於事無補。屬相相克？那便只能再做其他法事找補了，我手下能人無數，總是有轉圜的辦法的。”
“司馬大人難道不想知道是被誰愚弄嗎？”
曹一林“呵”的一聲，看穿他道：“愚弄本司馬？底下的人辦事不力罷，怎麽？小友同他們有仇？”
“談不上，只是看他們活得好好的，不甚痛快罷了。”
“……小友不痛快。”曹一林冷笑一聲，“同我有什麽幹系？”
江酌忽的站起來，拍拍衣裳：“看來曹將軍也並非耽於玄黃，只是一朝被貶，自欺欺人罷。”
這話一說，曹一林面上醉酒後懶散的神情不見了，換之而來的是深如寒潭的冰冷：“小友很聰明，但過慧易折。”
“司馬大人擡舉。”他又換上了原來的稱呼，對他作揖，“大人府上風水先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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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酌近來早出晚歸，但每次回來的時候，總會給元春帶些小玩意，有時候是糖人，有時候是珠花，元春自然是開心的，但也偶爾擔心江酌錢不夠，所以每日都給他發零花錢。江酌說不用，他當值了，每月會有月例。
他現在也會同元春講一些事情，她並不能一下子完全明白，但每一件都認真記在心裏，只有時候看著他出門，會忍不住擔心。
元春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她知道江酌在為什麽奔波，他打算得很清楚，也都會告訴自己他的打算，卻並不想她插手，元春知道他在擔憂什麽，很危險，所以並不想他還要為自己分心，只她到底不是一個擅長躲在人後的人，她有自己的打算。
近來家中花銷大，上回去飯館吃飯，三個菜，便花出去二兩銀子，還不算租院子的錢，江酌在外頭當值，總是不好做的，上下打點，同人結交，這些都是要花錢的。
元春想了想，覺得不行，只豆腐生意已經讓給何叔了，她思來想去，想到了孫嬤嬤。
今日是四月十七，元春記得孫嬤嬤說過，曹老太太的生辰在四月底，也不知能不能趕上，只當初孫嬤嬤千裏迢迢從定安往村裏去，苦口婆心，三番四次，加了銀子，誠意滿滿，可到最後還是被她給拒了，如今這麽找上門，也不知人家還願不願意見她。
元春出神了一會兒，片刻後挎上籃子出門了——不做怎麽知道？
她許久不去街市，今日卻買了不少東西，豆腐、香菇、冬筍、小青菜等等還是買了只雞，給錢的時候，元春一陣肉痛，卻更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掙錢。
回到家，把竈房收拾出來，燒上水，先把雞湯燉上，豆腐去老，香菇去蒂，冬筍去皮，元春將買來的食材一一切成細絲，這本是個費腦費心費手的功夫，但元春做起來很嫻熟，爐火純青，不多時的功夫，便分門別類的切好了，根根細致，一般無二。
元春將它們放在蒸籠上，雞湯的味道漸漸漫出來，勺取兩大勺雞湯，將蒸好的食材倒進，讓雞湯的味道與豆腐相融，煮熟後再一一撈出，盛進清雞湯裏，最後用食盒裝好，提著去了詠柳巷。
元春報了孫嬤嬤的名字，但曹家森嚴，並沒有輕易讓她進去，元春也不著急，把食盒交給看門的仆從，又給人塞了幾枚銅板：“一道菜而已，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還請兩位轉交給孫嬤嬤。”
看門的掂了掂手裏的錢，看了元春一眼：“等著吧。”
曹府，蘭香院。
孫嬤嬤正伺候曹老夫人梳妝。
曹老夫人今年快八十了，滿頭銀發，氣質卓然，頭戴嵌珠抹額，如今對鏡貼花黃，正是在挑一支合眼緣的金簪。也是這時，底下有人來喚，說是找孫嬤嬤，孫嬤嬤不動聲色，替老夫人選好了頭簪之後，才欠身出去。
“來人沒說是誰，就是托我們帶道菜給嬤嬤。”
孫嬤嬤一臉不耐煩，不知曉這等小事怎麽還要勞動她，但既然送進來了，還是在老夫人門口，不好發動，便隨手打開來看。
這一打開不得了，一陣濃郁的雞湯味飄了上來，香氣四溢，直直往人鼻子裏鉆，饒是孫嬤嬤見慣了山珍海味，也被這香氣吸引。
她好奇地往食盒裏看，感覺是碗面條，想來是這湯底了得了。
只孫嬤嬤還沒來得及弄明白，裏頭老夫人先開了口：“什麽東西這樣香？”
老夫人年紀大了，向來胃口不好，能叫她問上一句，可不容易，孫嬤嬤立刻蓋上蓋子往裏頭端，殷勤地說：“就是碗面條。”
老夫人不信，沒見過面條這麽香的，叫人取筷子來。
孫嬤嬤見老夫人這麽等不及的樣子，心裏想著，待會兒一定要出去問問這人是誰。
怎知老夫人嘗了一口，忽然說：“不是面條，是豆腐。”
“豆腐？這麽細，怎麽可能是豆腐呢？”孫嬤嬤說著，心口一動，猜到是誰了。
老夫人還在吃著，沒一會兒，小半碗都下去了，孫嬤嬤伺候老夫人這般久，還沒見老夫人吃過這般多，只下一瞬，老夫人又說：“不只是豆腐，還有雞肉。”
孫嬤嬤心裏大驚，老夫人牙口不好，快兩年沒吃過肉了。
因著這道“面條”，孫嬤嬤得了老夫人的賞，心情大好，猶豫了下，還是親自提著食盒出來。只剛走到門口，遠遠瞧見元春那小妮子等在門外，頓時又板起臉來——這就是還記仇，想給元春一點下馬威瞧了。
只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元春一轉身的功夫先看見了她，一雙杏眼笑起來，如春日和煦明媚，她就這麽站在路中間，抱著手，對她作了一揖，姿勢端正，神情恭敬，聲音清淩：“上次是元春年歲小，不懂事，還請孫嬤嬤給個機會。”
她說話甜甜的，笑也不是阿諛奉承討好的笑，發自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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