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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1)

夏予銀的心情其實還不錯。

長這麽大,她還沒有去過朱雀洲,去過眉城那樣一個風土人情完全不同的地方。盡管負責押送她的木偶臉和高個子實在不是什麽居家旅行好伴侶,她卻樂得享受這樣一個不懷抱任何任務目的的旅途。

相對於青龍洲,朱雀洲的民族更多,各自有著不一樣的風俗。有的會在某個夜晚身著五彩華服圍著篝火跳舞,有的會在山間歌唱互訴衷腸,有的會潑水以示慶賀和祝福。

如果沒記錯,穆霄雲的老家就是在這些地方,她的那些誇張的銀飾與有些民族十分相似。只可惜,很久沒見她戴過了。

眉城是臨時政府的所在地,走在街上,路上行人的神色都要更緊繃一些。一眼望去,好多打扮平常的老百姓眼裏都帶著一股肅殺之氣——某種形式的全民皆兵。

監牢旁尤盛。

夏予銀看著這間沒有窗戶的小房間嘆了口氣。

這裏的設施也很簡單:一張床,兩把椅子,一張桌子,其他的什麽也沒有。不過也確實放不下其它的東西。

好了,愉快的旅行結束了。

拷問人的手段有很多:會留下外傷的,不會留下外傷的;會留下殘疾的,不會留下殘疾的;會死人的,不會死人的。夏予銀“魔鬼”的名聲在外,自進入白組以來就負責刑罰,手上不知沾了多少“同伴”的鮮血,對這些自然毫不陌生。

但是無論如何,沒做過的事,就絕不能承認。

從發布通緝令的那一刻起,她白組的生涯已經算是被毫不留情地斷送了。

一個身份被攤開,晾在敵友面前的秘密組織成員?別搞笑了!她的名字,她的家庭,她的成長經歷,她認識的人都會被毫不留情地扒出來。她的面部數據會被錄入雙方的甄別系統,一旦有機器捕捉到她的臉,就會立刻被發現。

而她,一個成績並不突出的軍校生,除了執行秘密任務外一無是處的家夥,還能做什麽呢?

她自嘲般笑了一聲。

在讀軍校期間她以“風流”出名,校友們送她稱號“花蝴蝶”,笑她除了好看、招Omega喜歡以外就是個廢物。

她父親低級軍官的身份在這裏顯然是不夠看的,學校裏隨處可見省部高官的子女。顯然,這些人並不需要怎麽努力,就可以獲得一個學校分配的“光明”前景。她剛進去時不太清楚,在第一學期一連拿下了5門科目的第一,結果下課後被十幾名Alpha圍堵,揍得死去活來,躲在宿舍裏十幾天不敢見人。之後她也就學乖了,課隨便上上,考試隨便考考,成績頓時從名列前茅跌到中游逛逛,一門心思只想憑借著出色的外貌跟Omega談戀愛。

一個Alpha靠外貌,顯然是最讓人不齒的。

但是夏予銀無所謂。

她早早就與家人鬧翻,這一輩子只想找個溫柔好脾氣的Omega,草草度過這一生。

然後,北鬥訓練營的邀請函改變了這一切。

自己大概是有些恍惚了。

夏予銀看著明亮的天花板。天花板的材質反光,泛著一圈冷白色的光暈,刺得人眼睛流淚。

這是她沒睡的第幾天?

不記得了。

他們將她帶到這個房間,用精神病院常用的束縛帶固定在椅子上,持續不斷地開著明亮的大燈不讓她睡覺。一旦發現她有要睡過去的跡象,就拿水潑醒她,或是弄出尖銳刺耳的噪音驚醒她。睡眠的缺失使得她迅速地衰弱下去,雙頰凹陷,眼睛更加突出,面色蠟黃,與剛被關進去時判若兩人。

“你大概是沒想到,這樣的刑罰,也會有用在自己身上的一天吧。”施刑人笑著。

夏予銀恍惚著看了這人一眼。

好像有點面熟。但記不清他是誰了。

她對他做過什麽?這人好像挺恨她。

“說話呀!”這人惱怒起來,狠狠地一腳踢在夏予銀膝蓋上,將她連人帶著椅子踢倒。下一秒,就有人沖進來,將情緒失控的施刑人帶走,將她連帶著椅子重新扶正。

其實倒在地上挺好的。

夏予銀漫不經心地想。

好想換一個姿勢。

而且這樣更接近躺著,多好呀!

好想就這樣睡下去,永遠永遠。

十五日,被捆綁在椅子上的Alpha突然休克,被緊急轉移到醫務室搶救。大概是意識到再這樣下去會死人,他們采取了另一種方針——藥物註射。

一開始是誘導劑。他們想在註射之後催眠她的意識,令她承認犯下通敵的罪行。卻不曾想,她曾在北鬥訓練營中訓練做過對抗大部分藥物的訓練,對這些藥基本免疫。

前段日子缺覺缺得厲害,夏予銀幹脆在註射完藥劑後直接舒服地進入夢鄉,半句夢話都沒有,醒來後更覺神清氣爽,真想給那群快抓禿自己頭發的藥物專家頒發個好人獎。

不過,這十幾天來唯一的壞處就是,藥物讓她無法做夢。

在這前途未蔔、生死難料之時,她孤單一人,仿佛是茫茫黑海中脆弱的一葉孤舟。有些人,哪怕在現實中沒法陪伴,在夢裏見見也是不錯的。

虛假的也好。

結果他們就開始給她用致幻劑。

真是瞌睡了就給遞枕頭啊。終於可以做夢了。

當晚她就見到了那個遠在千裏之外的人,卻又不是她熟悉的那個樣子。

她激烈反抗了她的父親,拒絕去讀軍校,而是去了當地的混合學校念書,也就見到了高中時期的唐遙。

唐遙並沒有像她認識時和誰都很好相處的樣子,反而沈默寡言,獨來獨往,像個透明的幽靈一般缺乏存在感,差不多相當於現在的林初。他比她大兩級,已經是畢業班的學生了,所以課業繁重,一天天的幾乎不是在教室就是在圖書館。

因此,找到他很容易。

“你好,請教一下,這道題怎麽做?”

校圖書館明亮的窗戶旁,她坐在他對面,將作業本遞到他面前,用氣聲說話。

他擡頭看了她一眼,臉上又帶上了一絲禮貌的假笑——這樣的笑倒是很令人懷念。

他沒有說話,低頭在光屏上匆匆寫下幾個字,倒轉屏幕面對她。只見那上面寫著清晰的一行字:

抱歉,我比較忙,你可以去問別人。

夏予銀點點頭,收回了自己的本子。

第二天,她依舊坐在他對面,換了一門科目問,依舊被拒絕。

第三天,他對面的位子坐了一個Beta男生,她就坐到他旁邊,又換了一門科目問,還是被拒絕。

第四天,他的周圍坐滿了人,連一個空位子都沒有,她便徑直上前,隨便遞了一張卷子就問:“這道題怎麽做?”

話音剛落,他周圍的一圈Beta幾乎都或多或少向著她投來目光,有疑惑的,有不滿的,還有敵意的。倒是唐遙本人頭一次沒有直接拒絕。他瞥了一眼卷子,擡頭看向她,目光是斜著的:“你確定?”

那是一道課文填空題。

夏予銀自己的神情也有些發僵。

“我們聊聊吧。”他站起身來。

她跟著他走出圖書館大門,而一旁註視著她的人也都繼續盯著她的後背。直到大門合攏,這些如芒在背的目光才就此消失。

她判斷錯了一點。唐遙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孤僻、不合群,相反,他在Beta群體裏是小領袖一般的存在。他可能沒有刻意為之,但他確實就有著這樣的力量。在之後的歲月裏,他開始有意識地利用這股力量,這才有了武裝游擊隊,有了白組。

她曾多次感慨陸聞安天生領袖,站在哪裏都是金光燦燦引人註目的存在,也只認可這一種領袖的存在。而現在終於開始覺得,領袖也是一種多元的東西。唐遙顯然是另一種風格的領袖,靜水流深而潤物無聲。

“你想做什麽?”

她擡起頭。少年時期的唐遙眉眼間帶著顯而易見的不解和不耐煩,遠沒有日後隱藏情緒的熟練。

“請教題目。”

“你一個Alpha向一個Beta請教題目?”

“為什麽不可以?”

“沒有人會拒絕為一個Alpha學生解答問題,而我們Beta只能靠自己。”唐遙的聲音帶了三分火氣,“請不要再打擾我了。”

可你不就拒絕了嗎?

夏予銀剛想開口,話在嘴邊一轉,就換成了另外一句。

“我們老師看不起女Alpha。”

說的同時,她低下頭,神色黯然。

相比於男性Alpha,女性Alpha的確也會受到一定的歧視。盡管相比於第一性別來說微乎其微,但也確實存在。這樣的理由,應該可以引起他的同理心。

唐遙張了張嘴,隨即啞火了。

唐遙答應了給她答疑,但他本身成績也不算很好,有時也無法解答她提出的所有問題。有些時候,反倒是她來幫他解決。

夏季過去,冬季到來。在期末考時,唐遙取得了比以往更好的成績。在這個難得的假期,夏予銀以“放松一下,勞逸結合”的理由將他從家中拖出來,帶到了附近一家簡陋的射擊館玩。

唐遙在此前從未接觸過射擊,剛開始自然打得亂七八糟。夏予銀懷著一股奇異的優越感教他射擊的規則,糾正他的姿勢。不曾想,不到一個小時,唐遙就掌握了射擊的精髓,幾乎每發必中。

真是天賦型選手。也難怪他當初僅憑射擊特長就能進北鬥。

這一年高考,唐遙憑借進步了的分數,成功考進了路左大學機械系。

她陪著他第一時間查到了他的錄取信息。這時,他眼裏閃亮而興奮的光,是她從未見過的。

“我以後也考路左大學吧。”她說。

他楞了一下:“為什麽?”

“你說為什麽?”

他生硬地轉過臉:“你的體育天賦很好,邏輯思維縝密,又有一定的家庭背景,適合上軍事類的學校。路左大學並不適合你。”

“但是有你呀。”

他不語。

“唐遙,”她握著他的肩,強迫他面對著她,“你可以接受一個Alpha的追求嗎?”

他的耳根瞬間紅起來,目光閃爍,掙開她的手轉過身去,半晌才說話。

“你還小。”

真好。

要是真能在這個時候認識他就好了。

她還沒有以“風流”出名,還沒有過任何男朋友,他也沒有那個大學時期的女朋友。

高二,她如約收到了北鬥瑤光的訓練營邀請函。她捎帶上了陸聞安,卻沒能捎帶上唐遙。

“他太偏科了。”瑤光的前輩說,“去北鬥別的部門倒還好,我們對成員的綜合素質要求比較高。”

好吧,看來連做夢也不能事事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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