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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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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苦寒,軍帳周圍的土地斑駁,稀疏的枯草上覆著雪。

陳齊楓站在軍帳前,將那份信箋遞給一旁的李壑,“我行動不便,你來念給我聽。”

李壑小心地看了眼他那條隱於大紅色衣衫下的殘臂,接過信箋,“陛下派人來王府傳旨,讓您去婁息郡賑災。”

陳齊楓皺眉,“這可比約定之日早了半月,皇叔未免也太操之過急了。對了,傳旨之人可是阿雋身邊那個小總管?”

“是,長歲公公親自傳的旨。”

“那他決計認不出府中之人不是本世子,”陳齊楓嗤笑一聲,“畢竟整個蒼梧宮的心眼都長在了阿雋一人身上。”

“要辦大事,不能單靠一人之力,下屬身上若只剩下愚忠值得誇耀,遲早一敗塗地,”說到這裏,他看向李壑,意有所指,“但要是下屬本就一無是處,還少了忠心,那就太悲哀了。”

李壑額間淌下一滴冷汗,跪下道:“草民之心,日月可鑒,絕不敢悖逆主上。”

“大霧彌漫,亦可遮天蔽日,”陳齊楓半真半假地嘆了口氣,“起來吧,你從來都不需要跪我。”

李壑唯唯諾諾地點頭,起身問道:“婁息郡禽疫肆虐,城中百姓死傷無數,您還要去那兒嗎?”

“你覺得呢?”陳齊楓看著他低垂的眉眼,眸中情意不慎流出,“你想讓我去嗎?”

又開始發瘋了,李壑假裝聽不出他話中之意,避重就輕道:“主上心中應該早已有了決斷,這不是草民可以幹涉的。”

見他回避,陳齊楓恰到好處地收回那絲情意,覆又談起公務,“敖登回來了嗎?”

“他與羽桓收拾掉小林將軍後徑直獨自回了北戎王城,說是要去履約。”李壑答道。

紅衣下的殘臂微動,“希望他不要毀約。”

李壑適時地露出疑惑,“毀約?”

“北戎的文化與我們中原不同,他們不信一言為定和白紙黑字,只看靈與肉,”陳齊楓解釋道,“也就是壽數與軀體。有人付出了壽命,比如駱珣,而周悝之流則送出了雙眸。”

乍聽此言,李壑又驚又懼地看了眼他的衣袖,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難道......一定要如此野蠻,沒有例外嗎?”

“野蠻,你對野蠻的定義是什麽?恕我直言,有些文明人玩得可比野蠻人臟多了,”陳齊楓笑了下,“據我所知,沒有例外。不過,他們並沒有定下契約上的靈肉是否取自締約者本人。”

那他會不會......李壑整個人抖得厲害,信紙不慎脫手,一滴滴眼淚隨之落下,滲入凍土。

陳齊楓見狀,伸出那只完好的手臂攬他入懷,輕撫著他的後背,“阿奴莫怕,有本世子在,沒人敢拿你去做籌碼的。”

李壑抽噎著,眼中盡是漠然。

“譽王世子,我們族長有請。”一個月明族人停在兩人三尺遠的地方,稟告道。

陳齊楓頓了頓,立時松開李壑,“稍等,我便來。”

李壑的眼中覆又盛滿了恐懼與依賴,扯住他的衣袖的一角,“主、主上......”

陳齊楓愉悅地勾了勾嘴角,握住他的手安撫性地捏了捏,“阿奴,回帳等我片刻。”

李壑聞言,緩緩收回手,惴惴站在原地,“......是。”

見他如此,陳齊楓頷首離開,他心中那點陰私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李壑垂首,面上哪還有半分怯懦。他轉身進了軍帳,換了身勁裝後向馬棚走去。

馬棚旁是一間茅草帳,原來是仆從的居所,現在關押著林暉和張義殊。

“世子殿下吩咐我來問話,”他瞥了眼擋在身前的彎刀,聲音冷淡,“此事有關機密,你們下去吧。”

“是。”兩個軍士對視一眼,行禮告退。

這麽好騙,李壑有些恍然。

他眨了眨眼,掀開粗布簾,入帳後作揖問好,“林柱國、張大人,在下叨擾了。”

張義殊上前幾步,擋在林暉身前,面目警惕,“你非賊首,我不想對你惡語相向。回去告訴譽王世子,我們不會效力於他的。”

林暉坐在草榻邊沿,腿上蓋著薄薄一層蘆絮,輕咳一聲,“李公子,你正當青年,本可以好好考個功名出來,何必寄人籬下?”

李壑不做聲,從袖中取出湯媼,放在林暉腿上,“此處簡陋,讓二位見笑了。”

林暉攏了攏湯媼,從中汲取暖意,“眼下反賊勾結外族,聲勢漸壯,若你能為朝廷做事,叛亂平息後,陛下不會虧待你的。”

李壑輕笑一聲,語氣裏盡是滿不在意,“可若陳齊楓能成事,那我便有從龍之功,這可比皇上能給的多,何況我並不是那麽在意功名。”

“譽王世子性情反覆,而陛下自小仁德,”林暉說道,“你與他們都相處過一段時日,何人堪當天下明主,你應當比我清楚。”

“天下蒼生關我何事,”李壑語氣愈發冷淡,“我是個自私的人,我只想全家溫飽。”

“你濟蒼生,蒼生自然饋你,”張義殊有些坐不住,“只有天下安樂,全家才能團聚。若北戎鐵騎入侵,屆時生靈塗炭,哪還會有家的存在?”

李壑不欲回應,只將目光投向墻上掛著的那頂竹笠,開始暗自讀秒。

三。

二。

一。

“砰——”

不遠處炸起一聲巨響,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嘈雜。

“不好!主帳著火了!”

“來人,救火!”

“馬棚就在隔壁,”李壑斜睨一眼林張二人,“二位大人還不快走?”

“你......”張義殊看了他一眼,將林暉背起,“為何......”

“我爹卸任大理寺少卿時遭人陷害,幸得林公仗義執言才免於牢獄之災,”李壑將他們二人帶到馬棚,牽了一匹汗血馬來,“如今林公之子落難,我不能見死不救。此馬乃譽王世子所贈,可日行千裏。我都安排好了,二位只管一路向東,沿途自有心腹接應。”

張義殊扶著林暉上馬,“李公子,你不與我們一同回家嗎?”

“拐了他一匹馬,總不好再丟個人,”李壑無所謂地笑笑,“二位走吧,我還有事要辦。”

張義殊長揖到地,“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公子保重。”

說罷,他翻身上馬,一揮馬鞭,向山下驅馳而去。

李壑舒了口氣,他追隨陳齊楓多年,自己好歹有了點根基,足夠更換碉樓周遭守衛人選。

“李公子,隨我們走吧,主上正四處尋你。”

原先站在茅草帳外的兩個軍士站在不遠處等候。

“稍等。”他尋來些枝條,脫盡上衣後將枝條綁縛在後背,而後直接赤裸著上身由二人帶到一頂軍帳前。

“進。”

聲音不辨喜怒。

多年前雙笙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樣子浮現在眼前,李壑不由自主地戰栗著。

羊毛氈簾被拉開,他低垂著眉眼小步入帳,跪在地毯上。

“他們走了?”陳齊楓擦拭著劍身,漫不經心地問道。

李壑叩首,“草民辦事不力,請主上責罰。唔......”劍尖挑起他的下巴,他的目光沿著劍身向上,停在陳齊楓的胸腹間。

紅色錦袍的內裏還留有他們二人昨夜糾纏的痕跡,他吞咽著唾沫,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著。

“眼下他們兩個都被你放走了,負荊請罪......你現在這副樣子要做給誰看?”陳齊楓輕嗤一聲,劍尖挑破了他頸間的肌膚,溫熱的血液順著喉結滑下,“街狗吠月。”

“你怎麽......”

“我怎麽知道,”他像是看破了李壑所有的想法,惡劣地摧毀著他的防線,“我睡了你那麽久,你那個杏仁大的腦子裏想的什麽我還能不知道?”

“主、主上,”李壑羞憤至極,整個人氣得發抖,“別、別說了。”

“可笑,被自己的枕邊人設計,”陳齊楓心臟揪得疼,把劍扔到一邊,“有些人為表忠心,不惜爬上我的床,可最終還是胳膊肘往外拐,罷了,就當本世子瞎了眼。”

“啪——”

“混蛋!”李壑狠狠抽了他一巴掌,淚珠像不要錢一樣往下掉。

陳齊楓伸手撫上那個巴掌印,嘴角帶著近乎偏執的病態笑意,“好,很好。阿奴,我對叛徒是什麽態度,你應當知曉吧。”

李壑看了眼墻上那根帶著倒刺的鞭子,眼眶比桃瓣還紅。

“不過,你的身子我還算喜歡,打壞了可不好,”陳齊楓看著他臉上的淚珠,再次心軟。

“先帝說過,鳥兒不聽話,把它關起來就好了,”他從床榻底下抽出幾條特制的鐵鏈,微微嘆氣,臉上浮現出無奈之色,“你不乖在先,我只能把你關起來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淪為禁臠又怎麽樣,好歹還有機會帶著爹爹走,死了就什麽都沒了。李壑這樣安慰著自己,順從地任由陳齊楓給他戴上手銬與腳鐐。

“阿奴,喜歡嗎?”耳畔傳來粗重的呼吸聲,卻前所未有的讓他感覺惡心。

“主上喜歡就好。”

李壑絕望地閉上眼,準備面對接下來的狂風驟雨。

山風凜冽,似乎能透過所有縫隙浸入肌骨。二人周遭是一種刻意的寂靜。

“看來那李公子是真心想放我們走,”張義殊說道,“此次多虧林老大人,下官才得以保全自身。”

“是嗎?”林暉咳了幾聲,膝蓋生疼,“可我記得連續幾任大理寺少卿都不姓李,家父在先帝朝亦從未伸手幹涉朝政。”

“這,那他為何......”

“因由可能有許多,但起碼我們現在逃出來了不是嗎?”

“希望李公子能平安。”

“情之一字,足夠庇佑他。”林暉意味深長地笑笑。

張義殊似懂非懂,“林大人,那我們現在要回京告訴陛下叛變之事嗎?”

林暉搖了搖頭,“阿雋比你我想象的都要聰穎。我們不回京城,去嶺南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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