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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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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藜香

“阿雋,阿雋......”

陳聽宋正批著奏折,聞聲擡眸看著緊閉的殿門,“長歲,殿外何人?”

長歲並未應答,就連侍衛也悄無聲息。

陳聽宋瞥了眼滴漏,子時三刻。

他攥緊狼毫,沈聲道:“進。”

“嘎吱——”

朱門輕啟,一陣異香襲來。恍然間,他看見了一張面容,一張刻骨銘心的面容。

他擡手探去,卻又在半路堪堪停住。

林昭周身籠著燭光,形容依舊。

“母、母妃,”陳聽宋竭力壓低聲音,想讓自己看上去成熟些,但顫抖的長睫顯然出賣了他,“兒臣見過母妃。”

林昭淡淡點頭,目光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他,“作為一國之君,應當更明智沈穩,不然無法統領臣下。”

陳聽宋雙手交握著,頭埋得愈低,悶聲道:“母妃說的是,兒臣受教。”

林昭看著他靜默不語,半晌,嘆了口氣,“這麽多年,你吃了不少苦吧。”

“啪——”

一滴淚珠猝不及防地砸在宣紙上,陳聽宋鼻尖泛紅,哽咽道:“兒臣不苦,母妃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溫蘭宮陳設一切如舊,您能不能不要走了。我、我很想你。”

林昭苦笑著搖了搖頭,“阿雋,深宮如籠,我厭惡著這裏除你之外的一切。”

“厭惡......是因為父皇,還是,”陳聽宋停頓許久,“敖登?”

林昭楞怔半晌,有些意外,“你知道了?”

陳聽宋的心沈到谷底,他將那個匣子放到禦案上,拿出裏面的鳳紋玉佩與書信。

林昭並未在意這些,反將探究的視線掃向他被遮得嚴實的頸項,狀似無意地問道:“往事不堪。阿雋,那個墜子你還戴著吧。”

“自婁息郡之行後,兒臣至今疾病纏身。即使舉太醫院之力,即使換方無數,也總是不見好,”陳聽宋眼睫低垂,好像這件事情與他無關,“直到前些時日,我見到了一位道人,他向我介紹了一種毒物——附瓊蠱。”

“所以,你懷疑是我?”林昭冷笑一聲,“阿雋,我和你說過許多遍了,下論斷之前要反覆思量。這匣子一直被我放在臥榻的夾層中,極少見天日。我且問你,這東西是怎麽到你手上的?”

“母妃息怒,兒臣知錯。”陳聽宋立即想通其中關竅,雙眸中流露出歉疚。

“不必,虎毒尚且不食子,我林昭不是那種小人。”林昭面色凝重,“我與敖登之事,連你父皇都不曾知曉。此人不僅知道這些,還能隨意出入各宮而不被發現,許是極位高權重之人。阿雋,你要小心。”

陳聽宋頷首應答:“母妃放心,兒臣知道了。”

“罷了,我此行並不只是來提醒你的,”林昭理理衣袖,漫不經心道,“我要你,殺了敖登。”

“不行,恕難從命,”陳聽宋想也不想,立即拒絕,“母妃,師出無名,我不能貿然出兵。”

林昭神色依舊淡然,“從前不懂事,與他簽訂了契約。眼下只有軀體在京郊陵寢,魂靈卻被困在北戎王庭,與敖登相伴一處。”

他曾在某本地方志上看見過這種靈肉契約,但只是一筆帶過,“母妃,就沒有其他法子嗎?”

林昭搖了搖頭,“不死不休。”

“母妃莫怕,”陳聽宋肅然神色,匆匆向殿外走去,“兒子這就去下詔,若有方士僧侶可救您回來,賞黃金萬兩。”

“傻孩子,你外祖和舅父尋了幾十年都無他法,你怎麽可能......”林昭眼眶微紅,眸中盡是不舍,“我不能出來太久,現在必須要回去了。”

話音未落,她開始漸漸變得虛幻。

陳聽宋猛地回身,沖上前想要抱住她,“別走,母妃,別走......再陪陪我,就一會兒......”

林昭的身影徹底消散,“照顧好自己,若遇難處,可去白雲觀尋......”

陳聽宋跑著去拽她的衣袖,卻撲了空,摔倒在地。淚珠簌簌落下,他哀求道:“母妃,別走,我現在就出兵......別走......娘......唔——”

大慟之下,他吐出口鮮血,暈了過去。

“咳......”喉中血腥味殘存,陳聽宋費力擡手拭去面上的口水,“鵠蒼,莫舔了......”

“陛下醒了!歡荷,快去把方太醫叫進來!”長歲扶起他,讓他倚靠在軟枕上,“奴才一進來就看見您躺在地上,真是嚇都嚇死了。”

陳聽宋接過瓷杯啜飲一口,稍稍緩解了喉間的幹澀,“長歲,你昨夜站在外面,可有聞到什麽味道?”

長歲給他掩了掩被子,又給他披上件大氅,“沒有。陛下,怎麽了?”

陳聽宋想了想,動了動手指招呼鵠蒼上床,將它抱在懷中,“乖,鵠蒼,聞聞看。”

“汪!”鵠蒼的尾巴搖得飛快,不斷地向他懷中拱去,鼻尖嗅遍他的胸腹。

“好了,”他拍拍鵠蒼,示意它下床,“長歲,你帶它去香料庫一種種嗅,務必找到那款香料。”

鵠蒼委委屈屈地看他一眼,跟在長歲身後出去。

方練進殿,行禮後上前診脈,“陛下原本心氣郁結,現下把淤血吐出來,倒是好的多了。微臣再給您開個方子調理調理。”

“有勞方愛卿。”陳聽宋點頭示意。

片刻後,鵠蒼沖進殿內,跳上床,把嘴裏叼著的盒子放下,“汪!”

長歲跟進來,將另一個匣子交給他,“陛下,床上的是殿內香爐平日放的沈香,這是來自西域的甘藜香。”

陳聽宋接過匣子,一打開熟悉的氣味便沖入鼻中。他面色微變,立即合上蓋子,“就是這個。”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輕撫木匣,多年前看過的雜記內容浮現在腦中,“甘藜香佐艾焚,身弱者聞之可跨生死、通陰陽。”

原來如此。

他笑了笑,把匣子收好,“長歲,再去問問最近都有誰取用此香。”

“是。”

“陛下,玉門關加急軍報。”歡荷端著糕點進來,通傳道。

陳聽宋點了點頭,下床後隨意套了件赤色圓領袍,一蹬皂靴便向正殿走去,“宣。”

“陛下,北戎連同月明族大舉進犯,玉門關情勢危急。”軍士單膝跪地,風塵仆仆。

“什麽?!”陡然聽見這個消息,陳聽宋茫然地眨眨眼睛,“義殊何在,舅父何在?”

軍士答道:“我等在月明部遇襲,柱國大人與張大人不幸被俘,只有隨同少將軍下山的幾千兄弟們活下來。”

意料之中。

陳聽宋看了眼屏風上的兵力分布圖,思索片刻,吩咐道:“餘歡,傳朕旨意,集結蒼雲、絡樂、豐和三郡州守備軍,由江勉率領支援玉門關。對了,派人把鑄造司新造的火器送去。”

“是。”餘歡和軍士行禮告退。

長歲匆匆進來,稟告道:“陛下,一日前太後娘娘因思念先太子,派人來取用甘藜香。另外......”

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陳聽宋催促道:“說吧。”

長歲猶豫道:“先說好,您莫要動氣......婁息郡封禪中途,有人在香爐前發現了一塊巨石,上面寫著,寫著‘紫微無道,嶺北龍騰’。”

陳聽宋長眉挑起,“所以三皇叔要自立?”

長歲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直親王擁兵兩萬,已經占據婁息郡了。”

“荒謬,他倒是迫不及待,”陳聽宋氣笑了,“不過,天命豈可以此定斷。”

長歲安慰道:“還有兩郡才到京城呢,陛下,我們還有時間調兵遣將的。”

“北疆敵襲,陸盛自顧不暇,”陳聽宋神色淡然,“自嶺北郡到婁息郡,一共三郡十二州,朕又將兵力最重的三州郡守備軍派去支援玉門關,餘下州郡加起來都沒有兩萬軍士。看來,要自己守了。”

長歲提醒道:“陛下,不是還有江南水軍嗎?正好老侯爺也在那兒。”

“學聰明了。不過,戰場上刀劍無眼,朕不忍讓外祖涉險,”陳聽宋笑吟吟地斜睨他一眼,“長歲,滿朝文武,並不是只有外祖一家武將。”

這是......要削權的意思?可在這節骨眼上......長歲有些惴惴不安。

“莫怕,龍虎軍與十二衛可不是吃素的,”陳聽宋安撫道,“大不了,將這位子交與他便是了。”

“陛下!莫要胡言了,”長歲被他嚇得魂魄出竅,“您是真龍天子,怎能有這種想法?!”

“朕有時,很能理解二哥,”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朕嚇你的,朕有分寸,不會讓三皇叔得逞的。”

“您......”長歲像是想到了什麽,心疼地看著他,“唉......”

陳聽宋問道:“對了,京中可有叫白雲觀的地方?”

長歲思索片刻,“之前聽出宮采買的姑姑們說過,就在京郊,那裏以前是亂葬崗來著。對了,白雲觀後面好像就是那個建到一半的祈星壇。陛下,您問這個做什麽?”

“偶然聽聞,有些好奇,”陳聽宋三言兩語敷衍過去,“你方才說,取用甘藜香的是太後?”

“對,取用二兩。”

陳聽宋起身整整衣冠,向殿外走去。

“陛下慢點,去哪兒啊?”長歲匆忙跟上,替他披上大氅,帶好毛氈帽。

“去找她討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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