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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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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蒼梧宮中人聲鼎沸,陳聽宋身著帝王冕服,粉雕玉琢的小臉上褪去了迷惘惶恐,取而代之的是堅定與幾分漠然。耳畔鞭聲響徹雲霄,他一步步走上玉階,坐在那個天下人皆魂牽夢縈的位置上,接受著諸臣朝拜。

從今天起,他便真正成為了這個國家的君主,身上肩負著大漢的未來。

看著階下諸臣,他鎮定地說著一開始便起草好的決定:

改年號為明雍,大赦天下;

尊皇後蘭蕓為孝仁皇太後,仍居鳳儀宮;

遵先帝遺旨將其葬入東陵,後宮妃嬪遣至安國寺、護國寺禮佛。

眾人山呼萬歲。

春日雖至,但大漠依舊寒意未退。林承元挨家挨戶地走訪著,在戶簿上認真記下他們的田宅數量。

他知曉了不論戰事停休,民生皆多艱;看見了大軍壓境下,婦孺亦可提槍上馬。

計量好全城田宅數量後,他窩在房中一日未出,給剛登基的陳聽宋寫了一封長信。

議事閣內針落可聞,陳聽宋看著手邊兩份奏折,額角青筋跳了下。

一份是嶺東郡團練劉輝彈劾張義殊考上科舉後忘本欺壓嶺東郡內的鄉紳士子,而另一份是張義殊彈劾劉輝包庇科舉舞弊之犯、結黨營私。

他本以為只是丈量田宅引起的風波,沒想到竟還牽扯出了舞弊之事,倒是來得巧。他問道:“舞弊一事大理寺可查出眉目了?”林政從一疊高高的奏折裏抽出一份遞給他,“今早上交來的,還沒來得及處理,大約都在這裏了。”

他接過後粗略瀏覽了一遍,上面涉事官員少說也有二三十人。竟有如此多的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收受賄賂,陳聽宋怒從心起,把奏折狠擲在地上,稚嫩的眉眼間依稀可見帝王威嚴,“涉事者一並按律嚴懲!賄賂所得全數充公!”

許雲晦勸道:“陛下息怒,以我朝之律,受賄以左右朝中用人者皆處死,子孫三代不得入朝為官。若真摘了那麽多人的烏紗帽,那空出的職位便無人了。”陳聽宋怒火尤盛,聞言不假思索道:“我看朝中也不需要那麽多官職,顧卿去擬一份可撤職位來,明日早朝時宣布撤除。剩下的就從各州郡提拔,若還不夠,就先由副職代理,今年科舉後再任命!就這麽定了,不許再置喙!”

此令一出,朝野大震,四十餘名官員被拉落馬下,金鑾殿內湧入了不少新鮮血液。

京中歌舞升平慶賀端陽之時,玉門關也悄悄入了夏。近日蠻人頻頻來犯,規模卻不大,只是如同附著在雞蛋上的蒼蠅一般惹人厭煩。

林承元剛帶人打退一波北戎兵士,此時坐於演武場中,拿帕子慢慢擦拭盡劍上血跡。何屏湊到他旁邊,指著演武場的另一頭,稀罕道:“朝中糧餉到了,今年好像格外多呢。”林承元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好重的酒氣,何叔你又喝酒了......誒,比幾月前的那批多了十來車呢。”

何屏附耳道:“聽說陛下抄了好多人的家,嗝,發了一筆大財!”林承元繼續擦著劍,挑眉笑說:“我們陛下自然聖明。”何屏飲多了酒,腦袋昏昏沈沈的,“少將軍,嗝,這兩件事有什麽關系嗎?”

一只白鴿停在木椅旁,腳上綁縛著小信筒。林承元無意再應答他,手指靈活地解開繩子,那裏面是阿雋予他的信箋。

何屏湊得愈發近了,“這上面,嗝,是什麽啊?看你每次都寶貝得跟個什麽似的。”林承元將信塞進袖袋裏,含混道:“沒什麽,沒什麽,裏面什麽都沒有。何叔,我聽說前些日子你在市集上得了幾壺好酒?”何屏立即退到一邊,打著哈哈,“我哪敢喝酒啊,嗝,少將軍,我突然想起來老陸找我有事,我先走了!”

他走後,林承元好笑地搖了搖頭,從袖袋中重新拿出信箋來一遍遍看著,雖然信上的言語一次比一次少,但他依舊愛不釋手。

寒來暑往,轉眼間蒼梧宮殿前的梅花已開了六遍。

這日,福安樓內生意依舊十分興隆。“卻說那北戎大將岱欽,驍勇善戰......”說書人一拍醒木,“......小林將軍手持寶劍,翻身上馬,與那蠻人大戰三百回合......”

“小林將軍年僅十九,卻屢立戰功,是我輩之楷模!”那書生微微側身,同旁邊那桌的年輕男子搭話,“只可惜我只會舞文弄墨,無法在沙場上報國。”

年輕男子面容俊秀,只簡單地穿著一身白青錦袍,聲音如環佩相碰,“文人亦可入朝報國,方式不同而已,兄臺不必妄自菲薄。”

書生笑了下,“對了,小林將軍這幾日貌似要入京述職呢,聽說他長著青面獠牙,也不知真假。”

年輕男子淡然道:“坊間傳聞,不足為信。”不過入京之事是真的,他早在奏折上看見過。

他端起面前的茶水正要喝,眼尾卻掃見一個熟悉的面容。瓷杯被重新擱回桌上,他鴉睫輕顫,冷然道:“長歲,回去吧。”長歲正聽得入迷,聞言有些失落,“主子,咱真的不聽了嗎?”陳聽宋驟然起身,步伐有些雜亂地走了出去。

長歲見狀,扔下一把茶錢,連忙拖著只跛腳跟了上去。“陛下,外面多冷啊,您身子弱,小心著了涼,”長歲給他披上大氅,又塞了個湯媼給他,“來,快拿著暖暖。”陳聽宋上馬車的動作頓了頓,沒頭沒尾地吩咐道:“今日朕不舒服,誰也不見。”

長歲畢竟跟他許久,一眼就瞧出了他的不對勁來,“陛下,可是方才那故事您不喜歡?”沈悶的聲音透過厚厚的車簾傳出,“朕沒事,就是有點乏了,想歇歇。快回去吧。”

長歲愈發覺得不對勁,他家陛下每回去過福安樓後都會把政務處理完,像是從不知疲倦為何物,今日這是怎麽了?這幾日藥汁也沒斷過,張大式更是日日來請平安脈,為何還會不舒服呢?他嘆了口氣,策馬向宮門趕去。

片刻後,陳聽宋踏入殿門,順手解下大氅正要遞給歡荷,目光卻不自覺地匯集到了殿中那人身上。

“阿雋,我回來了。”

這人方才也在酒樓裏,怎麽......陳聽宋手一縮,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但身後空蕩,他無處可躲。

他回視著林承元,漂亮的丹鳳眼中沒有任何起伏,“軍務報備一事你去找兵部侍郎便是,朕乏了,你下去吧。”

林承元楞在原地,對他冷淡的態度明顯有些措手不及,“阿雋,我不是為了這事來找你的,我、我回來看你了......”

陳聽宋掀了掀眼皮,“林卿,你逾矩了。”

回京的路上,林承元攢了許多話想同他講,想向他描繪邊塞的風光,想告訴他自己前幾日又打了勝仗,還想向他傾訴自己的思念。可當看見記憶中最愛撒嬌的孩童突然變成了面前冷淡俊秀的帝王時,他卻難得的猶豫了。

長達六年的時光與八千裏路途終是化作一道無形的屏障,讓他苦不堪言。

他扯住陳聽宋的衣袖,將他緊緊地擁入懷中,“我、我很想你!”

陳聽宋整張臉埋在他堅硬的胸膛上,冷淡的聲音變得沈悶,“放開朕。”

林承元混跡軍營數年,身上染了些痞性,聞言抱得更緊了,“不放,除非你理我。”

朝臣在他面前都是知禮之人,此時驟然碰到這樣不講理的,陳聽宋失措之餘生出些慍怒來,原本玉白的肌膚盡染上粉意,“你想悶死朕嗎?放開!”

林承元慌忙松開,雙手掐住他的腰肢,仔細檢查著他的情況,“抱歉,阿雋,我不是有意的。”

“啪——”

陳聽宋拍開他的手,拿那雙水潤潤的鳳眸瞪他,冷淡的聲音顫抖得出奇,“滾!”

林承元直勾勾地看著那雙眼眸,微微側了側身子,“我不走,我就賴在這了。你什麽時候理我,我什麽時候走。”

陳聽宋仍舊氣惱他忘卻兩年之約,“你愛走不走。長歲,將折子拿來。”說罷,他便走到書案前坐下。林承元見狀,立即顛顛地湊上去給他磨墨。

片刻後,長歲端著一小疊奏折進來,“陛下,這些是議事閣諸位大人作出了批示的折子,您過目。對了,奴才把張大人給您的信件放在最上面了。”

陳聽宋點了點頭,立即拆開信件翻看,說道:“今秋婁息郡進獻了不少貢菊,你讓人給義殊送兩盆好的去。”林承元磨著墨,隨口道:“義殊......阿雋似乎頗為看重這位張大人。”

陳聽宋瞥了眼衣袖上沾染的幾滴墨汁,“義殊恪盡職守、信守諾言,朕自然看重他。”林承元眼珠一轉,開始給他講起了自己日日練兵、奮勇退敵。

陳聽宋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繼續給張義殊回信。

阿雋已有四年未給他寄過任何書信,張義殊憑什麽能得到那麽長的慰問信箋?!等等,四年......林承元突然福至心靈,“阿雋,是我不好,我不該忘記了我們約定好的時間。我保證,絕對沒有下次了!阿雋,真的,下次我肯定兩年就回來。”

陳聽宋繼續寫著,“不必作出這種無法實現的承諾,邊關軍務繁忙,朕理解你。好了,不勞你磨墨,林卿回去吧。”林承元敏銳的直覺告訴他此時決不能離開,他接著解釋道:“當時蠻人偷襲,我們不得不留下退敵。況且,你已經是皇帝了,我作為你的伴讀也不能太差。我就想著多掙點軍功,這樣回來才配得上站在你旁邊。”

陳聽宋筆尖微頓,一滴紅墨淌下,瞬間汙了紙張。他緩緩眨了眨眼,換了張紙重新謄抄。

半晌後,他溫聲開口,“林阿衡,你不必說這些話來哄我。”

林承元嘆了口氣,他還是不肯原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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