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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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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會

陳聽宋踏入鳳儀宮,半跪下問安,“娘娘安好。”

蘭蕓上前扶起他,“阿雋不必如此多禮,快起來。”陳聽宋從善如流,起身侍立於她身側,“不知娘娘今日喚朕來是有何事?”

蘭蕓將桌上的一疊畫卷遞給他,“你看看喜歡哪家姑娘。”陳聽宋有些茫然,“娘娘,朕今年只有十六,距及冠都還有四年,如何能娶妻?”

蘭蕓說道:“現在自是不能娶妻,但可以定親啊。前兩年琉兒成婚後哀家就一直留意著京中的官家小姐們,不過男女七歲不同席,哀家只能以這種形式來問問你的喜好。”

她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可供交易的物件。陳聽宋微微皺眉,沒有去翻看畫卷。半晌後,他跪下說道:“朕知道娘娘是為了朕好,只是這樣一副用藥物飼養大的身子,如何能配得上這些小姐們,娘娘莫要難為朕了。”

蘭蕓看著他,“就是這樣才最要找一個知冷熱的人照顧你,不過哀家聽說你每隔一段時間便要出宮,可是已在宮外有了意中人?那姑娘家世不好也不要緊的,只要你喜歡便好了。”陳聽宋拗不過她,只能硬著頭皮翻看那些畫卷。

畫卷上不僅有姑娘們嬌美的面孔,還在一旁細心地標註上了她們優越的家世。

蘭笙,翰林院掌院學士蘭菘之女,是太後蘭蕓的內侄女。

陳聽宋翻看畫卷的指尖微頓,擡首看見了蘭蕓面上藏不住的期待神色。他靜默片刻,知曉了她的目的,擱下畫卷跪下道:“朕現下無意娶妻,更不想定親。夜色漸深,娘娘早些歇息吧,朕還有奏折未批,先回去了。”說罷,他無視蘭蕓的挽留,起身便朝鳳儀宮外走去。

長歲跟了上去,奇怪道:“陛下,今日的奏折您早就批完了,為何要......”陳聽宋神色郁郁,答非所問,“長歲,你說朕對太後不好嗎?”他日日請安,若得了時興物件也必要叫人給太後送一份去,就是再嚴苛的人也挑不出他的錯處來。長歲將剛才的場景看在眼裏,“您對娘娘自然盡心。”

只是再盡心,也抵不住無端揣測與利益糾葛。他嘆了口氣,“罷了,想必有這種想法的不止太後一人。你去知會張大式一聲,說朕身體瘦弱,現在不宜娶妻,讓他看著辦。”長歲有些猶豫,“奴才走了,那您?”陳聽宋微微擡首,“朕自己走走,晚些便回宮了。”

長歲走後,他漫無目的地隨處走著。

片刻後,他看著眼前宮匾,啞然失笑。溫蘭宮,自母妃走後他便再也沒來過了。他推開房門,室中陳設還保持著林昭在時的樣子,只是梳妝臺上多了個匣子,他不曾記得林昭有這麽一個雕龍畫鳳的物件。

他思索片刻,還是打開了那個匣子,裏面只孤零零地躺著一個鳳紋玉佩,看上去與他身上的龍紋墜子正好是一對。匣子內部還刻著一行詩:“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

“阿雋?”

陳聽宋被嚇得一激靈,立時將玉佩收入袖中,轉身看向聲音來處,面色瞬間冷了下來,“你來此作甚?”林承元回視著他,解釋道:“蒼梧宮中沒有你的身影,我問了一路,才在這裏找到你。”

陳聽宋面色稍稍緩和,但仍有些苛責,“外臣不得隨意出入內廷,你註意些。”林承元大大咧咧地拉來個胡凳坐下,“內廷之中只有你和太後娘娘在,我幹嘛要避諱。”陳聽宋一噎,“不知禮數!”

見把人逗急了,林承元慌忙轉移了話題,“好了好了,我今日來是約你出宮的。”陳聽宋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眼下宮門想必要關上了,再說君主怎可隨意離開皇宮,朕不出去。”

“我可聽歡荷說了,某人每隔幾日便要去福安樓打牙祭,”林承元毫不猶豫地拆穿了他,隨即誘惑道,“今夜城中有廟會,宮門若是關上了你便宿在侯府。”

陳聽宋心動之餘仍是有些猶豫,但他面上不顯,“書上說,廟會之時,往往滿城人潮湧動,若是遇上朝臣......”

林承元看他有所松動,如同變戲法一般掏出個小兔面具給他戴上,又動手給他重新綰了個發髻,上下打量片刻後不容拒絕地牽過他的手向外走去,“祖父去赴約,父親在城外軍營中,阿雋莫怕,他們今晚不會回府的。”

陳聽宋像是被燙到一半迅速抽回手,下意識地後退著,直到與他隔了半尺遠才停下。

林承元回首,傷心地看著那雙水潤的鳳眼,仿佛他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情一般。陳聽宋想了想,把自己的一角衣袖塞入他的手中,“曾聽聞侯府小少爺長於烹調,朕要五塊桂花糕。”林家世代從戎,並沒有“君子遠庖廚”的觀念,林承元還住在溫蘭宮時林昭教了他不少烹飪之法,其中便有這桂花糕。

林承元聞言微楞,隨後笑道:“阿雋既開口了,別說是五塊桂花糕,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會替你尋來。”

陳聽宋有些羞惱,“油嘴滑舌!”

林承元待他在寢殿中留下告知自己去向的信箋後領著他避開巡邏的守衛,“鶴之最近新做了個大爆竹,就等著今夜放呢。”自七年前圍場一別後,他再沒見過陸鶴之,“鶴之做的?”林承元解釋道:“這小子不喜讀書習武,整日在家中關起門來就是研究硝石之類的物件。”

宮中為防走水,從來不會燃放過多爆竹,更別說是大爆竹了。“那今夜一定很有意思。”他藏於面具之下的冷淡神情慢慢化作喜悅與期待。林承元看著他垂落在肩上的柔軟墨發,不自覺地碾了碾手指。

安國寺前的長街行人如織,燈火幢幢。

陳聽宋手上拿著白澤糖繪和冰糖葫蘆,徑直向泥人攤走去。林承元提著三四紙袋的吃食,任勞任怨地跟了上去。

攤主熱情地向他說道:“四十文一個,小公子看看喜歡哪個。”陳聽宋想起往事,心生一計,問道:“婆婆,能現捏嗎?”

“可以啊,青龍還是白虎,小公子要什麽樣式的?”

“辟邪的門神。”

攤主微楞,沒有想到他的喜好如此奇特。她點點頭,回想著家門上貼著的門神像,不過片刻便捏出了個青面獠牙的戎裝泥人。

陳聽宋接過泥人,聲音帶上了些笑意,“多謝婆婆。林阿衡,付錢。”

林承元掏出八十文,“婆婆,勞您再捏只奶牛貓出來,要很好看的那種。”攤主捏好後笑呵呵地遞給他,“貓兒大都長得相似,你看看這夠不夠好看。”

林承元接過後細細打量著,“果然很像,要是再粘人些就更好了......啊,是很好看的,多謝婆婆!”

陳聽宋狀似無意地瞥了眼,淡聲問道:“不是說有爆竹嗎?鶴之在哪放啊?”話音剛落,聲聲巨響在耳畔炸開,他壓抑住驚恐,下意識地往林承元身側靠了靠。

下一瞬,幾束黃光升上夜空,散開一圈圈淡芒,竟比月色更為閃耀。

陳聽宋眸中的懼色化為驚嘆,他伸出手試圖接下落下的星子,全然沒有註意到身側人落在他身上的柔和的目光。

此時煙火璀璨,星河長明。

片刻後,爆竹漸息,但人聲愈加鼎沸。

陳聽宋側首低語幾句,在瞧見他面上的迷茫後扯住他的衣襟往下一拽,附耳道:“你怎麽這麽高......不過爆竹很好看,謝謝你。”

林承元的鼻息沾染上他身上清苦的藥味,他看著那雙含笑的鳳眸,腦中一片空白,“無、無妨。”

陳聽宋看見了他面上的癡態,靜默半晌,隨後依舊扯著他的衣襟,待將人拽到了街尾的僻靜處才放手。

他拿出那個青面獠牙的泥人,搖頭晃腦地模仿著當日那個書生,刻意壓粗了聲音,“小林將軍這幾日貌似要入京述職呢,聽說他長著青面獠牙,也不知真假。”

林承元面上癡態消減,反生了些窘迫,“阿雋,這都是他們胡編的!”

陳聽宋眨了眨眼,窺見了一瞬林承元兒時的誠摯模樣。六年的別離與性情的改變似乎都不曾存在過,他們仿佛只是兩個互相扶持著磕磕絆絆長大的少年郎。他所畏懼的分道揚鑣與形同陌路看來都不會存在,陳聽宋的心中生出些熟悉與親近來,“我困了,回侯府吧。”

林承元點了點頭,帶他往鎮北侯府的方向走去。

片刻後,二人翻過院墻,來到了林承元住的院落。簡單的洗漱過後,林承元見陳聽宋徑直走向他床鋪,“阿雋,隔壁間收拾好了,也可以睡。”陳聽宋已在床鋪裏側躺下,聞言道:“先前不是一直這樣睡的嗎?阿衡哥哥,快睡,明日我還要早起回宮上朝......”

林承元有些猶豫,他的理智告訴他不應該與聖上共臥一榻,但他的腳步又無法控制地邁向床鋪。

約莫過了三炷香,他終於躺到了床上去,但此時身側人已然熟睡。

他看著陳聽宋眼下青黑,心臟像是如蚊蟲啃嚙一般,泛起細細密密的疼,這些年他在玉門關時常聽聞他在政事上的作為,當皇帝這麽辛苦,阿雋連早起都要反覆掙紮,是怎麽做到這麽多年都日日不輟的。

他暗嘆了口氣,替陳聽宋掩了掩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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