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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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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召

深夜,臥房內燭火已熄,陳聽宋躺在林承元身側,正睡得香甜。

床幃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林承元倏地睜開雙眸,把某人因睡姿不好而纏在他身上的手和腳輕輕移開,翻身下床,恰好和端著燭臺的福樂對上。

福樂訕笑道:“林公子醒了?”林承元點點頭,輕聲道:“我一向覺淺,你來做什麽?”福樂答道:“陛下傳殿下去蒼梧宮。”

林承元回到床上,溫聲道:“阿雋,起來了。”陳聽宋無意識地發出一聲呢喃,轉身繼續睡著。林承元托著他的後背,扶他坐起,接過福樂遞來的濕帕子給他抹了把臉,“快清醒一點,陛下喊你過去呢。”陳聽宋此時腦中似有一團漿糊般繞不過彎,乖順地任他擺弄,穿好鞋襪後便直楞楞地往外走去。

林承元失笑,隨手抓了件屏風上掛著的鶴氅給他穿上,“你這一身單薄寢衣怕是擋不住外面的涼氣,把這個穿上想必會好很多。”陳聽宋打了個哈欠,懶懶地拭去眼角沁出的淚珠,抱怨道:“父皇到底有何要事,大半夜的擾人清夢。”

福樂戰戰兢兢地聽著他嘴裏說出來的大逆不道的言語,挑了句絕對不會出錯的話,回道:“奴才也不知情,您去了那兒不就知道了嗎?”陳聽宋看也不看他,徑直推門走了出去。福樂有些尷尬地朝林承元一拱手,馬不停蹄地追了出去。

陳聽宋踏進蒼梧宮的殿門時被明亮的燭光刺地眼睛發疼。他紅腫著眼眶,機械地跪下行禮:“參見父皇,父皇夜安。”陳望熙笑得溫柔和煦;“快起來,是朕不好,這麽晚了還讓你過來。”陳聽宋揉揉眼睛,看著陳望熙落在地磚上的影子發怔。

他站起來,發現殿內除了他們父子二人和幾個內侍外,還有幾位官員和一個方士模樣的人,頓時打消了脫掉鶴氅的念頭。

陳望熙身體前傾,眸中閃過一絲渴望與癡迷,急切地問道:“阿雋,朕聽說你們在婁息郡守府裏發現了一個陣法?”聽見這話,陳聽宋原本的困倦懶散一掃而空,警覺道:“那是邪術,搜查出來的當夜便被我們燒了。”他扯了個謊,那本書冊沒有被燒毀,只是現在是在陳落禛還是陳望熙手中還尚未可知。

他惴惴不安地看了陳望熙一眼,試探道:“父皇問這個做什麽?”陳望熙解釋道:“知己知彼,方可百戰不殆。你過目不忘,朕希望你能把它覆述出來。”陳聽宋舒了口氣,看來陳落禛還未上交書冊,他賭對了。

他接過楊之方遞來的紙筆,將陣法圖繪了下來。

一旁的方士湊上來一看,脫口而出道:“此陣改自五行聚靈陣,將‘引靈’改為‘引集氣血’,即‘聚壽’。”陳聽宋筆尖一頓,問道:“我還沒說如何擺放呢,你怎麽看出來這些的?”陳望熙說道:“這是欽天監的清凈散人,他是三清座下弟子,自是精於此道。”陳聽宋瞥了他一眼,面白無須,看上去確實有些仙風道骨。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接著說道:“既然散人精於此道,那我便說得簡單些。這陣法放置的地方有些要求,須得是人皮為墻、人骨做底的密閉小室。因其太過無人道,所以我稱其為‘邪陣’。”他莫名地不想讓眼前這幾人知道所有的細節,幹脆瞞了一部分下來。

在場諸人面色都十分精彩,一位官員朝著玉階跪下,駭道:“陛下,此等事情有礙您的聖聽,還是不要再繼續下去了。”

清凈散人說道:“陛下說了,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們要清楚地知道它,才能找到它的漏洞,來徹底封禁它。”官員似是要急出淚來,覆勸道:“此事有悖人倫,陛下真龍之軀,萬不可沾染啊!”

陳聽宋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問道:“父皇,您讓我詳述陣法,到底是要做什麽?”陳望熙不吭聲,只不斷玩著手上的扳指。清凈散人笑道:“人間美好,陛下自是想長留。”

這與陳望熙平日裏展露的形象全然背離,陳聽宋眼前一黑,將腦子裏的想法直說了出來:“兒臣此次在婁息郡看到的‘人間’卻不盡然美好,災患之下,百姓流離。父皇您說賑災撫民是太子的義務,那您貴為天子,就更應當拯救黎民於水火,並給他們真正美好的生活。追求長生沒有錯,但您不應當以國政和黎民為墊腳石!況且......”況且自古以來,那麽多追逐長生不老的帝王,又有幾個得以善終呢?

這是他第一次當著那麽多官員的面讓陳望熙下不來臺,他有些害怕,但是不後悔,因為這是為人子應該說的。

陳望熙面色鐵青,“阿雋,說話前好好想清楚。”陳聽宋擡頭直視著他,犟道:“我想好了再說的。行此法有違倫常,極易業障纏身。大漢的國運在您身上,望您三思。”官員們紛紛跪下,“三殿下說得不錯,望陛下三思!”

陳望熙冷哼一聲,手上的力道大到幾乎要將袍角攥碎。

殿內氣氛瞬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清凈散人見狀開口說道:“下官倒有個辦法,可以不必產生這般多的因果。”話音剛落,眾人的視線便齊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他略有些不自然地清清嗓子,“下官的師父曾煉出一丸藥,有延年益壽之效,長時間服用確可長生。”陳望熙揚眉,問道:“愛卿有這樣的師父,為何不早些告訴朕呢?”清凈散人失笑,“臣去年才進的欽天監。陛下先前並無這種想法,臣提了反倒容易引人猜疑。不過,這藥方並不在臣手上。”

陳聽宋嘀咕道:“這萬一是在扯謊,到時候隨意拿幾顆丸藥糊弄人,最後被發現沒有藥效後輕飄飄地來一句‘體質殊異’,便能將自己撇得一幹二凈,父皇您有苦都沒處說去。”

清凈散人察覺到陳望熙探究的目光,定定神解釋道:“臣的師父便是第一個使用此藥的人,他已過期頤之年,現下正在東蓬萊尋仙問道。這些年來,有許多人用藥後都變得更加長壽。臣的這柄拂塵,便是師父從東瀛托人給我帶來的。”

他將拂塵呈了上去,看著陳聽宋,添道:“不過,藥方不在我這。持有藥方之人,想必三殿下也認識。”陳聽宋疑惑地看著他:“我在宮外不認識多少江湖中人,請問大人說的是誰?”

清凈散人笑道:“我的師弟,雙笙。他之前久居婁息郡,這兩日是隨殿下進京了吧。”陳望熙想起陳落禛和張大式關於此人的敘述,“話說回來,他還是阿雋舉薦的人。若真有這樣的本事,等他入了太醫署,朕也不妨一見。”

陳聽宋苦笑,若是日後因雙笙而出了什麽事,史書上還會記上他一筆。他沒由來地覺得有些倦怠,請辭道:“父皇,天色不早了,我還要去文英閣。”陳望熙轉頭問了楊之方時辰,恍然道:“原來已經醜時末刻了,罷了,你先回去吧。諸位愛卿留下,我們在早朝前再談談。”陳聽宋淡淡瞥了清凈散人一眼,行禮告退。

他走出蒼梧宮門時看見林承元在前面跑著,少年人的身體帶著十足的朝氣,浸在寒涼的月華中,看著清透得很。

陳聽宋心念一動,小跑過去,撲到他背上,“阿衡哥哥,你怎麽在這兒跑啊?”林承元被他嚇得渾身一顫,趔趄兩步後勉強穩住身形,雙手托著他的大腿,將他背在身上,“在內廷容易吵著各位娘娘,還是外朝更好些。你走後我去練了劍,看時間還充裕便繞著外朝這三殿跑。你和陛下談好了?”

陳聽宋伏在他背上,面帶不忿,“父皇被個神棍蒙了心,我和幾位大人怎麽勸都沒用,偏要找些長生不老的丸藥吃。嘖,這人怎麽還是雙笙先生的師兄。滿嘴荒唐言,還‘清凈’呢,我看他肯定是個內裏骯臟的家夥。”林承元不便評價皇帝,被他最後一句話逗笑,“沒人信的才是神棍,有人信的那叫仙師。”

他笑起來的時候身形不自覺微微搖晃,嚇得陳聽宋慌忙摟緊他的脖子,“你快別笑了!”林承元好不容易才止住笑,“說到長生不老,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晨起練武?常常鍛煉的話,雖說做不到延年益壽,但是身體康健還是沒問題的。”

陳聽宋點點頭,他可眼饞林家的那套落滄劍法好久了,無奈林昭覺得他基本功不夠便一直沒有教。林承元將他放下來,“那便從今日開始,往後每日清晨你都要隨我早起,不許賴床了。”

陳聽宋拔腿便跑,“我先走一步!”林承元的好勝心被激起,立即趕上了他。兩人互相追逐著,繞著外朝三殿跑了五圈,掐著點趕回溫蘭宮,洗漱用膳後換上常服,朝著文英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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