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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早春有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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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早春有信

那家烤肉店李周延和朋友去過無數次,重疊的記憶早就隨著時間被模糊了邊界。

但那天因為黎灣,他對這家店的情懷又深了幾分。

豈止是店,店外四通八達的胡同、什剎海的林蔭步道都被覆上了全新的記憶。

那時北京還沒有共享單車,他們在胡同口的租車行租了兩輛自行車,幽幽的穿行在早春的黃昏裏。

許是贏了比賽,黎灣心情十分愉悅,毫不在意暴露小腦發育的欠缺,雙臂扶著車頭東拐西拐。

偏偏還不讓李周延幹涉。

嘴上說著要自立自強,幾次差點撞石階上,嚇得李周延跟在旁邊,一路都在沖人摁鈴鐺。

可春天真的太美好了,晚風拂過垂柳,叮鈴當啷的鈴聲也悅耳得像在和鳴。

兩人笑笑鬧鬧的騎車從後海到鼓樓,順著地安門外大街到景山公園,在昏黃的夜色裏,沿著故宮紅墻轉入東長安街。

燈火映入眼簾的那一刻,黎灣忍不住驚呼,“天安門!”

她激動的松手指向不遠處,頻頻側頭找他,“李周延你快看!天安門!”

那處輝煌的地標建築在夜色裏巍峨而莊嚴,放眼望去,十裏長街,燈火通明璀璨。

“你小心前車。”

騎行的車隊占滿了整向車道,李周延放緩速度,落後於她幾步,把最佳觀景位讓給她。

他並不知道,對黎灣而言,天安門有著永遠不可替代的意義。

10 歲時,陸蘊芝第一次帶著她出遠門,來的就是北京。

那是她們母女第一次出省旅行,也是她 18 年人生唯一的一次旅行。她這輩子都記得淩晨四點,兩母女簇擁在人群裏,鼻子眼眶凍得通紅,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等待著五星紅旗迎著朝陽升起。

那刻從心底湧上的激越和自豪,反哺她種下了日後對北京的向往。

而眼下,她再次來到這裏。這一次離天安門更近,心潮翻騰的依舊是難以言喻的洶湧。

“李周延!你看!那是毛主席!”

她像個毛頭小孩一樣,亢奮得聲音都在顫,睜大眼睛左顧右盼的四處張望,“對面是人民大會堂!夜景好壯觀喔!”

周遭騎友聞聲,紛紛側眸投來目光,黎灣毫不在意,眼裏盡是應接不暇的喜悅。

李周延從小到大路過天安門無數次,對這裏早就熟悉得閉眼都不會走岔,比起天安門的夜景,身前人的模樣更讓他感興趣。

認識黎灣這麽久,還是第一次見她這般情緒。

她其實性格並不內斂,但更像是個自我防禦機制極其敏感的人,平日多數時候情緒表現得都很淡。

喜怒哀樂,只有“怒”比較濃烈——稍稍嗅到任何不利她的潛在危險氣息,攻擊性就會立刻釋放。

張牙舞爪背後,卻是隨時都準備玉石俱焚的...悲壯。

這不是正常反應,一般人哪裏會是這樣?很多時候,李周延都覺著她像一只驚弓之鳥,壓抑克制著戰戰兢兢,骨子裏卻是極其沒有安全感。

可此刻,她好像和以往的任何時候都不同。

他第一次見她穿裙子,淺綠色的連衣長裙,像一顆待熟的青蘋果,外面套了件白色的純棉襯衫,衣擺在細腰打著結。

青澀而甜美。

在早春的夜晚,裙擺隨風撩起,露出白皙纖弱的腳踝,笑聲和長發一起飄散在晚風裏。

“哇~~”“嗚呼~”“好棒喔!”

她亢奮又清脆的聲線盡是釋放的天真。

輕松、快樂、有著這個年紀女生共有的青春美好和無憂無慮。

車軲轆不停轉悠,李周延跟在她身後,只覺著自己心都被轉暈了。

“開心嗎?”

他悄然調整車頭,從左邊迎上向她靠攏幾分,想要看清她臉上的神色。

“開心!”

黎灣回以他滿臉的燦爛,明眸皓齒不帶半分遮掩,萬千燈火映入她眼眸,是北京看不見的星辰。

那裏面有他的影子。

“要不要一起喊口號?”

“什麽口號?”

李周延興之所起,指了指城門上的那一排大字,像舊時代的青年一般,仰聲呼喊,“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

下一秒,黎灣應聲而起,開懷的舉起雙臂,“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

像是刻在骨子裏的號召,周遭騎行的車友見狀,互相交換眼神,在短暫的沈默後,竟默契的選擇加入了這場熱烈的響應。

人群中,有人率先開了頭,之後接連放聲的高呼就再也止不住,此起彼伏。

“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世界人民大團結萬歲!”“我愛北京天安門!”

城墻上的紅旗迎風飄揚,天安門永遠能喚醒每個中華兒女骨血裏的沸騰,無論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所有萍水相逢的人在這一刻任由自己隨波返璞歸於赤忱的年少,仿佛身系銀河,仿佛心懷宇宙。帶著少年人的肆意和爽朗,帶著不被打磨的意氣風發。

將這個平凡的夜晚變得不再平凡。

沒有人嘲笑他們的中二,沒有人在意他們來自哪裏,沒有人介意是否已不再年輕。

無數自行車的車輪接連攆過經年的地磚,哪怕永遠趕不上旁邊長安街川流不息的汽車,可誰在意呢?

光影略過每個人的臉,好像都有值得期待的明天。

那是一個無法被覆制的夜晚, 晚風會記得這個夜晚。

少年們也會記得。

李周延也會記得。

那個在夜深時,打著手電一蹦一跳走在他身旁的姑娘。

她今天真的很開心,從內到外,散發著難得動人的俏皮,輕盈得不似以往任何一個時刻。

從天安門到進小區,她臉上的笑吟就沒有褪散半分,甚至中途還哼起了不著調的歌。

李周延好像也被她感染,只覺今晚的晚風都格外溫柔。

“笑了一路了,就這麽喜歡天安門?”

“嗯!”黎灣非常篤定的點頭,“非常喜歡!”

“只是喜歡天安門嗎?”

“不止,還喜歡金牌、喜歡烤肉、喜歡騎自行車。”

黎灣罕見這般表達,如數家珍的跟李周延細數今天讓她感到幸福的時刻,“喜歡春天、喜歡什剎海的柳樹,喜歡天安門的路燈、喜歡毛主席。”

李周延側眸看著她姣好的側顏,餘光裏,綠色裙擺在腳邊搖曳,小巷的風穿堂而過,若有似無的輕撩過他腿邊。

癢,豈止腿有點癢,心更癢。

“那我呢?”

“哈?”

“這些都是我陪著你一起經歷的,那喜歡我嗎?”

黎灣被這個突如其來的異問打斷了思路,遲疑讓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數秒。

她不確定他這句問的是...哪種喜歡。

“...當然也喜歡。”

她自覺選擇了最安全的那種理解,“托你的福,今天從早上到現在都好開心好幸福,你今天帶我去的每個地方我都特別喜歡。”她想了想,煞有介事的得出結論,“可能過很多年後,再回想起今天,應該還會很開心。因為幸福濃度太高了,感覺整個人都在冒泡泡。”

李周延被她這通孩子氣的表達逗笑,開心之餘,心裏隱隱又冒出另一種難言的滋味。

對他而言,這是再日常不過的安排,卻可以令她開心於此。她過去的生活是什麽樣的?她從來沒跟他說起過,他很想再了解她一些。

也覺著應該再對她好一點。

“黎灣。”

“嗯?”

沈默像是一雙無聲的鼓棒,密集重合著李周延的心跳,為即將登場的重頭戲敲響期待的序章。

他躊躇半刻,像是下定決心般深吸一口氣,“以後你想去天安門,我都陪你去,好不好?”

“好啊。”

黎灣無知無覺的點頭,以為他只是在約定下次出游,隨口提議,“下次還可以叫上紀淳,我們三個一起去逛,我看...”

“叫紀淳幹什麽?傻不傻?”

李周延就猜到她沒聽懂,有些無奈的伸手彈她腦門,“真是開心暈了?”

他停下腳步,在她一臉無解間,鄭重其事的解釋,“你剛剛不是說喜歡我麽?我的意思是,我也喜歡你。”

是開心暈了嗎?

黎灣頭一次知道,原來人開心到一定程度,真的會頭暈。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呆滯得有多傻,只知道自己腦子暈眩得發懵,像電腦卡頓般,在被動的短暫加速運轉後,爆出了滿屏的錯誤代碼。

他說什麽?他喜歡我?李周延說他喜歡我?哪種喜歡?我是不是耳背了?不會吧?

“你說...什麽?”她支吾的不敢說明。

“......”

李周延被她一雙求證的眼睛盯得渾身不自在。

是情竇初開的意思嗎?之前被那麽多姑娘告白也沒覺怎麽樣,眼下卻心顫得連呼吸都不暢。

他難得恨自己沒出息。徒勞的擡手摸了摸脖子,緊張得全是細汗。

“我說...我也喜歡你。”

月光清幽的籠在樓前的小徑,樹木葳蕤,月影如沙。

黎灣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裏,難以置信的歡欣和不敢確認的怯意在反覆翻騰,忽明忽滅。

李周延覺得不能再看了,再看自己也要暈了。

“你別這麽看我。”他伸手覆上那雙眼睛。

體溫的交換清晰的傳遞著彼此的潮熱,黎灣像是被燙到了似的,立刻害羞的別過頭往後退幾步,躲開他的手心。

“你喜歡我...什麽?”

她顯然已經失去了對這個答案的處理能力。

如果你在心裏長久的暗戀著一個人,得到他的同等回應時,那種像萬千只蝴蝶同時從心裏迸發飛舞而出的幸福沖擊,是會讓人喪失理智的。

可此刻的她,好像並沒有。

李周延怎麽會喜歡我?他這樣的人...喜歡我什麽啊?我有什麽值得他喜歡的?

她在歡欣、在激動、在不可思議中與陣陣不安悄然對峙著,“哪種喜歡啊?”

可夜太黑,李周延恍惚的眸光裏並未及時捕捉到眼前人的忐忑。

他有些無奈,只覺這姑娘平時反應挺快的,怎麽關鍵時刻智商下限了。

能是哪種喜歡?“和你一樣的喜歡。”

“我剛剛說的喜歡是指...謝謝你陪我經歷今天這些快樂...”

“你意思是,只是喜歡陪你經歷這些快樂的人,不是喜歡李周延?”

黎灣瞠目,當然不是,比起這些經歷,我更喜歡你呀。

但是這話怎麽說得出口...

她有些手足無措。

不等她糾結出結果,李周延先作出了一副失落的可憐模樣,故意嘀咕,“哎...算了,不喜歡也沒事。至少你願意讓我陪你經歷這些...雖然有點難過,但我回去哭一晚就好了。”



不是這麽理解的!

黎灣慌忙直搖頭,著急和羞澀像幾股帶電交錯的熱流,從蜷縮的腳趾一路橫沖向頭頂,快把她燙熟了。

嘴上卻是粘了膠一樣,面對那張可憐巴巴的臉,就是沒法張口。

李周延見她不應,更是耷拉下嘴角,唉聲嘆氣的逗她,“沒關系的,你上去吧,累了一天了早點休息,不用管我,我自己知道哭的。”

“...噢...”

躊躇半天,腿腳當真就聽話的磨蹭著轉身走進狹窄的樓道。

黎灣心裏七上八下,被搖擺的心緒拉扯著邁上兩步階梯,腳底如灌鉛般沈重。

回頭,見李周延還在望著她。他的目光好像已經看穿了她的心肺——是她就這麽將他丟下的沒心沒肺。

是失落嗎?就這麽走了,他會難過吧?

一瞬的不忍,讓她被壓抑的渴望有了可趁之機。

不等理智占領高地,人已經不聽使喚先一步轉身跑了過去。

在李周延疑惑的註視中,迅速跑到他面前,雙手搭上他肩,撐著用力一蹦跶。

軟綿綿的溫熱就覆上了他的唇。

?!

蜻蜓點水的啄了一下,沒等李周延多感受片刻,黎灣扭頭就逃,撒著腳丫子沖進樓道。

……

這次,換李周延暈了。

他暈得面紅耳赤,暈得兩眼放光。

暈得跳起來差點撞樹。

心底的萬千只蝴蝶在此刻掙脫了所有顧及,迫不及待的破籠而出,漫天的五彩斑斕讓黎灣暈眩得腿腳都發軟。

一口氣沖上四樓,連撲帶摔的開鎖進門,一氣呵成。

直到門“砰”的一聲關上,四周寂靜下來,黎灣在劇烈起伏的喘息中,聽到了自己如擂鼓般失控的心跳,快將胸腔震裂。

手顫顫巍巍的撫上心口,她的蝴蝶遺跡餘溫蓬勃。

那是屬於橫沖直撞的表達,甚至因為沒控制住力道和距離,好像磕到了李周延的牙。

可那也是屬於人類最本能的親昵。

她長這麽大以來,最沖動的一次。因為得償所願的欣喜、因為遵循本能的肆意、因為她心心念念喜歡很久的人…

說也喜歡她。

......

“咚,咚,咚。”

門外三聲克制的敲門聲冷不丁的響起,將黎灣從神游的天際拉回現實。

門開的那一刻,李周延逆光站在漆黑的樓道間,寂靜深夜,月光朦朧得像一個不真實的夢境。

那個夢境裏的人,有著一雙炙熱的眼睛。

“怎麽了?”

“你剛剛磕到我牙了。”他紅著臉跟她說。

“...對不起...”

“不是對不起,我的意思是...你親得不規範。”

“啊?”

見黎灣沒反應,他一咬牙,一把將她拉進懷裏,“你得及時修正錯誤!”

早春的夜晚帶著未盡的寒涼,掩不住李周延的鼻息滾燙,他的嘴唇比她想象中還要軟,纏纏綿綿帶著憐惜的親昵。

唇齒相纏,黎灣恍惚間好像看到他緊閉的睫毛在微微顫動,月光下,像一雙翩翩欲飛的蝴蝶翅膀。

他的蝴蝶也飛出心房了嗎?

黎灣忍不住貼近抱住他,綿綿軟軟。

春天真好,或許屬於這個春天的百花,都會在今夜盛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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