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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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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

齊鯤把幾包方方正正五顏六色的東西遞給郁祈安的時候,郁祈安的腦回路才反轉過來。

齊鯤走之後,她連遺書的內容都想好了,還規劃了遺願清單。天天在醫院晃蕩,加上擔心媽媽的病情,她根本沒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

“那個,會用吧?要不要我……”

教?

因為齊鯤剛才面紅耳赤地聽完了藥店阿姨的講解之後,又遭遇熱心超市推銷員的炮擊,想著郁祈安媽媽肯定沒來得及教這些,他硬著頭皮聽完了所有要求。

“不用不用,我知道。”

此時的郁祈安也感到無處遁形,第一次來這種事,還是在算自己半個哥哥的人面前,她只感覺臉頰火辣辣的。

齊鯤慢吞吞挪到廁所門口,磨砂玻璃門透出暖黃色的光,隔著這樣一道東西,似乎方便開口些,他清了清嗓子,靠在門框邊,右手無意識地摩挲下巴上的青茬。

“這個以後每個月會有知道吧?時間你記一下,不準確的話,要調理。”

他的聲音隔著門板,沈穩有力,帶著混響,還有不易察覺的拘謹。郁祈安頓了一下,低低嗯了一聲。

“然後,”齊鯤掏出手機備忘錄,“期間不能碰冷水,更不能吃冰淇淋能做到嗎?”

像是唬小孩子的語氣,郁祈安今天臉上第一次出現笑意,“能。”

“嗯,”像是老師得到滿意的回答,修長的手指往下翻動,“也不能劇烈運動,撞上體育課的話,記得請假,聽見了嗎?”

郁祈安嗯了一聲,之後門外那個黑影消失了,應該是交代完了,她面紅耳赤地拿出齊鯤買的新褲子穿上。

她不是小孩了,雖然孟立楠沒來得及教她,但是看見同學的行為也會有所感知,小女生之間都比較害羞,只停留在心照不宣的程度。她沒想到齊鯤會這樣一筆一劃地教她,像是扶著蹣跚學步的孩子,叮囑她每一步的落腳點。

敲門聲響起,齊鯤今天那不自然而略顯幹澀壓抑的聲音又從門口傳來:“換好了嗎?”

她以為齊鯤要用廁所,慌忙把臟褲子放盆裏,藏在洗漱臺底下,回頭瞥了一眼,非常明顯,又拿了個盆倒扣在上面。

門打開,郁祈安也是一臉尷尬的笑,“你要用嗎?”

齊鯤往裏瞥了一眼,沒說話,把手裏的熱水袋遞給她,側身給她讓路,“疼的話,這個放肚子上,床頭櫃上給你泡了紅糖水,去喝吧。”

齊鯤進了衛生間。

郁祈安挺直脊背,只坐了半邊屁股,像個大家閨秀一般拘謹地喝紅糖水,窗外孤月清冷,她今晚好像也沒那麽孤獨。

放下杯子的時候餘光掃見床單被換過了,齊鯤遲遲沒從衛生間出來,郁祈安猶豫著去敲門:“哥,你拉肚子了?”

“啊?”,齊鯤手裏的動作一停,表情一時無處安放,“那什麽,這玩意兒要用冷水洗,我幫你洗了。”

門被忽然打開,郁祈安不知道今天怎麽情緒波動這麽大,看到齊鯤手上滿是泡沫,清淩淩的眼睛裏似有水波顫動,“哥,對不起。”

第二天郁祈安醒的時候,齊鯤正用手把她被汗沾濕在臉側的碎發繞到耳後,見她迷迷糊糊睜眼,柔聲問了句,好些了嗎。她點點頭,伸手摸了摸昨晚墊在下面的毛巾還在,她不能再毀了齊鯤的床單了。

郁祈安一天都沒提起精神,跟在齊鯤後面和郁新生拿了孟立楠的骨灰,埋在墓地裏的一瞬,她心跳還是漏了幾拍。

就這樣沒了。

張更的摩托車在老房子停著,回去路過的時候郁祈安看著齊鯤問了句:“你會騎嗎?”

齊鯤轉身,挑眉,“想坐嗎?”

齊鯤騎得很穩,溫柔的風從耳畔刮過,混雜河水的清涼和泥土的氣息,她坐在後座緊緊環住齊鯤的腰,仰頭就是碧空如洗,瞬間映入眼底。

摩托車張狂的發動機聲響籠罩在耳畔,此時世界上仿佛只有他們兩個。

齊鯤順著河逆流而上,到了一處緩坡,有清冽的小溪,鵝卵石錯落其中,再往上走就是樹林,墨綠色深處,聳起連綿的山峰,靜靜地矗立。

“我還以為坐摩托車上有風馳電掣的感覺。”郁祈安在草坪上躺出一個大字,直楞楞看著天空。

齊鯤坐在旁邊,雙手撐在身後,扭頭看了眼女孩,嗤笑一聲,“那是我怕你受不了,故意騎得慢。”

“那邊的房子是什麽?住這裏環境還挺好。”她並沒理齊鯤受創的自尊心。

“監獄,看到旁邊的菜地了嗎?犯人種的。讓他們的生活親近自然,少一些鬼祟的想法。”

“唔,確實不錯。”

“不錯個鬼,那你去住。”

……

兩人安靜了半晌,耳邊只餘風的聲音,眼前只有山河壯麗,心也似乎靜了許多,郁祈安起身,張開雙臂,仰頭閉眼迎著風,嘴角緩緩上揚幅度。

“哥,謝謝你,這幾天我也太慘了,被嫌棄耳朵分手沒多久,媽媽又沒了,同時又激素混亂,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怎麽辦。”

“你們在一起了嗎?分個屁的手。”齊鯤虛著眼眺望遠方,手臂撐在地上於肩膀處撐處肩窩,利落鋒利的臉部輪廓帶著少年的張揚,似有睥睨山河的野心,“往後的路一定會越來越好。”

“哥,能給我一個擁抱嗎?”

這幾天一口一個哥,郁祈安是從心底認同了齊鯤,她轉身,微笑著張開雙臂,臉上仍舊掛著幾分慘淡,偏頭看向齊鯤,眼睛裏流露出幾分撒嬌和無助。

“多事。”

齊鯤皺眉扭過頭去,身體卻自覺地偏向她,用力將女孩揉在懷裏,他下巴在郁祈安頭上蹭了蹭,伸出手用力拍了拍她的背,像個教練在賽前打氣,有力地吼了聲:

“加油!”

幾天後出成績的時候,張更和三杯回來了,張更看見新刷的板凳上那難以言喻的形狀,不禁調侃了句“這小屁股,私人訂制板凳啊。”急的郁祈安連夜趕工把板凳補上漆。而三杯發現郁祈安住這邊,激動他們兄弟三又將迎來一次床上大團建。

所有人都在為緩解氣氛而刻意搞笑,可真到了查成績的時候,三個人安靜如雞,只有派出置身事外的無辜小女孩,郁祈安,去一個一個點。

張更和三杯都沒考上,意料之中,但因為自尊還是有些失望,一時像兩只焉了氣的氣球,皺巴巴的。

輪到齊鯤時,他倒要坦蕩上幾分,倒是郁祈安遲遲不敢點開查分界面。如果他考上了,就再也不回來了吧。但是她希望他考上,前些日子山坡上的少年,胸中有千壑,立馬正山河,那似乎是他本來的樣貌。

齊鯤見她遲遲不點開,一臉無所謂嚼著口香糖俯下身來,伸手將她的手包裹住,在桌子和他之間隔出一方空間,移動著郁祈安的手點開界面,口香糖的味道縈繞在身畔,她像是回到了那幾年相處的時光,郁祈安緊張得不敢睜眼。

“哦豁,沒考上。”

齊鯤松開她的手,不冷不淡說了一句。

郁祈安讀出了話裏的無奈,緩緩睜開眼。

之後的日子如以往的每一天,過得稀松平常,三個少年撥開未來的迷霧,卻還是看不到盡頭的漆黑的道路。雖然齊鯤表面無所事事,但郁祈安常看見他倒水滿杯了也沒註意,最後慌張拿紙巾擦桌面,看見過他悄悄在無人的地方點上一支煙,被第一口嗆了一下,皺著眉頭吐出迷蒙的霧氣,遮住他如墨的眸子。

她有一次問齊鯤是不是不走了,齊鯤冷笑一聲,說他這個爛泥走不遠了。這話卻像針刺般紮在她身上,她只能低低地說路其實有很多條。

他無處可去,而她讓他留下來。

齊鯤徹底沒走,這株野草註定在這裏紮根,他掙紮過,風還是把他困在了這裏。

暑假過後,郁祈安學業忙碌,齊鯤也從來不找她,兩人很久沒見過。

那晚齊鯤的回答在他周圍豎起了一層厚厚的殼,分明地告訴她,他們之間沒有關系,他只能在陰溝裏獨自發臭。

她不敢去找齊鯤。

那個夏天就像一場夢,夢裏所有人盡情哭泣,大笑,掙紮,瘋狂,迎風飛舞。醒來後世界卻從未改變。

只是郁家附近謠言四起。

可能是猜忌已久,可能是添油加醋的八卦,所有人都說是郁家做了太多孽,孟立楠才年紀輕輕就去了。甚至在郁祈安回去的路上會被一兩個好事的老婆婆給拉住,問她親生父親是不是郁新生。

郁祈安回想到小時候陽臺永遠緊閉的門,門後一個個幽怨的眼神。那扇門似乎張開血盆大口等待她的回去,被風吹得吱呀作響的日子,像是無辜的哀嚎。

她開始不太敢回那個家。

四面似乎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像童年時候一樣,迫切地,渴求地,害怕地,無聲地盯著她。

*

齊鯤在關令秋上班的夜店當起了調酒師,他對酒有十分獨到的見解和創意,混合,添加輔料,搖晃,攪拌,投擲,一整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就算不好喝也能吸引一群妹子圍在吧臺旁邊。

張更和三杯也在這裏找了工作,三人和關令秋的關系越來越近,因為工作原因,他們業餘不願意待在陰暗的地方,四個人最喜歡去的就是公園,陽光明媚,一覽無餘,擺個野餐墊,一副撲克牌就能待一下午。

關令秋不是不知道齊鯤接近他的目的,齊鯤也沒隱瞞,直說想了解調酒師的行情,剛認識的時候調了杯茉莉白朗姆先給她嘗。一來二去兩人關系越來越近,於是齊鯤畢業後借著關令秋的勢,走進了夜店。

關令秋學音樂出身,畢業後進入夜店當DJ,什麽樣的人沒見過,齊鯤這樣帶著找工作目的接近她的還確實是頭一回見,可能是齊鯤身上說不出的一股勁兒,讓她欣然同意這種功利性的友誼。

“關姐,我倆也敬你一杯,拖鯤哥和關姐的福,不然還不一定在哪兒混。”

張更和三杯在夜店做安保,關令秋對兩人倒是沒什麽態度。但她畢竟是女DJ,在這種地方容易吃悶虧,有回恰好被兩人撞上,將那人狠狠揍了一頓,扣掉兩月工資,她也慷慨接濟了兩人兩月。

“三杯你還是喝飲料吧,待會兒他們還得背你回去。”關令秋穿了一條黑色短褲,黑色短吊帶,鎖骨上紋了一只蝴蝶,坐得落拓不羈,配的上人叫她一聲關姐。

張更見齊鯤不言語,胳膊肘碰了他一下:“鯤哥,還想著創業的事呢?聽兄弟的,先緩緩再說,兄弟們肯定支持你。”

齊鯤笑笑,自罰一杯,自從在夜店打工後,他發現處處制肘,這樣混一輩子他可不願意,才有了張更說的話。

三杯喝得酩酊,模模糊糊看見不遠處熟悉的身影,下意識招呼了一聲“小妹。”

張更聽見額角跳了跳,悄悄掀起眼皮去看齊鯤,這兩兄妹一陣一陣地抽風,他只知道已經很久沒聯系過了。

齊鯤順著三杯的眼睛看過去,還是那件藍白色的校服,長發披散在臉頰兩旁,個子長了些,校服下也遮掩不住一些起伏的線條,雙腿瓷白筆直,像個洋娃娃。

她像是沒聽見一樣,心不在焉地崴了一腳,又心事重重地攥緊包帶往學校的方向走。

齊鯤下意識皺了皺眉,沒說什麽。

“上次那個姑娘,不打招呼?”關令秋對她有印象,初出茅廬的羊羔子,偏選了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夜店打工,有些不怕虎的魯莽。

“讀書,忙。”齊鯤悶了口酒,冷冷丟下一句。

他還是留著一頭寸頭,深灰色圓領中袖T恤慵懶地套在身上,肩膀處被撐出棱角,十足的少年清俊感。

*

再見到郁祈安的時候是一個雨夜,她身後背了個半人高的包,鼓鼓囊囊凸在背上,兩只手還提著兩包袋子,小小的個子被壓得更加單薄,雨傘在風中搖晃,她正猶豫著跳過一個水坑。

起勢蹲下時,忽然握傘的手被溫暖有力地捏住,把她提了起來,傘下是齊鯤一臉疑惑的表情,散漫地嚼著泡泡糖,下頜線被水潭反射的月光映襯出陰影,顯得鋒利逼人:

“明天不是周末嗎?你要逃難去?”

“我想回學校睡。”她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且冰冷。

齊鯤擡頭望了望,屋裏的燈是黑的,郁祈安似乎看懂他什麽意思,說郁新生不常回去,家裏沒人。

齊鯤再把視線移下,卻看見她唇色歘白,眉頭不經意輕輕擰在一起,他像是想起什麽,“肚子疼?”

“回去。”他拉著郁祈安的手就往回走,“一整天沒事找事。”

郁祈安卻沒動,傘被他拉出去,半邊身子淋了雨,齊鯤又急忙推回去。

“我不回去,不用你管。”

看她半邊衣服被雨淋得加深了顏色,齊鯤扭頭吐掉口香糖,收掉自己的傘,一只手攬過她肩膀,一只手抱著雙腿,費了些勁才把她抱起來,踉蹌一步,踏在水裏,濺起泥花。

“東西拿得還挺沈。”

郁祈安被他這麽一歪,嚇了一跳,伸出手圈住齊鯤的脖子,壓抑著哭腔而聲音帶著刻意壓制的顫抖,“哥,你當初為什麽跟郁新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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