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回到小院，辛正盤在石上打坐，妲己托腮望他。

兩人都沒擡眼看我們。

我拍拍妲己肩膀，她一下躥得老高，眼睛骨碌碌四處張望。

這才想起，我倆還沒顯形。

待我除了法術，妲己松口氣，摸著胸口說：“別在這個當口嚇人啊。”

我笑她：“你怕什麽，那妖怪又不吃妖怪。”

她瞟一眼辛，糯糯地說：“不是還有個傻和尚嘛。”

我被酸得不行，掐住趴蝮的胳膊，捏著嗓子說：“快降了她，我受不了這個。”

說著，辛從石頭上跳下來，跟我們打招呼。

我問他：“你來這裏多久了？”

“比你們早一天。”

“那不是正趕上妖怪吃人的日子？你沒能捉到它嗎？”

辛搖搖頭：“緣由未知周詳，無從下手。”

“你現在可知得周詳了些？”

“我與城民打聽，大致有了一點頭緒。”

“你昨日宿在何處？”

“羊老哥讓我睡在面館裏。”

“你同我們一起住吧，正好商量對策。”

辛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們坐在院裏交換情報。

辛說：“昨日入夜後，我坐在城門頂觀望，一直沒有發現妖氣。等到了子時，忽然便聞見一股惡臭，馬上又消失了，想追也無處追，之後再沒有動靜。”

我問：“今早朱小姐殘餘的物什是在哪裏發現的？”

“就在朱家門口。”

“那妖怪就在人家門口吃的人？”

“應該不是，我問了朱家人，他們都沒聞見氣味，聽見響動。”

“那便是吃完了放回來的。這有什麽意義，難道是為了炫耀？”

趴蝮問：“前幾次吃人都是在哪裏發現的？”

“上次的老乞在街角，再上次的酒廝在酒館門口。都是他們長待的地方。”

我說：“看來那妖怪對他們很熟悉。”

趴蝮說：“那也未必。酒廝晚上住在酒館嗎？”

辛道：“酒館哪能住人，他們打烊後便回家了。”

妲己問辛：“面館哪能住人，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辛笑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石頭都睡得，別說寬凳了，睡得很熟。”

妲己滿意地點點頭。

趴蝮接著說：“妖怪沒把酒廝扔在家門口，說不定也不知道他的家在何處。”他看我：“饕餮，妖怪藏在人群裏，吃人時會在哪兒吃？”

我回他：“讓自己感覺安全的地方，最好是獨一個的隱蔽的地方。”

他又問：“妖怪吃過人後，會大費周章把剩下的東西還回去嗎？”

我搖頭：“不過像人吐雞骨頭，最多扔掉，幹嘛還碼好了擺回去，消食嗎？”

妲己問我：“你還吃過不少人嗎？”

我白她一眼：“龍連一根人的手指頭都不讓我們吃，我這不是設身處地嘛。”

趴蝮接著我的話說：“沒錯，妖怪吃人沒這麽麻煩，人才有。”

辛皺了眉：“有人給那妖怪做幫兇？”

我恍然大悟：“死的是自己的同類，所以人會有相惜之情，念著留下衣冠冢，而且，還能保護那妖怪的藏身之地不被發現。”

妲己道：“那妖怪可是元公子，那人可是他母親？”

我說：“應該沒錯。”

辛瞠目結舌：“你們這麽快就查清楚了？”

妲己笑他：“我們對妖怪的事，自然比你清楚。”

趴蝮道：“不過那個元縝很奇怪，不像是妖怪該有的樣子。”

我有些不耐煩：“他身上的屍臭還不夠明顯嗎？抓來打到他顯形，一看便知。”

趴蝮正色：“饕餮，你想留在首山城等白術，就得像元縝一樣把自己藏好了。莫要因一時沖動，露了馬腳。”

辛也說：“趴蝮講得有理，發生了這種事，城民對妖怪很是忌憚，若要長住，最好不要破了人形。”

我撅嘴說：“我藏著也是妖怪，不藏也是妖怪，他們卻不怕我，反怕我不藏，真是有意思。”

妲己笑著捏我的臉，趴蝮也笑道：“那便說到這裏，明日我們去元家拜訪。”

第二日上午，我們四人去到元府敲門。

元夫人開了門，看見我們，面上笑著，扶門的手指卻在發抖。

她將門微微闔上，話音發尖發飄：“不知有何貴幹？”

我笑說：“怎麽是夫人親自開門，府上的仆人呢？”

她斜眼攏發，昂頭說：“我在門後散步，就順便開了，可有不妥？”

“那倒沒有，夫人真是好興致。我們來找元公子，不知能否進屋說話？”

元夫人皺了眉：“縝兒身體不適，不宜見生人。”

“怎麽說是生人呢？夫人有所不知，我們與元縝私交甚好，又不拉他喝酒，逛窯，只是進屋瞧瞧他，說上兩句話，他一直躺在床上也行啊。”

她笑得僵：“說笑了，各位都是生面孔，哪來私交一說。”

“難道元縝什麽事都告訴你嗎？我們還是當面同他說吧。”

元夫人紅了耳根：“縝兒自然是什麽事都跟我說的，你們還想硬闖不成？”

我還想說話，趴蝮輕輕拽了拽我的手。

門被拉開，元縝走了出來。

元夫人想將他扯回去，他拂開她的手，淡淡說：“娘，沒事。”轉過頭看我們，眼神卻很是兇狠。

元縝仰頭睥睨我們：“聽說你們想找我喝酒。”他從身後拿出一個金絲布袋，“這一袋金夠你們喝上一年了，滾吧。”

我接過布袋掂量，果然沈甸甸，分量足，笑說：“多謝元公子，但我酒量大，再給一袋如何？”

元縝臉色鐵青，從袖中摸出一個更為精巧的布袋，狠狠扔給我。

我穩穩接住，打開一看，是成色更好的足金。

我把兩袋金放好，揖道：“元公子太客氣了，敘舊就到這兒，咱們說正事吧。”

“你拿了錢滾就好，不用拍我馬屁。”

“拿錢不幹事可不是我的風格，既然收了調查費，我就得好好地跟您聊聊，那吃人妖怪的事。”

“原來你同那無能和尚是一夥的。”元縝擡眉，“你們不去調查那妖怪下落，偏要來我家門口胡攪蠻纏。我跟廢物沒什麽好說。”

我冷笑看他：“我們當然是查到了才來，那妖怪不就是你嗎？”

元縝楞了楞，馬上大笑起來，卻不像掩飾。

他不屑道：“果然是廢物。妖怪今晚就要吃人了，你們可小心些。”

我覺得不對，元夫人已慌慌張張拉住了元縝，將他往屋裏推：“不得無禮。”

元縝扭頭多看了妲己兩眼，便消失在門後。

元夫人鬢發蓬亂，低著眼，砰地將門關上。

我問趴蝮：“他剛才可是說那妖怪今晚就要吃人？”

趴蝮點頭笑說：“狐貍尾巴露出來了。”

妲己道：“你可別亂比喻，我比那臭小子矜貴多了。”

辛問她：“他剛才可是在看你？”

妲己紅臉推他，我笑笑，轉眼道：“難道他氣急了，今晚就要吃我們？”

趴蝮說：“你看剛才元夫人神色，也是發現元縝說錯了話，她知道他是妖怪，卻沒讓他知道。元縝比我們少的一天，就是他失去神識的一天。”

“他竟能控制身體兩日之久？”

“這的確很少見，他一點沒察覺，就更少見。真是有趣。”

“現在怎麽辦？不如我們隱了形跳進去，抓他個正著。”

“抓妖這事，須得辛來做才行。況且，我們不能擅闖凡人的宅院。”

“你不是說不必事事聽龍的嗎？”

“龍的喜好我們不必盲從，世間的規則我們卻要遵守。”

“你上次還闖進妲己的樓裏了呢。”

趴蝮無辜地瞪圓眼睛：“我們都是妖怪，而且我擔心你。”

我盯他：“妖權何在？”

他笑：“我們的世界，哪裏有權？”

我們又到羊老哥的館子吃面。

坐店的卻是個小姑娘，正對著圓鏡編花辮兒。

我走近敲敲臺子，她嚇了一跳，擡起棗核眼看我們。

我問她：“羊老哥呢？”

她將妲己周身打量兩圈，才回我說：“阿叔回來了，爹去買些他喜歡的東西，明日給他送去。”

“你阿叔很快便又要走了嗎？”

“阿叔隨元老板在外行商，很久才回來一次，待上一兩天。”

“你說的元老板，可是昨日來的元氏母子的當家人？”

“是了。”

“元老板也回來了嗎？”

“沒有啦，元老板要是回來，城裏定不會像如今冷清。他總帶回來新玩意兒，掀起城中的風潮呢。不過他已經半年都沒有回來了。說來奇怪，以往阿叔回來，都是跟著元老板一起，從沒聽說還能一個人跑那麽遠自個兒回來的。”

趴蝮插嘴：“昨日沒在店裏看見你，你怎麽知道我們說的是哪個元氏母子？”

小姑娘紅了臉：“說起元家母子，還能有哪個？而且，我都在後面看見了。”

“後面？”

她朝後廚努努下巴：“我昨日在後廚做面。”

“那面是你做的？”我驚嘆地看她，咂了咂嘴。

趴蝮卻問：“你臉紅什麽？”

姑娘捂著臉，說：“城裏的姑娘，有哪個不喜歡元公子，不喜歡偷偷看他的？”

我叫唾沫嗆了喉嚨，咳嗽起來。

妲己給我拍背順氣，小姑娘接著說：“元公子又富貴又好看，我一直傾慕他。我拜托了爹明日帶我一同去元府，希望能夠看到元公子。”

我邊咳嗽邊問她：“他的黑眼圈那麽重，哪裏好看了？”

姑娘卻一臉茫然：“你說什麽呢，哪有黑眼圈？”又看了兩眼妲己，低頭問：“你不會也喜歡元公子吧？”

妲己搖頭如撥浪鼓，一把挽住辛：“我一點也不喜歡他。”

小姑娘松了口氣，笑得像朵太陽花。

趴蝮問：“你們明天什麽時候去元府？”

“明日下午，趕在太陽落山前回來。”

怕是回不來了。我心中暗想，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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