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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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念亦安忙著摸索自己的衣服，想著沈瑾逸已經離開，便叫陳久說下去。
“以前在樞密院見過姑娘幾次。那時就看見你在廂房裏畫畫、讀書，還覺得原來大戶人家的侍女同那些貴女小姐們一般，悠閑雅致。”
陳久頓了頓，“可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念亦安笑道：“這不和你們一樣，外表看著光鮮亮麗，實際上忙得暈頭轉向。不過都是為更好的前途罷了。”
“我覺得還是不太一樣。”陳久說了上半句，顧慮到了什麽，便只嘆了口氣，沒有說下去。
見他不願說，念亦安也不問，換了個話題：“世子讓你從樞密院過來，沒日沒夜地守在這兒，想必是給了很多酬勞吧？”
“沈大人的確很大方，給的酬勞已經夠我一家老小半年吃穿不愁了。”
“這麽辛苦，這些酬勞，陳大人值得的。”
“不辛苦！在樞密院也時常幾日幾夜沒合眼看關押的細作，呃……”
陳久打住話頭，“不是說姑娘也在被關押的意思。”
念亦安聽他著急解釋，不禁笑出聲：“我算不算被關押，你知我知。”
“那當然不是！其實——唉，算了，還是別說這個了。”陳久默了默，說道，“姑娘若是在城裏開個繡坊，你這雙巧手能掙的肯定比我如今多得多。”
“怎忽然說回這事了？”
念亦安隱約覺得他的話裏有其他意思，可腦子裏惦記著織綠的信，便沒有多想，只笑道，“我一個奴婢，何處來的資格去自己開繡坊？”
“不如你替我去打聽打聽，世子要娶的姑娘善不善女紅。”念亦安順著他的話自嘲道，“說不定等世子放我出去，新婦便進門了，那時候我便能給她打下手了呢。”
但念亦安心下卻不禁幻想起，若她脫離了奴籍，離開沈府做個平頭老百姓，是否真的能開個繡坊養活自己。
這念頭嚇了她一跳，連忙打消了。
正好此時念亦安穿好了衣裳，便去桌上摸索織綠的信。
“陳大人，你能否來幫我讀一下這封信的內容？”
陳久遠遠地確認她衣裳穿好之後，讓她慢慢走到門邊，將信遞給他。
“這封信怎有這麽多錯字別字？”陳久疑惑。
“她可是幹活的間隙半自學半找我教的她，能寫成這樣，已經很好了。”念亦安道，“應是能看懂的，麻煩陳大人念念。”
陳久聽罷，一面訝於這丫鬟竟有毅力去學寫字，一面懊悔自己方才口不擇言。
接著他便念了起來：
“亦安姐姐。左思右想，織綠覺得是自己害了姐姐。心裏過不去坎，加上繡紅離開，我在京城待不下去了，換條路走。雖說田莊生活要我從頭開始，很艱難，但我還是決定要去。還有好多話，但還是不寫了。亦安姐姐，好好活著。”
想必是織綠明白這封信一定會被他人瞧見，尤其是沈瑾逸，便沒有寫得很詳細。
看來她知道了念亦安被禁足，只是會以為是家奴的事惹怒了沈瑾逸，他才決定軟禁的她。
其實嚴格說來，念亦安也不明白沈瑾逸禁足她的真正原因。
沈瑾逸說的理由都有些縹緲，抓不住問題的源頭。
但念亦安總覺得，這一切還是和沈瑾逸定親脫不開幹系。
不過……既然沈瑾逸答應了不瞞著她，就不會這幾日去把親定了吧？
她不相信沈瑾逸是無信的人。
可若最終還是楚妍進門，她真的能忍受下去嗎？
就連說好了一條路悶頭走的織綠都選了其他的路，哪怕那條路看上去並非一帆風順。那她念亦安呢？
她又有什麽路可以選呢？
“讀完了，你把信拿回去吧。”陳久揮揮紙張，弄出聲響，讓念亦安找到信紙的具體位置。
念亦安伸手試探了許久，終於抓了回來。
看著她行動如此艱難，陳久安慰道：“姑娘莫要著急，方才喝了沈大人端來的治眼睛的藥，你一定能很快好起來的。”
念亦安搖搖頭：“那不是治眼睛的。”
“啊？那……”陳久有時會覺得，這裏發生的意料之外的事太多，倒顯得沒那麽驚訝了，“那現在可有人去給你抓藥治眼睛？”
“世子說，他會去給我找合適的藥方的。”
“他眼下忙成這樣，要等他空閑下來，不知要等多久。”陳久似乎有些著急。
“陳大人，世子是季侯之子，他沒時間，還能吩咐下人去找呢。”念亦安雖這般說著，心下竟也有些不確定起來。
按理來說，一旦被沈瑾逸承諾的事，念亦安總能安心地去等待。
可這回卻不是。
“那誰知道這還要等多久？”陳久道，“我看啊，不如用樞密院繳獲的那個方子。我明日白天趁沈大人不在，去給你搞一點。”
“樞密院？你出府都容易被發現了，還要去樞密院？”念亦安問，“你找到什麽萬全的法子出去了嗎？”
“沒事，樞密院繳獲的方子，我記在腦子裏的，只是需要去找藥材而已。”
陳久說著，嘆口氣，“哪來什麽萬全的法子，我只是看你這般模樣，心裏實在不好受。”
念亦安略一思索：“你可以在下回世子來我房內，叫你去轉路時順道再去。我不急的。”
再急也沒用，不如少讓其他人跟自己一起沒有地急。
“做不到，”陳久道，“每回沈大人來，都會給我安排一個恰好一個時辰的任務，回來就得向他交差。”
原來沈瑾逸做出禁足念亦安的決定時，便已考慮到了任何讓她逃脫監管的可能。
他完全堵死了一個守規矩的人替念亦安傳遞消息或做任何脫離他監控的動作。
“你不用替我考慮，沈大人我知道，他已經給出的報酬，不會再拿回去。”陳久無所謂地說，“大不了就是以後升官難一點，畢竟他也算我上司嘛。”
“可這不是你的前途嗎？陳大人你還是別去了。”念亦安忙道。
“姑娘說什麽呢？為官為吏的，本就該以民為本。誰說升官才是最重要的事了？”
陳久的語氣很認真，“眼前就有一個我需要幫助的人，我怎能袖手旁觀？”
念亦安聽過類似的話。
來自她七年未見的父親。
那年厲州同縣水災，身為同縣知縣的他竟親自下水清淤，誰都攔不住。
年幼的念亦安看著父親變得滿身汙泥，還有被水蛭咬過的傷痕，不是以往那個幹幹凈凈的書生模樣，嚇得不敢靠近。
父親笑著，帶著她來到泥土邊，讓她去觸摸那帶著青草香氣的泥土。
“你瞧，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都來自於泥土。再宏偉的建築，再美味的佳肴，都來自於你所認為的骯臟之物。”
年幼的念亦安似懂非懂，手上已經捏起了泥巴。
“萬物生於土，而君王社稷，生於民。”
父親慈愛地撫摸著念亦安毛茸茸的腦袋，和她一起捏起了泥小狗。
這麽多年，她怎麽差點忘了父親的這句話了呢？
在侯府中，除了要好的繡紅織綠，每個人臉上都寫著野心。
誰都想往上爬，去做那個有資格對腳下的人呼來喝去的掌權者。
所有的行事準則，都依托於是否會讓上頭開心，自己能否得到獎賞。
她怎麽能把父親的話忘了呢？
再過幾年，她是不是也要覺得，父親是一個一心只想踩著腳下之人往上爬的蠅營狗茍之徒了呢？
在沈府待久了，都要忘了自己是何處來的了，念亦安。
“陳大人，”念亦安淚如雨下，“我祝福你，日後能做上能造福更多人的大官。”
她好想看著陳久的眼睛，可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我祝福你，一生平安順遂，長命百歲。”
“說……說這些做什麽？亦安姑娘，我這裏有手帕，你擦擦淚吧。”陳久慌忙掏出手帕，“這都是我該做的呀！”
念亦安擺擺手，沒有接過陳久的手帕，與陳久再度道了好幾聲感謝，才自門邊離開，恢覆了往日的安靜與無趣。
*
翌日，陳久非常順利地溜出沈府，又很快地回來了。
“亦安姑娘，藥材我都備好了。方才我回了趟家，將做法都告訴了我妻子，明日便能送到約定好的地方。”
“那實在是太感謝陳大人與令正了。”念亦安真誠道。
“說了不用說謝謝！只是姑娘，我得同你說一下這藥，是之前我們在西域細作身上學到的一種奇藥。”陳久道。
“有的細作為了偽裝，會先吃下一種暫時致盲的藥，混過去了，再用此藥覆明。”
他確保念亦安聽進去了，才繼續道：“所以我也不確定這藥對你有無效果，畢竟你不是專門吃藥導致的眼盲。”
“無妨。無論如何都試試看。”念亦安沒有猶豫。
可第二日聽陳久說他準備再度溜出府去取藥丸時，念亦安聽見了門外沈瑾逸的聲音。
按理來講，沈瑾逸此時本該在樞密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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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亦安忙著摸索自己的衣服，想著沈瑾逸已經離開，便叫陳久說下去。
“以前在樞密院見過姑娘幾次。那時就看見你在廂房裏畫畫、讀書，還覺得原來大戶人家的侍女同那些貴女小姐們一般，悠閑雅致。”
陳久頓了頓，“可如今看來，並非如此。”
念亦安笑道：“這不和你們一樣，外表看著光鮮亮麗，實際上忙得暈頭轉向。不過都是為更好的前途罷了。”
“我覺得還是不太一樣。”陳久說了上半句，顧慮到了什麽，便只嘆了口氣，沒有說下去。
見他不願說，念亦安也不問，換了個話題：“世子讓你從樞密院過來，沒日沒夜地守在這兒，想必是給了很多酬勞吧？”
“沈大人的確很大方，給的酬勞已經夠我一家老小半年吃穿不愁了。”
“這麽辛苦，這些酬勞，陳大人值得的。”
“不辛苦！在樞密院也時常幾日幾夜沒合眼看關押的細作，呃……”
陳久打住話頭，“不是說姑娘也在被關押的意思。”
念亦安聽他著急解釋，不禁笑出聲：“我算不算被關押，你知我知。”
“那當然不是！其實——唉，算了，還是別說這個了。”陳久默了默，說道，“姑娘若是在城裏開個繡坊，你這雙巧手能掙的肯定比我如今多得多。”
“怎忽然說回這事了？”
念亦安隱約覺得他的話裏有其他意思，可腦子裏惦記著織綠的信，便沒有多想，只笑道，“我一個奴婢，何處來的資格去自己開繡坊？”
“不如你替我去打聽打聽，世子要娶的姑娘善不善女紅。”念亦安順著他的話自嘲道，“說不定等世子放我出去，新婦便進門了，那時候我便能給她打下手了呢。”
但念亦安心下卻不禁幻想起，若她脫離了奴籍，離開沈府做個平頭老百姓，是否真的能開個繡坊養活自己。
這念頭嚇了她一跳，連忙打消了。
正好此時念亦安穿好了衣裳，便去桌上摸索織綠的信。
“陳大人，你能否來幫我讀一下這封信的內容？”
陳久遠遠地確認她衣裳穿好之後，讓她慢慢走到門邊，將信遞給他。
“這封信怎有這麽多錯字別字？”陳久疑惑。
“她可是幹活的間隙半自學半找我教的她，能寫成這樣，已經很好了。”念亦安道，“應是能看懂的，麻煩陳大人念念。”
陳久聽罷，一面訝於這丫鬟竟有毅力去學寫字，一面懊悔自己方才口不擇言。
接著他便念了起來：
“亦安姐姐。左思右想，織綠覺得是自己害了姐姐。心裏過不去坎，加上繡紅離開，我在京城待不下去了，換條路走。雖說田莊生活要我從頭開始，很艱難，但我還是決定要去。還有好多話，但還是不寫了。亦安姐姐，好好活著。”
想必是織綠明白這封信一定會被他人瞧見，尤其是沈瑾逸，便沒有寫得很詳細。
看來她知道了念亦安被禁足，只是會以為是家奴的事惹怒了沈瑾逸，他才決定軟禁的她。
其實嚴格說來，念亦安也不明白沈瑾逸禁足她的真正原因。
沈瑾逸說的理由都有些縹緲，抓不住問題的源頭。
但念亦安總覺得，這一切還是和沈瑾逸定親脫不開幹系。
不過……既然沈瑾逸答應了不瞞著她，就不會這幾日去把親定了吧？
她不相信沈瑾逸是無信的人。
可若最終還是楚妍進門，她真的能忍受下去嗎？
就連說好了一條路悶頭走的織綠都選了其他的路，哪怕那條路看上去並非一帆風順。那她念亦安呢？
她又有什麽路可以選呢？
“讀完了，你把信拿回去吧。”陳久揮揮紙張，弄出聲響，讓念亦安找到信紙的具體位置。
念亦安伸手試探了許久，終於抓了回來。
看著她行動如此艱難，陳久安慰道：“姑娘莫要著急，方才喝了沈大人端來的治眼睛的藥，你一定能很快好起來的。”
念亦安搖搖頭：“那不是治眼睛的。”
“啊？那……”陳久有時會覺得，這裏發生的意料之外的事太多，倒顯得沒那麽驚訝了，“那現在可有人去給你抓藥治眼睛？”
“世子說，他會去給我找合適的藥方的。”
“他眼下忙成這樣，要等他空閑下來，不知要等多久。”陳久似乎有些著急。
“陳大人，世子是季侯之子，他沒時間，還能吩咐下人去找呢。”念亦安雖這般說著，心下竟也有些不確定起來。
按理來說，一旦被沈瑾逸承諾的事，念亦安總能安心地去等待。
可這回卻不是。
“那誰知道這還要等多久？”陳久道，“我看啊，不如用樞密院繳獲的那個方子。我明日白天趁沈大人不在，去給你搞一點。”
“樞密院？你出府都容易被發現了，還要去樞密院？”念亦安問，“你找到什麽萬全的法子出去了嗎？”
“沒事，樞密院繳獲的方子，我記在腦子裏的，只是需要去找藥材而已。”
陳久說著，嘆口氣，“哪來什麽萬全的法子，我只是看你這般模樣，心裏實在不好受。”
念亦安略一思索：“你可以在下回世子來我房內，叫你去轉路時順道再去。我不急的。”
再急也沒用，不如少讓其他人跟自己一起沒有地急。
“做不到，”陳久道，“每回沈大人來，都會給我安排一個恰好一個時辰的任務，回來就得向他交差。”
原來沈瑾逸做出禁足念亦安的決定時，便已考慮到了任何讓她逃脫監管的可能。
他完全堵死了一個守規矩的人替念亦安傳遞消息或做任何脫離他監控的動作。
“你不用替我考慮，沈大人我知道，他已經給出的報酬，不會再拿回去。”陳久無所謂地說，“大不了就是以後升官難一點，畢竟他也算我上司嘛。”
“可這不是你的前途嗎？陳大人你還是別去了。”念亦安忙道。
“姑娘說什麽呢？為官為吏的，本就該以民為本。誰說升官才是最重要的事了？”
陳久的語氣很認真，“眼前就有一個我需要幫助的人，我怎能袖手旁觀？”
念亦安聽過類似的話。
來自她七年未見的父親。
那年厲州同縣水災，身為同縣知縣的他竟親自下水清淤，誰都攔不住。
年幼的念亦安看著父親變得滿身汙泥，還有被水蛭咬過的傷痕，不是以往那個幹幹凈凈的書生模樣，嚇得不敢靠近。
父親笑著，帶著她來到泥土邊，讓她去觸摸那帶著青草香氣的泥土。
“你瞧，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都來自於泥土。再宏偉的建築，再美味的佳肴，都來自於你所認為的骯臟之物。”
年幼的念亦安似懂非懂，手上已經捏起了泥巴。
“萬物生於土，而君王社稷，生於民。”
父親慈愛地撫摸著念亦安毛茸茸的腦袋，和她一起捏起了泥小狗。
這麽多年，她怎麽差點忘了父親的這句話了呢？
在侯府中，除了要好的繡紅織綠，每個人臉上都寫著野心。
誰都想往上爬，去做那個有資格對腳下的人呼來喝去的掌權者。
所有的行事準則，都依托於是否會讓上頭開心，自己能否得到獎賞。
她怎麽能把父親的話忘了呢？
再過幾年，她是不是也要覺得，父親是一個一心只想踩著腳下之人往上爬的蠅營狗茍之徒了呢？
在沈府待久了，都要忘了自己是何處來的了，念亦安。
“陳大人，”念亦安淚如雨下，“我祝福你，日後能做上能造福更多人的大官。”
她好想看著陳久的眼睛，可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我祝福你，一生平安順遂，長命百歲。”
“說……說這些做什麽？亦安姑娘，我這裏有手帕，你擦擦淚吧。”陳久慌忙掏出手帕，“這都是我該做的呀！”
念亦安擺擺手，沒有接過陳久的手帕，與陳久再度道了好幾聲感謝，才自門邊離開，恢覆了往日的安靜與無趣。
*
翌日，陳久非常順利地溜出沈府，又很快地回來了。
“亦安姑娘，藥材我都備好了。方才我回了趟家，將做法都告訴了我妻子，明日便能送到約定好的地方。”
“那實在是太感謝陳大人與令正了。”念亦安真誠道。
“說了不用說謝謝！只是姑娘，我得同你說一下這藥，是之前我們在西域細作身上學到的一種奇藥。”陳久道。
“有的細作為了偽裝，會先吃下一種暫時致盲的藥，混過去了，再用此藥覆明。”
他確保念亦安聽進去了，才繼續道：“所以我也不確定這藥對你有無效果，畢竟你不是專門吃藥導致的眼盲。”
“無妨。無論如何都試試看。”念亦安沒有猶豫。
可第二日聽陳久說他準備再度溜出府去取藥丸時，念亦安聽見了門外沈瑾逸的聲音。
按理來講，沈瑾逸此時本該在樞密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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