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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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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8 章

第108章

化遠三十八年,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朝廷官員放兩日的假,今日明日, 都可以休息。

紀元定好去程家過節, 其他好友們則聚在一起, 去酒樓吃酒。

尚未婚配的白和尚等人倒是被喊去參加禮部尚書的宴會, 他們實在沒有理由推脫。

下午去程家的時候,紀元把朝廷發的節禮,以及自己又買的東西送過來。

現在的程家家主,自然是工部郎中程大人。

程教諭在這裏,如今被稱呼為程家二老爺,住的院子也是寬敞。

不過到了這裏, 紀元肯定要先拜見程大人,之後再去找程教諭。

程大人雖說之前也是探花郎,自己也是正五品的郎中。

但面對今科進士,年紀輕輕還是正六品的翰林官, 多少還是有些不自然的。

兩人客氣笑笑, 總算在程教諭來了之後, 兩人下意識松口氣。

怎麽辦,面對對方,竟然如此緊張啊。

說起來,也有消息傳,程大人作為營繕司的司長,接下來委以重任。

而程家二老爺程教諭, 同時又要去做正六品的掌印教官。

這對程家來說, 那可是大喜事。

故而今年的中秋家宴辦得也熱鬧。

大清早就有仆從打掃庭院。

當然,也因為今科狀元過來了, 整個程家更加高興。

他們這裏許多舊仆,是經歷過程家風光時的,如今眼看程家慢慢變好,大家都很高興。

有程教諭在,此地自然不會冷場。

程教諭講了正榮縣的變化,又說估計明年年初,他們還能在京城看到聶縣令。

還講正榮縣都成養殖大縣,他們都感謝紀元給的提議雲雲。

之後還笑:“正榮縣如今厲害的秀才太多了,人人都拿你當榜樣。”

紀元連忙回答:“我不過僥幸而已,深學下去,方知便是考完科舉,也只是做個初級學生而已。”

特別是最近蹭李首輔的課。

紀元徹底明白,他們為了科舉的“應試”,真的是最底層的教育而已。

如果想要往上走,讀幾本四書五經絕對不成。

把這些書讀透了,方是漫漫學業之路的最開端。

人生有涯而知無涯。

越學下去,感受越深。

紀元說得真切,程教諭笑著點頭。

單有這一番話,紀元便是學者中的佼佼者了。

以後真的研究學問,紀元也絕對有一席之地。

程大人同樣頗為欣賞,他算是明白,自己這個堂弟,為何這麽欣賞紀狀元。

不僅因為學問,也因為人品。

這份真正的謙遜,不是誰都有的。

一直到下午,三人甚至在書房寫字畫畫,紀元的字自然不用說。

便是皇上跟太子,都是誇讚的。

等到晚上程家家宴,紀元跟程大人之間的陌生總算消除了。

家宴上也不在乎什麽,男女雖然分席,但兩者之間連屏風也不用。

吃過飯後,大家在一起閑聊,就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家宴。

原本提著一口氣的程夫人放心下來。

要招待親戚,那還好一些,又多了個風頭正盛的狀元郎,難免覺得憂心。

好在狀元郎是個大度和氣的。

等到最後月餅拿上來的時候,程教諭一楞,又聽紀元提起之前的事,程教諭笑:“咱們縣學無論官員還是夫子,都喜歡得很,沒想到又看到了。”

紀元拜托廚娘幫忙,自然也是讓教諭他們高興。

程大人一家卻是頭一次見到這樣的月餅,都覺得有趣得很。

大家分一分,而冰皮月餅的美味自然不用說。

全程參與了的程亦珊,雖然沒幫上什麽忙,而且她也確實沒學會。

但廚娘做好之後,她一直忍著沒動!

一直忍到正宴上,這才動手。

畢竟是人家給的方子,她提前偷吃很不好。

這下到了時間,程亦珊咬了一口,眼中的驚喜不言而喻。

甜而不膩,還帶著糯米的清香。

加上冰過,口感說不出的好。

點心還能這麽做啊。

這也太厲害了。

程亦珊心裏對紀狀元的敬佩又多了一分。

這個中秋過得真好啊。

吃到這麽好吃的點心!

程家的家宴小巧和諧。

而京城另一家的中秋宴則是精致奢華。

禮部尚書家裏,去年有事耽擱,沒辦t中秋宴,今年把去年沒用的銀子也給補上了。

禮部尚書的長媳慣會操持這些,務必讓賓主盡歡。

只是她今日除了照顧宴席之外,還要留神自己女兒的心情。

昨天最後確定賓客名單,劉家長媳已經確認,紀元不會過來,說是恩師來京,他一定要去的。

這個理由還算成立。

如今這麽註重自己老師的學生雖然少見,但以紀元平時的品行,他做出這樣的事並不奇怪。

而且也有消息說,他當初讀書的縣學教諭,確實這幾日來京城了。

劉家長媳將此事告訴女兒,劉小姐卻道:“母親,您說實話吧。”

劉家長媳摸摸女兒的頭發,安慰道:“幾次三番相邀,禮部的人也給了暗示,他還是跟往常一樣,想來是沒有結親的念頭。”

說罷,劉家長媳也覺得不太高興,在她眼中,女兒家世好,相貌好,性格也好,那個新科狀元又傲氣什麽。

可轉念一想,各花入各眼,誰也沒辦法。

那紀狀元也不止婉拒自己一家,平日也不愛去花柳之地。

在過來人劉家長媳看來,這是十四五的小子還沒開竅呢。

故而惱怒不算多,但確實不高興是真的。

劉小姐嘆氣。

可最近一閉上眼,就是狀元郎騎馬游禦街的場景。

她甚至還托人買了紀狀元之前當潤筆先生時抄的書,以及建孟府鄉試錄,還有今年的會試錄,殿試錄。

裏面的文章她看不大懂,可抄書的字是極好的,配圖也妙。

文章後面,考官們的點評,更是誇了又誇。

在母親勸說下,劉小姐還是出房間社交,可惜也是興致寥寥。

新科狀元裏,確實有不錯的,但遠不如狀元郎。

過了中秋宴,劉小姐反而更加郁郁寡歡。

八月十六,紀元又去了程家。

但這次,紀元卻是想問另一件事。

程教諭接下來還要去吏部報到,稍微歇息歇息,就要再次赴任。

現在問,也是最好的時候。

沒想到的是,程教諭對此並不意外,甚至嘆口氣。

當年紀元爹娘的事,給大家帶來很大震動。

本以為紀元父親意外離開,母親也是因病去世。

誰料他家的慘劇,就是從化遠三十運河巨貪案開始。

一系列的悲劇讓紀元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更是被親戚吃絕戶。

當年他跟郭訓導等人全力替紀元爭取,也是覺得這孩子真的太慘了。

若不是紀元本身堅韌,只怕早就被他的叔嬸折磨死。

此事讓眾人嘆氣之餘,他們送走當時正榮縣的縣令林大人。

可紀元給林大人送行的時候,私下問了幾件事。

林大人跟程教諭關系一直不錯,當初也是林大人把他調到正榮縣當教諭,此事也沒瞞他。

紀元問了幾個問題。

首先,問了當時運河巨貪案期間,正榮縣的縣令是誰。

二,事發之後,隔壁縣令甚至被斬首,如此情況,為何沒有從嚴處理。

三,那位縣令姓甚名誰,又去了什麽地方。

紀元當時不過十一歲,他問這些問題,卻是格外堅定。

林大人當時嘆口氣,把能說的都說了。

可具體情況,他真的知道得不多。

巨貪案揭發,建孟府有關運河的地方亂作一團。

不少官員提前跑路,這位就是其中之一。

他不僅卷著錢離開,還把當時能帶走的紙張都帶走了,不能帶走的直接原地焚燒,為了不留下證據,就差直接火燒衙門。

都這樣了,自然談不上交接,更談不上跟那位碰面。

只知道那人姓王。

人稱正榮縣撈錢王。

其他的,一概不知。

畢竟林縣令被臨時派過去,走的不是正常流程。

真的不知道前面的人到底是誰。

那衙門又被弄得幹幹凈凈,留下的人也不是王縣令的親信。

只知道那位沒有大的處罰,溜走之後被貶官了。

當時的紀元就知道。

貶官是最輕的處罰,而且貶了可以再升,不過挪挪位置,避避風頭。

而程教諭知道的,基本跟林大人一樣。

有一點不同則是,聽縣裏有些秀才說,那位王縣令不喜有功名的人。

紀元問到這,以為也就這些了。

太難了。

只知道一個姓,他也不好直接翻吏部戶部的文書。

根本不知道化遠二十八年時,天齊國那麽多州府,那麽多縣城裏,一個沒人關註的縣令。

這無異於大海撈針。

程教諭則從書房裏翻出幾封信件:“這是林大人托我轉交給你的。”

“如今你既然問了,也是時候給你。”

林大人?

林縣令?

紀元驚愕。

不過林大人,怎麽也在查這件事?

看了他們來往的書信方知,林大人對此一直很愧疚。

既愧疚他當時疏忽,也愧疚沒有把賠償的銀錢給到紀元的母親,才讓她被活活拖死。

從正榮縣離開之後,林大人就在著手調查。

程教諭跟殷博士都說,此事要查,但要慢慢來,誰知道對方背後到底是誰。

一明一暗,太危險了。

程教諭,殷博士,兩人也參與其中。

他們三人從化遠三十四年開始,一直到如今三十八年,這期間也只尋到對方的一點點痕跡。

那位王縣令,三十出頭,從正榮縣跑路之後,投奔了家族的親戚家中。

躲了陣風頭之後,調到了兩廣,做了個從七品的給事中。

不到四年,再次被調走,說是去了湖廣司下的民司,那會已經又是七品官了。

也就是化遠二十八年出事之後,這位不到四年的時間,也就是化遠三十二年左右,已經升官。

縣令為正七品,他這個民司的官職同樣是七品。

從化遠三十二年起,原本還要再做四年的官。

誰知道兩年後,又挪了位置。

這次去哪,林大人,程教諭,殷博士,都沒找到。

天齊國太大了。

各地各司官職覆雜,身在體系之內都不好找,何況隔著天南海北。

林大人他們也不是故意不跟紀元提起。

只是紀元一直在努力學習,努力科考,此事提起來也無用。

林大人還在信裏說,若他不管此事倒是好的,背負仇恨日子太過難熬。

今日若不是紀元主動說起來這事,程教諭他們還會在背後默默努力。

或許憑借他們,也能揪出當年的人。

紀元確實一次也未提起過,只是在午夜夢回裏,想到小紀元一家三口的墳墓。

他只是把這事藏在心裏。

沒想到林大人他們在暗中努力。

紀元仔仔細細看完信件,鄭重再次感謝程教諭。

不過他道:“後面可能會很難查,教諭你們不要再深查了。”

“還有林大人,聽說他官職做得還算順利,若這樣沒頭沒腦地查下去,對方肯定會知道。”

程教諭點頭,事情確實如此。

“你也是,一定要在顧及自身安全的情況下再去調查。”

此話不用多說,他們都明白的。

不管是程教諭,林大人,又或者殷博士他們。

從未想過勸阻紀元。

讓他徹底放下。

殺父殺母,不共戴天。

勸人放下的,那是真的牲口不如。

雖然跟林大人他們想得不同,紀元也確實沒想過放下。

這次深談過後,竟然已經晚上。

紀元沒什麽胃口,從程家離開,正好看到釣魚回來的程亦珊。

兩人朝對方行禮。

程亦珊看了看紀元的背影,只覺得他心裏似乎有萬千事。

不知為何,紀元也看了看程亦珊。

最近幾日跟程家來往得多。

她家的氛圍,是紀元見過最好的。

特別是程小姐,他家爹娘千嬌百寵,卻也不是溺愛,是真正的,健康的,陽光地照顧自己的女兒。

這是一個,一看就在愛中長大的小姑娘。

說不羨慕那是假的。

但更可惜的,還有當年的小紀元。

他原本也可以在這樣的家裏長大。

他的父親勤勞,母親慈愛。

日子雖然辛苦,卻不乏愛意。

紀元擡頭,看著依舊明亮的圓月。

只希望在另一個世界,小紀元的一家三口,可以過得很好。

那個世界,是普通人也能好好生活的世界。

話又說回來。

撈錢王在化遠二十八年貶官。

化遠三十二年又升到正七品。

一般來說,這樣的調令會在年前發出,年後他便升官了。

而那會。

是小紀元的忌日。

在對方彈冠相慶的時候,小紀元死了。

換成了他過來。

或許,他過來,就是為了給小紀元一家找回公道的。

紀元回去的路上,認真分析裏面的事情。

一個大肆斂財的撈錢王,為什麽能在事發之後,把尾巴處理的幹幹凈凈?

這跑路,肯定也不是隨便跑的,必然是跑回家中,讓家人指點。

放在之前,紀元或許還不明白,為什麽t要燒了所有文書。

現在卻知道,這肯定是背後老練之人給出的主意,如此不留痕跡,就是不想讓後來的官員再找到把柄。

厲害如林大人,在緊急趕往正榮縣之後,也未曾再發現對方的其他過失。

之前的物證全部銷毀,加上該給錢堵口的已經堵口了。

那位縣令最後判下來的罪名,不過是失察失職而已,此事可大可小,全看上面的關系。

裏面也牽扯人命了?

固然有人命,但那位縣令可以直接說不知情,不知道隔壁連紹縣的情況,自己也是被蒙蔽。

總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以前縈繞在紀元心頭的疑惑,也是在最近才解開的。

紀元看了那麽多文書,見了那麽多政務,總能從中間窺見一二。

對方三十多,不喜歡有功名的人。

家族確有勢力,可以輕易幫他擺平麻煩,並且還知道如何銷毀證據。

可見對方的王家勢力不會小,甚至是某個大族。

而這位撈錢王則是大家族的小蝦米,每年給家族上供,來求以庇護。

對方沒有斷尾求生,就是因為之間有利益輸送。

保撈錢王,就是保他們自己。

而且看對方如此熟練,想來“底蘊”很深。

總而言之,這位撈錢王可能沒什麽本事,甚至可能是秀才身份。

家族卻不錯,憑著關系去了正榮縣撈錢,自己撈完再給家族分。

這家族盤根錯節,絕對不好惹。

姓王。

這朝中,誰家姓王?

紀元稍微一想,就覺得姓王的人實在太多了。

這畢竟是大姓。

一時半刻,還真不好鎖定人。

說來說去,還是找到當年的文書最清楚。

就算對方有意隱瞞身份,這些文書也不可能全然不提那位撈錢王姓甚名誰。

可惜的是,他不在吏部,吏部才掌握所有官員的升遷。

紀元推開自家的門。

沒關系,他很有耐心。

這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如今,已經算是有進展了。

中秋假期一過,好像所有事都加快進度。

翰林院史官院的庶吉士們已經習慣進度,現在一共三十人處理陳年文書。

按照大家的速度跟拼勁,差不多九月二十左右就可以完成。

剩下的時間則用來徹底整理跟歸檔。

算下來,時間剛好。

到時候吏部的外派也會陸陸續續下來。

他們這些實習生,真的要去做官了。

到時候,也是各憑本事。

能去哪,去好地方,還是差地方,全看大家的“本事”。

想到以後的情況,這些庶吉士竟然有些不想走。

至少在翰林院史官院,大家還是憑真正的本事做事。

這裏面也充實得很。

長官也對他們不錯。

而紀元則更加忙碌。

每日除了處理史官院的事,還會被閣臣處喊過去幫忙。

不管文淵閣還是集賢官,基本都會找他。

誰會不喜歡認真做事,人也聰明的狀元郎啊。

除此之外,給皇長孫陪讀,也是一件重要的事。

因為李首輔把“備課”的事交給他了,下次要講什麽,怎麽講。

李首輔給個內容提要,然後讓紀元去找相關的資料,最後匯總起來。

也因此,紀元恨不得每天問李首輔三十個問題。

不過有些問題,楚大學士有空的時候,倒是幫他解答。

那楚大學士雖然喜歡作弄人,可學問確實淵博。

除了他這邊的事之外,也要關註程教諭的那邊的述職。

程教諭為舉人,這次去當掌印教官肯定是破格提拔,流程還是需要些時間。

要說新科進士們羨慕嗎?

倒也不一定。

各地府學雖然重要,卻也沒那麽重要,實在是個清閑官。

大部分進士,還是想要個實權的職位。

總的來說,流程還算順利,估計九月中旬就可以離開。

程教諭一家在京城待了一個多月,再次回來,感慨萬千。

但這次升職,總的來說肯定是好事。

更別說程大人八月時也接了個重擔。

今年春天突然變溫跟大風,讓京郊不少房屋損毀。

之前翰林院還因為這些事爭執過一段時間。

當時順天府的官員提前支錢做事,後面報賬出問題。

吵著吵著,那修覆民居的差事就耽誤下來。

一直到事情平了,這才讓工部接手。

還是讓做事最穩妥的程大人來辦。

吵歸吵,今年的冬天還是要過,肯定要在冬天來之前,把該修的民居給修好了。

這可是一項重要的差事,若是辦好了,以後的升職也是有望的。

程家雙喜臨門,最近心情都不錯。

只是程家小姐程亦珊遇到一點麻煩。

不知誰把紀狀元跟他叔父關系不錯的事說出去。

尚書家劉小姐沒事便找她出去吃點心,還問她紀狀元是不是經常去她家。

程亦珊不好多說別人的事,只能打馬虎眼。

一直到叔父帶著家人上任,對方才好一些。

送叔父上任的時候,她倒是看到紀元了,但這種事她怎麽說啊。

最後還是娘親隱晦講了。

紀元剛送走程教諭,猛然聽到這件事,有些哭笑不得,只道:“只說我太忙即可,如今都九月底了,翰林院事情也多。”

有了紀元這句話,程亦珊也算松口氣,總算可以交差了!

紀元也不是說假,送走程教諭之後,翰林院確實忙起來。

年底的時候,朝廷也要盤點啊。

更別說史官院今年整理那麽多陳年文書,單是盤點用的目錄都一大摞。

這些工作做到最後,頗有些枯燥。

好在確實有成功。

之前禮部交接給翰林院的舊官署也能用了。

趁這個時間,把該搬的東西搬過去。

史官院幾間庫房騰出來,可以做庶吉士辦公的地方,一下子就沒那麽擁擠。

但到這會了,庶吉士們想的也不是什麽辦公地方寬不寬敞,不少人盯著吏部,希望吏部給個好位置。

甚至左右編修,已經知道自己可能去哪了。

他們兩人,一個老爹是工部侍郎,另一個是國舅,他倆的前途,一直不用擔心的。

紀元看著化遠三十年之前的文書搬走,去見李首輔的時候,還主動道:“反正舊官署那邊地方大,趁這個時間,把閣臣處這邊的文書也搬過去,以後也方便查閱吧。”

李首輔並未把這當回事。

而且紀元的建議也很合理。

官署時間長了,積壓的東西很多,趁著這次清理出去也行。

不過如今事情多,倒是不好騰出人手。

紀元道:“我們那有人啊,而且這些東西只是搬過去,不費什麽事。”

李首輔點頭,又道:“九月三十還要去太子府,不要耽誤時間。”

紀元笑著應下。

李首輔見紀元做事這麽認真,摸了摸胡子,竟然問了跟禮部尚書劉大學士同樣的問題。

“外派的職位,你可有想做的。”

上次聽到這話,還是劉大學士講。

劉大學士的分量便不必多說。

李首輔開口,更是表明紀元想去哪都可以。

紀元撓頭。

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對他來說,去哪都可以。

李首輔也沒要他一定回答,揮手讓他去辦差事。

從陳年文件從閣臣庫房搬到舊官署。

此事不管是文淵閣還是集賢官,自然都很高興。

唯一不高興的,只有史官院的庶吉士們了。

如果說整理文書,還算有些含金量,大家也能學到不少東西。

但搬東西?

這是完全的苦力啊。

紀元心道抱歉,他確實是攬了活,心裏愧疚,不過自然會給些補償。

紀元道:“把東西拉過去之後,接下來兩天裏都可以休息。”

“我也同李首輔講,提前告訴大家外派的情況。”

???

提前告訴外派的情況?!

原本有些不想幹活的庶吉士們,瞬間擼起袖子。

別說搬書了,這會就算搬磚也是可以的。

其他新科進士不說。

這些庶吉士們,絕對是外派的第一批人選。

一甲前三去哪,大家還會商議商議。

但庶吉士們的去哪,是吏部最先敲定的。

紀元也知道,這次搬書是為自己私心,故而同李首輔提了一嘴。

李首輔並未懷疑什麽,只以為紀元這個長官,想替手下謀點好處。

這也是紀元一貫的性格。

要說李首輔為何沒那麽敏銳?

誰讓這事表面上看來,真的太正常了。

普通人也不會把這些事聯系起來。

故而十月初三,紀元看著舊官署庫房裏羅列好的各年文書,深吸口氣。

這裏一口氣搬來幾十年的文書。

從化遠十年一直到如今的。

再多的文書已經封存,不是他們能找到的。

好在紀元也不需要那些,更是感慨,幸好他考上進士的時間早。

若跟普通進士一樣,三十t多才考上進士。

那他想看的文書,一樣會被封存。

紀元給了些銀錢,請手底下庶吉士們吃酒,並道:“明後兩天休息,大家回來之後,吏部那邊的消息我就帶回來。”

庶吉士們立刻鼓掌叫好。

眾人去吃酒,倒是董康跟白和尚留下來。

董康是個愛熱鬧的,他肯定要去,不過問紀元道:“你不去嗎?”

紀元搖頭,他還有事情要做。

跟紀元認識最久的白和尚,還是從他的情緒裏察覺到什麽。

白和尚向來不是多嘴的人,他道:“我先回去,你若是有什麽,一定要講。”

白和尚一向信賴紀元。

他所在的青雲寺,就因為紀元才沒走向歧途,故而發現了什麽,他也不會多講,甚至還會幫忙隱瞞。

等眾人離開,左右典籍還在收拾東西。

紀元道:“我從頭查看一遍,你們也先走吧,我跟白和尚都是不吃酒的,所以不過去。你們還是好好歇息。”

這一說,讓左右典籍心動了。

他們確實想去,只是作為修撰的左右手,他們不好意思啊。

見上司說得真誠,兩人道謝離開,暗地裏還道:“咱們也算跟過好幾個狀元郎,像紀狀元這般的,還是頭一個。”

“誰說不是呢,紀狀元性格好,人也勤奮,還大度。”

紀元大度嗎?

他不知道,因為他站在化遠二十八年,吏部,戶部,刑部送來的文書裏。

迫切尋找當年發生的事。

天齊國每年發生的事太多了。

想要一樁樁地看,實在太難。

紀元點了燭火,終於在舊官署要鎖門的時候,把文書找了出來。

黑暗裏,紀元超強的記憶力在此刻發揮了作用。

事情的大概經過,他已經知道了。

林大人們查得也沒錯。

當年撈錢王逃走之後,因為沒有其他證據佐證他知道隔壁連紹縣做的事。

再加上那邊連紹縣的縣令已經是死刑。

在文書上,說這位是被蒙蔽,送河工過去,也是履行職責。

要怪,只能怪連紹縣的縣令欺上瞞下,還坑騙同僚。

如果說這還不夠,那連紹縣的縣令自己也“承認”。

是他把正榮縣的人騙過去,也是他同正榮縣當時的縣令王長東說:“只是些普通差事,不會累著的,夏日還有瓜果茶飲,薪酬也給得合理。”

這樣的說辭,“蒙騙”了正榮縣縣令王長東。

雙方口供一致。

若不是當時的正榮縣縣令王長東臨時跑了,估計處罰只會更輕。

當然了。

後來的也不重。

單看這些卷宗跟文書,只會覺得此事已經了了。

原來那位撈錢王也是“受害者”。

他只是“無辜”的被牽連了。

故而後續的升職,合情合理。

紀元躺在床上,回憶方才看的卷宗,長長嘆口氣。

如今終於知道對方怎麽逃脫的罪責。

也知道了對方的姓名,籍貫。

王長東,順天府人士,秀才。

搜索範圍縮小,已經有了重大進展。

剩下的,大概就要從京城的王氏家族查起。

美中不足的是。

他還不知道這位撈錢王,先去了兩廣,又去了湖廣,最後又是在哪。

算著時間,他期間應該有兩次調動。

人海茫茫,果真是大海撈針。

十月初五,紀元去吏部的時候,還下意識看著他們的庫房。

可惜這地方是絕對進不去的。

紀元這會過來,就是替屬下們來取外派的草擬文書。

因為還不是正式的文書,還是他親自過來比較好。

吏部的人見了紀元,還笑:“你也是我們尚書的學生,怎麽還親自跑一趟。”

吏部尚書的學生?

紀元驚訝。

怎麽這樣說啊。

對方拍著肩膀:“首輔大人給皇長孫講課,你不是也在聽?”

這個倒也是。

但他沒那麽臉大,說自己是首輔大人的學生啊。

這倒真跟紀元沒有關系。

還是李首輔私下講,紀元這學生著實不錯,說什麽會什麽,點什麽通什麽。

雖然重點是在講他聰明。

說著說著,卻頗有些覺得這是自己學生之感。

大家雖然調侃,卻也看得出李首輔對紀元的欣賞之意。

能讓李首輔指點,這是何等的幸運。

紀元拿著草擬的外派文書離開,還是摸不著頭腦。

如果那麽說,聽首輔講課的,不只是他啊!

紀元前腳踏進史官院,後腳就被眾人圍上來。

史官院都是自己人,自然是不用客氣的。

別說庶吉士們了,就算是左右編修也忍不住高興。

隱約知道自己要去哪,跟肯定要去哪,還是有區別的。

要說把草擬名單拿出來,有違規矩嗎?

倒也不是,每年名單都會透漏幾分,省得出現吏部任命了,官員不去上任的尷尬情況。

大家都是同僚,能被派官的基本是進士,誰都不想鬧得太難看。

給那些舉人派教職,他們卻不去,吏部都是睜一眼閉一眼,何況這些。

但要說提前到十月份就拿過來,卻是少見。

史官院的庶吉士們,無不感謝紀元。

什麽?

搬書換來的?

那算什麽事啊。

“一想到要外派,還是緊張啊。”

“我倒是想走了,只有外派了,才能不負這麽多年的苦讀。”

“是啊,再整理文書,我都要成文書了。”

紀元攤開紙張,上面寫了整整三十個名字。

全都是考進翰林院的庶吉士。

一個個名字後面,便是他們要去的地方。

董康,被派到閩地禮司。

這著實不算好,禮司到底沒什麽實權。

要說吃香,還是戶部跟吏部,再不行工部跟刑部也成。

但又說起來,工部這些年的勢頭,有跟戶部比一比的架勢,要是能去工部,算是不錯。

董康皺眉。

不過他心裏有準備。

朝中無人,這已經是他盡力科考的結果。

白和尚還好些,他去了晉州司的刑部,多半還是跟他學過律法有關,在刑部觀政的時候,做得也不錯。

他一個和尚去管刑罰,確實有些說不出來。

章進士同樣也有職務,去下面的富庶地方做了工部的官職。

大家職位雖然各有高低,但起點基本都是正六品了。

庶吉士,到底有些不同的。

只是各部門的發展跟油水,又有些不同。

那兩個被派到太子府做伴讀的,則直接確定了在翰林院的位置,他來以後算是太子府的官員。

兩人今日也在,皆是松口氣。

能攀上太子府,是再好不過的。

雖然多數時間是陪皇長孫玩,那也可以啊。

派官名單公布,幾家歡喜幾家愁。

一甲前三的名字則不在這上面。

宋留群跟謝志福有些失望,不過想著,估計是家裏的想法,他們是最不用為去哪擔憂的。

至於紀元。

大家更是不擔心。

前有禮部尚書放話,他想去哪直接說即可。

後有李首輔“學生”的名頭。

再加上楚大學士也對紀元另眼相看。

只怕他想去哪,只是張張嘴的事。

紀元心裏卻沒什麽想法。

無論去哪,對他來說都一樣。

這也是他的真心話。

看過外派名單,大家心裏倒是升起一陣空虛。

真的要去做官了,怎麽那麽緊張啊。

還有些則準備疏通疏通關系,看看能不能換個好地方。

更有些已經開始準備。

差不多年後啟程,算著也沒多久了。

史官院這邊,因為紀元的緣故,讓手下們提前知道自己去哪。

其他各部的觀政進士就沒那麽好運了。

他們其中不少人,甚至都沒有分配官職,只能繼續等著。

到了年底,這些事格外的多。

文官們要找去處,武將們也一樣。

回到家中。

武營,劉軍,終於確定了方向。

他們家裏到底是衛所的,找了關系之後,終於可以分到任上。

地方都有些遠,但好在是外面實際的職務,既能負責當地治安,還能剿匪。

從五月到十月中旬,他們一日日的值夜倒是還好,甚至都習慣了。

可屢屢被針對,就是不爽的源頭。

特別是鄔人豪。

他天賦異稟,身材高,體力足。

但稍微有露臉的事,都不讓他參與。

誰讓軍功有限,如此有天賦的人,更不能冒頭。

否則平庸之輩怎麽辦。

武營跟劉軍也是因為這種離譜的理由被針對。

好在他倆有地方去了。

唯獨鄔人豪不好辦。

鄔人豪去哪,卻是沒走通的關系的。

各地都不太想要他。

太有天賦的人,會讓其他人感到壓力。

這種事說給史官院的左右編修,宋留群笑了:“終於發現你的缺點了。”

紀元疑惑。

宋留群道:“等你外派的時候,申請帶護衛不就好了,你去申請,定然可以的。”

“就讓鄔人豪跟著你t,也是個保鏢。”

還能這樣?!

謝志福點頭:“提前說,多半沒事,而且鄔人豪這種情況,京中武將子弟不喜他的人肯定很多。”

這自然不是說,武將子弟都是小心眼,都會排擠他。

而是這世上惡意總是比善意更明顯。

等紀元把這事同鄔人豪他們說了。

鄔人豪眼睛一亮。

好啊!

他肯定願意啊!

跟著紀元做事,還有不行的?

武營跟劉軍也直拍大腿。

早說啊!

早說他們也跟著紀元!

可惜那是家人好不容易弄來的位置,他們不能食言。

眾人熱鬧熱鬧鬧說完。

大家才意識到。

等到年後,所有人都會陸陸續續離開。

天南海北的,下次見面,誰知道是什麽時候。

雖說天下無不散之宴席,可這心裏,怎麽那麽不舒服呢。

紀元也道:“此地一為別,孤蓬萬裏征。”

這是李白的詩。

氣勢自然不同。

用在此時,格外合適。

再道一句,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在這善內街紀宅裏的紀元,白和尚,高老四,武營,劉軍,鄔人豪,相視一笑。

這還沒外派出去呢!

怎麽都垂頭喪氣的!

他們幾個好不容易聚在京城,還馬上要過年了。

難道不應該高興嗎!

以後的事!

以後再說!

高老四還道:“過個十年二十年,說不定我們又聚在一起了,到時候,都來京城做京官!”

高老四作為觀政進士,還未被派官,都敢說這樣的話,眾人自然又笑。

是啊。

不過是個分別而已。

大老爺們的,怕這個做什麽!

大家以後總有再見的時候!

不要突然這麽傷感啊。

這麽想著,眾人倒是爽朗再笑。

這次的笑帶了些暢快。

天大地大!

出去闖闖再說吧!

幾個人跑到內河邊,看著流水,看著京城的內外城分界線。

以後,還會有再聚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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