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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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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9 章

第109章

化遠三十八年, 冬。

十一月的天氣,讓京城內外的人冷得不想出門。

大片雪花落下,便是官署裏, 也是冷冰冰的, 雖說屋內燒了炭火的, 但門稍微一動, 熱氣就跑出去了。

大家還笑,幸好他們史官院把之前的事都忙完了,而且都被派官,現在等著年後離開就好。

否則這麽冷的天氣還要辦公,實在是太辛苦了。

正說著,一身雪花的紀元從外面回來。

屬下們閑著, 紀元卻是在給李首輔辦事。

李首輔既是翰林院的大學士,同樣也是吏部尚書。

吏部最近多忙,大家都知道的。

到了年底,各地官員的考核, 京城官員的考核。

再加上官員們的升降, 以及今年的功績突出, 全都要整理出來,送到皇上手邊。

都說吏部是六部之最,但也是六部之累。

紀元作為李首輔的“名譽”學生,都幫忙整理教學資料了,被喊去吏部幫忙,也是再合適不過的。

還有一個隱晦的原因, 很少有人知道。

那就是吏部右侍郎的侄子, 就是正榮縣的聶縣令。

因為這層關系,紀元在吏部更加如魚得水。

所以整個史官院的人都懶洋洋的, 就他忙前忙後。

紀元還讓左右典籍也歇著,算是私人的差事,不好讓他們也跟著受累。

這般做派,也是讓人佩服。

有人道:“紀元還真是有著用不完的精力。”

“那麽冷的天,他在外面不覺得凍嗎?”

“聽說他從小家境貧寒,小時候連件厚衣服也沒有,估計抗凍吧。”

“對了,一甲前三的外派定了嗎。”

“好像定了。”

對方感嘆:“全都是好地方。”

一甲第三的,也就是探花郎,直接去蘇州。

謝志福,榜眼,去了揚州。

而紀元,傳聞他直接去應天府!

看看人家,這官職一個比一個厲害,地方也一個比一個好。

不過沒辦法,誰讓人家身份不同,要麽能力不同。

紀元拿了東西,又去往閣臣處。

紀元身上的雪在進門的時候拍了拍,還是被來往的同僚看到,驚愕道:“外面的雪這樣大?”

說罷,往外又看了看。

他們低頭忙公務,竟然不知道外面是這種情況。

今年比去年好像還要冷。

李首輔也看著窗外,見紀元來了,微微點頭:“最近辛苦你了。”

紀元倒也還好。

他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誰都沒看到,紀元的手指顫抖,不是因為勞累,也不是因為辛苦。

而是正兒八經的興奮。

他今天接觸到吏部的文書,準確說是這幾年的升遷文書。

紀元這會打起精神,一邊給李首輔回話,另一邊則飛速思考方才看到的東西。

李首輔見紀元說得清楚明白,開口道:“坐下休息一會吧,你也忙了許久。”

“派官的事確定了?”

紀元點頭:“是,應天府很好。”

應天府確實不錯,經濟和政治環境都很好。

以此為起點,算是非常不錯了。

李首輔只是有點奇怪,之前一直都沒定下,今天早上怎麽成了。

不過紀元多番思量下,眼光著實可以。

沒錯,去應天府外派,是紀元自己選的。

他本就跟李首輔親近,算半個學生。

給吏部幫忙的時候,關系也不錯,外放的地方,自然好尋。

至於,為什麽要去應天府。

紀元想起他看到的那人經歷,不由得想笑。

紀元這邊回了話,就到史官院坐著了。

既是休息,也是整理思緒。

王長東,京籍。

二十五的時候,也就是化遠二十年時,考上秀才,之後屢試不中。

托了家裏的關系在京城順天府做了小吏,最後找到機會去了較為偏遠,卻有發展潛力的建孟府正榮縣。

為何說有發展潛力?

當時朝中說,要在附近修運河,等修好之後,沿途一片,至少能發展起來。

便是建孟府也是依托運河起來的。

但消息沒放出去,那邊依舊是窮苦之地,所以一個秀才,也能被安排過去當縣令。

這種情況雖然不多,卻也不是沒有。

去了正榮縣,接著便是出了那檔子事。

罪責推脫幹凈之後,去做了從七品的給事中。

化遠三十二年,正七品的民司官員。

從這之後,就是林大人他們沒打聽到的。

紀元終於在吏部看到升遷情況。

化遠三十六年,王長東被調到應天府,直接去了油水多的戶司。

並且還是戶司代主事。

說是從六品的官職,實際掌握正六品的權力。

好個升遷之路,好個順暢無比的升遷之路。

紀元握住自己的手指,眼神沈靜而鎮定。

他應該高興的。

王長東。

戶部代主事。

人在應天府。

他從有意去往吏部,趁著年底吏部升遷名單出來要查閱大量文書,便主動過去幫忙。

最近幾年的文書並不難找。

知道對方在化遠三十二年人在湖廣司的民司,很快就查到後續的情況。

要說對方已經夠小心了。

當年在正榮縣。

先是自持身份,都人稱王縣令,真正知道他名字的人,要麽被朝廷斬首,要麽見勢不對直接逃跑。

還有就是知道的,也不太敢說。

林大人也不在正榮縣了,更不好查。

程教諭身為教職,也不怎麽跟他們接觸,費了一番功夫才知道那人的名字。

好在,如今都明白了。

戶司可是個油水部門,自己遲早會找到對方的把柄。

十一月初三,天氣越來越冷。

去年的天氣已經足夠不同的了。

今年好像更冷了。

紀元從官署離開,一路走回家中。

這次回來,只見裏面燈火通明。

怎麽了?

白和尚捏著信件,眼圈通紅。

白和尚向來不會這般,他沒事還勸大家莫要著急。

很有身為和尚的修養,在刑部的時候,甚至還能勸上司。

這般著急,紀元只見過一次。

當年青雲寺差點出事那會。

可現在的樣子,明顯要著急得多。

難道是青雲寺出事了?

紀元猜得果然沒錯。

“青雲寺,青雲寺被查封了。”

白和尚深吸口氣:“說是建孟府不少寺廟出現問題,和尚強買田地,強行征收香火錢。”

“年前被舉報之後,青雲寺也順道被查封。”

青雲寺的白師兄趕緊給白和尚寫信,具體現在,已經過去差不多十天。

紀元看過信件,稍稍松口氣:“只是查封,封了之後慢慢查。”

“你師兄他們,應該沒做吧?”

白和尚先是搖頭,後遲疑。

他不太清楚。

如果說按照之前的方法來“經營”青雲寺,肯定沒問題,還帶著周圍村民一起賺錢。

但要說他師兄有沒有照辦,那就不好說了。

信裏讓他想想辦法。

他確實要想。

此事已經上報給刑部跟戶部,就看兩邊的意見。

不過涉事的寺廟道觀太多,一個個查下去,不知道什麽時候輪到青雲寺。

紀元道:“t想來當時青雲寺,也是學著其他寺廟的法子。”

“不過咱們又給了主意,你師兄是知道輕重的,多半沒事。”

白和尚也這麽覺得,可該擔心還是擔心。

接下來幾天裏,皇上確實為這事不滿,讓人下令嚴查此事。

侵占民田,誘騙村民燒香火錢,都是皇上不能容忍的。

而這時,讓原本已經準備派官了的白和尚也被牽連。

他是儒僧,這事大家都知道。

刑部跟吏部,以及戶部,再知道他就是涉事寺廟之一出來的,這個外派也被押後。

白和尚的變故讓翰林院史官院一時人心惶惶。

要說草擬的外派下來,大致不會變動。

誰知道會出這樣的意外?

可又說了,那本來就是草擬,誰知道會出什麽事。

而且年底清查這類案件實屬正常。

再者,如今只是說後面再講,還未一錘定音,已經算厚待了。

往前去看,史官院不是還有往科的庶吉士,一直到今年才派官?

紀元他們在官署打聽了情況,最後分析道:“青雲寺那邊問題應該不大,目前處於停業整頓,只要查清楚,還青雲寺清白即可。”

“想來白和尚的外派,也要等到青雲寺的事情查清楚之後。”

“你是庶吉士,朝中多半不會為難你。”

高老四也有些沈默,拍拍白和尚的肩膀。

董康給屋子裏的炭火撥了撥,讓大家暖和些,說了自己知道的事:“要說每年派官,都會出現這樣那樣的問題。”

“之前我跟家裏抱怨,說怎麽每次考試,每次做事之前都會有問題。”

“家裏講,一切順利才是假象,他們做生意也是,無時無刻都要解決問題,這才是大家的工作。”

順順利利是一個美好的祝願。

大家能做的,就是把一件件事擺平。

考秀才的時候,保書臨時不合格,又或者買了不好用的筆,那都是天大的事。

考舉人那會,背了四書五經,看了無數時文,臨時又換了考試的時間,自然也覺得天大無比。

越往後,事情越多。

人的存在就是在解決問題。

董康一口氣說了很多。

還用了不少滇州府的俗語,那裏的人好像天生容易樂觀。

這些話也是家裏人寬慰他的。

紀元點頭同意。

確實是這樣。

但是再大的事也要過去,一定可以過去的。

白和尚念了幾篇經,也已經讓自己勉強冷靜下來,最後無奈道:“看來這宅子,我要繼續住下去了。”

他或許會跟往科的那兩個庶吉士一樣,都留在京城許久。

好在庶吉士裏,也有七八個人不滿意今年分派的官職,準備再等等。

紀元笑:“那可好,就當給我看家了。”

大家收拾好心情,又看看外面的大雪。

總覺得天陰沈沈的。

明明前段時間還覺得一切順利。

不過半個月時間,怎麽就這樣了。

今年京城冬日的天,顯得更加陰沈可怕。

總覺得天要掉下來一般,黑壓壓的,讓人心頭不舒服。

而這個不舒服,在京郊民居被雪壓塌,死了三四個人開始,就更加明顯。

工部負責營繕的官員天未亮便趕到,要不是程大人堅持早點過去,死的人只會更多。

程大人抱著奄奄一息的孩子,再看著坍塌的房屋,手指往裏面探了探。

木頭,是空心的。

怎麽可能是這樣。

程大人一邊放不開手裏的百姓家的孩子,一邊想看看他負責修繕的民居,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竟然兩頭顧不上。

這些木材,他一一都檢查過的。

每一處的用料都是他自己盯著的,怎麽會這樣。

等大夫來了,程大人迅速檢查所有民居。

一半用料紮實。

另一半全都是空心的木頭,薄薄的一層。

就算雪壓不塌,裏面的人也會被凍死。

程大人摸著手上的木頭屑只覺得渾身冰涼。

這一部分不是他負責的。

順天府。

最開始,是順天府的人在修繕京郊去年坍塌的房屋。

修到一半,朝中吵起來,戶部說順天府的人不經批準,私自建造。

從年初一直吵到八月。

眼看天氣要冷起來,事情攤派給工部,變成自己負責。

時間緊張,加上程大人手底下的人也說之前的房屋修建得很好。

他的精力,就放在後面加緊修民居上了。

時間太趕了,讓他根本沒辦法回頭看看順天府的人都做了什麽。

程大人劇烈咳嗽。

他忽然想到十多年前那件事。

他剛給女兒過完一歲生辰,想著明年會試年,他一定能考個好成績,也給程家長臉。

隨後的事便不用多說了。

程家因為那首誇讚太子的詩成了出頭鳥。

家裏人死的死貶的貶。

十幾年了,在今年才喘過氣。

當時都說,程家有他這個做探花的,算是保住一點根基。

京郊民居這事,怕是一點根基也保不住了。

不對,還有他堂弟,算是去了外面,不參與這裏面的糾葛。

程大人的下屬也意識到什麽。

他們似乎無意中,為某些人背鍋了。

這麽多的料混在一起。

誰又能知道,哪些是他們蓋的,哪些是原本就有的。

又或者說,誰知道他們接手時,這些手底下的人,會不會偷梁換柱。

每一種都有可能。

程大人深吸口氣:“接下來,有許多官司要打。”

下屬與程大人一榮俱榮,狠狠點頭。

這官司打好了,他們是無罪的。

打不好,就要看上面的心情。

他們也是蠢,營繕這活是幹好的嗎?

怎麽還覺得是上面看重。

更是他們糊塗,以為要趕時間,不是每一間房屋都檢查,更沒有檢查得很徹底。

官場上,疏忽一步,就全完了。

程大人道:“先安頓災民,立刻檢查今年修繕的所有民居,不能再出事了。”

已經死了四個人。

他可以肯定,自己經手的房屋絕對沒有問題。

但這差事確實給到他的手上。

他有無可推卸的責任。

皇宮,勤政殿。

皇上震怒。

“再次坍塌?”

“好,真是好得很。”

“朕養你們,是吃白飯的嗎?!天子腳下,幾百處民居去年坍塌,今年再建,你們就弄出多少事端?!”

“八月建造,十一月坍塌,好,真的好得很。”

皇上一口氣沒提起來,屏風後剛剛帶進來的冷氣又讓他背過氣。

勤政殿內瞬間兵荒馬亂。

趕來的小太監趕緊跪下磕頭。

太子上前一步,皇上卻緊緊盯著他,不讓太子靠近。

皇上忽然想到負責修繕京郊民居的那個官員,姓程,還是個探花。

當年也是這個程家誇太子以後必然是個明君。

要說這兩件事有什麽聯系嗎?

沒有。

一點也沒有。

但就是讓皇上無端憤怒。

他這會的猛烈咳嗽,再看著正值壯年的太子,心裏說不出的惱怒。

憑什麽。

憑什麽這個人在這。

自己怎麽就如此病弱了。

朕才是天子,朕才是這個世上唯一可以掌控一切的人。

皇上越咳越厲害,指著太子的臉:“滾,給我滾!”

為什麽憤怒?

還有種離奇的憤怒。

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這種憤怒是無力。

是一個垂垂老矣的男人,掌控不住他想要的東西。

再仔細看,他跟鄉間無數想要打孩子打老婆的中老年男人一樣。

憤怒是因為害怕,憤怒是因為弱小。

他老了。

他真的老了。

太子還年輕。

皇上一口鮮血吐出來,在奏章上格外顯眼。

勤政殿的人更加慌亂,禦醫已經過來,趕忙給皇上施針。

太子嘴角牽動,笑不出來,也沒什麽表情。

這些年,他已經習慣父皇的喜怒無常,他甚至知道皇上的憤怒源頭。

一般來說,他都躲著的。

盡量讓自己低調下來。

太子嘆口氣,誰也不看,也不吩咐禦醫們去忙。

貴妃跟五王爺匆匆過來。

這兩人皇上是願意見的。

貴妃是真正的溫柔,五王爺又蠢笨。

這種對手裏權力沒有威脅的人,皇上甚至對他們很溫和。

李首輔看著這一切,只覺得風雨欲來。

去年皇上對太子的不滿,果然是個源頭。

方才勤政殿的事,飛速傳遍整個京城。

官署裏對此簡直議論紛紛。

如今外面還下著大雪,又聽說京郊死了人。

翰林院這裏,反而清閑起來。

特別是史官院,這事跟他們沒什麽關系。

大部分人準備外派,嘴裏討論的,也多是皇上,太子,五王爺。

有人道:“難道皇上屬意了五王爺?”

“有可能,聽說皇上昏迷之前,讓太子殿下滾。”

此話壓低聲音,但他們怎麽會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不少人看了看謝志福的位置。

謝志福是貴妃的外甥,此刻已經去勤政殿外等t著了,做不了什麽,就是露露臉。

他的位置,自然是空著的。

也有人道:“想什麽呢,太子殿下是多年的太子,位置穩固,年初還替皇上祭祀了啊。”

這倒是個佐證,皇上沒有廢太子的想法。

主要太子也沒什麽過錯啊。

紀元心道,歷史上那麽多被廢的太子,難道各個都有錯?

無非還是因為不合皇上的心意。

想合一個人的心意,簡直是偽命題。

這個人還是皇上。

說什麽做什麽,都講不出對錯。

太子忽然覺得有點累,這麽多年,他真的盡力了。

今年再自請去替父皇祈福,只怕也不成了。

太子那邊的想法,翰林院史官院的眾人自然不知道。

朝中世事多變。

他們還未真正進入官場,已經感覺出來了。

紀元聽著大家說話,心裏只盼這個冬天趕緊過去。

遠離京城,才是最好的。

紀元手裏是應天府的風土人情。

既然去那裏做事,肯定要了解當地的情況。

不少人還是羨慕他的,也問道:“十一月十五,是不是還要去太子府陪讀,是今年最後一次了吧?”

紀元點頭,不僅是今年最後一次,也是他最後一次。

年後正月他就會上任。

只是可惜,跟李首輔的半師生情沒能維持太久。

今年最後一堂課,是資治通鑒裏面的內容。

李首輔照例給他提綱,讓他來補全內容。

紀元五經裏,學的就有春秋,春秋為史書,《資治通鑒》也是如此。

同為編年體的史書,在浩如煙海的典籍裏,自然格外重要。

當年宋神宋為此寫序,講:“鑒前世之興衰,考當今之得失。”

這麽厲害的書,紀元之前讀過嗎。

自然讀過,讀史書不讀此本,那也白學了。

紀元還跟殷博士對此書有過交流。

但如今再學,似乎感覺更是不同。

紀元這會看的,倒不是即將學要學的內容,而是許多人耳熟能詳的一篇,玄武之變。

此段不用多提,當年秦王府手握強兵,壓了父親的威儀,之後的故事就不必多講了。

天齊國會不會如此,紀元不知道,但難免讓人多想。

紀元搖搖頭,還是好好做事吧。

過了這個冬天或許就好了。

老年人就容易在冬天生病,還容易在生病的時候胡思亂想。

只要天氣暖和起來,皇上的理智應該會回來。

就看太子的忍耐了。

只要不出什麽大差錯,應該不會廢太子?

事實證明,紀元還是低估了皇權對人的異化,

更低估了太子承受的壓力,以及十幾年來的猜忌。

這次太子真正惹怒了皇上。

具體發生了什麽,紀元還不太知道,聽說是有人建議太子再次替皇上祈福。

皇上竟然一口回絕,還講,是不是又要替他祭天地?是不是覺得太子已經是皇上了?

病榻上的老年人,就算是皇上,也不例外。

口出惡言,虛張聲勢。

紀元心道,若太子真是這樣想的,皇上多半也不敢這樣說。

皇上心裏既猜忌也信任,方有如此表現。

本以為這次的事情,依舊是太子讓步結束。

誰料太子咬牙,說了自己不敢。

之後似乎又說了些委屈至極的話,最後講:“不行您就把這太子之位拿走吧。”

紀元滿臉震驚。

但外面的傳言真的是這樣講的。

這,這算怎麽回事啊!

結果自然是,太子直接被禁足在太子府裏,太子一家全都閉門思過。

放在尋常人家,自然就是讓孩子好好反省。

放在天家,便引來無數猜測。

加上最近侍疾的,都是貴妃跟五王爺。

一時間流言紛紛。

紀元為什麽知道這麽多?

自然因為,明日就是十一月十五,定好的最後一堂陪讀課。

李首輔那邊說不用去了,也是怕他直接去了太子府,然後被人盯上。

李首輔身邊的人跟紀元熟悉,故而說了這麽多。

總之,現在宮中大亂。

李首輔不好幫太子說什麽。

但他太子太傅的身份,甚至還是皇長孫的太傅,只要出現在皇上面前,那邊肯定不好受。

紀元感覺,如果給皇上一個量血壓的東西,看到跟太子相關的人,只怕都會血壓飆升。

不用去太子府上課,還是要去翰林院的。

翰林院同樣人心惶惶。

裏面不少人,隱隱是兩個陣營。

一邊為擁護太子,另一邊為暗暗站隊五王爺。

去年皇上病重,朝中就有這種氣氛。

當時五王爺甚至不去踢蹴鞠了。

這一年還正式接觸政務,相對來說,今年站隊他的人顯然更多。

朝中風雨欲來。

庶吉士們只能盡量讓自己不出門。

紀元往吏部跑得也少了。

他們是想低調,朝中的風波卻未平息。

這把火到底還是燒到李首輔的頭上。

李首輔今年六十三。

翻過年就是六十四。

而天齊國規定的致仕年紀,在六十五。

有些特殊的,則是皇上特許。

比如皇上曾經說,想讓李首輔幹到七十五再走。

按照正常來說,既然想讓李首輔七十五再致仕,那所謂首輔接班人,便不用再提。

但皇上就是提了,甚至還制定好人選。

皇上已經出意思,明年開年,楚大學士接替一部分李首輔身上的擔子。

此消息一出,對太子一脈才是真正的打擊。

要說太子被禁足,雖然緊張,卻也沒什麽大事。

皇上沒有想要廢太子的意思。

不過跟去年的情況差不多。

但讓太子一脈的頂梁柱李首輔致仕,才是最可怕的。

要說楚大學士站太子,還是站五王爺?

明面上來看,他誰都不站。

皇上也因此,更加信賴楚大人。

一波波的消息傳過來。

讓這些庶吉士們有些坐不住。

漩渦會讓水面會蕩起波紋,這些大家都知道。

但以前都是學生,又或者不是京城的人。

對此感受不深。

但他們如今就在漩渦中心,幾乎要被卷裏面了。

也有人問紀元的想法。

紀元卻是不打算說話的。

他只想平平安安過個年。

化遠三十八年的冬天,京城所有人過得格外艱難。

五王爺跟太子相爭,還是後者勝率大。

朝臣裏,楚大學士跟李首輔相爭,明顯是前者占了優勢。

夜晚,紀元忽然坐起來。

好家夥。

皇上還是在玩平衡。

朝中都如此局面了,他就不信,皇上看不出來楚大學士明面中立,實際上暗戳戳站隊五王爺。

對楚大學士來說,太子那邊已經有了足夠信賴的李首輔。

李首輔比楚大學士相差七歲。

就算自己投靠太子,那也不過是個二號人物,永遠的二號。

但他搏一搏去靠向五王爺,卻有可能是頭把交椅。

李首輔在首輔的位置上越長,他就越想另起爐竈。

萬年老二,誰會喜歡?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五王爺那邊勝算太小,楚大學士會看不出來?

如此看來,他假裝支持一下,實際上是利用五王爺爭取政治資源。

他要當皇上的平衡器。

沒錯,他只是想當個平衡器,順便把李首輔擠下去而已。

簡單來講。

皇上知道太子地位穩固,帶著小兒子接觸公務,不過是給太子一點“壓力”。

太子也知道此事,只是對父皇的反覆無常搞得壓力極大。

李首輔,楚大學士不知道嗎?

知道的。

這麽看來,李首輔的位置很穩固,只要熬到皇上那股氣下去即可。

作為太子太傅,他依舊是首輔。

楚大學士卻是不願意的,他主動出擊,看似幫助五王爺爭取。

實際是用自己幫皇上削弱太子的勢力。

等他削弱了太子的勢力,自己就能補上了!

當然了,在太子真正登基之後,他還是會“中立”。

太子會覺得不爽嗎?

多半還是不會的。

就算再把李首輔請回來,那時候的楚大學士也掌握不少東西,他到底還是年輕七歲的。

此事,看似是太子跟五王爺之間的博弈。

實際只是朝臣們的爭鬥。

只看最後,李首輔穩坐翰林院首位,還是楚大學士接替他,讓李首輔“按時”退休。

楚大學士也可以忠心,更可以效忠太子。

總之就要折騰,折騰才有未來。

倒也很符合楚大學士的性子。

皇上要的,是對太子的敲打,以及自己在位的時候,太子不會出現旁的心思。

但從未想過要把太子換掉。

楚大學士要的,則是讓李首輔離開,自己正好補上!

至於李首輔會不會被趕走,那也看雙方的博弈。

至於五王爺?

五王爺上躥下跳的也沒用。

先不說太子賢名遠揚,皇長孫都十一了,位置穩固得不能再穩固。

再者,皇上是一會清醒一會糊塗。

但能把天齊國發展到如今t模樣,穩坐皇位三四十年,甚至沒什麽戰事。

他會是真的糊塗到底嗎?

可見不會。

如今這些事,不過是一個年邁的父親跟自己兒子較勁而已。

人家才是一家人。

他們這些底層官員?

他們被波及也無所謂,反正沒人在乎。

就跟當年沒人在乎程家的事。

就算後面皇上給了探花當補償,太子暗暗也幫過程家。

但程家就那樣了。

甚至最近也被卷進京郊民居坍塌案一樣。

要不是程大人救人及時,他這會肯定被關押起來。

但如今也差不多,天天要去刑部報到,工部的事情也暫停了。

對上面人來說,為了維護權力平衡做的一切,都可能成為下面人的奪命繩。

所以。

天子父子玩過家家。

問題真的不大嗎?

對他們來說不大。

對下面人,無異於風暴來襲。

紀元悶頭睡去。

世界亂套我睡覺!

京城還真是不一般啊。

每天都有新驚喜。

紀元感覺,能在這裏面混下去的人,都長了一百個心眼子。

好在其他事情倒是變動不大。

紀元還去了程家幾次,程大人還在接受調查,情緒也還穩定。

畢竟這事跟順天府也有關系,兩方都會掰扯。

真正要審下去,估計要等到年後了。

十二月二十五,京城官員們最後一日當值,大家都懶洋洋的。

年後初六才來上班。

等初六來了之後,正式的外派文書會發到他們手中,那就可以離開京城。

庶吉士們紛紛松口氣。

終於能離開京城了。

如今的京城對他們來說,水還太深。

本以為自己看了幾千上萬份文書,就對朝中的事情有些了解。

這會才明白,那也不過是皮毛而已,剩下的還要自己去體驗。

對此認知最多的,便是另一個人了。

聶縣令,聶大人。

本以為他會在年後回來。

但接任官員去得早,他也提前回來了。

四年沒有回家,他跟身邊的官吏們肯定想回來。

不過回來當日,聶縣令還給紀元遞了帖子,回頭請紀元吃酒。

他們畢竟是從一個地方過來。

正榮縣給聶大人聶世鳴的觸動實在太大了。

而且紀元還是他手底下出的狀元,如今也是同僚,不請吃飯才是怪事。

別人就罷了,之前當地父母官來請,紀元肯定要去的。

聶世鳴本人也算青年才俊,二十三的時候考上進士,現在二十七,已經有了四年的外放經歷。

雖然這次回來述職之後,還是會被外派出去,但要去的地方肯定不錯。

事實也確實如此。

聶世鳴道:“不出意外的話,我也會去應天府,到時候咱們還是同僚。”

聶世鳴的叔叔在吏部任職,紀元之前有過接觸。

有這層關系在,聶世鳴知道自己年後去哪,一點也不奇怪。

看來應天府確實是好地方。

聶世鳴的叔叔給他鋪路,能鋪到正榮縣那種好地方去。

第二次外派,肯定不會差。

紀元看著聶大人,笑道:“以後還要繼續倚仗聶大人了。”

紀元笑得真心實意。

他這邊的事,是不是有些太順利了。

聶世鳴笑:“憑你的聰明,以後誰依仗誰還不一定呢。”

聶世鳴做了四年縣令,更加佩服紀元。

紀元的聰明和機智,也不是旁人能比的。

兩人相談甚歡,紀元雖然不吃酒,聶世鳴卻吃了不少,終於回到家鄉,他可是太開心了。

京城朝臣們終於放冬假。

今年都沒有大肆慶祝,皇上還在生病,太子禁足,宮中許多事都是五王爺在操辦。

李首輔跟楚大學士的爭鬥倒是真的到白熱化。

朝中的隊伍有些涇渭分明。

好在,這些跟要外派的官員們關系不大。

紀元身邊的人也各有去處。

武營劉軍東西打包好,翻過年,不到十五就出發,他們身體好,天寒地凍也能上路。

鄔人豪留下,到時候跟著紀元。

高老四終於也被派官,直接去了一個州的工部,高老四算數極好,竟然正正合適。

看來吏部也不是瞎分職位,還是會考量這些東西。

白和尚就沒那麽幸運。

青雲寺的情況一日不查清楚,他就一日不能派官,依舊留在翰林院做庶吉士。

紀元道:“外派之前可以回一趟家,等翻過年我去建孟府看看情況,到時候給你送信。”

紀元親自去看,肯定沒問題。

如果青雲寺真的做了不好的事,白和尚準備去建孟府任個教職,順便整頓好青雲寺。

若寺廟沒有做其他的,那他安心等著即可。

白和尚松口氣:“你去看,那就幫了我大忙。”

“咱們朋友之間,不用說這些。”

紀元還笑:“還等著你給我看院子呢,希望你不要住太久,事情早日了結。”

白和尚點頭,他何嘗不想啊。

前兩個月,大家還在高高興興準備以後的路。

沒想到短短時間,出現青雲寺這個差錯。

只能說世事多變。

話是如此,年還是要過的。

紀元還準備了份年禮,又去程家看看。

確定程家問題不大,也就放心了。

程教諭幫他太多,程家的事,便是他的事。

程大人感慨萬分。

他差事出問題的時候,朝中多少人避之不及,也就紀元肯再三上門,還是在自己勸阻的情況下。

回到隔壁院子,火鍋已經準備好了。

武營還趕在最後一日,去街上買了新鮮的羊肉,大家這次一定好好吃一頓。

誰會不喜歡鮮羊肉啊。

火鍋的煙火氣讓房間裏暖和熱鬧起來。

房間裏充斥著美食的香味。

一年又過去了。

化遠三十九年。

紀元周歲十五,也可以說十六,反正他向來喜歡虛一歲。

別人都是盡量把自己年紀說小,也就他願意多講。

年齡這個事,確實不好說。

正月初六,朝中正常工作之後。

圍繞李首輔年齡的事,一直討論不休。

李首輔今年六十四了。

還有一兩年就到年紀。

是如皇上之前所說,留李首輔到七十五。

還是像年前的小道消息,讓楚大學士接替他?

這是個極難的問題。

紀元再次走進閣臣處。

左邊是文淵閣,右邊是集賢官。

現在兩邊的人,算是怒目而視,誰都不服誰。

紀元這稍稍停頓,竟然顯得格外明顯。

他是要去文淵閣的啊!

紀元擡腿要走,只見楚大學士笑瞇瞇地朝他招手。

這種情況,也不能當沒看到。

楚大學士笑著對紀元道:“都說你是李首輔半個學生了,是真是假。”

此話不用多講。

說是真的。

那便是文淵閣的人。

說假的。

集賢官敞開懷抱。

兩邊的翰林官員竟然都支起耳朵。

“紀元,你不是要去吏部幫忙嗎,怎麽站在這。”

從文淵閣出來的吏部右侍郎,吏部的三把手聶大人替紀元解了圍。

聶大人朝他點頭,讓他跟著自己走。

紀元松口氣,趕緊跟著過去。

那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

楚大學士看著吏部聶侍郎的背影,奇怪道:“這人怎麽會多管閑事。”

身邊自然有人答:“他的親侄子好像跟紀元關系不錯。”

等人查證後講:“他侄子外派的縣,就是紀元的家鄉。”

楚大學士皺眉,盯著下屬道:“那個縣,可是當年運河出事的縣之一?”

“對,聶侍郎特意挑了其中一個,說是後來官員管得好,就讓他親侄子去撿便宜了。”

“大學士您真厲害,天下那麽多小縣,您還能記得此事。”

“巨貪案處理得那樣漂亮,至今說起來,也是您的功績啊。”

別的縣或許不記得。

那幾個縣還是有印象的。

當年運河巨貪案實在牽連太廣。

更別說楚大學士親自處理的此事。

案子辦得又快又好,讓皇上十分滿意。

楚大學士又道:“紀元父母雙亡,爹娘是怎麽死的。”

手下只知道前者,並不知道後者啊。

好在此事是楚大學士辦的,所有卷宗都在集賢館。

一番查證後,楚大學士沒了之前的笑意。

紀元爹娘,都死於當年的巨貪案,或者說被巨貪案波及。

按理說,事情已經結束了。

隔壁縣的縣令都死了,他自家縣城的小吏官員也死了無數。

唯獨漏下一個人。

當時正榮縣的縣令王長東。

而王長東是他夫人的娘家人。

那人連夜逃到他落腳的驛館,後面的事便不用多說了。

楚大學士眼神發冷。

自己竟然養虎為患了。

若早知道紀元的身世,他的會試都過不了,何談入朝為官。

若紀元是個普通的聰明人,這事還好辦。

偏偏這人確實有本事,是近幾十年裏,自己跟李首輔唯一看中的人。

本以為會是自己的“學生”t。

現在看來,不必拉攏了。

此等血海深仇,紀元這種人,如何會忘。

他甚至查到王長東如今任職的地方。

應天府。

紀元這次外派,也要去應天府。

他是去做官的嗎?

不是的。

他為了報仇。

翰林院四大學士之一,集賢官的主人,楚大學士,隨手指了個地方。

“應天府做不出政績。”

“讓他去滇州府吧。”

滇州府?!

確定嗎?

那地方可是窮得厲害啊。

而且裏面瘴氣極多,很多人過去都會水土不服,不治身亡。

應天府跟滇州府之間,隔了至少五千裏地。

這,這差別是不是太大了。

楚大學士看看屬下。

要的就是水土不服。

換了一般的人要報仇,他不至於把人弄這麽遠。

威逼利誘,總有方法可行。

但對紀元。

只有趕盡殺絕。

這是對敵人的最大尊重。

即使這個敵人才剛剛長起來。

為了那個王長東?

不至於。

他保護一個小小的王長東,只是在保護自己的勢力。

就像他要斬草除根,也是為了自己的安全一樣。

紀元這人,既當不成盟友,與自己的勢力還有血仇。

他能查到應天府去報仇。

一定也能知道是誰包庇了王長東。

這是個隱患。

只有除掉了。

楚大學士感慨。

誰能想到會是這樣。

這就是紀元家的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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