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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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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第91章

化遠三十八年, 會試年。

去年鄉試,今年會試,每一次的考試, 都更加艱難。

如果說最開始的童試, 是整個建孟府幾十個縣讀書人的比試, 錄取率還算可以。

但鄉試, 就是整個建孟府所有縣城秀才們的比試。

能考上秀才,就說明大家的學問。

在秀才中優中選優,最後得出舉人。

多少人,考個五六次七八次也考不上,最後只能遺憾離場。

許多人就是卡在考舉人這一步。

可要說,考上舉人猶如登天之難。

但對於舉人上面的進士, 很多人便直接止步了。

相當於,你剛讀書的時候,覺得自己考上初中輕輕松松,考上高中大學也還可以。

但要說自己能考上前二的學校, 大多數學生直接望而卻步, 直接換賽道了, 沒必要為不可能的目標努力。

或者說,學到現在,自己幾斤幾兩已經很清楚了,再往上斷無可能。

在村裏,縣裏,自己可能是第一第二。

而鄉試相當於省考, 全省學生裏, 原先村裏的第一第二,能占個幾十名開外已經不錯了。

會試, 這種全國考試,多數人不會有什麽信心。

能踏進舉人門檻的,便是今年的舉人最後一名,他也是普通讀書人中的天才了。

可惜他的天分對比真正的天才來說,就是普通人跟天才的差距一樣,幾乎有個鴻溝。

像很早之前,紀元蒙師趙夫子的好友黃舉人。

他三十多歲中舉,當機立斷,不再考進士,直接做官。

就是知道,自己再考下去也無意義,不如抓住機會就職。

還有直接在府城當官員的舉人們,也是放棄了科舉之路。

倒是在府學做夫子的,多數還能再次應試。

反正想要考進士,就不能在朝廷裏做職官,這是歷來都有的規矩。

在旁人眼中,高高在上的舉人老爺們,面對會試的考試,還是望而卻步。

可見會試之難。

但要說,大家不想做進士嗎?

那肯定是想的。

天齊國之初,舉人跟進士還是並用的。

但如今科舉興盛,三年一次的大選,舉薦不知多少人才,自然更重用進士。

不只重用進士那麽簡單,還要嚴格按照進士的排名來用。

之前講,進士分為三個等級。

一甲前三,為進士及第

二甲大約在三十人,是進士出身。

三甲在一百多人,則為同進士。

三榜之間井然有序,不可混淆。

後續職位的安排,人才的選用,也會參考三榜的名次。

而每上一步,下面都是無數讀書人的肩膀。

再厲害的天才,能考上三甲同進士,都能喜上眉梢。

沒辦法,天外有天。

你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但這世上總有比你更厲害的天才。

再拿蔡豐嵐作比。

他在正榮縣縣學的時候,也做過丙等堂,乙等堂的第一名。

之後遇到紀元。

但紀元也不是個例。

蔡豐嵐到了府學之後,一直在二堂讀書,就可見,在夫子們心中,一堂的三十人,個個比他要聰明,比他有天賦。

此話說起來殘酷,卻是事實。

那話怎麽說來著,你覺得自己是金子,但京城金碧輝煌。

約莫就是這種感覺。

越是如此,府學這邊,就越看中紀元。

而府學的看重,確實給他準備了另一條路。

紀元被喊到府學的時候,看著左右訓導兩人,就知道事情不一般。

殷博士也在旁邊,作為紀元的五經博士,大家相信他更能勸動紀元。

他們要勸的內容便是。

“明年的會試,要不要考慮放棄。”

會試?

放棄?

左右訓導,甚至是學政也商議過這件事。

對紀元來說,放棄明年的會試,不失為件好事。

殷博士無奈,直接道:“你們同他說明白吧,讓紀元自己考慮。”

“你可知三榜之間的差距?”右訓導認真道,“進士及第,進士出身,同進士。”

紀元是知道的。

如果說進士天然比舉人,秀才要高。

而如今天齊國的官場,特別是高官,非進士不取用。

這能看出來幾個功名之間的差距。

但進士之間,也有分別。

比如一甲,也就是常說的狀元,榜眼,探花。

狀元直接授從六品官員。

榜眼探花為正七品。

再比如二甲,二甲也可入翰林院觀政,就是實習,但品級就要以從七品開始。

最後的三甲同進士,也就是人數最多的那種。

一般來說,都是正八品的官職。

等到外派的時候,大多都會授“縣丞”的職位。

是的,縣令都不是,而是縣令的副職。

對一般人來說,考上同進士也可以,至少是進士了。

但對於紀元這種天才來講,建孟府府學對他就有更大的期待。

至少,也要考到二甲吧?

紀元今年不過十五,讓他直接考入全國前三十三名之內,似乎有些為難。

到考到三甲同進士,又有些可惜。

為何可惜?

左訓導解釋道:“每個榜單的考生都會有個上限。”

“前三自不用說,考下來便是六品官員。”

“二甲的三十人,還有機會參與庶吉士的選拔。”

“到了三甲,上限就低了,若想為以後考慮,放棄明年的會試,對以後的收益更大。”

說白了,天齊國朝廷不成文的規定。

一甲,二甲的功名,會被重用。

三甲的進士,基本不會被重視,以後升官的路會非常艱難。

所以對很多有天賦,但準備不足的學生來說,寧願不中第,也不想考上三甲。

他們這邊的討論,若拿到外面講,肯定有很多人酸得很。

旁人趨之若鶩的進士功名,竟然輪得到有人挑挑揀揀。

左右訓導確實在替紀元挑挑揀揀。

按照他們的看法,只要紀元再準備三年,必然能得前二甲的名次。

既然這樣,不然再讀三年。

差不多等於,有一個考試,你現在去考,可能就考個三本,而且考完之後就定下了,不能更改,也沒有更高的學歷了。

但你再準備三年,能考上頂級院校。

要是這個人只能考三本就算了。

大家也不說什麽,考上就萬事大吉。

但明明知道,這個人覆習幾年,肯定可以考到頂級院校,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再學三年。

三本院校跟頂級院校,差別可不是一般的大。

所以現在說的就是,讓紀元明年會試隨便考考,直接落榜最好。

等到三年後,再拿出全部精力。

到時候,絕對能一鳴驚人。

右訓導甚至還開玩笑道:“萬一再學三年,你直接考了會試第一?那可是連中兩元。”

以紀元的品貌,到了殿試,皇上一看,說不定直接點他當狀元。

畢竟最後的殿試部分,長相也加分啊。

右訓導雖然是開玩笑,可這話裏的意思,同樣是覺得紀元還有潛力。

這樣的提議,一般只有在大家族內部,才會如此給自己的子弟鋪路。

府學這樣講,就是想真正培養紀元了。

畢竟培養出一個三甲同進士,跟培養出一個二甲進士出身,那可是完全不同的。

紀元的書畫,紀元的詩詞,再加上他的文章。

知府在內的所有人,都覺得紀元應該有更好的前途。

這才有今日的談話。

紀元明白了大家的意思,有些哭笑不得。

進士是什麽大白菜嗎,還任由他挑揀。

紀元還笑著道:“我的春秋博士還說,如果我落第了,正好去國子監讀書,那樣考中概率還更大。”

再加上府學夫子們的安排。

他明年應該直接落第,然後進國子監讀書,等三年後再考會試。

這個安排似乎非常合理。

左右訓導竟然也點頭:“是可以的,今年建孟府推薦生員的名額可以分出來一個。”

“先落榜,直接去國子監讀書。”

“說不定真能考上狀元!”

“那咱們府學,就出狀元了!”

古代的狀元,那是妥妥的全國第一。

紀元從全縣第一,考到全省第一。

現在大家都給他規劃全國第一的路線了!

紀元扶額。

他就那麽一說。

殷博士沒理左右訓導的興奮,先來詢問紀元:“紀元,你覺得呢?你明年想怎麽考。”

左右訓導也看過來。

按照他們來看,讓紀元再學三年,是最穩妥的。

紀元卻搖頭道:“既然考了,就要認真考。”

“再說,我認真考,也可能落榜啊。”

兩人沈默,說得好像沒辦法反駁怎麽辦。

畢竟會試確實沒那麽容易。

不過此事也沒那麽簡單定下,府學算是給紀元留了條退路,最後還是道:“若覺得沒把握,就盡量落榜。”

“若覺得二甲有希t望,那就學一學。”

說罷又道:“到京城之後,你可以打聽打聽,你們去京城的這些舉子,文章都會流傳開,你多看看再說。”

各州府的厲害舉子,文章肯定早被整理成冊,各地的鄉試錄也能在京城買到。

搜集大家的文章,先看看各自對手的水平再說。

這倒是個好辦法。

紀元記下,同大家道謝。

如此是條路子。

若大家的文章好的不能超越,紀元感覺自己會落到三甲之後,就可以考試時放水。

若感覺有把握,那便試一試。

在其他舉子想著怎麽考上進士的時候。

紀元這邊,則已經開始挑選考中的名次。

這跟考試控分又有什麽區別,實在有些可怕了。

從研學處出來,殷博士道:“既如此,那就做好兩個準備,不過該讀書還是要讀,心思還是專一些好。”

說罷,殷博士自己都笑:“夫子同你說這些做什麽,你可是最認真的那個。”

“不管怎麽樣,先照顧好自己,之後再說其他的。”

紀元今年也才十四五歲,放在其他人家,也是初出茅廬。

可他要去京城考試,又是面對會試。

殷博士都能想到,他頭一次考會試的場景,他考了三次才中,雖然說不上灰心喪氣,但也有惆悵的時候。

紀元年紀不大,這樣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紀元卻道:“夫子放心,我還比別人多了條路,肯定會好好走的。”

“再說,不就是會試,能過就過,過不了再說。”

紀元想的很開。

都考到現在了,想那麽多也沒用。

殷博士笑著點頭:“好吧,那就收拾好東西,等著府衙給路引,到時候看看怎麽過去。”

“我的意思是提前去,也能好好安頓。”

會試年,到底跟其他時候不同。

之前忙於交際的舉人們也開始準備去京城的東西。

白和尚從青雲寺回來時,再次感謝了紀元,說青雲寺如今的風氣好多了,他也算能放心進京趕考。

蔡豐嵐也在二月份回到棲巖寺,但他這次是收拾東西。

周家給他安排了府學附近的院子,讓他先住進裏面,跟周家離得近,今年秋天成親了,他們小兩口可以住進裏面。

這麽一算,他們三個都要從棲巖寺搬走了。

三個人難得有些悵然。

他們剛搬過來時的場景,大家都還記得。

棲巖寺名字聽著硬朗,廟宇卻是破舊的,勝在還算清幽。

這三年過去,就連棲巖寺都有些變化,如今來投奔的窮學生也越來越多。

他們三個卻要搬走了。

比他們三個更難過的,還是棲巖寺的小沙彌。

這小孩平日最喜歡幫紀元他們做事,總能得些額外的糕餅。

現在三人走了,他也不知道找誰玩。

蔡豐嵐笑:“我就住在府學附近,你沒事可以去尋我。”

“至於他們倆,要到京城去找了。”

京城?

小沙彌自幼生活在府城裏,自以為府城已經很厲害了。

那京城又是什麽地方?

京城是什麽地方?

自然是首善之地。

天下學子雲集,天下官員齊聚。

路上隨便碰到一個人,可能就是官員家眷,四品官在那邊,都是小官。

這些話也不好說,紀元他們只道:“就是個很厲害的地方。”

“比咱們府城還厲害?”

“嗯,厲害很多倍,還很繁華。”

小沙彌真心實意地恭喜:“那你們一定要留在那啊。”

他們也想。

白和尚跟紀元都笑著點頭。

他們會努力的,爭取留在那。

聽說他們三個都要搬走,棲巖寺的住持也過來相送。

不是他們住在這,棲巖寺也不會有額外的收入。

加上白和尚的師父跟住持熟識,自然更親近。

紀元的東西其實很好收拾,有一部分已經放到安紀村老家。

剩下的基本都要帶走。

他跟白和尚約好,幹脆還是騎馬去京城,到時候約一些同樣租馬的舉子一起趕路。

這樣還能節省時間。

這就顯示出學了騎射的好處。

最後有四五個舉子都說一起走,等到二月初九出發,那會天氣暖和了,估計二月二十左右就能到京城。

他們都不想在路上耽擱太長時間。

紀元他們一起學數科的高老四也在其中,數科的高夫子還覺得遺憾。

他倆都考上舉人,他數科八個人,瞬間少了四分之一的學生。

再這麽下去,估計數科都要開不下去了。

話是這樣講,但高夫子還是為他們高興的。

收拾好東西,同去的考生也已經確定。

也不能輕易離開,還要等衙門發的路引,以及舉子們鄉試的試卷。

其中試卷也是他們行路的憑證之一,需要各自謄抄出來,由官府加蓋印章,再有路引為證。

告訴一路的大小旅店,這是進京趕考的舉子,一般人都不敢惹他們。

殷博士還說了許多趕路的訣竅。

早早出發,晚上能睡旅店就去旅店,官方開設得最好,他們如今有了官身,去驛館住即可。

路上少跟其他人多聊,便是考生也不要多說。

更不要討論時政,關於皇親國戚,王公大臣,乃至朝廷新政舊政一切都要閉嘴。

要是被人拿住把柄,那就完了。

大家的考卷也不要互相看,一定要看,也要等到了京城再說。

去了京城之後,所住的旅店也要跟禮部上報,但凡有事,負責科舉的禮部官員還能及時找到。

他們是去年的新科舉人,禮部一般都會對他們有優待。

總之殷博士所說的,都是經驗之談,花多少錢都買不到的。

殷博士嘆氣:“若京城有人接應還好些,可惜我當初也是借住親戚家中,也不好再打擾。”

這就是京中有人的好處了。

但不管紀元還是白和尚,都不認識京城的人,只能兩眼一抹黑,自己去找合適的旅店吧。

好在銀錢方面,不管紀元還是白和尚,這點都不用擔心,他們兩個身上有錢。

剩下的東西也都一一交代,轉眼就到二月初九。

去之前,紀元還收到好友夫子們的來信,大意都是跟他講,去京城確定住宿的地方之後,要同他們講。

就連聶縣令也在問,用不用他幫忙找個住處。

紀元也還是婉拒,他不了解聶家在京城的情況,也不想摻和其中,更不想人一去,就被按上聶家的標簽。

不過是個住宿的地方,人長一張嘴,不就是來用的。

誰料射科的魏夫子過來,倒是解決了這個問題。

“你們倆忘了,武營他們還在京城呢!你們去找他們啊!”

武營,鄔人豪,劉軍,去年四月中了武舉之後,一直在京城沒回來。

他們可以直接找武營啊,

武營在京城也一年了,不比紀元他們熟悉?

紀元跟白和尚一拍腦袋,怎麽把這事給忘了。

魏夫子寫了武營所在的地址,又道:“直接去就行,你們之間的情誼,不用管這些。”

這是肯定的,他們一起踢球,一起練習騎射,這可是長久的交情。

所有事情安排妥當,最後跟蔡豐嵐,周家兄妹倆,還有殷茂吃了飯,紀元跟白和尚正式出發了。

不能再耽擱了。

還是要早點過去為妙。

化遠三十八年,二月初九。

天氣也不錯,紀元他們一行六個人,年紀最大舉人今年三十六,他是第三次會試。

年紀最小的就是紀元,今年十五。

他們都是想快點去京城的,故而路上話也不多。

紀元跟白和尚,高老四關系自然最好,平時也有個照應。

按照殷博士說的,白日趕路,天色稍晚就休息。

好在能騎馬去京城的,都是不墨跡的人,路上竟然比想象中要快一些。

唯一不好的便是今年天氣暖和的有點晚,越往京城走,天氣竟然還是帶了些寒意。

騎馬快走,竟然會覺得冷得慌。

紀元每次上馬,都要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馬上要會試,身體不能出問題。

說起來,進京趕考也是道坎。

他們這些身體素質還行的,倒是能騎馬過來。

身體一般的肯定要坐車,甚至還要坐船。

而且建孟府到京城,差不多十天的路程,這已經算是近的。

相比更遠的雲貴,朝廷甚至允許他們次科再考。

一般來說,新科舉人要是不參加第二年的會試,朝廷甚至會有處罰。

而雲貴那邊的學生,特許他們等到三年後的會試再來。

為什麽?

因為山高路遠啊。

他們的求學之路會更加艱難。

如果拿雲貴的考生跟京城的考生比。

基本是一個天一個地。

後者就在家門口考會試,無論心態還是體力,都會是最佳的狀態。

可紀元他們也不能說什麽。

因為對比鄉試其他人,紀元他們已經算幸運的。

就拿去年的秋闈鄉試來講。

紀元白和尚他們,就在府城上學。t

而鄉試也在府城,他們等著考試即可。

不用長途奔波,也不用臨時找地方住。

可從下面縣裏鄉裏來的考生們,他們就要提前準備,提前出發。

那些考生的艱辛,想必也不好說。

紀元自認為,自己已經占了鄉試的便利。

如今騎馬去京城考試,反而比很多人好多了。

紀元的心態好,連帶同行的其他人心態也不錯,還學著他把自己圍得嚴嚴實實。

跑一圈出出汗,也比臉上凍的麻木要強。

一連好幾天,大家都是如此。

不少人也暗暗佩服。

紀元小小年紀,竟然真的吃得了這種苦。

騎馬趕路可不是平常的游玩,是真的辛辛苦苦騎著馬跑很久。

也就是馬累了才會歇歇。

他跟著他們這些二十多三十多的人一起跑,半點都沒叫苦,這般堅韌,也遠超同齡人了。

他們這六個人裏,只有紀元他們三個是新科舉人,其他人都是考過幾次的。

見紀元他們年紀雖然小,倒也不錯,還說了自己的經驗之談。

原來舉人去考會試,其實最次也會分到一個職位。

所有舉人參加會試之後,會分為主榜跟副榜。

主榜,就是大家知道的前三甲排名。

副榜的考生依舊是舉人,但是會按照排名分職位。

“要說前十幾年,考上副榜之後,也能讓吏部安排職位,可如今不成了。”

“如今三甲的舉人都等著吏部安排位置,若上了副榜,一般會被安排到各地當教官夫子。”

“一般都是縣學之類的地方,所以要是不小心沒考上主榜,落第去了副榜,那就趕緊離開,或者當作不知道吏部的任命。”

這也是可以的?!

眼前這位舉人的意思就是,去考會試,都會有榜單。

主榜不用說,這些都是進士了。

若是落第,那也別擔心,禮部還是會給你們排名,按照名次高低給你們分職位。

可現在職位不夠怎麽辦?

那就去當老師。

府學的老師是別想了,去縣學當吧。

一般的舉人,基本自視甚高,怎麽可能甘心去當縣學的夫子。

可去考會試,進了副榜,就一定會被安排。

那怎麽辦?

快跑。

就算人還在京城,也要裝作不知道吏部的任命。

說句不好聽的,每年落榜舉子那麽多,大家基本都是這麽做的。

吏部的這個任命也落不到實處。

而且都是舉人了,都有官身,這點事情,吏部多半懶得計較。

要說這項政策其實是很好的。

既然沒有官職,你們就去當老師,填充下面的縣學,可以培養更多的人才。

可看到正榮縣縣學能有一個舉人夫子就如此高興來看。

很少有舉人會“自降身份”,會去縣裏教學。

約等於研究生畢業,分到了非常偏僻的村小?

反正這些舉人肯定是不去的。

多數舉人都會回鄉繼續備考,等到會試再過去。

紀元忽然想到殷博士。

殷博士之前會試落榜,難道也是被分了教官的差事,按理說是不可以不去的,但還是到了好友林大人所在的正榮縣當夫子?

原來是這樣。

不過多數舉人的選擇也可以理解。

能考上舉人,說是一步登天也不為過,放在早些時候,直接做官了。

便是如今,如果願意去偏遠一點的地方當縣令也是可以的。

可大家的想法多是準備再考。

他們考科舉,可不是為了吃苦的,讀書已經夠苦了,其他的苦還是不吃為妙。

吃了幹巴巴的餅子,又喝了些水,眾人再次上路。

路上也確實遇到同去京城的考生,大多都是坐著馬車或者牛車,也有些直接走過去。

甚至路過渡口的時候,還有坐船的。

天下書生雲集之處,果然不一般。

越往京城走,風貌越是不同。

北方的山石多高聳帶棱角,就連樹木也是高而筆直。

一直到二月十四,路程終於跑了大半。

大家決定在此地的驛館歇一歇,後面還有四五天的路要走。

幸好他們平時走得快,稍微半天,也不耽誤事。

此地的驛館已經住了幾個進京趕考的書生,有些書生上吐下瀉,眼看的水土不服。

幸好他們提前趕路,否則還不好調養。

仔細問了才知道,他們竟然是渡海而來,是海島上的學生。

一南一北,來一趟確實不容易。

他們甚至是在秋闈之後便出發,終於到了京城周邊。

歇息半日,還有些舉人飲酒解乏,看著便疲憊不堪。

不過也有樂觀的人道:“現在正值春日,路上還好走,鄉試前可是酷暑難耐,那路才難呢。”

“是啊,那會只能上午跟傍晚趕路,如今已經可以了。”

紀元更加明白。

他們身處府學前去鄉試,是有多幸運。

也怪不得縣學夫子們一定要讓他們去府學讀書,現在想來,也有這一層的緣故。

那羅博士同他講,若此次落第,直接在國子監讀書,是不是也想到這一層?

如今看來是有的。

舉子赴考,前途難料。

並非一句空話。

可就算有這麽多險阻,還是無數人趨之若鶩。

誰讓當了進士,便是正式進了官場,以後的前途更是不用說。

要說趕考的這些人,哪個不是自己村裏,縣裏的天才。

全都在這掙紮向前。

也有舉人因此自憐,寫了不少說自己多慘的詩句。

可要是對比一下,他們能來會試應該就勝過很多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再次出發。

這次前往京城,沒有再刻意多休息,頂多是讓馬兒歇歇腳。

終於,在二月十八這日,到了京城郊外。

剛到京郊,大家都被郊外的田地吸引。

這田地阡陌相連,正是春耕時節,不少農人佃戶在田上勞作,中間的官道上,商賈游客來來往往。

單是這京郊的人煙,都要比普通縣城要熱鬧。

估計再等半個月,來郊外踏青的人也會增多。

好一個京城,還未進城,就已經感受到什麽是太平盛景。

高老四激動道:“終於到了。”

其他人也同樣激動,紀元同樣不例外,他看著遠處的城門,騎馬往前走了幾步,笑道:“這就是京城嗎。”

話音還未落下,幾朵鮮花砸到他腦袋上,紀元一楞,下意識轉頭看過去。

“看吧,是個英俊的小郎君。”

“這麽年輕,是來趕考的?這可是會試啊。”

幾個十六七歲的豆蔻少女捂嘴笑著。

擲花自然不是什麽惡意,她們是看眼前騎馬的小郎君好生俊朗,想要搭話。

天齊國京城風氣沒那樣閉塞,早春時日也有出來踏青的。

紀元耳朵直接紅了,騎著馬都後退幾步。

白和尚高老四他們笑得彎了腰,高老四笑著道:“他確實是來會試的,不過他才十五。”

白和尚還故意補充:“不對,他剛過十四生辰,還不到十五。”

啊?!

看著不像啊。

原來她們比這小郎君大好幾歲呢!

幾個女孩子驚訝地看向紀元,不好意思道歉:“弟弟我們鬧著玩呢,你別生氣。”

紀元臉更紅了,趕緊擺手。

不過他的樣子,更讓人想笑。

眾人又笑出聲,紀元幹脆朝眾人拱拱手,駕馬離開。

趕緊進城吧!

進城還要找住處呢!

真正進了京城,眾人從高聳的城門穿過,只覺得人都變得渺小了。

再過石橋護城河,才真正來到京城的外城。

外城兩邊已經是店鋪林立,還有不少賣菩薩,關帝,乃至文昌像的。

多半都是為過來考試的舉子們準備。

還有些時令的果蔬,則是京郊百姓過來叫賣。

城內道路寬闊,足以容得下八輛馬車並行,看著便能感受到京城的氣勢。

“京城內裏不許縱馬,馬匹必須牽著,聽到沒?”

他們一行剛被叮囑,檢查路引的守衛客氣了些:“原來是進京趕考的舉子,那更要註意了,否則會影響四月的會試。”

面對這些舉人,守衛們態度好了些,但也沒好太多。

能在京城做守衛的,家裏基本不是普通人。

雖說這只是最低的侍衛,可那也是皇城根的侍衛。

來來往往的舉人官員見多了。

也許來了這,才能感受到,聶縣令當年說的秀才多如牛毛,真的不是一句嘲諷,而是一句事實。

京城,都說是首善之地,自然也是人才輩出之地。

紀元一行牽著馬往前走,一行六人也就此分開。

有的去投奔親朋,有的早有約定,各有去處。

紀元,白和尚,高老四,則先去還馬。

這馬兒都是租的,一日二十文,早一日還了,早一日省錢。

租馬的行當放在現代,差不多相當於租車,也很是方便。

等馬匹還過後,紀元等人順便問了個地址。t

“善欽街?”

“這可是好地方啊,就在內城邊上,距離貢院也不遠。”

馬行的人還熱心指路,紀元他們就此過去。

高老四道:“看來武營他們在京城混得不錯?住得也不錯啊。”

紀元,白和尚也為他們高興。

武營他們自幼習武,又學了兵法,一身的好功夫。

等了七八年,終於有了武舉,而如今看來也是被重用的。

要說京城,分內城跟外城。

內城住的多是皇親國戚,王公大臣,內城邊上則是朝中稍微低等級的官員。

武營他們所在的善欽街,距離內城只有一條內河,過了河這邊就是外城了。

但這地方寸土寸金,能在內城邊上,就已經是好地方。

外城住的,越靠近內城,住戶的身份越高,甚至也有些租不起內城房屋的小官在此。

而往外,人員身份便更加魚龍混雜。

故而誰一聽善欽街這個內外城交界的地方,大多還是羨慕能住在這的。

更何況是馬行的雜事們。

紀元早些時候還跟武營他們寫信。

但自從鄉試之後,他這邊極忙,又是回鄉,又是交際,就把事情給落下。

他們之間的關系,不在乎這幾封信件。

高老四也準備去看看,高家之前在京城還行,但這些年沒落,基本沒有親朋留在這,故而他的住宿也是個難題。

反正先去看看,不行的話,他再租個客棧的房間就好。

出門在外,同鄉的情誼確實不一般。

三個人剛進京城,興奮勁還沒過,但走了半個時辰才到善欽街,方知從京城的外城往內城走,到底需要多少距離。

高老四已經有些走不動了,硬是趴在白和尚身上,這才勉強能移動。

紀元體力還好,就是在詢問所在的地址。

誰料被問話的那家小廝,滿臉驚喜道:“原來是去鄔人豪家中啊,小的帶您過去。”

如此熱情,必然有問題。

紀元笑著婉拒:“不好麻煩了,學生是進京趕考,去見見同鄉。”

同鄉?

又是個想去攀附鄔人豪他們關系的?

那小廝表情冷下來,隨意指了個方向。

紀元笑容不改,稍行了個禮,便帶著白和尚,高老四離開。

“還拜見同鄉,誰不知道鄔人豪他們跟五王爺關系好,趕著過來巴結啊。”

“那幾個武舉出身的就是木頭,還會理你們?”

小廝口中嘟嘟囔囔,已經把紀元他們當作攀附武舉貴人之流的。

而紀元他們已經到了一座宅院。

這宅院跟其他宅子不同,門口沒有小廝,更沒有幫閑的,大門緊閉,一副不歡迎來客的模樣。

紀元上前敲門,見裏面不應,才開口道:“有人在家嗎?請問武營,鄔人豪是住在這嗎?”

“說了不見,你們怎麽還來!”劉軍氣沖沖開門叫罵,但看到個子已經比他還高的紀元,再看到後面白和尚,還有個氣喘籲籲地建孟府府學的人。

“紀元!”

“白和尚!”

“還有個老鄉!”

劉軍從煩躁到驚喜,只是一轉臉的功夫,他趕緊抱住幾個人,興奮道:“聽說你們倆考上舉人了,也知道你們來會試,沒想到來得這樣早!”

“快快快,先進來。”

走進院子,才發現中間的空地被他們改成練武場,兩邊都是兵器,看樣子平常也沒生疏練習。

可這兵器旁邊,還有一個大框,裏面裝的全都是蹴鞠。

他們還那麽喜歡蹴鞠啊。

聽到動靜的武營,鄔人豪出來,同樣驚喜萬分,就差抱著所有人轉幾圈了。

特別看到紀元之後,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

武營還有點理智,開口道:“他們三個趕路過來肯定辛苦,讓他們先休息休息。”

“讓廚房做飯,燒水洗澡。”

紀元看了一圈,自然發現問題,但眼前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至於住處,武營指著這處小院:“好多空房,你們一人住兩間都行,還租什麽客棧的房間。”

很快,在仆從幫助下,紀元他們三個安頓下來,洗了個熱水澡之後,那邊熱飯菜也備好了。

不過這些收拾完之後,仆從們老老實實退下,並不在武營他們跟前。

飯廳擺滿飯食,任誰看了都食指大動。

像他們建孟府多是吃面食,京城這邊什麽都有,菜色也更精致。

等吃得差不多了,高老四長嘆口氣:“這才有活著的感覺,一路上過來,人都要累死了。”

白和尚跟紀元也點頭。

騎馬趕路,確實不輕松。

武營他們直接道:“那就趕緊休息,先養足精神吧。”

不過白和尚他們離開,紀元卻沒動,他看向武營,鄔人豪他們,開口道:“你們是不是有什麽事?”

說起來,他們也是一年多沒見。

武營身上的氣質更加穩重,但也多絲愁苦。

今年二十五歲的他也不該有愁苦啊?

劉軍跟武營同歲,臉上的暴躁倒是更明顯了。

而鄔人豪,身板更壯了,他也愁眉苦臉,看不出在京城的高興。

瞧著竟然不如在建孟府那會開懷。

武營也沒打算瞞著紀元,他看到紀元就像看到主心骨,雖然事情不能解決,但跟紀元訴訴苦還是可以的。

不過他道:“這不是一時半會能解釋清楚的,你們先休息,等休息好了咱們再說。”

“總之,京城可沒那麽好待。”

這一句話,算是說盡心酸了。

外人看來,他們中了武舉,又被留在京城,怎麽都是好事。

可如今看著,似乎還有隱情。

紀元點頭:“好,那就明日再說,差不多十天的路程,骨頭都要散架了。”

來京城的第一天,紀元他們洗漱吃飯,然後悶頭就睡。

一直到第二日,天蒙蒙亮,紀元才慢慢轉醒。

二月十九的天了,外面霧氣還有些重。

去年冬天來得早,今年冬日也走得晚,讓這個寒季顯得格外長。

紀元算了算,他幾乎睡了六個時辰,也就是十二個小時,這下終於睡足。

紀元起來跟著武營他們活動活動筋骨,跟著跑了幾圈。

但紀元看的清楚,他們是怎麽也不碰蹴鞠的。

平日武營劉軍最愛這個,鄔人豪也喜歡。

可現在都不想沾分毫。

難道他們的難處,跟蹴鞠有關?

鍛煉結束,大家一邊吃早飯一邊說起這事。

武營直接道:“真是成也蹴鞠,敗也蹴鞠。”

“對了,你記得慶蘭府的那群球混混嗎。”

紀元肯定記得。

化遠三十六年,跟慶蘭府的球混混們踢球,也算結束建孟府的兩連敗。

那群球混混被慶蘭府府學雇來踢球,兩年都是第一,第三年被他們終止了。

當時鄔人豪也是被他們雇去踢球,不對,去撞人的。

“他們也在京城,以王力為主,在給五王爺踢球。”

啊?

等會,紀元記得,武營他們也算是跟著五王爺?

那豈不是仇人在一起踢球了?!

武營仔細講了其中的緣由。

原來是皇上的小兒子,也就是五王爺近些年喜歡蹴鞠。

上好下行,故而各地都在搜羅從踢蹴鞠的人才。

送著送著,自然要優中選優。

慶蘭府府學那邊的官員便想了個主意,趁著他們四個州府有踢蹴鞠比賽的習慣,培養一支連勝的球隊出來,直接送給五王爺。

那幾年裏,慶蘭府府學想辦法讓自家隊伍當第一,也是為了博個名頭。

原本打算把這隊伍送給五王爺時,說這是三連勝的球隊,自然能得到獎賞。

誰料半路被建孟府的人截胡。

也難怪對方下了血本,又是拉攏官員,又是買通裁判,原來是這樣。

可惜球混混們不爭氣,化遠三十六年的蹴鞠比賽竟然輸了。

但當時也沒了辦法,慶蘭府府學還是湊了些人,給五王爺送過來。

那群球混混們就是這麽來的。

而他們的人品先不論,但球技確實不錯,到底是慶蘭府府學精挑細選的。

在五王爺這邊如魚得水。

他們還被喊什麽球狀元,這是為了討五王爺歡心才喊的,但也讓他們的身價水漲船高,一時得意。

冤家路窄。

武營他們一行也因為三十七年四月的武舉過來。

武舉比試期間,他們閑暇時踢球得了貴人的眼。

又有人說,他們是贏了“球狀元”的厲害人物,再加上鄔人豪不容忽視的體型,武營絕對優秀的球技,自然又被五王爺看中。

武舉一結束,三人就被招攬到五王爺的隊中。

他們跟球混混王力等人面面相覷,皆恨得牙癢癢。

武營他們不屑跟王力等人為伍。

而王力則恨建孟府這群人搶他的風頭。

如果不是武營紀元他們斷了自己的連勝,他們還會被慶蘭府那群人罵的跟孫子一樣?

他們在五王爺這邊的待遇,肯定會更好。

兩方勢同水火,可又不得t不在一起踢球給王爺們看,面上還不能顯露。

總之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如果單是這樣,也就罷了。

武營自嘲笑笑:“習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我這身本事,竟然只能踢蹴鞠。”

跟仇人一起踢球,只是覺得煩躁跟憋屈。

可好好的武舉人只能踢蹴鞠,那就不止憋屈了。

是的,他們三個辛辛苦苦考上了武舉。

如今跟球混混王力他們一樣,只用來踢蹴鞠給王公貴族們賞玩。

這樣的日子,他們真的要過不下去了。

如果知道考武舉是這個樣子,他們肯定不會過來。

武營精通騎射,苦讀兵書,去年秋狩打獵,甚至還贏了不少人。

劉軍也是在衛所長大,對練兵極為擅長,本身的槍法也是一流。

而鄔人豪,他的天賦跟個性,誰都能看出來,他是天生將才。

可如今都在跟球混混們一起踢蹴鞠。

正式的官職沒有,手底下的兵將更是沒有,甚至想要去邊關駐守,都不能直接開口。

否則就是不給五王爺面子。

三個人越想越憋悶,劉軍甚至大早上開了壇酒,要不是武營強硬攔著,劉軍早就混成酒蒙子了。

紀元看看外面,京城真的很大,京城也真的很難。

武營拍拍他們肩膀:“朝廷不重武將,卻是重文臣的,你好好考,考個好名次,說不定就帶我們走了。”

武營是隨口說說,但這話到底也帶了期盼。

只要紀元能做官。

不對,只要紀元能留在京城,他們的日子一定好起來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他們就是信任紀元!

非常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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