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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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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2 章

第92章

紀元聽著武營他們吐槽京城裏的事, 也算明白,他們為什麽緊閉大門,不跟其他人交際。

他們考上武舉之後, 也只領了虛職, 鄔人豪從六品的護衛, 另外兩個是七品的巡衛。

他們只是陪著五王爺踢蹴鞠, 就能住到善欽街,可見沾上真正的皇親國戚,地位就有多高。

但這種結交,稍有不慎,就會被牽扯其中。

他們雖是武將,這些事卻也懂的, 跟家裏通過信之後,讓他們該踢球踢球,之後家裏想辦法讓他們出京城。

至於跟其他人打好關系?

那就不用了。

總之,希望五王爺對蹴鞠的興趣趕緊減退, 否則誰知道他們還要陪王爺玩多久。

紀元也安慰他們:“貴人們多喜新厭舊, 等找到新玩意, 估計就會放下了。”

“希望這樣。”

武營又道:“說起來,過完年之後,五王爺好像沒找我們踢球了。”

今日二月二十,算下來也快兩個月。

難道真的要放他們走了?

想到這,大家莫名有些興奮。

其他陪著五王爺踢蹴鞠的人,恨不得王爺一直喜歡蹴鞠。

也就他們盼著貴人興趣趕緊消退, 他們好去自己該去的職位。

紀元心想著, 卻沒打擊他們。

按照朝廷如今位置的空缺,加上朝廷又不重視武舉, 要不是怕落個馬放南山的名聲,武舉甚至要十年不開。

合適他們的位置估計會很少。

而且就算有位置出來,估計也有關系先頂上。

就從來的路上,聽有些舉人講,吏部分配了教職他們直接不去來看,這裏面的活動空間很大。

再者,拿已經距離很遠的聶家來看。

聶縣令的叔父就在吏部,對方給聶縣令安排的位置,那也是恰到好處,可見不是不能活動的。

他們這種,基本要靠邊站。

相比來說,文舉上來得還好點,現在朝中不乏有科舉出來的首輔閣老,也願意提拔。

可武將這一脈,估計是難了。

如今天下太平,又無軍功可拿,更是難上加難。

不過這些話紀元不會說出來,先讓武營他們有個希望。

而且看他們的樣子,約莫想的,也是能出京城,直接戍邊也好。

就算不出京城,正兒八經當個巡衛都可以。

但絕不能陪王公貴族踢球,這個是絕對不成的。

他們只是難受,自己學了那麽久的武藝,讀了那麽多的兵書,現在跟一幫球混混們踢球。

球混混們自鳴得意,甚至就住在他們不遠的地方,每天尋花問柳,看他們想吐。

紀元安慰道:“暫不逢時而已,天生我材必有用,想來,總會有我們施展才能的時候。”

劉軍嘆氣:“希望如此吧。”

他們來考武舉的時候多高興,現在就有多沮喪。

鄔人豪沒說什麽,他還在鍛煉,反正什麽時候都要鍛煉,什麽時候做事都是做事。

武營則道:“算了,不提這些,你們來了就好了,咱們也有人能說說話。”

“至少不會那麽憋悶。”

這倒是真的,他鄉遇故知,大家都高興的。

紀元他們也徹底在武營他們的住處安頓下來。

此地是球隊的管事幫忙他們尋了好幾處院子,算是能用比較便宜的價格租下,武營他們就選了這裏。

此地距離會試的貢院要走一刻鐘,也就是十五分鐘,算近的了。

武營道:“你們安心備考,其他的事情交給我們即可,讓我們有事可做。”

紀元白和尚高老四再次謝過,算是安頓下來。

沒想到他們倒是最快安頓的書生。

其他舉子多多少少都遇到些麻煩。

想要找到合適的棲身之地並非易事。

除了就近貢院的旅店之外,就是附近的房舍可以租下。

在府城被嫌棄的寺廟等地,到了京城,同樣是搶手的地方,一個是安靜,二是附近的寺廟不會太差。

總之出門在外,誰都不容易。

紀元他們一邊備考,一邊聽著外面的動靜。

因為他們過來,武營等人也開懷不少,當然也有球隊不再找他們的原因。

可能是五王爺真的轉性子?不想踢球了?

最近的京城,因為即將要來的春闈更加熱鬧。

全國各地來的舉人,都要準備這次的會試。

還有些人家,已經在相看合適的舉人了。

最好是還未婚配,家境尚可,相貌英俊的。

紀元除了家境之外,似乎哪點都很合適。

武營還開玩笑道:“你最近要是出去,肯定會被拉住問個不停。”

“要是再考個進士,肯定更多人想要你當女婿。”劉軍也跟著笑。

說到這個,高老四還把紀元進城時的事說了。

紀元剛來,就有小姑娘拿花丟他。

要不是知道紀元年紀小,說不定還真認識。

紀元只當沒聽到。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備考。

而且還有件事懸在他心頭。

那就是出發前,左右訓導給他的“建議”。

直接落榜。

等到三年後再考。

他現在有兩個選擇。

一是,今年全力考試。

考到雞肋的三甲,那就只能是三甲。

以後的前途自然會有限制。

二是按照左右訓導說的,放水落榜。

等到三年後再說。

這三年裏,他可以拿著建孟府給的推薦名額,直接去國子監讀書。

三年下來,他至少也能上個二甲。

這兩種方法,明顯後者更穩妥,對以後更有利。

他今年十五,完全有時間再等三年。

但他要等嗎?

紀元有些不確定。

說實話,後者是個很好的選擇。

便是他自己,都有些心動。

羅博士甚至也想讓他在國子監進修,說是很有好處。

可真要他故意考得不好,總覺得心裏不舒服,哪裏怪怪的。

紀元少見拿不定主意。

這事也不好說出去。

他身邊的好友高老四也好,白和尚也好,大家關系是好。

但他們都在全力備考,自己卻有個備選方案,總覺得會打擊大家的士氣。

而且不是所有人都有國子監的名額。

一般來說,這推薦名額,大家根本接觸不到,普通學生甚至都沒聽說過。

在知府,學政那一層,已經分完了。

他的這個,還是看在他潛力的份上。

不對,也有烏堂先生那兩幅畫的份上。

到底選哪個,還是要再看看。

其他的不說,先看看其他會試之人的文章好了。

這些文章並不難買,大家的主要競爭對象,除了往年的舉人之外,還有新科舉人。

新科舉人的文章很好買,各地的鄉試錄基本已經在各大書鋪了。

往年的文章倒是要找一找。

不過京城這邊,想要看同考學生文章的人很多,甚至有些書鋪把重點考生的名單都能拿出來。

按照他們的話說,那就是,今年新科舉子好文皆聚於此,方便大家學習。

書鋪甚至有個名單。

先把之前有才氣但落地的舉子名字列出。

接著再把天齊國二十六個府的解元列出。

天齊國的府,相當於許多朝廷的省,不過更為分散,這些解元就是各州府的第一。

這麽一看,紀元算是建孟府的第一。

但他這樣的第一,t還有二十五個。

名單上還有一部分人,則是京城國子監的才子。

這部分人的名字最靠前,也是各大書鋪認為,最有可能考中進士的。

無數建孟府人認為的天才紀元,在京城裏面,也只是眾多名單之一。

還因為他的年紀跟家世,以及在京城的名氣,所以排名很靠後。

紀元,白和尚,高老四他們去買書的時候,去聽了聽名單,高老四道:“就紀元的名字上榜了,還在五十多名啊。”

五十多名,也就是這些書鋪預估,紀元的成績應該在三甲。

而三甲有多雞肋,不用過多贅述。

只聽旁人有人道:“他們這書鋪的名單,每年大差不差,去年二甲三十三人,他們猜中了二十人!”

這比例,著實不小了。

所以只要能在名單上,且靠前的人,心裏都會松口氣。

或者說,只要能在這個名單上,便會非常高興,像是已經中進士一般。

紀元看著自己的名字,五十九。

按照對方的預估,自己妥妥在三甲。

紀元道:“先買文章吧。”

“這是他們的文章匯集,一本十五兩銀子。”夥計眼都不擡。

多少錢?!

高老四震驚:“十五兩?!”

別說建孟府了,就算是書籍比較貴的正榮縣,也不至於一本十五兩啊。

“這是匯集,是我們老板從各省拉的關系,才從各家府學弄來的文章,你以為很簡單嗎。”夥計直接道,“去去去,不行你們湊湊錢,不要擋我的生意。”

原來是這麽來的。

此間書店背後老板神通廣大,跟不少府學的人關系好。

靠著這些關系,拿到府學的文章,肯定要出一大筆錢。

故而此書賣得格外貴。

十五兩一本,裏面是各省第一的文章。

還有國子監學生的文章,還按照所謂的排名,從一到七十裝訂好。

放到現在,這是不是精選作文集?

白和尚問:“那你們排名的時候,有看過裏面的文章嗎?”

白和尚心道,若看過紀元的文章,就不會把他排到第五十九吧。

“你們懂什麽,這只看文章嗎?難道不看出身,不看在哪讀書?我告訴你們,國子監讀書的,就是比外地的錄取率高!”

此話一出,過來買書的不少學子臉色不佳。

紀元笑:“拿一本吧。”

說罷,把十五兩掏出來,實在拿的他肉疼。

若不是他賣了幅畫,是真的不舍得買啊。

那夥計說的話,應該不是假的。

放在現代來說,應該叫錄取率。

不過他記得上輩子看過一篇文章,講的就是古代科考。

其中有項排名,就是講哪些地方的錄取率最低,考生考上功名的比例最小。

意外的是,第一並非江浙,也並非閩地,更不是江西。

而是雲貴。

當然了,這也並非定數,朝廷會根據情況一一調整,但他們身在其中,感受肯定會更深。

等著朝廷改變的時候,他們也只能被動接受,並無左右的可能。

紀元忽然想到什麽。

政策變化。

此一條也要考慮進去。

如果按照正常來說,他三年後再考,十分穩妥,他也不是自誇,但也能穩進二甲。

可若是政策變化呢?

這有些不好說。

單論去年鄉試,突然考了六天五夜,多少考生都承受不住這種壓力。

這點也要考慮進去。

買完書跟筆墨紙硯回去,高老四道:“京城的東西也太貴了。”

這些紙張,比他們在府城買的時候要貴很多。

紀元想了想:“或許是我們買的地方不對,明日去外城邊上看看那。”

此地學子聚集,可能會漲價的。

三個人隨意找了個飯館,準備吃了飯再回去。

武營他們今日被喊去五王爺府中,估計要晚上才回。

“這也太沒意思了,竟然一個雲貴學子的名字都沒有。”其中一人帶著口音道。

紀元看了他們一眼,見他們手裏也拿著文章匯集,不過跟大多數人一樣,都是只翻開排名,不看文章內容。

雲貴太遠,文章怕是不好弄。

但紀元知道一點,最近幾年那邊學風興起,學生也多。

可是朝廷給的舉人名額卻不多,這也是競爭激烈的原因之一。

估計近幾年那邊學生剛剛起來,書店的老板關系卻還未打通,所以文章名字都不在其中。

“或許,這東西也做不得數。”白和尚看向紀元,“我不認為你會排第五十幾名。”

“想來這匯集看似嚴謹,實則漏洞百出。”

“天下那麽多學子文章,不可能全都匯集在此。”

旁邊雲貴學生就是個例子,再者:“去年八月鄉試,八月底出成績,文章送到京城,再編成書,我猜測成書之人,根本沒看文章,全都按照印象來排。”

白和尚說得清楚,紀元也點頭,他買完這書,又聽到夥計的話,多半知道這書買的有些虧。

好在文章不能作假,看看他們的文章也行。

而白和尚卻是真的在為紀元打抱不平。

經歷過青雲寺那事之後,白和尚對紀元是真的佩服。

紀元笑:“他們排他們的,我們考我們的。”

紀元心裏大概已經有了主意。

他還是決心認真考。

先不說自己本就傾向這個。

再者,控分的沒有好下場!

不對,是誰也不知道時局變動,更不知道三年後會如何。

與其等著命運安排,不如自己主動一點。

二甲也好,三甲也罷。

都是他的成績。

再說了,就算他考上三甲,未必不能做出一番成就出來。

紀元心裏豁然開朗,不再思考後面的事。

再者退一萬步說。

今年會試人才濟濟,說不定他認真考了,也還是落榜。

到時候老老實實去國子監讀書,也不枉費這次認真努力。

“我們吃飯吧,吃過飯就回去讀書,距離會試,也就剩四十五天了。”

四十五天,一個半月。

誰聽了不覺得心慌。

考上了,就是進士,就能做官。

考不上,甚至還要“發配”到副榜,送到縣學當夫子。

一天一地,雲泥之別。

做了舉人之後,就有車馬仆從環繞。

要是做了進士,其榮耀不必多言。

他們吃飯速度快了些,旁邊飯館的學生們也一樣。

就剩一個月半月。

這一個半月裏,其他事情跟他們都沒有關系。

除了讀書就是讀書。

早上寅時起床,先讀文章,再看近幾年的時文,多的上千篇,少的上百篇。

分析其他考生怎麽寫的,再看名家如何說的。

武營他們甚至弄來一份今年科舉主考官的名單。

因是在京城考,所以沒有監臨官,直接從主考官開始算。

這並非作弊,而是備考學子們都會準備的。

今年的主考官人選,大概有兩人。

一個是文淵閣大學士,兼任戶部尚書,如今正三品的大員楚大學士。

另一個是文淵閣首輔,兼太子太傅,並兼吏部尚書,從二品的李首輔。

這兩位都是翰林官,單看品級,就知道其位高權重。

他們之間也有些區別,楚大學士平日交際廣泛,與江南一帶的官員私交甚好。

今年五十六的他,能坐到這個位置,已經可以說是下任首輔的人選了。

李首輔出身名門,雖也是科舉上來,但家學淵源,前朝起便是本地名門望族之一。

六十三的他,也快致仕了。

不過皇上的意思,讓他幹到七十五再走。

一般來說,到六十五差不多就該走,但李首輔身體還算能硬朗,估計撐到七十沒問題。

可皇上卻道,等他七十五才放他回鄉。

別人怎麽想不知道,但楚大學士估計想哭出聲。

武營介紹這兩位考官的時候,也順便說了這些八卦。

兩位主考官性格不同,出的題目自然也不同。

楚大學士註重人治,強調有才者方能治國。

李首輔看重民生,認為有才者也要有德。

這都是大家私下總結的,具體如何,誰也不知道。

便是武營他們也只見過幾次這兩位重臣。

還是在去年秋狩上。

當時皇上也在,他們作為武舉選出來的舉子,自然要前去拜見。

鄔人豪倒是講了些:“他們看起來脾氣都很好。”

紀元挑眉。

一個三品大員,一個從二品的大員。

脾氣都很好?

這都是人老成精的老狐貍,用脾氣很好形容,是有些割裂的。

說起來,武營他們只在前幾日去了一次五王爺家裏的蹴鞠場,最近怎麽不去了?

“球場的人說,讓我們最近低調一些,五王爺心情不好。”

“總之不用去踢球了!”

如果說在建孟府,他們踢球是因為真的喜歡。

而現在,那就有些討厭。

不用踢球是好事!

他們寧願用這個時間多多練習射箭!

球混混王力他們肯t定不高興,但跟他們沒關系啊,他們是真的想憑本事混出功名,並不想踢球給別人娛樂。

若是正規比賽就罷了。

可沒事陪著王公貴族們踢球,他們覺得自己根本不是什麽官員,就是陪著貴人們耍樂的工具。

武營等人自然有意見。

現在不用去了,基本都在偷著樂。

紀元也為他們高興,高興之餘,閑暇時間還是在看他花十五兩銀子買的《科舉匯集》。

跟白和尚說得差不多,排名靠前的,基本都是國子監的學生,從第一到第八,無一例外。

到第九第十的時候,則是江浙的兩人。

後面的順序,則是按照各地考試人數多少來排。

算算時間,這家書店確實沒時間認真排序,更不會按照文章優劣來排。

紀元看著看著,又瞧出端倪。

或許對方,不是隨便排的?

文無第一,若是正兒八經排序,肯定有人不服。

既然對方會不服,那幹脆就隨便排序,任誰一看,就知道是胡亂按的排名,就不會計較了。

紀元有些想笑,這些書店可真有意思。

從第一篇文章開始看,是今年國子監第一的學生,這位出身名門,今年二十歲,不少人都說他二甲絕對穩妥。

他這篇文章,講的是“順天者存”,頗有孔子“尊尊”的想法。

尊尊便是把人區分成許多等級,低賤者要順從尊貴者的意思,認為貴族的特權的應當的。

從尊尊再引申到“事君盡禮”,就是要效忠君王,不惜生命的那種。

可以說是很標準的忠君文。

看到這一篇為第一,書店的人確實厲害啊。

看著是隨便排序,實際大有文章。

不就是十五兩嗎!

他可以裝作不心疼了!

前三的文章大差不差,是很典型的科舉文章,不求華麗,但求無錯。

其忠君的想法躍然紙上。

紀元重點分析了國子監學生的文章。

還是那句話,他們就在京城,很多夫子甚至是這次的考官之一。

想要摸清考題的大致走向,看國子監學生重點覆習什麽,肯定沒錯。

紀元還把這個事情分享給白和尚跟高老四。

他倆震驚,紀元從這一本匯集裏,竟然分析出這麽多東西?

他們還以為這東西沒用呢。

怎麽會沒用,紀元這才道:“看每個地方的題目,大致能猜出考官們的喜愛。”

“咱們建孟府的考題,有些懷才不遇的感覺。”

“兩廣的題目,則在往海外看。”

“邊衛的題目,多為戍邊獻策。”

京城的題目?

兩人一看,都看出其中關鍵。

要忠君。

這點確實沒錯,這是皇城根,天子腳下。

不寫忠君,還能寫什麽。

看來圍繞這方面寫,肯定是沒問題的。

紀元又說出自己的分析:“如今的政策還算寬松,想來皇上也願意大家誇讚這方面,若有題目相對,可以試試。”

紀元接著分析策論,又指了白和尚學的《尚書》,劃了幾個範圍:“也許這點,最合適覆習。”

“我的呢?”高老四趕緊道,他學的是周易,紀元覺得會考哪部分?

紀元還真的猜到一點點。

若不是自己人,紀元定然不會同他們講。

紀元分析著分析著,甚至把自己說的範圍給寫下來了。

幸好他們是在房間裏講,紀元說完頓了下,讓他倆記住,隨後扔到火堆裏燒了。

高老四還在傻眼:“為什麽燒了。”

紀元道:“萬一真的猜中了,那也說不清。”

說不清?

白和尚點頭,又把兩人做的筆記也給燒了。

高老四這才明白過來。

要是猜錯就算了,猜對了,確實說不清。

被人看到這筆記,說不定以為他們科舉舞弊。

而且他隱隱感覺,紀元劃的範圍應該沒問題。

紀元手邊不僅有這次的匯集,甚至還有這幾年國子監的題目。

看完這些東西,他才有的思路。

方才也是越說越流暢,不由自主講出來。

紀元自己都笑:“我頭一次猜題,也不會特別準。”

“我們還是好好覆習,萬一我說錯了,豈不是很麻煩。”

三個人笑。

這倒也是。

不過怎麽想,都覺得紀元的思路沒錯啊。

接下來的覆習中,白和尚跟高老四不由自主跟著紀元的節奏。

要說會試的題目,同樣在四書五經裏面選。

但能學到現在的舉子們,普通的考試對他們來說毫無難度,故而所有文章都要再精簡簡要,還要意思明確。

有時候的會試,還會擴大考試範圍,出一些四書五經裏沒有的,反而是增補文卷裏出現的內容。

什麽?

沒學過?

那你還當什麽進士。

四書的內容,也會更偏向《朱子本義》的解讀版本,必須熟練應用。

考試的文章,也要按照朱子本義的解讀來答,更要答出新意。

五經同樣各有規定。

對秀才們來說,這些都是很難的,你都是舉人了,難道不應該更加嫻熟?

所以這樣的考試,對去年才從秀才變舉人的新科舉人來講,是有些吃虧的。

同樣一場考試,別人比你多準備了三年時間,還是重點覆習的時間。

你是上一場考試結束,第二場考試就來,看著確實不妙。

所以不管羅博士,還是左右訓導,都給紀元留了後路。

今日反正都說那麽多了,紀元幹脆把三甲之分說了出來,對白和尚跟高老四道:“所以說,考上三甲,或許還不如不考。”

兩人一楞,隨即捧腹大笑。

“好個紀元,你是來炫耀的吧!”

“紀元,你可知,這世上能考上舉人,已經是鳳毛麟角。考上進士了,誰還挑三揀四。”

白和尚都笑著搖頭:“要說剛讀書的時候,我們也覺得自己有些天賦,可到了府城,再到京城,其實也算一路順風順水。但要跟真正的天才比,那還是差得有些遠。”

別的不說,單講來考會試的解元就有二十六個。

每個州府的前三加起來,基本就占據三甲大部分位置。

他們這些在自己府裏都排名靠後的人,心裏大概是有數的。

“能考中三甲,已經很好了,我們可不介意。”高老四笑著道。

哎,這就是人跟人的差距吧。

不過說實話,他們私下裏難過嗎?

肯定也有失落的時候。

可再怎麽樣,都要振作起來,畢竟對比其他人來講,他們已經好多了。

所以紀元糾結半天,把這件事告訴他們,他們只是笑。

要不要三甲的功名,對紀元來說是個問題,對他們來說,分明是鼓勵啊!

誰鄉試第二年就能考過會試?

絕對是天才!

紀元撓撓頭,說出來之後,今日確實說的有些多了。

三人罕見休息了會。

說實話,學到現在,已經沒有別的想法了。

還有一個月就要考試。

能不能考過,學得怎麽樣,基本已經註定。

考童試還能臨時抱佛腳。

鄉試,會試,肯定是不成的。

把方才燒的書本給扒拉幹凈,確定燒完了,紀元才放心。

他們在屋內說話,只聽外面傳來砰砰砰砸門的聲音。

是誰?

一般人也不敢砸門啊。

這附近的都知道,此地住的人,是五王爺手底下蹴鞠隊的。

武營等人擦擦頭上的汗,放下手裏的弓箭,眼看著仆從去開門。

紀元他們也出來了。

砸門的人他們認識。

慶蘭府的球混混王力一幫人。

王力看到紀元跟白和尚,下意識皺眉。

這兩個人,一個年紀小,但古怪得很,另一個還是個和尚。

但他不會忘了,這兩人蹴鞠踢得也很好。

“你們兩個,要不要也來五王爺的蹴鞠隊?!可比你們考試強多了!反正你們今年第一次會試,肯定考不過!”

王力在此地也待了一年多,很了解京城的情況:“你們只要討好了王爺,甚至可以去國子監讀書!”

王力自以為說出一個誘人的條件,可不管紀元,還是那個和尚,大家通通都不說話。

王力氣急,他最近著急上火,整個人難受得要命,最後又盯著武營,鄔人豪,劉軍:“你們呢?!你們不會以為蹴鞠隊沒了,你們就有實際的職位可做了?”

他們這邊吵架,外面還有人往裏面看。

有兩個球混混趕緊去關門,把人趕走。

王力看著院子裏的球,拿起來道:“你們為什麽不喜歡踢?!啊?!”

紀元以前見過王力,他算有些腦子的球混混,否則不會踢球踢到京城。

甚至成為王公貴族養著的蹴鞠隊員。

從未見過他這麽慌張。

在他們語無倫次抱怨中,紀元拼湊出真相。

他們在慶蘭府府學踢球的時候,只想著用府學生員的身份,日子好過不少。

等他們知道,自己是被選中,要送給五王爺的球隊時,整個人都傻了。

他們?

作為禮t物,送給王爺?!

他們是人啊!

對方只道:“你們是球隊的一員。”

剛開始他們還不滿過,可來了京城,享受了這裏的一切,又在慶幸,還好他們會踢球,他們踢的也厲害。

不就是陪這些貴人們踢球嗎,又有什麽了。

雖說王爺的玩具不止他們一個球隊,還有不少樂子。

可他們只要踢得好,踢得漂亮,就會成為王爺最喜歡的樂子。

之後武營他們過來,甚至還中了武舉,鄔人豪還得了第五。

王力的嫉妒之心還沒起來,就聽說五王爺把人要過來了,因為他們也會踢球。

王力一邊覺得不爽,一邊又覺得,武營他們確實踢得不錯。

而且他們合成一隊之後,確實踢遍整個京城,無數球隊都輸在他們這。

之後的日子,便愈發好了。

他見了從未見過的東西,享受了從未享受過的生活。

本以為,一直會這樣下去。

可從去年冬天開始,一直到今年三月份,五王爺好像對蹴鞠的興趣減退,根本不找他們。

那以後他們怎麽辦?

王力太清楚,他們這些人的存在,就是為了給王爺當樂子。

現在王爺不把他們當樂子,他們就要完了!

在京城的一切都要完了!

紀元看著王力他們的表情,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他突然想到化遠三十四年建孟府的監臨官徐大人。

徐大人不喜神童的一大原因,就是因為皇上喜歡。

因為皇上喜歡,所以有很多“神童”出現,甚至現在國子監還養著一個被毀的孩子。

蹴鞠的事,同“神童”也是一樣的。

都是上面的人喜歡,下面的人拼命去送。

其實五王爺未必真的很喜歡,這對他來說,只是一句話的事。

紀元正想著,誰料王力竟然直直看向他:“還有你,武營他們這些武舉日子不好過。”

“你以為你們這些文舉日子就好過了?!”

“三年一次文舉,一次選中一百多人,多少人都沒官做,你們真以為考上便萬事大吉?!”

“還不如攀附住貴人,想做什麽官就做什麽官!”

“等你們被外放到什麽偏遠之地,只等著哭吧!”

鄔人豪站起來,一把推開王力,王力一個壯漢,都被他推得直接跌倒在地上。

“閉嘴。”

對馬上科考的人說這些,還有沒有良心。

鄔人豪也是經歷過武舉的,自然知道考前心情的重要性。

白和尚跟高老四微微皺眉,顯然沒想到,考前就要知道這些殘酷的真相。

不過王力說得也沒錯。

真的考上了,似乎也做不成什麽?

看鄔人豪他們就是了。

鄔人豪甚至是武舉的第五名,還被皇上誇過。

如今還不是成為皇上小兒子的球隊一員。

面對鄔人豪的壓迫感,王力不敢再說。

他的話卻說中大家的心坎。

白和尚,高老四,都不是容易沮喪的人。

他們面對紀元這種天才還能穩得住,認為自己考上三甲同樣不錯。

可要是說,辛辛苦苦考上了,依舊沒有結果。

這話確實讓人不能接受。

紀元慢慢走了過來,王力這才發現,紀元已經比他還要高了。

紀元開口道:“為什麽去偏遠之地,就要哭?”

“你見過京城的繁華,你還會回你那小小的縣城嗎?!”

王力直接道:“還想住到棲巖寺的破廟嗎!”

他本以為紀元就算反駁,也會稍稍遲疑,誰料紀元卻笑道:“怎麽不可以。”

紀元道:“禮記大學開篇講,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紀元又看了看白和尚跟高老四,甚至還有武營他們。

大學開篇,講的就是學習的目的跟意義。

他們如今是為了科舉,苦讀聖賢書,但裏面有些東西確實有些道理。

比如大學的開篇。

它在講,人在學習間要達到什麽目的,要做什麽,要有什麽目標。

讀了那麽多,真的只為了科考?

紀元又提到一個人。

林大人。

正榮縣的那位前任縣令。

“林大人被派到正榮縣的時候,是去救火的。”

“當時的正榮縣貪圖腐敗,官商沆瀣一氣,官吏橫行霸道。”

“可現在呢?”

“現在建孟府裏提到正榮縣,又是什麽語氣?”

“當時,林大人是舉人,程教諭也是舉人,他們兩個難道做的不好?”

“他們沒有考上進士,難道就沒有讀懂大學之道?”

他們不僅讀懂了,還融會貫通了,甚至知行合一了。

如今的自己等人,已經是舉人,難道不能學習林大人他們嗎。

“如果把我送到偏遠,乃至蠻荒之地,我也會學習林大人。”

“哭什麽哭,不如起來幹活,替牛多犁幾畝地。”

高老四直接笑出聲。

好像也沒錯?

說實話,他們從看到武營他們如今的處境,心裏就壓了塊石頭一般。

現在聽紀元這麽寬慰,又提到正榮縣那位林大人。

好像紀元說的也沒錯。

就算他們沒考上又怎麽樣,先不說他們還年輕。

就算他們考上了不被重用又怎麽樣,難道就不能憑借自己的學識,改變一方天地?

他們這些學問,只用在科舉上,似乎確實有點浪費?

“你們笑武營不懂巴結貴人,覺得他對蹴鞠隊可能要解散的時候不慌張。”

“他們當然不慌,他們還有武藝跟學問,他們在等一個施展拳腳的機會,你們呢?”

原本就跌倒在地的王力,此刻覺得四肢發軟,爬都爬不起來。

他在等什麽?

他什麽也不能等。

來京城一年多裏,他就顧著吃喝玩樂了。

也有人說,要不然攢攢銀子,回頭回鄉了做個小買賣也行。

他卻沒有聽。

而他面對紀元,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發自內心上來。

王力看得出來,紀元說的都是實話。

紀元也不是對自己說的,他是為了安慰自己的朋友們。

武舉也好,文舉也好。

他們這些人,需要的都只是一個機會。

因為他們有真本事。

等王力等人跑開,紀元還看了看周圍的路人。

這院子裏的吵鬧,到底還是傳出去。

不過他們說的話也沒什麽可以嚼舌根的。

說到哪都有理。

會試之前,吵鬧的書生也多了去。

話是這麽說,紀元他們以後說話,還是去屋子裏更好。

等紀元轉身,劉軍一掃之前的難過,握住紀元的手:“你說的對,我們有真才實學,我們等的就是一個機會。”

“八年多武舉我們等過來了,還怕其他嗎。”

武營也狠狠點頭。

沒錯,他們總會等到機會的。

而且也會自己爭取機會。

沒必要因為踢個蹴鞠顧影自憐。

白和尚看著紀元,開口道:“紀元,你什麽時候有這種想法的?”

“是不是青雲寺就有了?”

白和尚之前一直不理解,紀元為什麽會幫青雲寺“賺錢”。

或者說走向正軌。

這會好像明白了。

在紀元眼中,事情無分好壞,無非是看能不能改變人的生活。

他很樂意像林大人那樣,造福一方。

青雲寺在他手裏,無關佛學,無關宗教。

他看到的,是僧人們日子好起來,是山下百姓因此獲利,是貧窮的學子有沒有容身之處。

什麽佛學?這是你們僧人自己要考慮的事情。

他更關註人。

活生生的人。

所以他放棄更為穩妥地三年後再考,更放棄唾手可得的國子監身份。

便是考了三甲,他也願意。

因為他的心已經不在這了,他想幫更多人,也想幫那些人改變生活。

所以二甲也好,三甲也好。

他都不在意。

他決定認認真真地考試。

紀元並不避諱,點頭道:“是,我回鄉一趟,看到了更多的可能。”

是比潛心讀書,更好的可能。

四書五經,他已經讀了許多年,一遍遍地看,一遍遍讀。

讀到最後,竟然沒了趣味。

四書五經自然是好書,但什麽書也不能逐字逐句地長年累月解讀。

既像紙上談兵,也像閉門造車。

更像無時無刻的辯經。

別辯了。

出去走走吧。

若鄉試之後,沒有回過家鄉。

若回家鄉之後,沒有看到那些改變,沒有看到不同地方但同樣有困境的青雲寺。

紀元或許,真的會選左右訓導給的選擇。

三年後再考。

進了國子監再考。

最好能考到一甲。

他放棄了。

無論此次考試如何,他都要拼盡全力。

便是考不上進士,他就學殷博士,隨便分到一個縣學,他也可以當夫子。

高老四看著這樣的紀元,一時說不出話。

紀元,紀元真的不一樣。

他坦然地讓所有人都覺得,好像沒有事情可以阻攔他們。

他們讀了那麽久的書,背了那麽多文章。

並不只是為了科舉那幾張試卷服務。

“好,若我落榜,我也去做夫子。”t

“做夫子又有什麽不好,說不定我能發掘一個像紀元這樣的好學生。”

白和尚點頭。

他也去當夫子。

落榜了,便去教學生。

當年孔夫子還收了三千門徒呢,當夫子又有什麽不好。

武營,鄔人豪,劉軍同樣一掃之前的萎靡。

沒錯!

他們一身的本事,天底下還沒有容納他們的地方嗎!

他們的本身,總能做成事的。

三月,他們這小院裏,竟然沒有一絲浮躁的氣氛。

好像瞬間平靜下來了。

不就是會試嗎,那又有什麽了。

該學習學習,該讀書讀書。

到時間就去考!

這期間還有不少同鄉來找,看到他們三個這麽淡定,都覺得驚訝得不行。

更說什麽:“這次會試也要考六天,六天不準出門,你們不著急?”

著急,著急也沒用。

越臨近會試,京城的學子們越多。

無論去哪,似乎都在討論今年的會試。

而今年的主考官也正式確定。

文淵閣首輔大臣,從二品大員,六十三歲的李首輔。

主考官確定,考試一步步逼近。

會試的氛圍在京城上空凝聚。

紀元偶爾出去買些東西,都能感受到此地的氣氛不同。

再到書店,紀元準備買今年剛出的一本新書,來了幾次都沒買到。

這會剛到,就聽櫃臺的人道:“程小姐您運氣真好,這書賣的好,正好是最後一本。”

最後一本?

又沒了?

紀元目光停頓片刻,對方正好看過來,紀元不好直接看人,眼神躲避,人側了側身,只對櫃臺夥計道:“新一批五經講義什麽時候到貨,我能先訂一本嗎?”

聽到書生說話的程亦珊回頭,又看了看個子極高的書生,想了想道:“這本給你吧。”

紀元回頭,眼神詫異。

“想來你是科考要用,你就拿去吧,我等下一批即可。”她拿這書只是自己看看,並不是特別需要,還是先給備考的書生。

程亦珊把書給了紀元,又伸出手:“錢給我吧。”

啊?

紀元這才擡頭,眼前的女孩子年紀不大,一看便知被保護得極好,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又帶了些機敏。

紀元把錢如數給了,對方扭頭便走,她身邊的丫鬟拉著自家小姐,走得飛快。

直到出了書鋪,程亦珊才小聲道:“這書生還挺英俊的。”

紀元:。。。

聽到了。

紀元低頭看著手裏的書,其實也非科舉要用。

他就是想看看,對於五經又出了什麽新看法。

反正會試就那樣了,能不能考中全看天意。

紀元出了書鋪,往左右看看,這才回到住處。

還有十日,就到會試。

紀元莫名有些輕松。

考吧,考完就好了。

考完就知道,接下來的時間,他要去什麽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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