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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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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第54章

“是紀元!”

“果然是他!”

“臨時參加縣試, 還能拿第一?簡直是個怪物。”

不愧是小神童!

榜單周圍都是這種聲音,聽到紀元忍不住想跑,但還是堅持看完榜單。

今年縣試名額十二個。

紀元第一。

第二叫李錦, 前幾日吃酒宴的時候, 紀元他們說過話。

蔡豐嵐也很厲害, 他到乙等堂也才兩年, 這次考了第三。

第四名有些不同,不是縣學的學生,而是當地一個耕讀的族學子弟出身。

他滿眼激動,穿著也普通,看來此行也是改命了。

直到第七,也是不認識的名字。

看到最後, 並未瞧見常慶,常慶也看了又看,苦笑道:“沒有考上。”

他跟蔡豐嵐同樣在乙等堂待了一年,他卻沒考上。

不只是他, 其他學生也差不多。

今年縣學一共二十五人參加縣試, 考進了十人。

剩下十五人都沒過縣試這關。

紀元看了他們, 卻不好多說,他這會說什麽都不太對。

也有人安慰:“明年再考吧。”

“是啊,明年再考。”

大家互相安慰著,忍不住又羨慕地看向紀元。

嫉妒嗎?

有一點,但不算多,他們早就知道紀元的天分, 更在沒見過他的時候, 就知道他的勤奮。

說得都有點多了。

可不說能行嗎。

哎,誰讓這是紀元啊。

別說了, 以後紀元就是他們的榜樣了!

紀元年紀雖小,卻足夠成為所有人的榜樣。

紀元朝大家笑笑,頗有些不好意思。

他真的是占了年齡上的光,畢竟以他的年紀,才是大家的大哥啊!

縣學門口一片熱鬧,附近t的商家也來祝賀,甚至有人道:“紀元長得也周正,也更是不錯,要是能跟我家孩子定個娃娃親就好了。”

“對啊,不都說榜下捉婿,我們去試試啊。”

紀元整個人直接呆住,腳比腦子跑得都快,迅速往縣學裏面跑。

別啊!

他不是什麽大哥。

他今年才十一!

他還是個孩子!

這一幕被許多人笑得彎起腰。

紀元去跟夫子博士們道謝的時候,幾個夫子博士還在笑話他。

趙夫子那,紀元也買了許多禮物送回去,只是他實在沒空再回村一趟。

過了縣試固然值得開心,但後面的府試才能決定整個童試的成敗。

縣學這邊也是一個想法,沒考過的乙等堂學生們,讓他們先散散心,放了幾日假。

但考過的,包括有兩個並非縣學的學生,全都安排進乙等堂旁邊的明倫堂內。

今日二月十四,府試是在四月初八。

但他們正榮縣去府城,至少要五天的時間,還不能趕在考試之前去,肯定提前出發。

按照一貫的傳統,估計會在三月二十五便動身,正好三月底到府城。

等到了府城,差不多七八日休息時間,也能養足精神,安心備考。

這麽算下來,從今日到三月二十五,也就四十四天時間。

所有過了縣試的學生,必須全力讀書。

千軍萬馬闖出來,最後一關,也是最難的一關,一定要過去。

當天下午,十二名過了縣試的考生就搬到隔壁,用紀元的話來說,這大概就是沖刺班。

裏面有專門的夫子跟專門的五經博士,每日都在這,有問題隨時可以問。

說句不好聽的,便是府試沒過,這樣的機會也是非常難得。

換作其他地方,根本不會有這種機會。

紀元跟其他人還有點不一樣。

這點要從四書五經裏的五經說起。

《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共有五經,一個人很難精通這五本,一般來說,專門攻讀一本到兩本即可。

天齊國科舉的時候,也是五選一,或者五選二。

到時候會出五道題,選自己攻讀的方向寫即可。

乙等堂其他學生,包括過了縣試的另外兩個學生。

他們都在夫子跟博士的引導下,選擇了自己擅長的方向。

紀元年底才升堂考,年後剛進乙等堂便考縣試,根本來不及選擇。

所以,紀元還要先選科目,再分老師。

原本以為紀元還要糾結一會,但他直接道:“春秋跟禮記吧,這兩本我也學得相對也好。”

他的《春秋》是跟羅博士學的。

《禮記》師從殷博士。

選這兩門最為恰當。

負責沖刺班的嚴訓導道:“當真?這兩本是五經裏最後的,春秋更是微言大義,確定要選?”

紀元點頭:“周易等書也沒簡單到哪去,我就選這兩個吧。”

聽到紀元的選擇,兩位博士自然高興。

自己喜歡的學生選擇深造他們的學問,肯定是好事。

科目確定之後,十二個學生都有了自己專門的老師,按照大家的選擇坐到一起,同樣科目的還能共同交流。

其中李錦選的是《詩經》跟《禮記》,學禮記的時候,他們所有選擇這個科目的學生都會討論。

蔡豐嵐選的也是《詩經》,另一門則是《春秋》,大家也可以互相交流。

天齊國規定的府試的考試內容,跟縣試大致相同。

以四書為重。

五經只做兩題。

但這兩題占比也不小,故而必然要重視。

縣試放榜的當天下午,沖刺班學生都已經恢覆往日的狀態。

讀!

往死裏讀!

不讀書怎麽能行。

都到這個節骨眼了,必須好好讀。

再想到他們縣超高的錄取率,說明自己的機會很大。

一般來說,府試的錄取率在百分之十,他們這十二人裏,有一兩個就不錯了。

往年的情況來看,他們的錄取率極高,畢竟是跟建孟府所有人比,只要比其他人拔尖即可。

但今年參加府試到底有多少人,那還是未知。

他們正榮縣這些年才恢覆生氣,雖然縣試的人數已經從三十多上升到八十多。

跟其他地方比,卻是少得很可憐。

聽說江浙有些大縣,單參加縣試的,就有上千人,縣試過關的人數,也在七八十。

七八十人,跟他們報名人數差不多了。

殷博士道:“咱們人少,但咱們質量高啊。”

“你們這十二人,說不定能突破前年過府關的人數。”

前年十個人裏面,有七個人過了府關,成了秀才。

今年要是突破,那至少要考到八人以上。

他們真的可以嗎?

不得不說,大家確實被鼓舞到了。

學,馬上學。

特別是以前未在縣學的兩位學生,他們在自己的私塾裏,都是一騎絕塵的存在。

平日只覺得讀書孤獨得很,好像只有自己在認真學習。

來到沖刺班之後,所有人都是這般,甚至比他們還要認真。

這樣的氛圍,只會讓他們更加用心。

沖刺班這個名字也是越喊越順口啊。

大家已經默認了這個名字。

二月十四下午,外面還在對縣試成績議論紛紛,沖刺班學生已經坐定。

參加縣試,也讓他們對府試有了些自信。

至少知道了流程,更知道每場都要考什麽。

除了每日必做的五經之一外,四書更是重點。

四書夫子將生僻字,難解的字詞,以及有異義的詞句再次拿出來反覆背誦。

也有人說,這些學生學了那麽久,為什麽還有疏漏?

其實看平時上學就知道了。

看似也就那一本語文書,一學期反覆背誦,能考滿分的又有幾個。

四書夫子不僅在講這些生僻的內容,每講一處,再加上其他大家對此的理解,更有各家名章點評。

不僅要全部掌握,還要有自己的見解。

大學,講格物致知,講誠意正心,講修身齊家,還講治國平天下。

每一字每一句,都能展開長篇大論。

道理都懂,如何表述呢,又要如何做呢。

論語,孔子語錄,孔聖人已經離世太久了。

他的話也被解釋出很多含義。

孔子的想法,到底是怎麽樣的呢?

就像紀元之前文章裏寫的,想要了解他,了解聖人,不如去讀他的書,念他的話吧。

有的在捧他,有的在貶他。

但或捧或貶,只有讀了才能懂裏面的含義。

一個人到底要怎麽做,到底要有什麽樣的精神世界,這本書都有解答。

孔子走後,孟子來了。

他們相隔了上百年,終於有人繼承孔子的想法,把這門學說延續下來,給了這門學說不同的生命力。

他們都在講仁,但又是不同的仁。

孟子在說仁義禮智,再說知性知天命,又講身心之學。

讀懂裏面的浩然之氣,更能行於天地間。

最後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

最後是中庸。

中庸只用兩個字便能概括。

難懂。

有人說中庸不過是和事佬,是和稀泥。

但真的是這樣嗎,真的如此簡單嗎。

若真的是這樣,那這本經典也不必流傳千年了。

宋人把這篇從禮記裏抽出來,直接作為了儒家哲學的基礎,這本哲學書籍,甚至是奠定儒學的心法。

萬物中和,萬物不偏不倚。

要如何做?

要怎麽做。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夫子洋洋灑灑,再次串聯起四書,學生們不僅是在聽,更像沈浸在經典當中。

正榮縣縣學夫子,從不是讓他們單單背誦,單單理解,更要明白其中的意思,要成為這樣的人,努力成為一個聖人。

從白天到深夜,沖刺班燈火通明。

路過的人都能看到,裏面十二個考生全力以赴,只為備戰府試。

四書深度覆習,五經分為不同的小組,由不同的博士來講。

講到春秋,提它的微言大義,提春秋的是非觀,善者褒,惡者貶,尊賢者,賤不肖者。

作為魯國的史書,很大程度上補充了當時的文化。

更別說此書用詞優美,若能精通,文章根本不在話下。

再讀禮記,中華向來稱禮儀之邦。

禮記更包含了儒學的價值觀,四書裏有兩篇都是從禮記中抽出,從而形成對當今社會的禮儀跟規範。

在千年前構建了在當時看來,一個相對和諧的制度跟規範。

禮的核心也是人,是生命,是尊重。

禮之用,和為貴。

若能參透這些意思,一個人的精神世界,就會格外豐富。

從頭到尾把四書五經梳理,最後的孝經更是倒背如流。

《孝經》能單獨列出來,雖不在四書五經之列,卻也t是必讀。

本書不過一千八百字,這本書爭議很大,卻受到歷來王侯將相黎民百姓的推崇。

此書並不拗口,是誰寫的已經無從得知。

其書的思想從孝入手,其實最後講的是“忠”,也難怪受朝廷尊崇。

從“忠”來看,紀元能從另一個層面審視如今的封建宗法。

要說完全同意,那不好說,但背還是要背的。

比如孝經第十四廣揚名章。

子曰:“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事兄悌,故順可移於長。”

後面就不說了,反正大意是,君子對雙親盡孝道,所以能把對雙親的孝道轉移到侍奉君王的忠心。

侍奉兄長的時候,對兄長的順從可以變成對長官的順從。

管理好自己的家事,那就能用於辦公。

只要養成良好的品德,名聲自然好了。

這項必讀書,培養的便是“忠”。

紀元第一次讀就在皺眉。

如今讀已經不皺了,理解跟背誦,以及讚同,這是完全的兩回事。

不僅是這本書如此,要說紀元讀了那麽多書,真的讚同所有書的想法嗎?

那未必。

但是想要了解對方的想法,不能只靠印象來判斷。

厭惡一個東西,必然先要了解才行。

如果只是厭惡,卻說不出緣由,也是一種狹隘。

沖刺班從白天到晚上,每日都在讀書。

紀元除了此事之外,一定會在早上抽出時間起來跑步。

剛開始李錦跟著跑,接著蔡豐嵐也咬牙跑。

這兩個人都是聰明人,縣試連著考三日,他們已經知道體力的重要性。

科考簡直是對知識和體力的雙重考驗。

要說君子不光要讀書,還要騎射。

但天齊國如今不興這個,縣學也好,私塾也好,都是只教讀書的。

其他東西要自己私下學。

現在他們鍛煉身體,也是強身健體的一環。

其他九位同學問了,紀元也直接答:“縣試的時候多累啊,提前鍛煉好身體,到時候考試也有精力。”

“縣試是三天,府試也是三天,同樣不能出來。”

眾人瞳孔地震。

他們怎麽沒想到。

其中一個最瘦弱的同窗也道:“是啊,考完試我都覺得我快出不來了,見紀元還是精神抖擻。”

“身體好了,科舉也會好?”

眾人思索片刻,好像真的是這樣。

當年孔夫子都會舞劍呢。

紀元想到一位偉人說過的話,開口道:“有位厲害的大家,他曾經說過,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

“他言,體育一道,配德育與智育,而德智皆寄予體,無體無德智。”①

這意思大家應該都明白。

體育,就是身體的培養,跟道德的培養,智力的培養一樣。

但是德智都跟身體息息相關,沒有好身體,就別提什麽德智了。

紀元說著,周圍同學眼神發亮。

紀元見大家的表情,就知道偉人就是偉人,他的想法拿到哪裏都是出眾的。

紀元擼起袖子,話也多起來:“三育並重,然昔之為學者詳德智而略於體。”②

“及其弊也,僂身俯首,纖纖素手,登山則氣迫,步水則足痙。”

這三育同樣重要,但是以前的學者都是德智好,體力不行。

所以走起路來佝僂身體,手細得不行,爬山氣喘籲籲,過水的時候腳會抽筋。

“故有顏子而短命,有賈生而早夭,王勃、盧照鄰,或幼傷,或坐廢。”③

上面列舉的都是大家,全都是身體不好的那種。

紀元背得興起,只聽背後傳來輕咳。

這麽議論大家,沒看同學們下巴都要驚掉了嗎。

紀元最後小聲道:“莊子效法於皰丁,仲尼取資於射禦。不都是鍛煉嗎。”④

教諭瞪他,但也覺得紀元方才說得很有些意思,問道:“這是你何時寫的文章?我怎麽不知道。”

紀元立刻擺手:“不是我寫的,是很小的時候聽一老者所講。”

說著,紀元道:“所以我才一直鍛煉身體,就是因為這個。”

“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教諭默念,“此話必然千古流傳。”

教諭都覺得這話沒問題,其他同學更是如此。

體育跟德育,智育,真的有那麽大的關系?

同窗幾個比較瘦弱的書生看看自己。

要不然一起跑?

聽紀元的應該沒錯。

丙等堂跟乙等堂的學生們,眼睜睜看著沖刺班同窗們,不僅要讀書,還要鍛煉身體。

等知道原因後,所有人都是一個想法。

怪不得我們連縣試都考不過!

這群人,怎麽什麽都要練啊!

讀書拼命,鍛煉也自律。

而他們口中喊的,就是那句,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

紀元一起跑的時候人都傻了。

一起鍛煉沒問題啊,這麽喊著,他總覺得有哪裏怪怪的。

算了,就當不知道吧。

他也說了,這是一個叫□□大家所做,誰也不要問他!

問了就是不知道!

本以為這只是小小的插曲。

沒想到教諭真的從只言片語裏琢磨出什麽,或許也感覺體育鍛煉對學生們成績有幫助,竟然讓嚴訓導詢問學生,有沒有人一起早上跑步的。

教諭準備在縣學附近的空地上劃一片地方,專門給大家跑步用。

這地方以前是蹴鞠場,七八年裏荒廢無用,現在雜草叢生。

大家要是願意的話,可以雇人把雜草清了,蹴鞠場重新啟用。

蹴鞠場?

紀元聽到後人都傻了。

體育之研究竟然這麽有用?

看著被丙等堂同學興奮收拾出來的蹴鞠場。

紀元突然有種,我要升學了,但學校翻新了的感覺。

沒關系,等他考完府試,肯定也能蹭上。

這件事帶來的效果便是,每天早上,同學們都在蹴鞠場相遇,繞著蹴鞠場跑幾圈,整個人都舒服了。

跑了小半個月,不少同窗都說,好像身體確實好起來,看書也更有精神。

體育跟德育,智育一樣,果然很重要。

縣學裏好像煥發出不一樣的風采,不僅認真學習,連體育都加強了。

期間紀元也收到大海的來信。

大海最近很忙,春天牲畜多病,他跟張獸醫要去各處治病,還提起他準備的《牲畜病集》。

說自己已經記了小半本,確實歸納總結了不少。

也提起李耀眾的事,按照紀元說的,在他們家要來鬧事的時候,暗暗用那件酸詩狎妓的醜聞威脅。

如果他們再來找麻煩,那這件事就會說出去,李耀眾最後一絲顏面都沒了。

對方果然被嚇住,最近都沒過來。

沒事就好,紀元也就放心了。

現在已經三月份,距離他們去府城的時間越來越近。

要說苦嗎。

確實苦。

每日張開眼學習,閉上眼學習,唯一放松的時間就是跑跑步。

文章寫了一遍又一遍,夫子博士們不再留情面,也不再一味誇獎,能從無數處找到他們的疏漏。

這點連紀元也一樣。

他到底學文章時間短,有時候想法太多,筆力卻不夠,寫得東一榔頭西一棒子。

按羅博士的話講:“要寫這點就好好寫,突然拐到另一邊了是幹什麽呢?”

“寫的如此跳脫,文章的完整性呢?”

“有想法很好,但切題了沒?寫高興了什麽都不顧?”

殷博士也沒什麽好話,他挑出幾處問題道:“此處的解釋是這樣嗎?從哪截的歪理。”

“之前講的一以貫之,到底貫在哪了。”

“讓你略仿宋經義,不是大白話。”

“精煉,準確,還要鮮明,程式的要義,難道還不懂?”

紀元的風格太過突出。

有時候老師們不看字跡,稍微讀一讀就知道是他寫的。

但缺點也明顯,寫著寫著就白話了,有時候想法還多,字數還容易超。

這讓博士們十分頭疼。

教紀元的如何寫文章的郭夫子同樣過來,準備從頭再教一次。

第一次教學就是在縣試之前,學了一二十天。

郭夫子感覺紀元學會了,畢竟是個格式,想著他那麽聰明,以前文章寫得也漂亮,底子在即可。

誰料跟他想的完全不同,這文越寫想法越多。

郭夫子看著紀元,沒想到問題會出在這。

眼看就要府試,不能在這上面落了下乘。

不過這也是乙等堂的學習內容。

紀元初入乙等堂便去考試了,短短時間內確實不容易學會。

按照夫子們的想法,童試裏的縣試府試,對文章的格式要求都不高,差不多即可。

但沒想到,紀元越寫越學,這文章就越大。

已經到必須管一管的地步。

紀元深吸口氣。

有時候控制不住啊。

學得越雜,落筆的地方就越多。

總覺得自己要寫個好文章,回頭一看,裏面什麽內容都有t,就是不切題。

天齊國寫科舉文章,自然是人們常說的八股文。

童試的要求還不高,其實現在不學也沒關系,以紀元的文章,應付童試問題不大。

但殷博士等人卻是不同意的。

郭夫子也覺得,以此下去,說不定會養成不好的習慣。

甚至比紀元練字的時候還要難改。

當初房老夫子就說,怕紀元抄書十幾萬字,那手字就難以再改。

如今文章也是同理。

看著縣學夫子們諄諄教誨,以前未在縣學的兩人忍不住道:“怪不得都要來縣學讀書。”

“我們族學夫子已經很好了,沒想到縣學的夫子們個個如此用心。”

不單對紀元用心,對其他學生也是如此。

他們兩個以前雖未在縣學,來了之後,也是同樣的對待。

說起這個,有人問道:“外面都想來?我也聽說過,有那麽誇張嗎。”

“絕對不是誇張,不是有小道消息,說縣學可能空出幾個位置,今年要招生嗎。”

“對啊,今年鄉試年,甲等堂估計要退幾個。”

“是啊,很多人早就開始努力,只等著考進縣學呢。”

“上次縣學考試,報名的人有六百之多,這次不知道怎麽樣。但應該會限制戶籍,只能正榮縣的人考。”

大家難得閑聊,便提起這件事。

可再想來也沒用,縣學就這麽多位置。

教育資源這種事,自古都是難題。

說完之後,十二個學生愈發珍惜在這讀書的機會。

紀元也是一樣。

不就是時文嗎,他寫。

郭夫子來了之後,他們單獨在一旁教課。

讓郭夫子來教,自然是有道理的,他對時文的研究,堪稱縣學之最。

郭夫子道:“世人對時文的看法,褒貶不一,以你來看,時文是什麽。”

紀元答道:“自然是為科舉應試寫出來的文章。”

郭夫子點頭:“沒錯,這跟平常文章不同,所以以時文來特指。縣學月考歲考,做的也都是時文。”

“既然專門為科舉應試所作,便可尋出一些規律。”

如今天齊國的時文,就是給個標題,學生們隨意發揮。

而今日郭夫子,說起另一種新興的時文,也是他研究的成果之一。

說這種四書文有一定的格式,並且摸索出一定的規律,仿照這個規律寫,文章便不會太過離譜。

紀元聽著聽著,怎麽覺得莫名地耳熟。

總結文章的規律,寫出漂亮的作文,這在現代也是有用的。

比如最經典的起承轉合,就是讓一個文章有框架的基礎。

而科舉文章自然沒有那麽簡單。

可要摸索出規律,卻也是不難,畢竟科舉好幾百年了,總有前人總結出捷徑。

郭夫子拿出一篇文章,名為《樂天者保天下》文。

“此文起講先體三句,即講樂天四股,中間過接四句。”

“後面再講保天下四股,再收四句,最後作大結。”

“如此時文,格律清晰,效仿古人,不僅能約束自己的觀點,更能一以貫之。”

郭夫子說到這的時候,紀元人都傻了。

樂天者保天下。

前面四股說樂天,後面四股說保天下。

若還不知道這是在講什麽,那他高中就白上了!

這不就是。

八股文?!

或者說八股文的雛形。

紀元從開始做文章,無論趙夫子,殷博士,羅博士,從未提起過此事。

他還以為這個世界的科舉文章就是散文,只要寫明白中心思想即可。

沒想到啊沒想到。

在這等著他呢!

不對啊,他也看過最近的時文,並非八股文啊。

不過說起八股文,很多人的印象就是標準的格式。

但即使這個文章,也不是憑空掉下來,是有一個發展的過程。

許多人講,八股文的格式,既有唐律的影子,也有宋文的風格,還有元曲的精妙。

即使發展到後面,嚴格限制考生們的文章,同樣也有一個過程。

而紀元現在所處的時間,不出意外的話,正好是八股文剛剛提起,還未真正形成規範的時候。

一個東西能盛行,必然有其原因。

像郭夫子方才講,以這個格式寫,文章一以貫之,既不會太偏,也不會太大。

對考生很友好,對考官同樣友好。

竟然是這樣。

郭夫子其實沒打算講這些,他只是再三考慮。

紀元的文章想法太多,不能不約束了。

但他一約束,就拿出重武器啊!

郭夫子還道:“這種寫文章的方法,算是最近一兩年才興起的,褒貶不一,有人說太過死板,會限制學生,有人說這樣可以讓考生更加方便理解儒經。”

“反正不管怎麽樣,現在對你來說,卻是合適的。”

等於說,市面上出現一種新方法。

這種方法也是時文。

可這種方法好用嗎?實用嗎?

在天齊國還不好說。

甚至這個方法還不完善,郭夫子是縣學最精通這種時文的,卻也說不出實操該怎麽寫。

但是,郭夫子把這種方法說出來,好拘束紀元天馬行空的文風。

那這種方法到底可行嗎?

別人不知道,難道紀元還不明白?

當然可行啊。

甚至非常可行。

在他那個時空,之後這種文體甚至是規範問題,如果不這樣寫,那直接不錄取。

不過又說起來,紀元已經寫了多年,甚至在開蒙頭一年便開始寫了。

那為什麽最近才顯露出許多問題?

自是因為夫子們對他要求提高,就像紀元看自己前幾年試著做的縣試題目一樣。

之前他還看不出什麽,現在已經能發現問題。

每進一步,夫子博士們的要求肯定不同。

而且,大家隱隱發現,紀元似乎遇到瓶頸,這個瓶頸要是能突破,只會對他更有利。

要是能在府試之前突破,以羅博士來看,府試十拿九穩。

一切就要看最近的練習跟學習。

方才說了那麽多,大概也能看出關鍵。

時文,八股文算是一個文學系統。

要說功利嗎?

確實功利,這是適合科舉的文章。

郭夫子說著,紀元也慢慢消化。

以他知道的來看。

他所在的天齊國科考,還未到那個時空科考弊端多現之時。

就拿是否一定要用標準程式八股文一樣,天齊國是有爭論的,並非像另一個朝代的成化年間,確定必須死板應用。

也不能說這種文體不好,八股文畢竟是為了適應考場,加上自身演變而來。

用一句來總結便是,好不好不知道,但用在這,確實很合適。

有時候,合適最重要。

想通這些,紀元的眼睛便亮了。

郭夫子教著教著,發現紀元學得速度更快。

有些東西他都一知半解。

但紀元完全可以消化。

郭夫子忍不住問:“你不覺得時文死板,不如你寫得瀟灑自如嗎?”

紀元的文風,跟郭夫子教的時文,可謂天差地別。

紀元的天馬行空,郭夫子的在框架內繡花。

紀元立刻搖頭:“怎麽會,這樣寫下來,似乎也有其樂趣。”

“如果在這框架內寫好,也是一種本事,這種好玩的事,我必然要會的。”

郭夫子忽然體會到縣學其他學生的感覺。

這樣的同窗,他們竟然還能忍?!

自己那時候要有這樣的同窗。

早就學不進去了。

不對,說不定早就考上舉人了。

對於八股文的好處跟弊端,紀元自然知道。

而八股文的出現,也跟上面的皇上有莫大的關系,為了讓學生思維定在一個框架裏,也為了更好控制儒生們的思想。

如果說他真的喜歡,那就錯了。

但吸取其中的長處還是可以的。

郭夫子不提就罷了,提起八股文,紀元對其中的程式了然於胸。

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比,中比,後,比,束比,大結。

以此為主要部分,便可以串聯起整個文章。

如果說八股文的“拘束”是它的本性。

那紀元文章裏的“跳脫”則截然相反。

若兩者能中和一些,像中庸裏的萬物中和,不偏不倚,那紀元的文章便大成了。

最後回到原本的那句話。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

紀元在郭夫子的教導下進步飛快。

似乎只要提點一個點,他便能很快掌握。

時間越來越快,沖刺班的學生們,看到丙等堂甚至已經在踢蹴鞠的時候,還出去看了看。

不要也就罷了。

房老夫子正在給蹴鞠場旁邊刻字。

而字的內容,正是文明其精神,野蠻其體魄。

這句話極有氣勢,又點出體育,德育,智育。

像房老夫子這種早年游遍天齊國各地的讀書人,對這話簡直愛的不行。

蹴鞠場重新修繕得t差不多,他就說要把這句話刻在上面。

不僅如此,還要自己親筆來寫。

見紀元過來,房老夫子還招手:“看著做什麽,給我打打下手。”

紀元的水平,房老夫子很相信。

但還沒寫多少,就讓他趕緊回去讀書。

今日都三月十九了,還有幾天就要出發去府城,快去讀書!

三月十九。

紀元他們也早從厚衣服換成春衫。

周圍同窗們都在準備去府城的衣物,紀元自然也不例外,他婉拒幾位夫子的幫忙,還是自己花錢買衣料,再拿自己之前小了的衣服改一改。

衣服嘛,能穿就行。

再說了,以後這身高還要長,不用都做新的。

除了衣服雜物之外,最費錢的吃飯跟住行就不用擔心了。

官府跟縣學會對十二位考生負責。

到時候會安排兩個夫子,兩個捕快同行,確保他們的安全,負責他們的吃飯住宿車馬。

除了衣服之外,還有路上帶的學習用品。

出門跟在家肯定不同,很多東西都要輕便,易耗品不用買太多,府城的筆墨紙硯反而更便宜。

但便於攜帶的書箱,以及生活用品還是要買的。

李廷錢飛幹脆接過這件事,用紀元的錢給他置辦物件,兩人選了物美價廉的,不會花費太多。

說起來,他們兩個在丙等堂的排名都進了前十。

二月考試成績極好,估計明年說不定也能到乙等堂了。

紀元更多時間撲在禮記上。

去年殷博士說要教紀元禮記,自然不會食言。

也因在備考,紀元專攻的一門正是禮記,殷博士反而能用大部分時間來教,從《禮記》,講到《周禮》《禮儀》。

最後連《白虎通義》《大戴禮記》都過了一遍。

時間雖然緊張,卻頗有成效。

殷博士剛開始還放慢速度,發現他說的書紀元之前都讀了,速度逐漸提升。

知道師徒兩人講課聽課的時候,有人想過來旁聽,根本跟不上兩人的思維跟進度。

要說如今學得多深,那也不至於。

可殷博士卻滿意的很。

“剩下的內容,等你從府試回來再說。”

要是考上秀才,那就要從乙等堂到甲等堂。

甲等堂的科目更深,符合紀元要學的進度。

殷博士說完,又道:“也不好說,萬一你中了府案首,那就回不來了。”

府案首便是整個建孟府的第一。

一般來說,得了府案首,必然會留在府城的府學讀書,直接成為府城的生員。

無論待遇,還是接觸到的夫子,都會更上一層樓。

殷博士雖然相信自己的學生。

但紀元學的時間還是太短,若再給學生一兩年參加童試,那府試第一必然是他。

可惜了,因為那些變故,讓他提前應試。

殷博士合上書,開口道:“等你回來再說吧。”

“明日你們就要出發,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紀元點頭:“都準備好了,李廷錢飛他們很細心。”

“那就好了。”

“這次郭夫子跟李夫子同行,都是熟悉的人,會好好照顧你們。”

“郭夫子負責路上的雜務,李夫子繼續幫你們查漏補缺,就算在路上,也不能耽擱。”

殷博士細細交代著,羅博士微微點頭,他想說的,小殷都講了。

趙夫子因為教學的緣故,沒有過來送行。

紀元他們三月二十五出發,三月三十到府城。

再到四月初八考試,等成績出來,差不多四月中旬。

滿打滿算,出去差不多一個月。

這時間不算太長,趙夫子也怕給紀元壓力,但讓人送了兩身衣服過來,都是師娘親手做的。

估計也是怕紀元推辭,幹脆不出面了。

房老夫子也沒多講,倒是給紀元了兩幅畫,只道:“若需要銀錢,就把這兩幅畫給賣了。”

啊?!

紀元震驚,打開一看,這正是房老夫子的親筆書畫。

氣勢之精妙,讓人驚嘆。

見學生震驚,房老夫子道:“收好吧,最好用不上。”

直接給錢,紀元肯定不要。

但夫子給的畫?

紀元只能心道,最好用不上。

隨後又想了想自己身上的銀錢。

年前身上差不多二十七兩銀子,既有攢下的,也有去年青儲料賺的。

最近一段時間花銷大,他身上還有二十兩,雖然說窮家富路,但吃喝都有官府管著,應該沒事?

房老夫子道:“過不過都沒關系,你還能回來多學幾年畫。”

這是房老夫子的大實話。

紀元的字畫雖然不錯,卻還欠火候,跟著他再學幾年,定然能大成。

紀元人還沒走,接下來大半年的課都定好了。

學禮儀,學書畫。

紀元心裏只有感激的份。

第二日,三月二十五,沖刺班的學生們悄無聲息離開。

縣學其他學生沒聽到裏面的讀書聲,這才意識到,他們早早出發去府城了。

去府城考縣學。

考上了,便是秀才,便正式有了功名。

這跟考縣試那會大張旗鼓不同。

府試艱難,更要謹慎。

連縣學都對此事不過多提起。

至於能不能考上,就看學生們的本事了。

紀元坐著馬車出發,看向遠去的正榮縣。

來這個世界三年多了,頭一回離開縣城。

走得越遠,縣城似乎變得越小。

直到再也看不到。

考生們分了三輛馬車,紀元跟蔡豐嵐,李錦等人一起。

見紀元抽出書,其他人同樣如此。

隨車的郭夫子暗暗點頭,押車的雷捕快面露震驚,大字不識的他,真沒見過這種場面啊。

這路上,還要讀書的?

從正榮縣,一直讀到建孟府的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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