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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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光
霍嶼川一個單手撐, 先跳下了車。
他轉身朝宋顏張開手臂，示意她跳下來，他會接住她。
宋顏實在是在三輪車上被顛得手腳發軟沒有力氣, 也顧不得許多了, 她趴在車鬥邊伸手摟住了霍嶼川肩膀，讓他幫她一把。
她身子軟軟依偎過來，信任地圈住他脖子，芬芳的頭發和柔馥的臉頰就貼在他頸側。
四月的天氣，已經只著單衣, 靠得近後彼此身體幾乎沒有什麽間隙，她本就在上方車鬥裏，是一個朝下俯身的姿勢, 而霍嶼川擡頭揚手，扣住她腰肢，上身難免會有一個親密的接觸。
她一摟住他，霍嶼川就感覺自己硬邦邦的胸膛貼過來兩團不可思議的柔軟，不由讓他想起那天早上, 她穿著小背心從臥室走出來的畫面。
霍嶼川頓時渾身一繃, 整個胸膛都微不可查僵了起來。
但他掩飾得很好, 畢竟霍曉燕還在旁邊看著，霍嶼川神色如常, 低頭看宋顏一眼, 單手攬住她, 輕而易舉就托著她的腰將她抱了下來。
宋顏整個人被三輪車顛得有點暈乎，也沒註意到霍嶼川剛才一瞬的異樣, 被他抱下來後都沒來得及站穩，那邊霍曉燕就已經一個健步沖過來將她熊抱住, 高興得直歡呼：“嫂子，你們可算回來了！我好想你們呀！”
霍嶼川已經開始在旁邊提行李下來，又給師傅付了車錢，回頭見小妹這麽大了還是這樣一幅小孩子的模樣，嘻嘻哈哈的一點也沒個正形，一伸手彈了彈她腦門，問：“娘呢。”
“媽去二叔公家了，還沒回來呢。”霍曉燕‘哎喲’一聲捂著腦袋，正想控訴，一低頭卻看到哥哥挽起袖口的手臂紮著白色繃帶，忙問：“哥，你手咋啦？”
霍嶼川不想家人擔心，便把袖子拽下來，隨口說了句沒事。
霍曉燕心也大，見哥哥說沒事，也就沒在意，說話時一雙眼睛已經忍不住朝車上搬下來的大包小包行李瞟過去了，滿臉按耐不住興奮地說：“哥，你們買這麽多東西回來啊！”有沒有她的份兒啊。
“別蹦跶了，少不了你的。”霍嶼川在霍曉燕面前，還是很有兄長的威嚴和氣勢的，面色一斂霍曉燕就不敢再嬉鬧了，“去二叔公家把娘叫回來。”
“哦。”霍曉燕乖乖去了，走幾步還回頭來對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宋顏在旁邊歇了會兒，也恢覆了力氣，看到霍曉燕毫無顧忌和她哥哥打鬧，不由莞爾一笑，看來霍嶼川這個大哥，在他妹妹面前也沒有那麽嚇人嘛。
霍嶼川提著東西轉身，發現她在笑，眉宇閃過一抹無奈，說：“曉燕比我小九歲，是我爹老來得女，在她小時候很慣著她，沒怎麽吃過苦。這性格也給慣成了這副沒大沒小的樣子，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活潑開朗一點挺好的。”宋顏說。
霍嶼川把行李提進屋子。
宋顏也幫忙一起把東西提進去。
幾個月過去，霍家老宅院子也沒什麽變化，壩子前照舊堆著一摞幹柴，磨盤上曬著一筐豆子，兩條大黃狗在壩子上懶洋洋睡覺。只除了門檻前的兩道青石板臺階青苔不見了，堂屋門外貼著的對聯退了些色，黃泥土的墻壁好像也變舊了一些外，一t切都和從前一樣。
一走進去，沒有窗戶的堂屋裏光線便暗了幾分，屋裏有些回潮和陰涼，陳舊的木質桌椅擺放在墻邊，鼻間還聞到土墻瓦房裏有一股香燭錢紙的味道，擡眼一看，霍嶼川老爹的牌位就擺在堂屋墻上。
算算日子，這幾天正好是霍老爹的百天祭日。
霍嶼川放下東西，走過去從供案上拿起一炷香，給他爹上香磕頭。
宋顏站在旁邊看了會兒，也點了一炷香過去祭拜，雖然她跟霍嶼川老爹只見過一面，但畢竟死者為大。
宋顏不知道霍嶼川和他父親是什麽樣的感情，當初霍老爹去世時，她其實沒怎麽看見過他在她面前流露悲傷，或許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情緒不怎麽外露的人。
霍嶼川一向沈著內斂，更註重實際行動而非言語的表達，他的肩膀就和他的意志力一樣，好像永遠那麽堅毅挺拔，好像天塌下來也能撐著。
他就那麽跪在父親的牌位前，沈默地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身。
等他轉過身來時，宋顏在他臉上看到一絲淡淡悵然的緬懷。
發現她在看著他，霍嶼川沈邃沈靜的眸光漸漸轉化成了專註，註視著她的臉龐，好像在心底愈發堅定了什麽。
……
他們在堂屋沒待多久，霍嶼川他娘趙春秀回來了。
得知兒子回來，趙春秀跑得那叫一個快。霍曉燕過去喊她時，她正搬著板凳在曬谷場壩子前和村裏幾個妯娌擺龍門陣。
鄉下農村信息閉塞，又沒什麽娛樂活動，大家最愛的就是幹完農活湊一塊坐著擺龍門陣，村裏哪家的八卦經這群老娘們口口相傳，第二天就能人盡皆知。
霍曉燕跑到村口老遠一嚎：“娘，快回家，哥哥嫂子回來了！”
“喲，是霍嶼川回來啦。聽說你們家霍嶼川現在在海事局上班，可出息啦。”
“就是，一個月工資得一兩百塊吧，這麽多咋花得完呀！霍家大嬸，有這麽好個兒子，你的福氣可來咯。”
“霍嶼川是咱們嘉原村全村最出息的年輕人了，以後他發達了，可別忘了咱們這些窮親戚呀！”
“嗐，哪有你們說的那麽誇張。”趙春秀在院壩一群妯娌們此起彼伏的艷羨中，假裝謙虛了句，然後得意地昂著下巴，端著板凳就往家裏跑。
“兒子，兒子！”
大老遠人還在院壩外頭的石板路上，趙春秀就扯著嗓子喊上了，像是生怕隔壁鄰居不知道她家全村最有出息的兒子回來了。
霍嶼川聽到聲音，從堂屋出來，見到他娘，說：“娘，您慢點，別摔著了。”
可架不住趙春秀高興啊，她一連聲地張羅霍曉燕去炕屋割塊臘肉來，自己又忙不疊要去雞圈捉只老母雞來宰了。
然而，趙春秀溢於言表的高興神色在見到從屋裏走出來的宋顏時，臉色驀地一變。
因為此刻的宋顏，與小半年前的宋顏，簡直就像兩個世界走出來的人一般。
人還是那個人，臉也還是那張臉。
但渾身上下的氣質，衣著，眼神，都完全判若兩人。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荷葉領襯衫，一條摩登的微喇牛仔褲，襯衣下擺別在褲子裏，顯出窈窕纖細的腰肢，頭發松松誇誇挽成辮子斜搭在胸前，腳下是一雙黑色的小皮鞋，三四公分的低跟正是好走路的設計，走動間顯得身形氣質優雅婀娜，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是一副大城市都市麗人的明艷。
當她輕輕邁步，跨過門檻，從黑漆漆陰涼背光的堂屋門檻裏走出來時……
趙春秀看得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
偏偏這時候，霍曉燕還在旁邊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艷羨嘆：“嫂子，你穿這衣裳真好看啊！跟畫兒上的人一樣。”
趙春秀臉色一下子就難看起來，她皺眉盯著宋顏上下打量，沒好氣數落起來：“行啊，這才出去幾個月，就學城裏姑娘打扮起來了。一副狐媚子樣，穿成這樣給誰看啊？”
“兒子，你也不管管她，就任由她這樣？”趙春秀撇宋顏一眼，板著臉看向霍嶼川。
宋顏本來都已經到了嘴邊的禮貌招呼，在聽到趙春秀這句‘狐媚子’時，頓住了。
她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啞然無語的同時甚至感到有點疑惑。
這不過是最普通的一身時下年輕女性的穿著，既沒有裸露皮膚，也沒有花枝招展，怎麽就被趙春秀判定成‘狐媚子’了？
她也不說話了，和趙春秀一樣，轉頭看向霍嶼川，等著看他怎麽回應。
霍嶼川也沒想到這才剛回家，他娘一看到宋顏就說了這麽難聽的話，冷峻的臉色頓時沈了下來：“娘，顏顏是我妻子，是您的兒媳。您身為長輩，說話好歹也註意點。”
趙春秀見兒子竟然維護宋顏，反過來指責她這個老娘，頓時不幹了，提高音量尖叫道：“你自己瞧瞧她這都穿的什麽？！這些洋裝沒個十幾塊買不到吧？她跟著你去江陽，啥也不幹，還整天花你的錢。我當初就說了，把她留在農村老家幫著下地幹活，你偏不聽。現在好了，瞧瞧，出去見了世面，心野了吧。現在連你也被她給迷惑了，竟然幫著她數落起我這個娘的不是了！”
宋顏挑眉。
她算是體會到什麽叫做氣笑了。
要她不是穿書者，而是真正的被三百塊錢買來沖喜的原主，聽了趙春秀這一通刻薄謾罵，恐怕得要被嘔吐血吧。
難怪原書劇情裏她二十五歲就死了。
不是沒有原因的。
宋顏可不是會憑白受氣的人，管她是霍嶼川的娘還是爹，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行。
她直接無視趙春秀的罵罵咧咧，轉身對旁邊感覺到氣氛不妙正悄悄察言觀色的霍曉燕招手，笑吟吟說：“曉燕，來，看看嫂子給你買的禮物你喜不喜歡。”
霍曉燕一聽給她買了禮物，立馬興奮道：“謝謝嫂子，你給我買了什麽？”
“給你買了水晶涼鞋，走，咱們試試去。”宋顏挽著霍曉燕的手，就這麽當著臉色鐵青的趙春秀的面，進了堂屋去。
“你！”趙春秀氣得不行，顫手指著宋顏的身影，瞪大一雙吊梢眼朝霍嶼川告狀，“兒啊，你瞧瞧她什麽態度！你這個媳婦兒，就是這麽對我這個婆婆的？簡直沒把我放在眼裏！”
霍嶼川抿唇皺眉，站在臺階上看了他娘一會兒，沈聲說：“娘，顏顏在回來前幾天就特地給您買了補品和衣服。她很尊重您。是您不接受她。”
趙春秀萬萬沒想到，這才不過離家三四個月，兒子就被這個狐媚子迷成這樣了，竟然都開始數落她這個當娘的不是了。
她氣得渾身發抖，脫口而出：“我不歡迎她？！我不歡迎她的話，當初我會花整整三百塊錢將她從坎田村那個窮溝溝買來給你結婚，替你爹沖喜嗎？你知道三百塊錢什麽概念嗎？去年你二叔公孫女嫁人，都沒收到三百塊這麽多彩禮錢！”
“您說什麽？”霍嶼川臉色徹底沈了下來。
原來當初，她竟然是被他娘用三百塊錢買過來的。
難怪，難怪她從跟他結婚第一天起，就那麽抗拒他，不願意接受他的靠近。
困擾了霍嶼川這麽久以來的困惑終於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
原來她並非是心甘情願嫁給他的，她是被他老娘用三百塊錢買來給他的。
霍嶼川只覺得渾身從頭涼到了腳，看著他娘的眼神也不自覺透出了一股淩厲和冷怒。
他語氣沈沈：“娘，您知道您自己都做了什麽嗎。”
趙春秀也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叉著腰道：“怎麽了？她就是我們家花錢買來的，我還不能使喚她了？不能數落她了？”
趙春秀說完，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指著兒子：“也就你，實心眼的傻小子，真把她當個寶貝了？”
“你知道她在自己家過的是什麽日子嗎？”趙春秀不以為然地撇嘴，“她嫂子自己親口跟我說的，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割三背簍豬草，還要給全家人做早飯，吃完飯就要去洗衣裳，洗完衣裳就得下地幹活……”
霍嶼川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原來她從前在娘家日子過得這麽辛苦，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自責，懊悔，心疼，各種情緒齊齊湧上心頭。
趙春秀還在那兒嚷嚷：“我花那麽多錢娶她進門，可不是為了供著她當大小姐的！讓她進咱家是為了讓她幫我這老婆子幹活！你倒好，傻乎乎的，被她哄得團團轉。當初剛成親圓房那幾天也t就算了，現在你還供著她幹啥？你倆都結婚小半年了，她肚子也不見個響兒，不生孩子那就得幹活！”
趙春秀嗓門很大，這話明著是對著兒子說，但實則故意要讓堂屋裏的宋顏聽見。
霍嶼川皺著臉，又隱怒又擔心，他不敢想象她聽到他老娘這些刻薄的話後會是什麽心情，會多難過。
“娘，您能不能別說了。”
霍嶼川沈著臉，對他娘的尖刻感到荒唐和不可思議，嚴肅地強調他的態度，“顏顏是我的妻子，我對她好是應該的。身為丈夫，我有責任讓自己的妻子過得好，而不是讓她當年做馬。如果我像父親當年那樣對您，您是什麽感受？這種話，我希望以後不要再聽到了。”
趙春秀被兒子一番嚴厲的話駁得埡口無言，楞了好半晌反應不過來。
她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完了完了，兒子徹底被宋顏那狐媚子丫頭給被迷住了。
這可咋辦呀！
……
堂屋裏。
宋顏打開行李包，一邊把東西拿出來，一邊跟霍曉燕說話。
外面院子趙春秀和霍嶼川的對話，能夠透過房屋門窗傳進來，隱隱聽得清楚。
她也是這時候才了解到，原身在宋家的處境原來那麽艱苦。
難怪當時她那個便宜弟弟看到她，以為她在霍家受欺負時，哭得那樣傷心。
這不就是典型的病弱早逝白月光人設嗎？
少年夫妻結合於微弱，一起攜手同甘共苦，走向成功，然而就在終於迎來好日子時，妻子卻突然難產而死。於是男主悔恨年輕時忙著奮鬥沒有多抽些時間陪伴妻子，產生心結多年念念不忘。
終於，在十年後，他碰見一個和亡妻長相相似的女孩，女孩年輕漂亮有活力，時尚前衛懂得多，和曾經哀憐病苦的鄉下亡妻截然不同。男主一邊堅守本心，卻一邊又控制不住地被女孩吸引。最終還是抵不過愛情的力量，和那個真正的女主在一起了，老夫少妻，甜寵結局……
宋顏任由腦中思緒放飛，給那本她沒有看過的原著，編撰出了一個合理的情節。
編著編著，她自己都有點發笑了。
因為怎麽看，她都是一個給書中女主做墊腳石的炮灰前妻啊。
難怪當初堂妹看完這本書氣成那個樣子呢。
現在她帶入自己身份，心情也挺梗塞的。再加上趙春秀在外面罵罵咧咧個不停的聒噪聲音，她就更替原身這個炮灰感到不值了。
而在她對面的霍曉燕，小心翼翼觀察著嫂子神色時，心裏也挺忐忑的。
對哥哥嫂子的婚事是怎麽來的，霍曉燕一直都是清楚的。
雖然在她們農村鄉下，窮人家靠嫁女兒賺彩禮，是很常見的事，但她還是擔心嫂子聽了這些話會心裏不舒服，於是連忙安慰宋顏：“嫂子，你別跟我娘生氣。她嘴巴就那樣，整天叭叭個不停，我也嫌她煩。她一般罵我，我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
宋顏把行李包裏的新鞋子拿出來，若無其事一笑：“你娘都一把年紀了，我幹嘛跟她生氣啊。況且你娘把你和你哥養大，也不容易。”
當然了，她怎麽也不至於把這種不快轉嫁到不知情的霍家母女身上，她只會生霍嶼川的氣。
連霍曉燕自己聽了老媽的那些話都覺得很過分，沒想嫂子竟然一點不生氣，還反過來替老媽解釋，心裏頓時感到一陣羞愧。
嫂子不僅人長得好看，性格也好，大老遠回老家一趟還記得給她帶禮物，真是讓霍曉燕又欣喜又感動。她忍不住抱住宋顏說：“嫂子，你真好，難怪我哥這麽喜歡你。我也喜歡你。”
霍曉燕才十五六歲，還不是能藏得住事的年紀，心裏有什麽想法都表現在臉上。
她跟宋顏這麽親昵，是確實很喜歡她這個嫂子。
“來，試試這鞋。”宋顏拿出一雙亮晶晶的黃色彩膠涼鞋，“不知道你穿什麽碼，就估摸著往大了買，明年還能穿。”
“哇！這鞋好漂亮啊！”霍曉燕高興得嘴都咧到耳根了，迫不及待坐下開始試穿，稍微大了半個碼，但走起路來剛好。她連蹦帶跳在屋子裏轉了幾圈，連聲對宋顏道謝。
女孩子都愛漂亮，誰會不喜歡亮晶晶的鞋子呢。
宋顏坐在窗邊微笑著，聽到外頭霍嶼川和他老娘的爭執聲變小了，大概是怕她聽到，所以移到了後院去。
但還是能隱隱聽到趙春秀氣急敗壞的叫嚷，和霍嶼川低沈不虞的嗓音。
她支著面頰，若無其事掀了下唇角。
……
晚上吃飯。
五瓦的昏暗燈泡懸掛在偏屋裏，炤堂裏的柴火木炭還未滅，大鐵鍋裏溫著熱水，四方桌上擺了幾道菜。
臘肉還是割來炒了，老母雞也殺來燉了湯，用幾個大土碗盛著。這些可都是趙春秀平時舍不得吃的，只有在兒子難得回家一趟時，才會出現在飯桌上。
霍曉燕平時在家也沒吃過這麽好的菜，一上桌就端起飯碗，眼睛都不知道看哪兒了，飛快夾菜往嘴裏塞了兩塊雞肉，吃得有點急切。
趙春秀坐在上桌，見霍曉燕這樣，揮起筷子頭就敲在她手背上：“你哥還沒動筷子呢，沒大沒小的！”
“哼，偏心。”霍曉燕嘟囔一句，縮回了夾菜的手。
“兒子，吃個大雞腿。”趙春秀把雞湯裏最好的雞腿夾給霍嶼川。
霍嶼川低頭看了看碗裏的雞腿，又把雞腿夾到了旁邊宋顏的碗裏，和聲說：“今天在車上顛簸了一天，累壞了吧，吃個雞腿。”
他手上的傷經過這幾天的修養，提筷子吃飯已經沒什麽問題了。為了避免家人問起，他索性連繃帶也拆了，除了夾菜動作緩慢一點，袖子一遮毫無異常。
趙春秀一看，那麽個大雞腿被兒子眼都不眨就放到了宋顏碗裏，當場就不樂意了。
下一刻，霍嶼川夾起湯盆裏另一只雞腿，放到趙春秀碗裏，說：“娘，您辛苦了，平時別老節省，把身體熬壞了，您也吃個雞腿。這次我們回來，顏顏特地給您買了很多補品，還有兩身衣裳，一會兒吃完，您去穿上試試。”
趙春秀臉色古怪幾變，看著神色平靜的兒子，又看看一臉淡定的宋顏，最後瞟瞟自己夾了個雞翅啃得歡樂的女兒曉燕。
一個桌上吃飯，好像所有人都其樂融融，就她一個人拉著臉掃興似的，趙春秀皺了皺眉，想到兒子之前那些嚴肅的話，勉強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只要趙春秀不叨叨，這個桌上的氣氛就可以很和諧。
霍曉燕今天不僅得了一雙新水晶涼鞋，嫂子還送了她一支鋼筆和兩本名著，高興得她手舞足蹈，飯也吃得飛快，就想趕緊吃完去看新書。
往常吃晚完飯，霍曉燕都要看書做功課，因為她今年正好初三要準備考高中，一般都是趙春秀收拾炤臺和洗碗刷鍋。
但今天吃完飯後，趙春秀心裏想著要給宋顏一個下馬威，就故意將碗筷往桌上一放，下了桌就往外走，什麽都不管。
她以為，宋顏要是稍微懂點眼力見，都該主動擦桌子洗碗。
可沒想到，等她這邊才剛走出炤房，就聽見兒子柔聲對宋顏說：“可是累了？回屋去歇會兒吧，碗筷放著我來洗。一會兒給你燒點熱水泡泡腳，活絡下筋脈，人會舒服點。”
豈有此理！
對她這個老娘都沒這麽盡心盡力過，兒子竟然還要給宋顏那狐媚子打洗腳水！
霍嶼川見宋顏臉色一抹疲倦之色，知道她可能是因為暈車身體不太舒服。剛才飯她也沒怎麽吃，吃完那個雞腿後，只吃了半碗米飯。後來還是他又主動給她添了碗雞湯，她才勉強喝完的。
擔心她身體不舒服，回老家不適應，偏旁邊還有個老娘一直在沒事找事，霍嶼川怕她委屈，自然時刻關註著她情緒。
晚上吃飯時，她的情緒就不怎麽高，也沒怎麽和他說話。
霍嶼川猜到她肯定是生氣了。
她一生氣就不理人。
霍嶼川在心頭無奈嘆息，經過這幾個月的朝夕相處，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的初步認可，這下因為他娘的攪和，他們之間又要生出隔閡了。
等外頭趙春秀氣哼哼走進炤屋。
正準備數落宋顏時，卻看見女兒霍曉燕竟然也在殷勤地攬著洗碗的活兒。
霍曉燕將桌子上的碗筷全收起來抱在懷裏，對宋顏說：“嫂子，這麽點活兒我來幹就行了。你去休息吧，哥哥說你暈車，你別動了，趕緊回屋睡會兒。”
趙春秀那叫一個氣呀。
女兒霍曉燕平時在家懶得要死，讓她下t地割一簍豬草都使喚不動，現在卻胳膊肘往外拐，跑去討好宋顏了。
偏偏宋顏還半點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她見小姑子這麽殷切主動，也不推脫，笑了下：“行，那就辛苦你了啊曉燕。”
霍曉燕嘿嘿說：“不辛苦，我在家經常洗碗的。”
聽到這話，趙春秀臉色黑得像個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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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嶼川一個單手撐, 先跳下了車。
他轉身朝宋顏張開手臂，示意她跳下來，他會接住她。
宋顏實在是在三輪車上被顛得手腳發軟沒有力氣, 也顧不得許多了, 她趴在車鬥邊伸手摟住了霍嶼川肩膀，讓他幫她一把。
她身子軟軟依偎過來，信任地圈住他脖子，芬芳的頭發和柔馥的臉頰就貼在他頸側。
四月的天氣，已經只著單衣, 靠得近後彼此身體幾乎沒有什麽間隙，她本就在上方車鬥裏，是一個朝下俯身的姿勢, 而霍嶼川擡頭揚手，扣住她腰肢，上身難免會有一個親密的接觸。
她一摟住他，霍嶼川就感覺自己硬邦邦的胸膛貼過來兩團不可思議的柔軟，不由讓他想起那天早上, 她穿著小背心從臥室走出來的畫面。
霍嶼川頓時渾身一繃, 整個胸膛都微不可查僵了起來。
但他掩飾得很好, 畢竟霍曉燕還在旁邊看著，霍嶼川神色如常, 低頭看宋顏一眼, 單手攬住她, 輕而易舉就托著她的腰將她抱了下來。
宋顏整個人被三輪車顛得有點暈乎，也沒註意到霍嶼川剛才一瞬的異樣, 被他抱下來後都沒來得及站穩，那邊霍曉燕就已經一個健步沖過來將她熊抱住, 高興得直歡呼：“嫂子，你們可算回來了！我好想你們呀！”
霍嶼川已經開始在旁邊提行李下來，又給師傅付了車錢，回頭見小妹這麽大了還是這樣一幅小孩子的模樣，嘻嘻哈哈的一點也沒個正形，一伸手彈了彈她腦門，問：“娘呢。”
“媽去二叔公家了，還沒回來呢。”霍曉燕‘哎喲’一聲捂著腦袋，正想控訴，一低頭卻看到哥哥挽起袖口的手臂紮著白色繃帶，忙問：“哥，你手咋啦？”
霍嶼川不想家人擔心，便把袖子拽下來，隨口說了句沒事。
霍曉燕心也大，見哥哥說沒事，也就沒在意，說話時一雙眼睛已經忍不住朝車上搬下來的大包小包行李瞟過去了，滿臉按耐不住興奮地說：“哥，你們買這麽多東西回來啊！”有沒有她的份兒啊。
“別蹦跶了，少不了你的。”霍嶼川在霍曉燕面前，還是很有兄長的威嚴和氣勢的，面色一斂霍曉燕就不敢再嬉鬧了，“去二叔公家把娘叫回來。”
“哦。”霍曉燕乖乖去了，走幾步還回頭來對他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宋顏在旁邊歇了會兒，也恢覆了力氣，看到霍曉燕毫無顧忌和她哥哥打鬧，不由莞爾一笑，看來霍嶼川這個大哥，在他妹妹面前也沒有那麽嚇人嘛。
霍嶼川提著東西轉身，發現她在笑，眉宇閃過一抹無奈，說：“曉燕比我小九歲，是我爹老來得女，在她小時候很慣著她，沒怎麽吃過苦。這性格也給慣成了這副沒大沒小的樣子，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活潑開朗一點挺好的。”宋顏說。
霍嶼川把行李提進屋子。
宋顏也幫忙一起把東西提進去。
幾個月過去，霍家老宅院子也沒什麽變化，壩子前照舊堆著一摞幹柴，磨盤上曬著一筐豆子，兩條大黃狗在壩子上懶洋洋睡覺。只除了門檻前的兩道青石板臺階青苔不見了，堂屋門外貼著的對聯退了些色，黃泥土的墻壁好像也變舊了一些外，一t切都和從前一樣。
一走進去，沒有窗戶的堂屋裏光線便暗了幾分，屋裏有些回潮和陰涼，陳舊的木質桌椅擺放在墻邊，鼻間還聞到土墻瓦房裏有一股香燭錢紙的味道，擡眼一看，霍嶼川老爹的牌位就擺在堂屋墻上。
算算日子，這幾天正好是霍老爹的百天祭日。
霍嶼川放下東西，走過去從供案上拿起一炷香，給他爹上香磕頭。
宋顏站在旁邊看了會兒，也點了一炷香過去祭拜，雖然她跟霍嶼川老爹只見過一面，但畢竟死者為大。
宋顏不知道霍嶼川和他父親是什麽樣的感情，當初霍老爹去世時，她其實沒怎麽看見過他在她面前流露悲傷，或許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情緒不怎麽外露的人。
霍嶼川一向沈著內斂，更註重實際行動而非言語的表達，他的肩膀就和他的意志力一樣，好像永遠那麽堅毅挺拔，好像天塌下來也能撐著。
他就那麽跪在父親的牌位前，沈默地磕了三個頭，然後站起身。
等他轉過身來時，宋顏在他臉上看到一絲淡淡悵然的緬懷。
發現她在看著他，霍嶼川沈邃沈靜的眸光漸漸轉化成了專註，註視著她的臉龐，好像在心底愈發堅定了什麽。
……
他們在堂屋沒待多久，霍嶼川他娘趙春秀回來了。
得知兒子回來，趙春秀跑得那叫一個快。霍曉燕過去喊她時，她正搬著板凳在曬谷場壩子前和村裏幾個妯娌擺龍門陣。
鄉下農村信息閉塞，又沒什麽娛樂活動，大家最愛的就是幹完農活湊一塊坐著擺龍門陣，村裏哪家的八卦經這群老娘們口口相傳，第二天就能人盡皆知。
霍曉燕跑到村口老遠一嚎：“娘，快回家，哥哥嫂子回來了！”
“喲，是霍嶼川回來啦。聽說你們家霍嶼川現在在海事局上班，可出息啦。”
“就是，一個月工資得一兩百塊吧，這麽多咋花得完呀！霍家大嬸，有這麽好個兒子，你的福氣可來咯。”
“霍嶼川是咱們嘉原村全村最出息的年輕人了，以後他發達了，可別忘了咱們這些窮親戚呀！”
“嗐，哪有你們說的那麽誇張。”趙春秀在院壩一群妯娌們此起彼伏的艷羨中，假裝謙虛了句，然後得意地昂著下巴，端著板凳就往家裏跑。
“兒子，兒子！”
大老遠人還在院壩外頭的石板路上，趙春秀就扯著嗓子喊上了，像是生怕隔壁鄰居不知道她家全村最有出息的兒子回來了。
霍嶼川聽到聲音，從堂屋出來，見到他娘，說：“娘，您慢點，別摔著了。”
可架不住趙春秀高興啊，她一連聲地張羅霍曉燕去炕屋割塊臘肉來，自己又忙不疊要去雞圈捉只老母雞來宰了。
然而，趙春秀溢於言表的高興神色在見到從屋裏走出來的宋顏時，臉色驀地一變。
因為此刻的宋顏，與小半年前的宋顏，簡直就像兩個世界走出來的人一般。
人還是那個人，臉也還是那張臉。
但渾身上下的氣質，衣著，眼神，都完全判若兩人。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荷葉領襯衫，一條摩登的微喇牛仔褲，襯衣下擺別在褲子裏，顯出窈窕纖細的腰肢，頭發松松誇誇挽成辮子斜搭在胸前，腳下是一雙黑色的小皮鞋，三四公分的低跟正是好走路的設計，走動間顯得身形氣質優雅婀娜，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是一副大城市都市麗人的明艷。
當她輕輕邁步，跨過門檻，從黑漆漆陰涼背光的堂屋門檻裏走出來時……
趙春秀看得眼珠子都要凸出來了。
偏偏這時候，霍曉燕還在旁邊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艷羨嘆：“嫂子，你穿這衣裳真好看啊！跟畫兒上的人一樣。”
趙春秀臉色一下子就難看起來，她皺眉盯著宋顏上下打量，沒好氣數落起來：“行啊，這才出去幾個月，就學城裏姑娘打扮起來了。一副狐媚子樣，穿成這樣給誰看啊？”
“兒子，你也不管管她，就任由她這樣？”趙春秀撇宋顏一眼，板著臉看向霍嶼川。
宋顏本來都已經到了嘴邊的禮貌招呼，在聽到趙春秀這句‘狐媚子’時，頓住了。
她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啞然無語的同時甚至感到有點疑惑。
這不過是最普通的一身時下年輕女性的穿著，既沒有裸露皮膚，也沒有花枝招展，怎麽就被趙春秀判定成‘狐媚子’了？
她也不說話了，和趙春秀一樣，轉頭看向霍嶼川，等著看他怎麽回應。
霍嶼川也沒想到這才剛回家，他娘一看到宋顏就說了這麽難聽的話，冷峻的臉色頓時沈了下來：“娘，顏顏是我妻子，是您的兒媳。您身為長輩，說話好歹也註意點。”
趙春秀見兒子竟然維護宋顏，反過來指責她這個老娘，頓時不幹了，提高音量尖叫道：“你自己瞧瞧她這都穿的什麽？！這些洋裝沒個十幾塊買不到吧？她跟著你去江陽，啥也不幹，還整天花你的錢。我當初就說了，把她留在農村老家幫著下地幹活，你偏不聽。現在好了，瞧瞧，出去見了世面，心野了吧。現在連你也被她給迷惑了，竟然幫著她數落起我這個娘的不是了！”
宋顏挑眉。
她算是體會到什麽叫做氣笑了。
要她不是穿書者，而是真正的被三百塊錢買來沖喜的原主，聽了趙春秀這一通刻薄謾罵，恐怕得要被嘔吐血吧。
難怪原書劇情裏她二十五歲就死了。
不是沒有原因的。
宋顏可不是會憑白受氣的人，管她是霍嶼川的娘還是爹，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行。
她直接無視趙春秀的罵罵咧咧，轉身對旁邊感覺到氣氛不妙正悄悄察言觀色的霍曉燕招手，笑吟吟說：“曉燕，來，看看嫂子給你買的禮物你喜不喜歡。”
霍曉燕一聽給她買了禮物，立馬興奮道：“謝謝嫂子，你給我買了什麽？”
“給你買了水晶涼鞋，走，咱們試試去。”宋顏挽著霍曉燕的手，就這麽當著臉色鐵青的趙春秀的面，進了堂屋去。
“你！”趙春秀氣得不行，顫手指著宋顏的身影，瞪大一雙吊梢眼朝霍嶼川告狀，“兒啊，你瞧瞧她什麽態度！你這個媳婦兒，就是這麽對我這個婆婆的？簡直沒把我放在眼裏！”
霍嶼川抿唇皺眉，站在臺階上看了他娘一會兒，沈聲說：“娘，顏顏在回來前幾天就特地給您買了補品和衣服。她很尊重您。是您不接受她。”
趙春秀萬萬沒想到，這才不過離家三四個月，兒子就被這個狐媚子迷成這樣了，竟然都開始數落她這個當娘的不是了。
她氣得渾身發抖，脫口而出：“我不歡迎她？！我不歡迎她的話，當初我會花整整三百塊錢將她從坎田村那個窮溝溝買來給你結婚，替你爹沖喜嗎？你知道三百塊錢什麽概念嗎？去年你二叔公孫女嫁人，都沒收到三百塊這麽多彩禮錢！”
“您說什麽？”霍嶼川臉色徹底沈了下來。
原來當初，她竟然是被他娘用三百塊錢買過來的。
難怪，難怪她從跟他結婚第一天起，就那麽抗拒他，不願意接受他的靠近。
困擾了霍嶼川這麽久以來的困惑終於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
原來她並非是心甘情願嫁給他的，她是被他老娘用三百塊錢買來給他的。
霍嶼川只覺得渾身從頭涼到了腳，看著他娘的眼神也不自覺透出了一股淩厲和冷怒。
他語氣沈沈：“娘，您知道您自己都做了什麽嗎。”
趙春秀也絲毫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問題，叉著腰道：“怎麽了？她就是我們家花錢買來的，我還不能使喚她了？不能數落她了？”
趙春秀說完，還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指著兒子：“也就你，實心眼的傻小子，真把她當個寶貝了？”
“你知道她在自己家過的是什麽日子嗎？”趙春秀不以為然地撇嘴，“她嫂子自己親口跟我說的，她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割三背簍豬草，還要給全家人做早飯，吃完飯就要去洗衣裳，洗完衣裳就得下地幹活……”
霍嶼川越聽眉頭皺得越緊。
原來她從前在娘家日子過得這麽辛苦，他竟然一點都不知道，自責，懊悔，心疼，各種情緒齊齊湧上心頭。
趙春秀還在那兒嚷嚷：“我花那麽多錢娶她進門，可不是為了供著她當大小姐的！讓她進咱家是為了讓她幫我這老婆子幹活！你倒好，傻乎乎的，被她哄得團團轉。當初剛成親圓房那幾天也t就算了，現在你還供著她幹啥？你倆都結婚小半年了，她肚子也不見個響兒，不生孩子那就得幹活！”
趙春秀嗓門很大，這話明著是對著兒子說，但實則故意要讓堂屋裏的宋顏聽見。
霍嶼川皺著臉，又隱怒又擔心，他不敢想象她聽到他老娘這些刻薄的話後會是什麽心情，會多難過。
“娘，您能不能別說了。”
霍嶼川沈著臉，對他娘的尖刻感到荒唐和不可思議，嚴肅地強調他的態度，“顏顏是我的妻子，我對她好是應該的。身為丈夫，我有責任讓自己的妻子過得好，而不是讓她當年做馬。如果我像父親當年那樣對您，您是什麽感受？這種話，我希望以後不要再聽到了。”
趙春秀被兒子一番嚴厲的話駁得埡口無言，楞了好半晌反應不過來。
她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完了完了，兒子徹底被宋顏那狐媚子丫頭給被迷住了。
這可咋辦呀！
……
堂屋裏。
宋顏打開行李包，一邊把東西拿出來，一邊跟霍曉燕說話。
外面院子趙春秀和霍嶼川的對話，能夠透過房屋門窗傳進來，隱隱聽得清楚。
她也是這時候才了解到，原身在宋家的處境原來那麽艱苦。
難怪當時她那個便宜弟弟看到她，以為她在霍家受欺負時，哭得那樣傷心。
這不就是典型的病弱早逝白月光人設嗎？
少年夫妻結合於微弱，一起攜手同甘共苦，走向成功，然而就在終於迎來好日子時，妻子卻突然難產而死。於是男主悔恨年輕時忙著奮鬥沒有多抽些時間陪伴妻子，產生心結多年念念不忘。
終於，在十年後，他碰見一個和亡妻長相相似的女孩，女孩年輕漂亮有活力，時尚前衛懂得多，和曾經哀憐病苦的鄉下亡妻截然不同。男主一邊堅守本心，卻一邊又控制不住地被女孩吸引。最終還是抵不過愛情的力量，和那個真正的女主在一起了，老夫少妻，甜寵結局……
宋顏任由腦中思緒放飛，給那本她沒有看過的原著，編撰出了一個合理的情節。
編著編著，她自己都有點發笑了。
因為怎麽看，她都是一個給書中女主做墊腳石的炮灰前妻啊。
難怪當初堂妹看完這本書氣成那個樣子呢。
現在她帶入自己身份，心情也挺梗塞的。再加上趙春秀在外面罵罵咧咧個不停的聒噪聲音，她就更替原身這個炮灰感到不值了。
而在她對面的霍曉燕，小心翼翼觀察著嫂子神色時，心裏也挺忐忑的。
對哥哥嫂子的婚事是怎麽來的，霍曉燕一直都是清楚的。
雖然在她們農村鄉下，窮人家靠嫁女兒賺彩禮，是很常見的事，但她還是擔心嫂子聽了這些話會心裏不舒服，於是連忙安慰宋顏：“嫂子，你別跟我娘生氣。她嘴巴就那樣，整天叭叭個不停，我也嫌她煩。她一般罵我，我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
宋顏把行李包裏的新鞋子拿出來，若無其事一笑：“你娘都一把年紀了，我幹嘛跟她生氣啊。況且你娘把你和你哥養大，也不容易。”
當然了，她怎麽也不至於把這種不快轉嫁到不知情的霍家母女身上，她只會生霍嶼川的氣。
連霍曉燕自己聽了老媽的那些話都覺得很過分，沒想嫂子竟然一點不生氣，還反過來替老媽解釋，心裏頓時感到一陣羞愧。
嫂子不僅人長得好看，性格也好，大老遠回老家一趟還記得給她帶禮物，真是讓霍曉燕又欣喜又感動。她忍不住抱住宋顏說：“嫂子，你真好，難怪我哥這麽喜歡你。我也喜歡你。”
霍曉燕才十五六歲，還不是能藏得住事的年紀，心裏有什麽想法都表現在臉上。
她跟宋顏這麽親昵，是確實很喜歡她這個嫂子。
“來，試試這鞋。”宋顏拿出一雙亮晶晶的黃色彩膠涼鞋，“不知道你穿什麽碼，就估摸著往大了買，明年還能穿。”
“哇！這鞋好漂亮啊！”霍曉燕高興得嘴都咧到耳根了，迫不及待坐下開始試穿，稍微大了半個碼，但走起路來剛好。她連蹦帶跳在屋子裏轉了幾圈，連聲對宋顏道謝。
女孩子都愛漂亮，誰會不喜歡亮晶晶的鞋子呢。
宋顏坐在窗邊微笑著，聽到外頭霍嶼川和他老娘的爭執聲變小了，大概是怕她聽到，所以移到了後院去。
但還是能隱隱聽到趙春秀氣急敗壞的叫嚷，和霍嶼川低沈不虞的嗓音。
她支著面頰，若無其事掀了下唇角。
……
晚上吃飯。
五瓦的昏暗燈泡懸掛在偏屋裏，炤堂裏的柴火木炭還未滅，大鐵鍋裏溫著熱水，四方桌上擺了幾道菜。
臘肉還是割來炒了，老母雞也殺來燉了湯，用幾個大土碗盛著。這些可都是趙春秀平時舍不得吃的，只有在兒子難得回家一趟時，才會出現在飯桌上。
霍曉燕平時在家也沒吃過這麽好的菜，一上桌就端起飯碗，眼睛都不知道看哪兒了，飛快夾菜往嘴裏塞了兩塊雞肉，吃得有點急切。
趙春秀坐在上桌，見霍曉燕這樣，揮起筷子頭就敲在她手背上：“你哥還沒動筷子呢，沒大沒小的！”
“哼，偏心。”霍曉燕嘟囔一句，縮回了夾菜的手。
“兒子，吃個大雞腿。”趙春秀把雞湯裏最好的雞腿夾給霍嶼川。
霍嶼川低頭看了看碗裏的雞腿，又把雞腿夾到了旁邊宋顏的碗裏，和聲說：“今天在車上顛簸了一天，累壞了吧，吃個雞腿。”
他手上的傷經過這幾天的修養，提筷子吃飯已經沒什麽問題了。為了避免家人問起，他索性連繃帶也拆了，除了夾菜動作緩慢一點，袖子一遮毫無異常。
趙春秀一看，那麽個大雞腿被兒子眼都不眨就放到了宋顏碗裏，當場就不樂意了。
下一刻，霍嶼川夾起湯盆裏另一只雞腿，放到趙春秀碗裏，說：“娘，您辛苦了，平時別老節省，把身體熬壞了，您也吃個雞腿。這次我們回來，顏顏特地給您買了很多補品，還有兩身衣裳，一會兒吃完，您去穿上試試。”
趙春秀臉色古怪幾變，看著神色平靜的兒子，又看看一臉淡定的宋顏，最後瞟瞟自己夾了個雞翅啃得歡樂的女兒曉燕。
一個桌上吃飯，好像所有人都其樂融融，就她一個人拉著臉掃興似的，趙春秀皺了皺眉，想到兒子之前那些嚴肅的話，勉強把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只要趙春秀不叨叨，這個桌上的氣氛就可以很和諧。
霍曉燕今天不僅得了一雙新水晶涼鞋，嫂子還送了她一支鋼筆和兩本名著，高興得她手舞足蹈，飯也吃得飛快，就想趕緊吃完去看新書。
往常吃晚完飯，霍曉燕都要看書做功課，因為她今年正好初三要準備考高中，一般都是趙春秀收拾炤臺和洗碗刷鍋。
但今天吃完飯後，趙春秀心裏想著要給宋顏一個下馬威，就故意將碗筷往桌上一放，下了桌就往外走，什麽都不管。
她以為，宋顏要是稍微懂點眼力見，都該主動擦桌子洗碗。
可沒想到，等她這邊才剛走出炤房，就聽見兒子柔聲對宋顏說：“可是累了？回屋去歇會兒吧，碗筷放著我來洗。一會兒給你燒點熱水泡泡腳，活絡下筋脈，人會舒服點。”
豈有此理！
對她這個老娘都沒這麽盡心盡力過，兒子竟然還要給宋顏那狐媚子打洗腳水！
霍嶼川見宋顏臉色一抹疲倦之色，知道她可能是因為暈車身體不太舒服。剛才飯她也沒怎麽吃，吃完那個雞腿後，只吃了半碗米飯。後來還是他又主動給她添了碗雞湯，她才勉強喝完的。
擔心她身體不舒服，回老家不適應，偏旁邊還有個老娘一直在沒事找事，霍嶼川怕她委屈，自然時刻關註著她情緒。
晚上吃飯時，她的情緒就不怎麽高，也沒怎麽和他說話。
霍嶼川猜到她肯定是生氣了。
她一生氣就不理人。
霍嶼川在心頭無奈嘆息，經過這幾個月的朝夕相處，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的初步認可，這下因為他娘的攪和，他們之間又要生出隔閡了。
等外頭趙春秀氣哼哼走進炤屋。
正準備數落宋顏時，卻看見女兒霍曉燕竟然也在殷勤地攬著洗碗的活兒。
霍曉燕將桌子上的碗筷全收起來抱在懷裏，對宋顏說：“嫂子，這麽點活兒我來幹就行了。你去休息吧，哥哥說你暈車，你別動了，趕緊回屋睡會兒。”
趙春秀那叫一個氣呀。
女兒霍曉燕平時在家懶得要死，讓她下t地割一簍豬草都使喚不動，現在卻胳膊肘往外拐，跑去討好宋顏了。
偏偏宋顏還半點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她見小姑子這麽殷切主動，也不推脫，笑了下：“行，那就辛苦你了啊曉燕。”
霍曉燕嘿嘿說：“不辛苦，我在家經常洗碗的。”
聽到這話，趙春秀臉色黑得像個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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