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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花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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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花束(五)

庭爻不知道阿嫣是如何想的,如果是想減輕阿婆的負擔,這樣如她猜測般讓阿婆成為眾矢之的,又有何好處?

庭爻很快就明白了阿嫣的考量。因為第二日,村子東邊和南邊原本的銀杉都變成了花樹,樹下也都有可以掉出花束的樹洞。

整個村子都沸騰了,大旱三年,吃穿都是問題,沒承想賺錢的路子竟來得如此容易。

他們堅信這是樹神的恩賜,樹神顯靈來拯救處於水深火熱的他們。

人們像瘋了一樣,每戶人家都霸占著一棵樹,沒日沒夜地守在樹下收集花。

花賣的越來越好,甚至形成了一條產業鏈,賣往全國各地,一時間小村子名聲大噪。

“李鐵”擔心外人發現村子致富的秘密,禁止外人進村。

花賣得火熱,田間的地也沒人種了。大家的腰包都迅速變得鼓鼓囊囊,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全然不知馬上就要大難臨頭了。

只有知道真相的阿婆變得越來越沈默。

次年,依舊是滴雨未下,花樹逐漸有了枯萎的跡象。一時間人心惶惶。村中連著幾夜,開了好幾次會的結果就是——

再獻一個!

只是半年前,因為得了村長之前獻祭的前車之鑒,家中疼女兒的,都把女兒送出村。家中還有沒送走的婦女兒童,總是意外連連。人們猜測,樹神是女子,女子善妒,這才遷怒到家中的男丁身上。

賺足錢了,其實村裏的男的早就想換掉家中的糟糠之妻,只是苦於沒有借口。

樹神的事一出來,婦女兒童都被遣送走了。家中只有女孩的,跟著母親,家中的一切事物不許外帶。家中有男有女的,和母親一起被好好地安置在村外。

王大姨被掃地出門的時候,身上只有一點碎銀,這還是她央求了自己的丈夫許久,丈夫才不耐煩地從身上掏出一錠銀子。

在王大姨期許的目光中,掏出剪刀和戥子,從上面剪下了一點,稱了稱,往地上一丟:

“給你的,夠你們娘倆花了,出了這個門,以後也別再來找我要錢!”

王大姨有苦說不出,只怕說了連這一點碎銀子都要沒了。連忙攥緊在手中,忙不疊地沖她丈夫點點頭。

出了村子,王大姨臉上的淚痕還沒幹,遠遠瞧見了在村口等自己的女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沒忍住踹了一腳。帶著哭腔責罵道:“不爭氣的東西,你要是男娃,我又怎麽會被趕出來!”

說完,蹲在地上放聲大哭了起來。

女兒站在旁邊不知所措,想過去安慰她娘,還沒靠近就被一把推到了地上。

等王大姨平覆好了自己的心情,看見女兒還保持著跌坐在地上的姿勢,手掌上血跡都幹涸了。

說心疼是真的,說怨恨也是真的。王大姨拉不下來這個臉去道歉。

“為人父母,哪有向孩子道歉的理!”王大姨心中如此想到。

“還坐在這幹嘛!你還要在這裏坐到什麽時候?坐著能有人給你銀子花嗎?還不快點起來,這還是被趕出來的時間早,晚一會,你連個雜活都找不到!”

女兒麻木地點了點頭,只是剛剛她想了想,算是想明白了一些事。

我的母親不愛我,但是她是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了。

女兒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一瘸一拐地跟著自己的母親,朝著遠處走去。

聽說京城中的女子是可以讀書的,可以做所有和男子一樣的事情。父親說那是謠言,讓我要有一個女子的覺悟。如果女子的覺悟是洗衣做飯、針線活好、能下地幹活、勤儉持家,我都做到了。那為何我還是會被趕出來……

庭爻看著她遠去的背影,那是來自一百年多前的背影,此刻才算是真正理解了為何父皇在男女教育這一方面要求如此嚴苛。

她從未如此直觀地感受到,作為底層人民的女子的煎熬。她之前一直在學習治國、兵法、帝王之策、領兵指揮,卻忽略了民為國家之本,這不僅僅是吃得飽穿得暖的問題,吃穿的保障是最基本的。

庭爻此刻才意識到,她離自己的父皇還很遙遠。

這個走馬燈就像是特意安排好的一樣,庭爻捏緊了拳頭,又緩慢地松開了。

罷了,目前來看,對我沒什麽壞的影響,而且只是一次而已,也許只是湊巧……

庭爻只得這樣安慰自己。

女子都送走了,獻祭之事只得暫時被耽擱。

“李鐵”眼珠滴溜溜地轉,一肚子的壞水,藏也藏不住。

“村裏不是還有一個女的嗎?村子最東邊的那個老太婆,沒準就是她沒走,才惹得樹神發怒的,沒準獻完就好了呢?”

“李鐵”說完這句話,只覺周身空氣冷了好多。只道是錯覺。

只是這獻祭還未籌備好,他們就發現了一個更為嚴峻的問題,那就是:他們出不去村子了!

清晨,早起的一家人撿完花,打包好準備出村去賣。近幾日的花沒有往日的新鮮,村中人不是沒有怨言,現在都只盼著獻祭結束後能恢覆到之前。

近日有傳言說被獻祭可能是阿嫣的娘,其實在阿嫣剛走的時候,還有人可憐她,覺得她命苦。

阿嫣走後三月——

“唉,你聽說了嗎?”王大姨正跟隔壁的兒媳婦竊竊私語,“我聽說啊,阿嫣的母親是蝗蟲轉世,不然怎麽克死丈夫又克死女兒?我說她之前怎麽這麽喜歡來我們這走動,依我看啊,平時給我們送東西怕不是想把厄運傳給我們吶!”

“這……我也聽說了,估計就是她把厄運傳到我們這些鄰居身上了,不然她女兒哪裏長得到這麽大哦。”

兩人說完咯咯相視一笑,繼續掰著棒頭。

裝完花,為首的丈夫還打著哈欠,迷迷糊糊地拉著車往前走,突然間被大力彈了回來。

丈夫的屁股結結實實地和地面打了個招呼。

“誰敢捉弄老子,老子扒掉你一層皮!”四周靜悄悄的,只有自己的回聲。

丈夫有些害怕,深吸了幾口氣,清晨幹燥的冷空氣被灌入肺內,感受著寒風的帶來的痛感,腦袋也終於清明了一點。

“等老子賣完花回來再找你算賬!”

又往前走了幾步,被彈回來跌坐在地上。

往前,跌坐。

往前,跌坐……

丈夫試探地往左邊走,“砰!”

右邊呢?“砰!”

……

“李鐵”趕到村口時,已經圍了一大圈人,從村民們的站位就能看出,這道透明的墻的範圍——無限長,無限寬。

庭爻只是看著他們驚慌失措,看著他們寢食難安。

除了不能出村與每日傍晚出現的空馬車,與平日無異。

庭爻看著馬車出了神,總覺得漏掉了什麽,是在哪裏見過這個?

“寧野?”庭爻腦中靈光一閃,是了,書中記載:“破舊的車中生成的精怪。見之傷人目,喚其名可解。”

可是,看著車旁圍了一圈的村民還都好好地站在那,庭爻只覺答案呼之欲出。、

這個寧野有主人!

如果事實真如蒼耳所說,在被困在村中之後,依舊有撿花束的人嗎?

白日裏撿了花束的人,晚上如果坐上馬車,就會消失。是消失在這世界上,還是駛離了村子?

“阿嫣,”庭爻望了望看不到盡頭的天空,勾唇笑了笑,“你希望我救你。”

……

庭爻睜開眼時,腦中嗡嗡作響。米迦勒焦急的聲音終於得到了回應。

“小米迦勒,我在呢,別喊了,喊得我腦袋痛。”

“……”

“我昏過去多長時間了?”

“已經半個時辰了。”

“你這半個時辰裏不會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吧?不然我的腦袋怎會如此得疼。”庭爻用力按了按兩側的太陽穴。

米迦勒大聲反駁“怎麽會?我雖不會嗓子痛,但也是會累的。”

庭爻只是笑了笑。

呆子,在未來科技那麽發達的年代,心虛的時候會大聲說話還真是人一貫的特性啊。

在庭爻自己都沒有註意的時候,她已經把米迦勒劃為自己的同類了。

往後回憶此時,庭爻都不禁會感慨到,原來這樣得早。

四下看了看,那三人依舊是雙目緊閉,眉頭緊鎖。庭爻徑直走到門口坐下為其把風。

只是不禁會想到那個笑容如冬日暖陽的阿嫣,再見面會是如何,庭爻不願去想。

夜已過半,三人才悠悠醒來。

程蒼耳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她表姐,四下尋找,擡頭卻只見庭爻只身闔目,支著頭倚坐在門旁。

獵風陣陣,瑩白的月光照在庭爻身上,玄色的衣服被鍍上了一層銀邊,輕微的起伏藏在上好的緞面下。

程蒼耳躊躇著不敢上前,猝不及防被梵辛夷從背後一拍。頓時寒毛卓豎。

“你這個死鴨子,你要嚇死我啊!”

梵辛夷叉著腰瞪大了眼睛,用手指了指自己:“你方才說我什麽?死鴨子?本……本少爺還從來沒被人這麽侮辱過!”

“說的就是你,怎麽啦?你看看這裏誰穿得像你一樣花枝招展?”

程蒼耳邊說邊扯了扯梵辛夷大氅上的毛,“你看看,你看看,這麽差的質量,看你走路的誇張樣子,還以為是什麽千金難買的呢。”

梵辛夷看著程蒼耳手中的那一簇毛,罕見的沒反駁。

過了半晌,還是沒忍住小聲嘀咕:“衣來仙的衣服什麽時候質量這麽差了……”

庭爻歪著頭聽她們吵鬧了一會,才悠悠開口:“你們睡夢中有出現什麽東西嗎?”

鹿銜率先挑起話頭:“有,夜晚坐上馬車的人,都在南邊的河底。”

“在河底?那還活著嗎?”梵辛夷心不在焉地問到,手倒是沒閑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衣領上的長毛。

鹿銜拿扇子敲了一下梵辛夷的手背:“你話本看多了,以為精怪這麽常見?”

庭爻趕在蒼耳想暢談她在話本上的造詣前連忙打斷:“你…你們倆呢,還有別的線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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