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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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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計

硝石、硫磺,且伴有燒焦的痕跡……

謝景熙一聽就變了臉色,在大理寺這麽些年,他不會不知道這些意味著什麽——是火藥。

王瑀所言,是說沈傅遭遇的那場意外,看似天災,實則卻是人禍。那場所謂的泥石流,分明只是人為以火藥引爆山體所導致的意外。

謝景熙怔忡,如若王瑀沒有騙他,那是否說明沈傅當年也參與了受降城一案?

也就是說,害死蕭家和嘯北軍的仇人,竟還要算上一個沈傅麽?

消息過於意外,以至於謝景熙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而朝堂沈浮中的裝腔作勢,王瑀早已見慣。他並不對謝景熙的反應驚訝,只是哂笑道:“該知道的,謝寺卿如今已經知道了,你我之間算是了結。”

他以指節叩擊桌面,發出“咚”地一聲,“請吧。”

話落,兩名金吾衛扶刀上前,一左一右地站到了謝景熙身側,抽出了腰上的長劍。

廊外山雨滂沱,翻山倒海地被山風卷著,一陣一陣泛起泠泠銀光,像一柄柄出鞘的利刃。

“不急。”謝景熙笑了笑,擡頭攫住王瑀的視線,緩聲道:“懷化大將軍蒙赫新喪,蒙小將軍作為其嫡長孫,想是會因喪守孝,故而謝某推測……王仆射今日前往,所領的當是秦將軍手下金吾衛。”

王瑀蹙眉,不知謝景熙如今賣的又是什麽關子。而謝景熙也定定地看著他,須臾又轉頭去看那廊外的雨,眼神空茫,像是落入了什麽悠遠的回憶。

半晌,那雙刀削劍琢的眉眼轉過來,王瑀看見他眼中長明燈映出的火光,心頭略微訝然。

隱約的,雨聲中響起“沙沙”的聲音,細而密,要仔細辨認才能分辨出那不是雨,而是整軍的腳步。

王瑀心頭一凜,不待他全然反應,沈靜肅穆的佛堂外,已經響起兵戈相擊和喊殺的聲音。他這時才意識到什麽,錯愕地看向眼前那個表情平靜的人,心頭驟然漫起前所未有的空落。

可是……謝景熙一介文官,入朝不過八年,就算有心,也不可能這麽快就培養起一支自己的軍隊。那有可能是謝國公麽?

不對,這不可能。

王瑀久在朝堂,深谙其勢。謝國公就算有心護他,無令擅動軍隊就是死罪。若他謝家還不想反,謝國公便絕不可能插手此事,明目張膽地借兵助謝景熙報仇。

那唯一的可能只能是……

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陣陣穿過密密匝匝的雨,終於在佛堂外站定。

王瑀轉頭看向那個熟悉的身影,鎧甲染血,順著瓢潑的山雨一線一線地往下淌,很快就在他腳邊聚了淺淺的一窪。

“秦策……”王瑀難以置信地囁嚅,“你怎麽……你真的……”

“入朝不過八年,謝某要從零培養起一支自己的軍隊確實很難,出於安全的考量,謝某也不能以一己之私將謝國公牽扯進來。”謝景熙拿起手邊的瓷瓶,繼續道:“畢竟當年謝國公能將我救下,已是天大的恩情,更不必說他予我的養育之恩,謝某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他涉險。”

他於堂前燭光之中望向王瑀,一字一句緩聲道:“但……倘若這支軍隊,原本就是蕭家的呢?王仆射怎知饒是十年過去,這茫茫人海之中,不會有人同我一樣,隱忍蟄伏、臥薪嘗膽,為的就是今日這樣的時機?”

王瑀愕然癱坐在地,抽手之時,廣袖掃落案上茶盞,白瓷碎裂、茶湯潑灑,沾濕錦衣華服,一地的狼藉。

原來他之前的懷疑沒錯,從霍起到大理寺失火,他之所以次次失手,而對方卻總能在關鍵時候得到消息,都是因為……金吾衛本來就是謝景熙的眼線!

“大人,”秦策開口,喚的卻是謝景熙。他背脊凜然地站著,掃過王瑀的眼神,仿佛掃過一只將死的螻蟻,“王黨叛軍皆已控制,請大人吩咐。”

謝景熙起身,垂眸看向臉色灰敗的王瑀,察覺到他眼底一絲怪異的瘋狂。

“謝寺卿,”風雨火光之中,王瑀對上謝景熙的目光,沈聲問到,“若你今日在這裏殺了我?要如何向皇上、向朝廷交代?”

謝景熙淡然回到,“墻倒眾人推,只要王黨一散,這些年裏王仆射犯下的事,難道還怕大理寺挖不出來?”

四目相對,他看見王瑀那雙蒼老的眼中寒光犀利,像遇風覆燃的死灰。心底倏然漫起一陣空落,謝景熙心中一凜,然而下一刻,一聲轟然巨響將桌上茶盞掀得晃動,整個佛堂似乎都在這樣的聲響中悍然一震。遠處的雨幕裏煙塵滾滾,饒是雨聲密集也經久不散。

謝景熙當即明白了那是什麽。他再次轉頭攫住王瑀的視線,才發現方才看到的那種寒涼,已經變成眼前人歇斯底裏的癲狂。

“謝景熙……”王瑀單手扶膝,笑得森涼,“你知道為自己埋暗樁,又怎知老夫不會為自己留後路?方才那一聲只是警告,你若是再不放老夫離開,下一次老夫可保不準會炸掉哪裏。”

他笑得癲狂,“怎麽樣?以老夫一人之命,換謝寺卿和手下所有的金吾衛,可還劃算?”

*

“阿姐!”

行宮的廊道上,李冕行色匆匆,一襲赤黃色袍衫的廣袖被風雨鼓動,獵獵作響。

沈朝顏睡了個回籠覺,此時被李冕的聲音吵醒,隨手抄了件外氅披了,頭腦昏昏地下了榻。

“阿姐!”李冕悶頭沖進來,也顧不得禮數,一把拽過沈朝顏道:“出事了出事了,朕剛得到京裏的消息說,今日午時的時候,刑部羅侍郎在崇仁坊外帶走了謝夫人!”

腦中轟的一聲,沈朝顏看向李冕,怔忡地自語了句,“什麽……謝夫人?”

李冕急道:“謝夫人!謝國公的夫人,謝寺卿的母親。誒!”說到此處,李冕一怔,問沈朝顏道:“謝寺卿在哪裏你知道麽?朕方才讓人去他那邊……”

“他走了。”輕如蚊蚋的聲音,打斷了李冕的絮叨。

沈朝顏想起午後在殿裏見到裴真時,謝景熙眼中一閃而逝的神情。沈朝顏恍然,原來那個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此事,所以才會以大理寺公務為借口離開。

可若是如此,謝景熙為何要瞞著她和皇上?

沈朝顏心中一沈,轉身卻見福公公踉蹌著跑進來,對兩人拜道:“皇、皇上、郡主……”

他揩了把額頭的汗,喘著氣繼續道:“新的消息,說王仆射午後帶著金吾衛出了城,似乎是去了城外的慈恩……”

遠處乍起一聲巨響,截斷了福公公未說完的話。

現場氣氛一時凝滯,沈朝顏看了眼臉色煞白的李冕,立時便反應過來,方才那是什麽東西發出的響動。

是火藥!

慈恩寺位於灃京和驪山之間,距離此處行宮不過才□□裏,故而若是火藥爆炸引起的響動,行宮這裏是一定可以聽到的。

一陣騷亂過後,行宮外很快便有侍衛進來稟告,說不遠處發生爆炸,提議將李冕和使臣盡快轉移。

行宮裏霎時便亂了。

李冕被福公公攙著往外走,還不忘回頭囑咐沈朝顏,趕緊什麽都別拿,套件外氅就跟他們先撤離。

“陛下!”沈朝顏一楞,忙不疊地追出去。來不及打傘的衣袍被秋雨浸染,雨水很快就順著發梢衣角,滴淌成一條斷線。

“陛下可否借我一支禁軍?”

李冕被她著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怔,半晌才難以置信地結舌到,“什、什麽?”

沈朝顏擦了把臉上的雨,懇切道:“請陛下借我一支禁軍。”

大雨打在傘面上,劈裏啪啦地響,李冕腦中轟亂,但很快又反應過來,“你……阿姐你是要去找謝寺卿麽?”

沈朝顏點頭,只道:“我直覺謝寺卿午後離開,當是因謝夫人一事赴王仆射此約。故而若我猜得沒錯,方才的爆炸王仆射並不是針對行宮,而是想以此威脅謝寺卿什麽。我想……”

“不行!”李冕難得端肅地道:“火藥威力非同小可,阿姐怎可前往犯險?阿姐若是擔心謝寺卿,朕可以派禁軍前往慈恩寺支援。”

言訖,他對身後的持劍禁衛道:“你速帶兩隊人馬,由宮道前往慈恩寺,傳朕口諭捉拿王仆射及其黨羽。”

侍衛得令跑走,沈朝顏只得回殿裏換了身方便的衣裳,隨李冕和使臣的隊伍從行宮撤離。

宮道上,霍起正在整軍,見李冕和沈朝顏過來,翻身下了馬。李冕派往慈恩寺的兩隊人馬已經出發,馬蹄聲埋進滂沱的雨聲裏,被陣陣山風吹得飄渺無依。

“阿姐?”李冕喚住沈朝顏,提醒她可以上車了。

沈朝顏這才從遠眺裏回神,看了看身後規整的車馬和禁衛。雨聲一陣接著一陣,在山風和心口上鼓蕩,腳上卻像灌了鐵,沈朝顏無論如何也邁不動步子。

李冕掀開避雨的竹簾,不待他再喚,人群裏忽然起了一陣騷亂。

雨幕中,沈朝顏腳下一轉,奪過霍起手中韁繩,一個翻身就躍了上去。

“駕!”

一聲呼喝,未及眾人反應,馬蹄聲踏碎雨幕,一人一馬破開人群,頭也不回地隨禁軍朝慈恩寺的方向奔去。

*

另一邊,慈恩寺的佛堂外。

裴真扶劍而入,對堂內那個佛前獨坐的身影稟到,“王仆射及剩餘黨羽已行出北麓山範圍,繼續經官道往西撤離。”

低垂的睫羽在火光下微顫,謝景熙睜開了眼。

王瑀大約是在入山之時就已在暗中安排了人手,若是在約定時間見不到他從山門出來,他提前埋放在此的火藥就會被引爆。

為了蕭家的仇,他死了沒關系,可嘯北軍裏這些死裏逃生的兄弟,謝景熙不可能讓他們再次以身犯險。他不得不暫且妥協,同意對方的要求,由秦策親自將其送下了山。

風雨從洞開的堂門撲進來,佛前的長明燈晃蕩,映出謝景熙眼裏一抹幽暗的冷色。

他撩袍起身,拾起地上長劍,沈聲吩咐裴真道:“帶人跟我追上,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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