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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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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殺

“郡主!”

大雨如註的官道上,一騎快馬絕塵,猶如撕開浩瀚雨幕的利刃。禁軍斥候翻身下馬,對沈朝顏拜到,“前方有人馬往這邊來,看衣著似乎是金吾衛的人。”

金吾衛?

若是沒有記錯的話,方才福公公來報說,王瑀出城帶的就是金吾衛的人。

沈朝顏心中一凜,跟著也翻身下了馬,問那名斥候道:“看到謝寺卿了麽?”

“並未。”斥候道:“只是見來者形容倉皇,多有傷兵,想是有人追擊在後。”

沈朝顏略一思忖,對隨行禁軍吩咐,“列隊!若見尚書左仆射王瑀,留活口。”

須臾,密集的雨聲裏漫起陣陣馬蹄,煙雨迷蒙的山道盡頭,一隊零散的人馬果然愈行愈近。禁軍早已列隊山道兩側的高地,極至走得近了,沈朝顏看清來者,正是狼狽不堪的王瑀。

兩側弓箭手接令挽弓,一聲令下,箭矢破開茫茫雨幕,冷光撲面,驚停了狂奔的馬匹。

王瑀怔忡擡頭,只見水霧蒸騰的官道兩側,森寒箭頭排列成行,無一不是對準了他和他身下的馬。而那片寒涼的兵刃之中,一抹火紅格外紮眼。

“沈朝顏?”他愕然,昏黃的老眼瞳孔震顫,但很快又浮起一抹欣然的笑意。

雖說他埋了火藥,作出副同歸於盡的架勢,可倘有一線生機,誰也不會想要真的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步。

他想活。

且王瑀能肯定的是,他手中關於謝景熙的這個秘密,雖不能保他榮華富貴,但風燭殘年之際,皇帝考慮到王黨眾人,也會給他這個兩朝老臣一個善終,來安撫朝中臣心。

故而王瑀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利落地勒停了身下躁動的馬匹,仰頭對沈朝顏道:“臣有要事稟報皇上,今棄戈投降,求郡主保臣一命!”

話落,他舉手,示意身後跟隨的金吾衛紛紛放下了手中兵器。

沈朝顏略一遲疑,示意禁軍幾人上前,將王瑀綁至面前。不待沈朝顏細問,遠處再次傳來密集的馬蹄,由遠及近,像暗夜的悶雷。

行在隊伍前面的是一襲鴉青袍衫的謝景熙,許是駕馬行得太急,身上袍衫已經濕透,雨水沿著他英挺的輪廓,斷線似的往下淌著。

四目相對,兩人都怔了一瞬。

大雨和人群之中,謝景熙擡頭望她,可僅僅是這樣的一眼,沈朝顏便被他看得一怔。狠戾、殺意和瘋魔,她被這樣的謝景熙震懾,一時竟生出種陌生的錯覺。

雨聲隔絕了人聲的嘈雜,而馬上之人這在這時朝她望來,開口道:“尚書左仆射王瑀貪墨軍餉、私購火藥意圖謀反,請郡主莫要受其蠱惑,將人交與金吾衛和大理寺。”

沈冷的語氣,與今早跟她玩笑溫存的謝景熙判若兩人。

沈朝顏楞了一瞬,心底卻很快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測,王瑀定是知曉了謝景熙不願示人的秘密。故而這一次,謝景熙怕是又想像上次對韋正那樣,殺人滅口,永絕後患。

思緒被瓢潑的雨翻攪得雜亂,沈朝顏沒有說話,兩人就這樣靜默地對望,氣氛凝滯,呈現出一種怪異的拉鋸。

半晌,沈朝顏凜下表情冷聲道:“本郡主奉皇上之命,親拿嫌犯歸案,嫌犯既已伏誅,本郡主會送其前往面聖,就不勞謝寺卿費心了。”

“郡主且慢。”意料之中,謝景熙驅馬上前,喚住了沈朝顏。

“怎麽?”沈朝顏擡頭,攫住謝景熙的目光詰問,“謝寺卿難道連聖命都敢違抗不成?”

謝景熙不說話,垂眸望她,瓢潑的雨沿著他的睫毛往下淌,卻顯得他的眼神格外決絕,“王仆射入朝三十餘載,樹大根深,朝中黨羽甚眾,若是交由他人看押,恕臣不能茍同。”

“謝景熙!”沈朝顏肅然,只道:“王仆射該交由誰人看押,皇上尚未定奪,如今本郡主奉旨將其帶回,怎麽?你也要攔?!”

話落,又是一陣詭異的沈默。

大雨之中兩人對視,互不相讓,直到謝景熙眼中的光芒忽然一暗。

片刻,他緩緩舉手,終於對身後眾人給出了收兵放行的手勢。

堵在喉嚨的那口氣總算是順了一些,沈朝顏不再搭理謝景熙,只轉身對隨行的禁衛吩咐,“將人犯先押回灃京,好生看管,待皇上審過再做定奪。”

變化發生在一瞬。

冷雨之中,一支利箭從身後襲來,擦著王瑀的手臂,落在他身前幾寸的位置。

王瑀心中大駭,知道以謝景熙的手段,他今日是兇多吉少。可是他不甘心,心中一凜,在眾人的抽吸聲中,王瑀且驚且怒地奪下禁衛手中長劍,側身去拽沈朝顏。

然而在指尖觸到她的一刻,冷箭破開雨幕,從王瑀的後心穿出!

一時間,殷紅的鮮血四濺,鹹腥的氣息混雜著潮濕的雨,被山風鼓蕩得到處都是。

而王瑀似是已經料到今日自己非死不可,他拼盡最後的力氣回身,隔著冷雨和兵戈,看向坐於馬上的謝景熙,眼中盡是瘋狂。

“你既要逼死老夫,那休怪老夫拉你一道!”王瑀怒喝,太陽穴青筋暴起,像一只垂死掙紮的獸。

鮮血染紅了衣襟和圓領袍前的祥雲紋,王瑀力竭,轟然跪倒在地,卻仍以劍撐地,一手捂住被箭頭紮穿的前胸。

他擡頭註視人群,笑得雙目猩紅,“想知道沈仆射是怎麽死的麽?哈哈哈哈……”

王瑀歇斯底裏地狂笑,聲音回蕩在雨聲連綿的山谷,顯的落寞且癲狂。他雙眼攫住沈朝顏,咬牙一字一句道:“你們都以為他死於意外麽?不!他騙了我們所有人!他唔!……”

寒光馳過雨幕,從喉間破出,一劍封喉。

一片血霧在眼前濺開,王瑀怒目圓瞪,隨著幾聲“嗬嗬”的怪叫,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口中溢出,沾得他胸前的那朵祥雲紋完全辨不出顏色。

腦中轟然,沈朝顏怔忡地看向面前那個死狀淒慘的人,心口卻像是被那支箭破開了一個洞。

不遠處,謝景熙收了手中長弓,冷聲對沈朝顏道:“嫌犯假意投降,欲意對郡主不軌,現已伏誅。”

“大理寺,”他轉身對侍衛吩咐,“將屍體帶走,聽候安排。”

“謝景熙!”沈朝顏怒不可遏,上前拽住了謝景熙的韁繩。

什麽叫假意投降對郡主不軌?

她方才分明看得清楚,若不是那支從身後射來的冷箭,王瑀又怎麽會反水,轉而挾她為質?

嘈雜的周遭,山雨下出了一種無法無天的張狂。

沈朝顏只身擋在謝景熙馬前,一身騎裝被雨澆得濕透,“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她仰著頭,雨水順著兩鬢黏濕的發一直滾到內襟,讓心口都跟著漫起涼意。而馬上的人只是垂眸看她,半晌,才道出一句,“他必須死。”

他的聲音輕而弱,沈朝顏恍惚了一瞬,才發現謝景熙面容憔悴,連唇色都是蒼白的。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腥氣,她這時才反應過來,那樣的味道也許並不是雨後泥土的氣息。

一個“你”字還未出口,眼前之人忽然一歪,從馬上轟然跌落。沈朝顏想扶他一把,可以她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支撐身量高出許多的謝景熙。

好在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跌落的人竟下意識將她扯進懷裏,繼而腰腹崩緊,翻身以自己的背著了地,卸去了下落的勢道。

沈朝顏被他拽倒,整個人都失重地壓到了謝景熙身上,落手之處是他藏在蹀躞帶下的腰腹——黏膩猩紅,是血。

*

這一場雨淅淅瀝瀝,一直從驪山下回了灃京。

謝景熙從昏睡中醒來,聞到一點清苦的藥味,腰腹的傷口隱隱泛痛,他往四周打量一圈,發現自己已經回了謝府。

“母親……”謝景熙虛弱地開了口,聲音卻是幹澀的。

謝夫人一怔,朦朧的睡意霎時醒了大半。有驚無險、劫後餘生,這大約是她現在所有的想法,謝夫人看著榻上毫無血色的謝景熙,一時便也只顧得哭了。

這一哭,也驚動了好些一直候著的人。裴真和李署令率先圍了上來,趙嬤嬤也趕緊端來了熱水。

一群人面色凝重地盯著李署令搭在謝景熙腕間的那只手,直到聽見他說了句“無甚大礙”之後,才露出了點笑意來。

謝景熙被裴真墊了厚厚的軟枕,扶著靠坐在了床頭。他目光掃過周圍,終是忍不住問裴真道:“昭平郡主不在麽?”

裴真有些為難,不好告訴謝景熙,昭平郡主實則將他送回謝府之後就離開了。而謝景熙見他支吾踟躕,大概也明白了過來,勉強提了提唇角,接過裴真遞來的藥。

門口響起另一人的腳步,謝景熙放下空碗,擡頭只見張齡由一家仆攙扶,竟也來了。

“學生見過……”謝景熙咳了兩聲,靠著裴真就要起來,卻被張齡揮手叫停了。

他緩緩行至謝景熙榻前,側身坐了下去,依舊是一副笑靨溫和的模樣。

師生兩人有話要說,謝夫人溫聲叮囑了幾句,便帶著趙嬤嬤先走了。

“今日之事,顧淮還要多謝老師相助。”謝景熙言辭懇切,“若不是老師能施壓掣肘刑部,顧淮也斷不敢與王瑀相抗。”

張齡擺了擺手,語氣也難得端肅道:“可你今日一舉,著實是過於冒險了。”他一嘆,覆又道:“要除掉王瑀機會多的是,往後也可從長計議,何必著急?”

謝景熙道:“今日他動我母親在前,對我威脅在後,我若是再放過他,只怕放虎歸山,他以後愈發謹慎,會更難對付。”

張齡不再說什麽,半晌又問:“聽裴侍衛說,王仆射是被你親自射殺於陣前,這麽做似乎……”

謝景熙聞言神情溫淡,道:“王仆射困獸猶鬥,妄圖挾郡主為人質,顧淮此番實屬不得已而為之。”

“哦?他竟然劫持郡主?”張齡挑眉,那雙眼分明是覆於白綾之下,卻仍舊讓人不敢直視。

他自是沒有全信謝景熙的說辭,但也並未再三追問下去,只轉而問到,“王瑀一死,朝中必定會借此機會清算王黨,羅仁甫如今已經倒戈,願意轉做證人。但其中涉及左驍衛、禮部、刑部、吏部還有鴻臚寺、尉衛寺各部,可說是人人自危……”

謝景熙沈默,片刻只道:“顧淮這些年都只在大理寺任職,朝中政事知之甚少,還要麻煩老師多費心了。”

張齡在國子監任職多年,門生無數,要舉薦幾個靠得住的人當是不在話下。他略一遲疑,但還是點頭答應下來。

時辰已過二更,張齡準備告辭,起身之時不知想到什麽,腳步一頓,對謝景熙道:“昭平郡主送你回府之後,說是去了刑部。老夫雖不知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

他一頓,又道:“郡主性格剛烈,眼不著沙,有些事情你瞞著別人不要緊,但最好還是不要瞞著她。畢竟夫妻同體,想是任何人都無法容忍枕畔最親之人的欺騙隱瞞。”

房內的燭火晃了晃,良久,謝景熙才沈聲道了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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