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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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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吼

帕子是濕的,但是夏厘感覺不到,那就說明他的手也是濕的:因為沒有幹濕差,才會感覺不到。

這絹帕是夏厘從懷裏拿出來的,瞧這帕子,怕是裏衣也全都濕透了吧?

面子就這麽重要嗎?累了也不會說一聲,難道自己還真會丟下他不成?

可是這一路過來,這人給他的印象並不是這般好面子的人啊,這家夥到底怎麽回事?

看著夏厘略微含笑意的眼睛,馳道卻突然失去了鬥志,目光也從那雙含笑的眼睛移到額頭的汗珠上。

罷了,他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夏厘小他幾歲,雖說身份地位不低,卻也未及弱冠,還有幾分孩子心性,真怕這不知輕重的跟他死扛到底。

為給夏厘留幾分顏面,馳道沒有把話說開,而是假裝不知,將濕透的絹帕捂在了鼻子上——極淡的汗腥味立刻竄入鼻腔。

雖然在馳道眼裏,夏厘的偽裝毫無意義,但這個偽裝似乎已經與他連為一體。如果非要撕開,無疑會讓他遍體鱗傷。

兩個人一個默默捂著鼻子,一個暗暗擦汗,速度明顯慢了下來。

直到日頭偏西,大概申時前後,才見到一個村落,相互不對付一路了的兩個人,第一次心照不宣地一致決定借宿。

山村不大,僅十來戶人家,傍著一條同樣不大的山溪。

山溪兩側有些許農田,田裏新插不久的秧苗青翠可人。但大部分的農田裏僅是蓄著水,並沒有栽植。

或許是因為下了太久的雨,還沒來得及種下去,又或許是雨水太多,將農田給淹了,要等水退。

不論什麽原因,村裏人的主業絕對不是種地,這些微田地絕對養活不了這麽大的一個村子。不過既是山裏人,或許打獵也是一種選擇。

敲開一戶人家的大門,便立刻證實了這一猜想。

準確地說不是敲開,而是看到。因為屋主人就坐在門口曬太陽,手裏正拿著塊牛油塗抹著一桿長槍。

屋內還掛著各種獸皮,有硝好的、也有沒硝的。還有弓弩、匕首、斧子等各種打獵器具——這是一個典型的獵戶人家。

“大哥你好,請問去姚枝縣怎麽走?”

馳道上前打探。

那獵人生得毛發粗硬、眉眼疏曠,看起來十分壯實,同時也十分地不好親近。他冷冷地看了兩人一眼,長槍突然“唰”地一下掃了過來,帶著破風聲直壓向馳道的面門。

在馳道剛點步要退時,長槍卻穩穩地停住了。順著長槍看過去,它指的正是那條下山的路。

馳道把即將碰到長槍的手不著痕跡地收了回來:心道好懸!

你這獵人也真是的,指路就指路嘛,耍什麽威風。他這要是一個控制不住,不說你這精心保養的長槍了,連你這個人都得廢。

馳道真是替他捏了把冷汗。

“大哥威武。”

馳道陪著笑,小心翼翼地將長槍從自己臉上撥開,“多謝指點,就是我們走了這麽的長路,著實有些渴了,可方便借碗水喝?”

“沒有。”

獵人冷著臉坐回去,繼續給長槍抹油。

馳道、夏厘:“……”

大哥,你這就有點扯了吧。

這種天氣又不是個缺水的季節,你家就是再窮,至於連口水都供不上嗎,水又不要錢?

不過別人不想給,他們也不能硬闖。

夏厘打算去其他家問問,山村幾十戶呢,又不是只此一家。前方不遠處就有個婦人在門口探頭探腦,似乎對他們頗有興趣。

那獵戶卻在這時突然松了口,“等著。”

不久後,他端來了一碗水。碗雖粗糙,水卻入口清甜,很不錯的山泉水。

就是,怎麽只有一碗,他們可是兩個人啊?

馳道卻不管那麽多,更是不懂謙讓,接過碗便自顧自地“噸噸噸”喝了起來,也不給主人讓個先。

見馳道喝得爽快,夏厘咽了咽口水,這一路走來他也是口渴難耐,便問獵戶,“還有嗎?”

獵戶雖然看起來冷硬,說話卻也規規矩矩,“沒碗了。”

夏厘,“……”

看來這位獵戶大哥是真的窮,全家就這麽一個碗,萬一來個人可怎麽辦?難道要等客人先吃,完了自己再吃?

“噗……咳咳。”

正喝著水的馳道突然被嗆到,忙賠罪道,“不好意思哈,麻煩再給我們舀一碗。”

馳道將空碗遞還給獵戶,他知道夏厘嫌棄他用過,可現在沒辦法呀。

待得獵人再將水端來。馳道站的位置比較靠前,接過重新裝滿水的碗遞到夏厘眼前,“嗯?”

到底喝是不喝?

水看起來十分清澈,但是馳道剛才喝水的一幕讓夏厘揮之不去。那水順著碗口和馳道的嘴角直往下淌,也不知那流出來的是清水還是口水……

奈何這一路出了不少汗,他實在口渴得緊。

夏厘一咬牙,用袖口擦了擦碗檐,遙想自己當年跟人搶飯吃搶水喝的時候,這又算得了什麽。

連做了兩遍心裏建設,他一閉眼將一碗水都灌了下去,別說這水的味道還不錯。

送完水,獵戶覺得他們該走了,兀自專心致志地保養他的長槍,沒有再關註這兩個人。在他看來,都說這麽明白了,傻子都知道該怎麽走。

這把長槍可是他最喜歡的武器,只是用得多了,磨損得十分厲害,早已不覆往日的鋒利,大概十年前它就成了擺設。可即便是擺設,他也從未疏忽過對它的保養。

這是他十六歲那年第一次獵得野豬時用的武器,那次狩獵讓他真正得到了全村的認可,標志著他成為了一名強大的獵人。

如今,也只有在擦拭它的時候,才能記起自己還是個獵人。

他不喜歡現在的自己,也不喜歡如今的村莊。可如今的村莊是他一手促成的,他不懂:明明每一步都沒有錯,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這位大哥,看你家房子挺大的,還有空房間嗎?天色不早了,留我們借宿一晚可好?”

馳道觍著臉上前,遞過一兩銀子。

獵人看了眼不遠處的日晷,日晷十分普通,卻異常的精準。那是他五年前從海平城背回來的,作為村裏最強大的獵人,他家收入一直都是村裏最好的,五年前還蓋了新房。

也就是那次他買回了這個日晷,算是給全村的福利。鑒於東西是他買的,自是安置在他家附近。

當時挺稀罕的新奇玩意兒,如今已然蒙塵,顯得老舊不堪。好在並不影響使用,連著兩個月沒能派上用場的日晷,此刻在陽光下正穩穩指著申時二刻。

這個點你告訴我,時候不早了?

獵人立刻警覺起來,哪有人這個點投宿的。現在走,天沒黑就可以下山,山下有客棧住、有吃食買,不比山村舒服?

他上上下下打量二人一番,然後吐出一個字,“滾。”

他長相本就兇狠,此時眼中仿佛帶上了殺氣,看得人渾身發冷。

奈何眼刀子對跟前這兩個人無效。馳道那是什麽身手,獵人這就是家貓在跟老虎呲牙,甚至有點可愛。

而夏厘什麽人沒見過,獵人這樣的,連他家護院都不及,想要他有什麽表現?

獵人眼刀子失效,但意思卻表達的明確,就是急著趕人走嘛,仿佛這村子裏有著什麽驚天大秘密,怕被外人撞見。

那他倆可就要看一看了。

他倆荒郊野嶺走了一個月,正無聊得緊,對這山村隱秘頓時來了興趣。

今晚他們是住定了,這家不行還有別家不是,剛才那位露頭的婦人就對他們挺有興趣的樣子,夏厘遂對馳道道,“走吧,既然大哥這裏不方便,我們上別家問問。”

有意思的是,一見他們要往別家去,這獵人的態度又來了個大轉彎,不情不願地叫他們在他家留宿。

這反反覆覆的態度,有種不想讓他們跟村裏其他人接觸的感覺,愈發讓人篤定這裏有問題了。

雙方談定,剛要進屋時,山上忽地傳來了一聲獸吼,聲音聽著較遠,卻震得人心發顫。

夏厘與馳道對視一眼,回身望向後的山嶺——虎嘯?

在榆林,夏厘跟那頭喚作“大毛”的猛虎可是一起生活了三天,他可以斷定這就是虎嘯。

虎嘯出現在他們來路的方向,可是他們並未發現有猛獸活動的痕跡,是被自己忽略了嗎?

“山裏有老虎吃人,晚上別出門。”

獵人順著他們的目光擡了一下頭,見怪不怪地道。

有老虎你不早說,還讓我們下山,是想給老虎送口糧嗎?夏厘在心中默默吐槽。

可這表情落入獵人的眼中卻是:這個粉雕玉琢的小少爺害怕了,道,“下山的路是安全的,現在下山還來得及。”

夏厘拒絕,“走不動了。”

“傷過多少人?”

馳道問,“你們沒有報官嗎?”

說到官府,獵人身上的氣壓就是一個陡降,能凍死人的那種,“怎麽沒報?他們不管。這村子裏,哪家沒有人落進那畜生的嘴裏!”

難怪這村子看著怪怪的,原來就是沒有人吶,死氣沈沈,空曠得緊。

夏厘追問,“既是如此,你們為什麽不搬走?”

“已經搬得差不多了。”

獵人推開房門,神色晦暗地介紹,“我兒子的房間,你們今晚就住這兒吧。”

這個房間不小,卻落了一層灰,也不知多久沒人住了。

夏厘停在門口沒有往裏走,問獵人,“你呢,為什麽不走?”

“我妻兒都喪生虎口,我誓殺那畜生!”

獵人聲音嘶啞,憤恨之情溢於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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