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之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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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信之外（二）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挎著一只水壺，走在戈壁灘上，鼓鼓囊囊的黑色牛津布背包墜在他的背後。
在火車的臥鋪上躺了一天一夜，周圍是熬夜打牌的年輕人，吵得他根本睡不著。
下車後，擺脫吵鬧的環境，走在靜悄悄的戈壁灘上，老人的精神比在火車上明顯好很多。
汪帆走在馮明康的旁邊，時不時觀察這位嫌疑人，他經常懷疑馮明康其實並沒有患阿爾茲海默癥，他見過得阿爾茲海默癥的人，沒有一個像馮明康這樣，他一點兒也不折騰人，多數時候都是安靜地坐在那裏，只是忘記了很多人和事。
“你以前也來過戈壁灘？”汪帆問他。
馮明康搖頭，“沒有來過。”
對馮明康的否認，汪帆已經習慣，他總是下意識地去否認別人提出的任何問題。
在杳無人跡的戈壁灘走了很久，水壺裏的水早就喝光，夜幕也在悄然降臨，汪帆口幹舌燥，疲憊至極，終於忍不住問：“馮先生，你到底要去什麽地方，能不能告訴我？”
馮明康指了指前面。
汪帆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前方不遠處有一塊類虎的巨石，在眾多亂石間格外醒目。
馮明康走到虎形石前，放下一路都不離身的背包，拿出裏面的粉紅色婚紗鋪在地上，自己則坐在婚紗的旁邊，喃喃的聲音像在夢囈：“我來找你了，婉英。”
汪帆連忙打了個手勢，隱藏在暗處的六七個警察拿著挖掘工具一擁而上。
柳熹微和兩名法醫也從夜幕下走過來，風沙聲中夾雜著“叮叮哐哐”的清脆碰撞，潔凈的粉紅色婚紗上面落滿戈壁灘幹燥的塵土，被一雙潔白秀氣的手拿走。
馮明康如蒙陰翳的眼珠跟隨婚紗轉動，柳熹微抖落婚紗上的土，在助理張允的幫助下仔細疊好，放到馮明康的懷中，“老先生，雖然我不認識婉英，但我想她一定是愛幹凈的人，她愛幹凈的婚紗，也愛幹凈的屋子。”
馮明康抱著婚紗笑了笑，“婉英，她是幹凈的。”
“汪隊，我挖到東西了。”
汪帆聞聲走過去，幹燥的沙土裏露出半截骨頭，“謝法醫。”
謝法醫小心翼翼地拿出骨頭，一眼斷定：“是人骨。”
在場的，除馮明康之外的所有人都激動不已，五十六年前的失蹤案終於告破。
八日後的淩晨，睡夢中的柳熹微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是汪帆，大腦瞬間清醒。
數日不見，汪帆的聲音有些沙啞：“柳醫生，戈壁灘的人骨不是鄭婉英的。”
柳熹微驚坐起，“是誰的？”
“經鑒定那些骨頭屬於董知效。”
董知效是鄭婉英的丈夫。
那日在戈壁灘，謝法醫整理骸骨時發現骨頭不全，缺了很多塊，汪帆怕出什麽岔子，就問馮明康那些骨頭是不是鄭婉英的，馮明康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他呆呆地坐在地上，捧著婚紗，誰也不搭理。
由於戈壁灘常有野獸出沒，眾人就猜測或許是被野獸挖走了，謝法醫和助手將骨頭一塊一塊地收好，準備回瓊州化驗。
化驗的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柳熹微深吸一口氣，“你等著，我馬上過來找你。”
二十分鐘後，柳熹微出現在汪帆租住的公寓。
進門之前，汪帆簡短地跟他說了一下馮明康這幾日的情況。
從戈壁灘回來後，馮明康阿爾茲海默癥的癥狀忽然加重，他以前只是不記得人和事，其他行為和常人無異，近幾日最明顯的就是脾氣變差，甚至出現大小便失禁的狀況。
柳熹微也沒想到才短短幾日不見，馮明康的狀態竟然一落千丈，她焦急地問：“他還記得鄭婉英嗎？”
“不好說。”汪帆的表情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柳熹微走到馮明康的臥室門口，看到他坐在寫字臺前，手裏握著筆，埋頭在一張信紙上寫什麽東西，專註又安靜，看上去並不像汪帆說的那樣。
“他在寫什麽？”柳熹微後退一步，問汪帆。
汪帆拿出一摞紙，柳熹微接到手裏來看，上面歪歪扭扭寫著鄭婉英的名字，“他還記得鄭婉英。”
“你再看。”汪帆給出第二摞紙，字跡愈加潦草，滿篇都寫的是鄭英。
柳熹微見汪帆手裏還有一大摞，“那些寫的什麽？”
汪帆翻給柳熹微看，有的是“鄭”，有的是“英”，而最近寫出來的，已經潦草到認不出究竟寫的什麽了。
“他很痛苦。”汪帆說。
“他的大腦在忘記鄭婉英，但他的心不願意忘記，所以他是在和自己拉扯。”柳熹微將紙全部還給汪帆，“案子又停下來了，對嗎？”
“何止是停下來了，我們前面做的各種分析都不得不推翻，我現在都不敢說鄭婉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汪帆一個頭兩個大，“柳醫生還有什麽高招？趕快使出來吧，我愁的頭都要禿了。”
“汪隊長，很抱歉，我已經沒有招了。我只能憑借我多年的經驗和對人性的淺薄窺知，給你分析一個大致的方向，但不一定對。”柳熹微看著馮明康的背影，“這件案子的受害者，或許是另一件案子的加害者。查查董知效吧，適當地拋開他受害者的身份，去查他這個人，他的家庭背景，人際交往，為人處世，最重要的，是他和鄭婉英的感情如何，是不是像外人口中說的那麽如膠似漆。只是，時間過去太久了，不一定還能查到。”
最後那句，柳熹微的聲音比較小，汪帆又沈浸在她前面的話裏，像是沒有聽到，只覺得自己糾纏一團的思緒逐漸被厘清，但他還有一點不太明白，“馮明康既然知道埋在戈壁灘不是鄭婉英，他為什麽要去？”
柳熹微的目光從馮明康身上收回，轉到汪帆的臉上，“汪隊長，我也問你一個問題，如果馮明康沒有患阿爾茲海默癥，他還會不會給鄭婉英寫信？只說出你的認為。”
汪帆開始推理分析：“這麽多年都沒有給鄭婉英寫信，偏偏在患阿爾茲海默癥以後寫。他可能是一直想給鄭婉英寫信，但有什麽顧慮，所以這麽多年都沒有動筆。患病以後，他忘記了很多事，也忘記了自己當初的顧慮。”
柳熹微從包裏拿出一只文件袋，裏面裝的是馮明康寫給鄭婉英那八封信，“汪隊長，原件給你，我留了覆印件。阿爾茲海默癥目前沒有治療藥，所以我悲觀地猜測，這八封信恐怕會是我們從馮明康身上挖出的最後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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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挎著一只水壺，走在戈壁灘上，鼓鼓囊囊的黑色牛津布背包墜在他的背後。
在火車的臥鋪上躺了一天一夜，周圍是熬夜打牌的年輕人，吵得他根本睡不著。
下車後，擺脫吵鬧的環境，走在靜悄悄的戈壁灘上，老人的精神比在火車上明顯好很多。
汪帆走在馮明康的旁邊，時不時觀察這位嫌疑人，他經常懷疑馮明康其實並沒有患阿爾茲海默癥，他見過得阿爾茲海默癥的人，沒有一個像馮明康這樣，他一點兒也不折騰人，多數時候都是安靜地坐在那裏，只是忘記了很多人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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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明康搖頭，“沒有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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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明康指了指前面。
汪帆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前方不遠處有一塊類虎的巨石，在眾多亂石間格外醒目。
馮明康走到虎形石前，放下一路都不離身的背包，拿出裏面的粉紅色婚紗鋪在地上，自己則坐在婚紗的旁邊，喃喃的聲音像在夢囈：“我來找你了，婉英。”
汪帆連忙打了個手勢，隱藏在暗處的六七個警察拿著挖掘工具一擁而上。
柳熹微和兩名法醫也從夜幕下走過來，風沙聲中夾雜著“叮叮哐哐”的清脆碰撞，潔凈的粉紅色婚紗上面落滿戈壁灘幹燥的塵土，被一雙潔白秀氣的手拿走。
馮明康如蒙陰翳的眼珠跟隨婚紗轉動，柳熹微抖落婚紗上的土，在助理張允的幫助下仔細疊好，放到馮明康的懷中，“老先生，雖然我不認識婉英，但我想她一定是愛幹凈的人，她愛幹凈的婚紗，也愛幹凈的屋子。”
馮明康抱著婚紗笑了笑，“婉英，她是幹凈的。”
“汪隊，我挖到東西了。”
汪帆聞聲走過去，幹燥的沙土裏露出半截骨頭，“謝法醫。”
謝法醫小心翼翼地拿出骨頭，一眼斷定：“是人骨。”
在場的，除馮明康之外的所有人都激動不已，五十六年前的失蹤案終於告破。
八日後的淩晨，睡夢中的柳熹微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機，看到來電顯示是汪帆，大腦瞬間清醒。
數日不見，汪帆的聲音有些沙啞：“柳醫生，戈壁灘的人骨不是鄭婉英的。”
柳熹微驚坐起，“是誰的？”
“經鑒定那些骨頭屬於董知效。”
董知效是鄭婉英的丈夫。
那日在戈壁灘，謝法醫整理骸骨時發現骨頭不全，缺了很多塊，汪帆怕出什麽岔子，就問馮明康那些骨頭是不是鄭婉英的，馮明康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他呆呆地坐在地上，捧著婚紗，誰也不搭理。
由於戈壁灘常有野獸出沒，眾人就猜測或許是被野獸挖走了，謝法醫和助手將骨頭一塊一塊地收好，準備回瓊州化驗。
化驗的結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柳熹微深吸一口氣，“你等著，我馬上過來找你。”
二十分鐘後，柳熹微出現在汪帆租住的公寓。
進門之前，汪帆簡短地跟他說了一下馮明康這幾日的情況。
從戈壁灘回來後，馮明康阿爾茲海默癥的癥狀忽然加重，他以前只是不記得人和事，其他行為和常人無異，近幾日最明顯的就是脾氣變差，甚至出現大小便失禁的狀況。
柳熹微也沒想到才短短幾日不見，馮明康的狀態竟然一落千丈，她焦急地問：“他還記得鄭婉英嗎？”
“不好說。”汪帆的表情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隱，“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柳熹微走到馮明康的臥室門口，看到他坐在寫字臺前，手裏握著筆，埋頭在一張信紙上寫什麽東西，專註又安靜，看上去並不像汪帆說的那樣。
“他在寫什麽？”柳熹微後退一步，問汪帆。
汪帆拿出一摞紙，柳熹微接到手裏來看，上面歪歪扭扭寫著鄭婉英的名字，“他還記得鄭婉英。”
“你再看。”汪帆給出第二摞紙，字跡愈加潦草，滿篇都寫的是鄭英。
柳熹微見汪帆手裏還有一大摞，“那些寫的什麽？”
汪帆翻給柳熹微看，有的是“鄭”，有的是“英”，而最近寫出來的，已經潦草到認不出究竟寫的什麽了。
“他很痛苦。”汪帆說。
“他的大腦在忘記鄭婉英，但他的心不願意忘記，所以他是在和自己拉扯。”柳熹微將紙全部還給汪帆，“案子又停下來了，對嗎？”
“何止是停下來了，我們前面做的各種分析都不得不推翻，我現在都不敢說鄭婉英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汪帆一個頭兩個大，“柳醫生還有什麽高招？趕快使出來吧，我愁的頭都要禿了。”
“汪隊長，很抱歉，我已經沒有招了。我只能憑借我多年的經驗和對人性的淺薄窺知，給你分析一個大致的方向，但不一定對。”柳熹微看著馮明康的背影，“這件案子的受害者，或許是另一件案子的加害者。查查董知效吧，適當地拋開他受害者的身份，去查他這個人，他的家庭背景，人際交往，為人處世，最重要的，是他和鄭婉英的感情如何，是不是像外人口中說的那麽如膠似漆。只是，時間過去太久了，不一定還能查到。”
最後那句，柳熹微的聲音比較小，汪帆又沈浸在她前面的話裏，像是沒有聽到，只覺得自己糾纏一團的思緒逐漸被厘清，但他還有一點不太明白，“馮明康既然知道埋在戈壁灘不是鄭婉英，他為什麽要去？”
柳熹微的目光從馮明康身上收回，轉到汪帆的臉上，“汪隊長，我也問你一個問題，如果馮明康沒有患阿爾茲海默癥，他還會不會給鄭婉英寫信？只說出你的認為。”
汪帆開始推理分析：“這麽多年都沒有給鄭婉英寫信，偏偏在患阿爾茲海默癥以後寫。他可能是一直想給鄭婉英寫信，但有什麽顧慮，所以這麽多年都沒有動筆。患病以後，他忘記了很多事，也忘記了自己當初的顧慮。”
柳熹微從包裏拿出一只文件袋，裏面裝的是馮明康寫給鄭婉英那八封信，“汪隊長，原件給你，我留了覆印件。阿爾茲海默癥目前沒有治療藥，所以我悲觀地猜測，這八封信恐怕會是我們從馮明康身上挖出的最後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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