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信之外（三）

三個月後，柳熹微在看另一樁案子的卷宗時，再次接到汪帆的電話。

柳熹微放下卷宗，接起電話：“汪隊長。”

電話裏，汪帆說：“柳醫生，我聽從你的建議，花了三個月時間去調查董知效，還真叫我查出點東西。”

柳熹微在電話這頭靜安靜地聽。

調查五十六年前的事，很不容易，相關人員或已不在世，或已老去，大腦的存儲空間有限，就算還有記憶保留，沒有完全忘記，也難以保證沒有偏差，但恰好汪帆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性子，為求真實，他走訪調查了大量的人。

從人們的只言片語中，汪帆一點點拼湊出董知效不為人熟知的一面。

外表儒雅的高知分子董知效，曾以虐待動物為樂。

那個年代，人們的認知有局限，一些在現在看來很惡劣的事，在那個時候並不會激起太大的波瀾，再加上，一些外在的光環往往具有一定的藏汙效果，人們就更容易去忽略那些不對的行為，甚至給他堆疊合理的理由，例如壓力太大。

五十年前的戀愛遠不如現在這麽自由，鄭婉英嫁給董知效，更多是來自父母的選擇，愛情在婚姻中的占比不需要有多高，而離婚在人們的觀念裏又可怕得如同洪水猛獸。

比董知效小七歲的堂妹董欣然告訴汪帆，她曾經在董知效家裏住過一段時間，在外人面前溫和的高材生董知效，脾氣十分不好，稍有一點不如意就在家裏摔砸東西，嚴重的時候還拿刀砍家具。

從那以後，她就不敢再去董知效家中住，對董知效也是能避則避。再後來，與董知效見面時間最長的一次就是他結婚那日。

席間，親人都誇新人郎才女貌，董知效年輕有為，是董家的榮光，連她也以為堂哥的習性有改，不再是以前那個動不動就拿刀亂砍的人，他展現給大家的也的確如此。

直到董知效和鄭婉英結婚的次年，董欣然從父母口中得知，鄭婉英流產住院，夫妻之間還鬧出一些不愉快。

和父母一起去醫院探望鄭婉英時，董欣然發現鄭婉英的手臂上有淤青，耳後還有結痂的傷，她當時就懷疑是董知效打的。

從醫院回來後，董欣然悄悄問了母親，母親的回答對她三觀的塑造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母親對她說，男人打女人不是新鮮事，很正常，結了婚的女人，有幾個不挨打？

董欣然沈默了，母親不會騙她，她接受了母親的觀念，直到很多年後，她才恍然大悟，母親騙了自己，也騙了她，男人打女人是不對的，是可以說出來的，也可以並且應該用法律來保護自己。

柳熹微沈默地聽完，“馮明康回敬老院了是嗎？”

“對，柳醫生要去見他嗎？”汪帆隨後又說：“可能會讓你失望，他已經徹底失去自理能力，連鄭婉英都忘記了。”

柳熹微心情有些沈悶，語氣卻透著輕松：“沒關系，我只是想看一看他。”

南山敬老院。

夏日的傍晚，地面的溫度散向空氣中，悶熱得叫人頭腦昏脹。

馮明康坐在綠汪汪的葡萄架下，抓起花壇裏的泥巴裝進水杯，準備喝下，一只白皙的手及時攔了下來，拿走被弄臟的水杯。

“馮先生。”柳熹微在他旁邊坐了下來，“還記得我嗎？”

馮明康看了她一眼，嘴巴一張一翕，喉嚨裏發出聽不清的聲音。

看著馮明康的樣子，汪帆的某一條思路像是被打通，“柳醫生，我忽然覺得，馮明康不只騙了當年查案的警察，還騙了他自己，騙了五十六年。”

柳熹微看向汪帆，“最完美的謊言就是讓自己也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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