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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水東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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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水東引

清早的時候, 銅駝街雲府接到了賜封河東節度使雲希聖之子雲跡星,任職檢校千牛衛將軍的聖旨。

接了聖旨之後,十一子崔大星就開始梳妝打扮, 萬星臨行動不便, 前夜卻在澗水河邊候了許久,回來聽說了聖旨一事之後, 沈吟一時,送了十三弟一個口頭上的禮物。

“……果真叫我找到了那發泡閹人的屍體,今日十三弟是頭一次到紫微城裏行走, 不若把這個閹人再從城西上陽宮之南的水域投進去, 一路流到九洲池, 叫他也做一回曲水流觴裏的下酒菜。”

雲跡星聞言一笑。

前日他在僻靜處發現了這陰狠的內監, 正對郡主的懶貓兒下毒手, 手法熟練, 面無懼色, 顯是做慣了這等陰損之事的。

雲跡星十三從軍, 從屍山血海裏趟過來的人, 殺人從不眨眼,當即結果了此人。萬星臨為人謹慎多疑, 前夜為十三弟善後, 今晨發現了這內監的屍體。

雲跡星顯然很讚成十二哥的想法,他一向秉持著物盡其用的理念,彼時聞言沈吟了一時道:“宮中內監多為妃嬪所用, 此人行事如此詭秘,特意來加害一只貓兒, 必定是為他人辦事。懶貓的身上有多處紮傷、骨傷,能看出他身後之人, 恨阿圓入——”

他的話沒有說完,崔大星就哦喲一聲開始起哄,陰陽怪氣、扭著身體嗲聲嗲t氣地學雲跡星說話:“阿圓……阿圓……”

萬星臨被十一哥的聲音惡心的直翻白眼,雲跡星頭也不回,抄起手邊的聖旨卷軸,一把砸了過去,崔大星啊呀一聲,一頭栽到了桌案上,面無表情地擡起頭後,閉嘴了。

“阿……郡主前日說起她的胡楊木被砍了,想來是被同一人所害。”雲跡星低聲道,“十二哥,你在屍體上做些標記,務必能叫人以為他是被自己人滅口。”

萬星臨哦了一聲,點頭應了,思考的同時又囑咐道:“叫阿圓就好,小郡主是哥哥們叫的——”

崔大星聽了又想犯賤,溜到銅鏡的後頭鬼鬼祟祟地說:“叫小郡主也很生分,怎麽也得稱一聲弟妹——妹妹吧。”

雲跡星這下回頭了,走到十一哥的面前,註視著他的眼睛,道:“十一哥,不要拿她說笑。”

崔大星看十三弟眼神嚴肅真摯,好在聲音還是溫和的,這便自己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子,連聲道歉之後,見十三弟點頭坐下了,就皺著眉頭吐槽道:“十三弟,我怎麽覺得你能聽得見呢?”

雲跡星不再搭理他,說回到屍體身上,“……禁衛軍在查五色龍紙鳶,我們既已先一步查到了鹽市口街梅氏,雖不知他們是與宮中誰人有勾連,倒是可以將兩件事並為一件,或許能有意想不到的後果。”

萬星臨其實正有此意,他們雖然在京城初來乍到,好在也在慢慢布局,已知宮中有人多次謀害小郡主,將這人同意圖不明但行事大膽的前朝臣子聯系在一起,十三弟再行推波助瀾之舉,即便那暗害小郡主的人有辦法避險,也必定會在皇帝心裏埋下懷疑的種子。

“京城又潮濕又多蟲,我是待得夠夠的,十三弟快些把小郡主搶出來,咱們高高興興回家。”萬星臨撂下一句話,轉著輪椅辦事去了。

崔大星從銅鏡後爬出來,到底是說了一句人話:“一只貓都容不下,這北天中垣的紫微宮,不待也罷!”

“紫微宮很好,主人卻要換一換了。”雲跡星回應了他的話,往外走去,“十一哥,胭脂少搽,顯得你像個喝酒上臉的狒狒。”

崔大星一下子沖到了銅鏡前,仔細一照,果真發現自己的額頭雙頰鼻頭上,全是紅色的胭脂,顯得他很可笑,崔大星這才想起來,自己剛才好奇打開了胭脂盒,結果被十三弟一個卷軸砸過來,一頭栽進了胭脂盒裏。

到了午間的時候,雲跡星沒有帶長隨,只叫十一哥崔大星跟著進了宮,果不其然換了官服在大殿上陛見時,那具屍體就擡了上來。

李玄都昨夜一宿都沒有合眼,腦子裏萬花筒似的一直在過著各色詭異畫面,渾身疲累不堪、精神萎靡,下了朝之後想回寢殿補眠,卻出了這樁命案。

禁衛軍的幾個指揮武藝很好,查案卻各個一臉混沌,便全都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皆指望上了這新來的檢校千牛衛將軍。

李玄都見他立於殿下,英姿勃發,清沖煜煜,叫人無端想到遼遠塞外的樹。

邊塞來的人,好像都有些樹的特質,有些人像在身姿、氣度,有些人卻像在內裏,比如他的皇後,有著比樹還直率的脾氣,以及不會拐彎的心。

他昨夜的不眠,想來同她有關:奇怪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一根筋橫沖直撞的人,也奇怪她為何會不懂迂回,上來就喊打喊殺。

腦中閃過她向自己拋來的那只裝西極石蜜糖的漆盒,不出意外,今夜若是見到讚讚,她又要拐彎抹角、流著淚問自己,為何會把讚讚專屬的糖盒子,送給皇後。

他在這一瞬又覺得煩躁起來,擡起眼睛看到雲跡星眼神裏的探詢,這才收回神思,點了點頭。

“暗器呈上來。”

左右將趙業腦後取下來的暗器呈上去,李玄都看著盤裏尖頭折彎的金錢鏢,陷入了沈思。

所謂金錢鏢,乃是將銅錢邊緣打磨出鋸齒狀鋒邊,用作暗器,他在南境行走時,倒是見過這種金錢鏢,故而並不陌生。

“朕在南境時,倒是常見這種金錢鏢,彼時前朝隱匿在民間市井的餘孽,手上有大量前朝花不出去兌不出來的銅錢,索性磨出來當暗器——”李玄都說到這兒,忽然想到了什麽,將手中的暗器上下翻面,對著日光看了許久,終於在邊緣處找到些端倪,他雖心有疑惑,卻沒有什麽佐證,想來不過是自己多疑罷了。

然而一時禁衛軍千牛備身沈雁白垂首走進來,看了雲跡星一眼,李玄都做了個但說無妨的眼神,沈雁白便朗聲道:“那五色龍紙鳶出自河南道濰州,端午前幾日送到了鹽店扣街的平和枕頭餅店,店主常年不在,臣蹲守半日,看到了梅半青。”

李玄都聞言,將手裏的金錢鏢丟回盤中,眼神一瞬間就冷了下來。

讚讚打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身邊就帶了四個貼身侍衛,是世代守衛梅家的忠臣良將,彼時他不過是不得志的藩王,同讚讚交往時,梅家四將常常護衛左右,於他也是多一層保護,倒也沒多想什麽,後來讚讚在他登基一年後進宮,梅家四將便隱匿在了宮外,除了年節時隨讚讚跑了一趟雲中之後,就再沒了消息,如何今日又忽然浮出水面?

他不禁又想到了皇後。

昨夜皇後帶著一根棍子在雲臺殿裏喊打喊殺,口中念叨著讚讚殺了她的貓,這件事,又和趙業、梅家四將有什麽關系呢?

他想到這裏,心裏驚疑不定,看到雲跡星仍在殿下,想了想問道:“你是皇後的義兄,可知道她在雲中的時候,是不是養了一只貓?”

其實這等事,去詢問皇後宮中人就好了,但皇後此時已被他丟進了掖庭宮,雖沒有廢去皇後之位,卻也同打入冷宮沒什麽區別了。

既然雲跡星在此,便問一問他。

雲跡星的眼底有幾不可見的狠戾一閃而過,應聲道:“臣的確見過那只懶貓。陛下為何如此問?”

李玄都一怔,倒是有些回答不上來了。

既隨著母後的口風,都將這雲跡星認成了皇後的義兄,他多問一句,也是自然。

“昨夜紫微城倒是出了些亂子,倒是同貓有關。”他隨口說道,又吩咐沈雁白道,“梅半青此人,朕十分熟悉,此事暫且按下不查。”

他心裏有些涼意,又道:“將這內監的屍體收攏了,把雲臺殿的人叫過去查問。朕知道你們大馬金刀慣了,溫柔些辦,不可驚動貴妃。”

雲跡星不動聲色地將貴妃二字收入了耳中,垂下了眼睫,李玄都又覺得不妥,道,“罷了,叫掖庭的女官查問,你們不要插手。”

沈雁白領命而去,李玄都又看著雲跡星道:“聖人知道你來了,叫你去用晚膳,朕一時也會過去。”

雲跡星稱是,李玄都便下了寶座,到了後殿之後,又覺得心中全是疑雲,索性走過穿堂、隔院,領著人往雲臺殿裏去了。

這會兒太陽西斜,皇帝的袍角染上了晚霞,步履匆忙中翻出了赤金的花。

到了雲臺殿門口,內監要唱,李玄都擡手制止了,邁進寢殿之門,見讚讚披了一件寬大的外衫,正坐在窗下執筆寫字,外衫是他昨夜遺留下的明黃常衣,在讚讚纖細的身板上掛著,愈發顯出她的柔若無骨來。

窗外透出些霞光,將明黃的外衫照的金光閃閃,倒像是個女皇帝似的。

這時李玄都頭一次看到獨處時的讚讚,不知為何,潛心寫字的她,卻讓他感覺到有些突如其來的陌生。

“……雲臺殿裏死了一個人,倒也不影響你寫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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