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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燈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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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燈一線

所以她也不想笑, 端午節的時候也不想笑。

快要安寢的時候,仁壽宮的蕭玉梅領著人來賜避暑香珠,姜芙圓都換上了寢衣, 只好又開啟了宮門, 在庭院裏接了香珠。

蕭玉梅來這兒,有心替聖人探看探看皇後的心情, 此時見她穿了家常的淡藤蘿紫的裙衫,月淡花嬌,皇後比花兒還要可愛乖慵。

“……端午一過, 厚衣裳就要收起來了。紫微城花多草多, 流水也多, 最招惹蛇蟲鼠蟻——這是聖人獨此一家的方子制成的香珠, 防得就是這些。”

姜芙圓沒聽懂, 說著是, 倒是謝共秋老於人事, 替自家皇後說著謝謝蕭姑姑提點, 接過了香珠。

蕭玉梅意味深長地笑, 牽過皇後殿下的手,細聲說著:“聖人說, 她這一生清福, 不過碗爐茗煙。皇後要看開些,方能得到真快樂。”

原來是替聖人安慰自己來了。

姜芙圓有些觸動,低聲應是:“聖人待我赤誠, 我必不會叫她老人家再操心。”

蕭玉梅笑著拍了拍皇後的手,“明日在應天門, 皇後就該容光煥發地站在陛下身邊兒,憑她魑魅魍魎, 都蓋不過您的光彩。”

見皇後殿下乖巧應是,蕭玉梅的例行公事裏,就多了幾分實心實意,叮囑完了,便領著一眾宮人出去了。

謝共秋卻不屑地看了宮門一眼,姜芙圓看出來了,撞了撞她的肩,“謝姑姑,我看見你翻白眼了。”

謝共秋這陣子同皇後殿下福禍相依的,早就對她用實了心,此時聞言,只輕聲說道:“……兩面三刀。這時候來寬慰您了,擡梅織雨的時候上哪去了?”

她罵著,也不知道是罵蕭玉梅,還是罵蕭玉梅背後的聖人。姜芙圓能明白謝共秋的心意,卻不知該說些什麽,踟躕道:“也許是兒大不由娘。我那時候見過梅織雨被宮人強餵下毒藥,想來聖人也不願看到她封妃。”

“殿下呢?”謝共秋不知道姜芙圓的心意。今晚封妃的旨意傳出來,皇後殿下也只是嗯了一聲,接著就看花兒逗貓兒,同平時也沒什麽兩樣,叫人瞧不出悲傷喜樂來。

“陛下很討厭我。”姜芙圓吸吸鼻子,語氣有些惆悵,“我在皇宮裏該幹些什麽呢?這裏也不是我的家。”

謝共秋默默地嘆了一息,無意識地撥弄著盤子裏的香珠,手上就沾染上了連翹雄黃的味道。

“下個月,王爺和王妃不就來了?孩兒見了娘,無事哭三場。到時候就好了。”她安慰著皇後殿下,把香珠串給她戴上,“入夏了,防著點蛇蟲鼠蟻的確不錯。聖人有一句話說得對——看開了,才能得到真快樂。”

姜芙圓聞著香珠串上的辛辣清涼之味,思緒就飛遠了。

若是一輩子困鎖在深宮裏,她還能有什麽快樂?

大呲花本在庭院裏邁步,這會兒看見姜芙圓要進殿,一個飛撲就跳進了她的懷抱,雖然被避暑香珠熏得皺鼻子,卻還是乖乖地臥在姜芙圓的懷裏。

摟著大呲花的手指碰上了它皮毛之下軟乎乎的肉,鐵質的符牌拍在她的手上,又是一個不解之謎:這枚符牌又是什麽時候來的呢?

飛鸞宮註定是難眠的一夜,紫微城外的深夜靜的可怕,右金吾獄裏走出來一個踉踉蹌蹌的身影,走到光亮處的時候,他的臉被照亮,是一張黑瘦枯槁的臉,其上布滿了血痕臟汙,像是從鬼門關裏走了一遭。

一輛石青色的簡樸馬車停了下來,駕車人下來扶住了他,聲音急切地喚了一聲大官人。

“整整兩晝夜沒您的消息,小底四處托人走動,才打聽出來——您在裏頭受苦了!”

此人正是狀告大同軍節度使姜嶼通敵的監軍韋奉節,他此時兩腿不自覺地打顫,顯是還沒有從驚懼的情緒中走出來。

“……這裏的虎狼不知哪裏來的膽子,進去先把酷刑都上了一遍,若不是後頭宮裏來人打了招呼,咱家這條命,怕是要交待在裏頭。”

前夜,他去往春明門下的胡姬酒肆吃酒,有個高鼻深目的異域美人上前勾搭,他一時動了情,與她耳鬢廝磨、以口餵酒好不快活,誰道半夜醒來,那胡姬渾身是血,慘死在自己的身邊。

金吾衛破門而入的時候,殺人的兇器還在他手上,自己更是一身是血,百口莫辯。

“莫不是姜嶼派人幹的?既有枕邊殺人的神通,為何不直接——”

“姜嶼又不蠢!”韋奉節斬釘截鐵地說道,扶著他的手坐上了馬車,躺在椅上喘著粗氣,“我如今狀告他一事,天下皆知,他若是殺了我,豈不是自己把罪行坐實了?”

駕車人為韋奉節端了一碗茶,看著主家如牛飲水似的喝完了,方才沈t吟道:“那是誰在算計您?據小底得來的消息,姜嶼一家都還沒有啟程進京。誰會為他出這個頭?殺了胡姬嫁禍與您?”

韋奉節搖搖頭,委實想不到,閉著眼睛叫他駕車,他在車上小憩了一會兒,忽然在坐上驚起。

“莫不是北狄那邊,起了變故?”

他如今成了驚弓之鳥,雖被放了出來,可仍是背著殺人的嫌疑,也不知道前路如何,他盤算著打通打通兵部的關系,直接面見聖上,一路驚惶著回了自己的住所。

與此同時,金吾獄門前的長街,一瞬的光亮閃過,長街又恢覆了深暗。鵲羽一般的夜色裏,有高大的身影走上長街,身邊帶了個手舞足蹈的“猴子”。

“猴子”捧著梅紅匣子吃糖荔枝,糖水滴滴撒撒的,吃的狼狽極了。

“……換了我,一刀就把這反覆無常的小人砍了,偏你還要留他的狗命。”“猴子”吃的滿嘴通紅,紅屁股轉移到了臉上,“那扮胡姬的細作也想不到,竟栽倒在一條狗身上。”

“不知十二哥在他家中,有沒有查到什麽。”雲跡星向前走,步履不疾不徐,“回家。”

“不去吃酒了?京城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我們到京城,不就是要兢兢業業地演好紈絝嗎?”崔大星雙目圓瞪,覺得意猶未盡,“反正這時候你逼我回家,我就吊死在你門口。

雲跡星就踹了崔大星一腳,在這個時候,這個舉動,反倒能看出他的少年氣,他翻身上馬,俯身對十一哥說了句先走了,“你好好活著。明日我有十萬火急的事。”

說完,縱馬而去。

崔大星看著十三弟一人一馬離去的身影,想到今天早晨,十三弟回到銅駝街的家中,眼圈微紅的樣子,忽然明白了什麽。

端午節這一日,整個京城都彌漫著艾草的苦澀氣味,紫微城裏也不例外。

姜芙圓被小盞拽起身的時候,整個人還意識渙散:雖然沒有再被睡魔侵擾了,可夢還是要做的,她昨夜在夢裏追了一晚上的野豬長臂猿,困乏的不行。

由著小盞小扇為她洗漱穿戴,又被梳發娘子、妝娘圍著折騰,足足打扮了一個時辰,姜芙圓睜眼看鏡中的自己,震驚地發現自己被打扮成了戲臺上的菩薩。

這麽盛裝真的有必要嗎?姜芙圓無奈地對著鏡子改妝,好在上妝難擦妝易,到底是恢覆了七分本色,沒那麽誇張了。

謝共秋滿意地看著皇後殿下,只覺得她人比花嬌,委實美麗動人,遞上了避暑香珠串。

“九州池裏又是水又是樹,聖人既賜下了,還是戴上吧。”

姜芙圓手上只有一串珠串,便把避暑香珠戴在了腕子上,一路被簇擁著上了鸞車,先往應天門去。

到了應天門城樓,眾內監宮娥把皇後殿下迎了上去,先在寬九楹、進深五楹的城樓大殿裏坐了。

這時候,皇帝還在視朝,姜芙圓來的早些,她惦記著宮外的世界,便走到菱花格窗那裏向外探看,看到了黑壓壓的人群——知道今日帝後要在應天門出現,半夜裏就有人在這裏排隊候著了。

很久沒有看過這麽多人了,姜芙圓有些想念自己在雲中隨意走動的日子,免不得一陣感傷,正默默看著的時候,就聽到有內侍唱著:貴妃娘子駕到。

姜芙圓心裏一驚,胳膊上的汗毛就根根豎了起來。往樓梯的轉角處看去,一個身形纖細的女兒家款款而來,眉眼溫柔、唇邊帶笑,正是梅織雨。

她被簇擁著走到了姜芙圓的身邊,並沒有屈身問禮,只莞爾一笑,輕聲道:“……前陣子因有苦衷,才對殿下有所隱瞞,如今苦盡甘來,還望殿□□諒——”

梅織雨說話的時候,常常會不自覺地顯出可憐的模樣,再加上她有一副嬌弱哄人的嗓音,便會叫人不由地生出愛憐之心。

姜芙圓又想到那一晚她被薛寶鏡等人按著灌毒的情形,終究可憐她的遭遇,只在心裏暗暗嘆了一口氣。

“我都知道的。你且安心。”

她的小樹,也許同梅織雨沒有關系吧。姜芙圓默默地想著,梅織雨是李玄都的心上人,也許因為她的緣故,所以被聖人打壓著,也是個苦命人。

不過,她似乎有些過於寬容了,因為下一息,梅織雨就看著她手上的避暑香珠串,拿帕子捂上了鼻子。

“我自幼體弱,許多氣味聞不得——春天的楊絮、油菜花的花粉、雄黃和艾草……”

姜芙圓聽到了楊絮二字,立刻看向了她的眼睛。

果真是她的原因,才使李玄都非要砍掉她的胡楊樹。

“你又不是蛇,為什麽怕聞雄黃?”姜芙圓紅了眼眶,冷冷地反擊回去,“今日可是端午,到處都是艾草和雄黃酒,貴妃豈不是很危險?”

她的話音剛落,就聽到有聖上駕到的唱聲傳來,她沒覺得有什麽,可梅織雨卻沖著她詭異一笑,接著便歪倒在身側婢女身上,呼吸急促,面部潮紅,像是喘不過來氣,下一刻就要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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