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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仙湖(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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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仙湖(9)

兩抹虛影宛如隕石‘簌簌’從天際滑落。

神築境內, 禍神在前,栩牡在後,中間夾著個軟糯團子越兒。

他沒功夫看美妙的仙景, 即便繁星耀眼閃爍、銀河割開人間與天界化作流螢,光輝如水波紋般搖曳, 都不足以吸引禍神分散註意力。

越兒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楞了許久, 觸手可及的小石頭放出五顏六色的光,他下意識就要去碰, 卻被栩牡提醒道:“我記得,水族人見不了光,如果因為好奇把手伸出禍神給你加的屏障外, 即刻灰飛煙滅。”

不會走路只能借助神力飄的越兒嚇得蜷縮起魚尾巴,乖乖呆在圓弧裏,不敢亂來了。

平日恨不得隔著十萬八千裏的栩牡慢慢跟上禍神。

禍神看向並肩而行的少年神官, 勾唇一哂:“有菩提木在, 不怕了?”

“別想多。”栩牡一如既往地嚴謹, 壓低聲音警示道,“剛才你救人的時候讓它沾上了信徒的血, 恐怕要作廢了。”

信徒奉上的供品是特殊的菩提木,倘若這期間被禍神以外的主體汙染,所持功效將會和普通菩提木沒什麽區別。

禍神大拇指摩挲著腰間那串木頭,好不容易按住的情緒連自己都琢磨不透,半晌才吐出一句話:“輪不到你操心。”他揮揮衣袖, 催動法力, 帶著圓弧裏的越兒迅速逃離,轉瞬去往懸空島。

“這地方又是哪裏啊?”越兒眼前一片朦朧, 小聲嘀咕著,心想還不如水族的奉仙湖漂亮呢。

天邊掩映著模糊的晚霞,少了強烈的光照,部分隱在黑暗中,雲層遮蓋大半,恰到好處的適中。

“到了。”

“啊.....”

越兒還沒反應過來,等意識到神明大人竟然主動跟他說了話簡直受寵若驚,他剛要張口,結果就被扔進一處水潭裏,順便還撤走了所謂的保護層。

隨後,禍神便進入了正前方......看起來跟水牢相差無幾的囚籠中。

越兒膽怯地趴在池邊,俯身向下便是萬丈深淵,難不成現在這座岌岌可危的懸空孤島就是傳說中禍神的居所?那個囚籠就是仙...仙洞?!

哎,離神築好t遠好遠啊,離水族更是隔著十萬八千裏的光年呢.....

越兒探出頭,仙洞裏只有木床木桌,所有裝飾物都是木制品,四處散落著奇奇怪怪的手把件,各個栩栩如生,而禍神卻不知所蹤。

直到離水潭不遠的距離飄落下許多碎屑,越兒仰起頭,看到了仙洞上方倚靠在千年老樹枝幹上的禍神,他取走腰間的菩提木,持著刻刀仔細繪制。

越兒看得入迷。

殊不知卻撞上那對金色的豎瞳。

神明姿態慵懶,腰間的鈴鐺晃來晃去,環繞著透著股至高無上的氣息:“想學麽。”他在問那條人魚。

越兒怔楞半刻,瘋狂點頭。

“那就先隱藏好你的尾巴。”禍神冷冷開口,勾了勾手指,仙洞裏面有兩條木質的機械腿朝水潭旁走去,“我可不想帶個白吃白住的廢物回來。”

越兒知道,神明大人是為了他好。

仙洞有四季,夏天最炎熱的時候便不能呆在水裏,需要避暑。

身為水師沒有那層保護罩可謂寸步難行,如果真想學雕刻,就必須要舍棄這身濕漉漉的粘液,畢竟,他們水族人摸到木頭是會被腐蝕掉的。倘若自己也能像步茸一樣可以見到太陽,可以直立行走,該有多好!那曾是他的夢想,而不是當水師繼承人,被醜陋的福神附身支配身體,他時常覺得惡心卻無以言表。

可越兒更加清楚,之所以能夠得到神明的庇護,完全沾了小首領的光。

他大概是唯一與水族作對,選擇站在步茸身後且特立獨行的夥伴,榮幸地有了比較不錯的待遇,這水潭、這雙機械腿、甚至禍神肯親自教習。

越兒並非有心窺探,而是親眼見到了議事廳發生的那一幕,禍神對幫助步茸說話的老族長手下留情了,否則僅憑族長那具體弱多病的軀體又豈能在和神明交談時站如松呢?他一定會像副總領和其他管事似的連滾帶爬被暴風吹得直不起身子。

越兒手肘撐在池邊,把機械腿安裝在魚尾兩側,背脊用力將好躍出水面進行小範圍挪動,時不時跌倒只能靠自己爬起來,臉上蓬頭垢面狼狽極了。

禍神捏著刻刀,刀尖沖他點了點,從天而降一本黑皮書,操著好聽的聲調,說道:“去學,什麽時候學會了,什麽時候吃飯。”

天籟般的嗓音卻格外的不近人情。

越兒捧起來才發現那是一本禁書,專門針對水師在成仙之前如何避光和上岸行走的秘法。

他和禍神不小心對視。

上位者冷心冷情,金黃的眼瞳難掩煩躁,乖戾的脾氣讓人難以捉摸,刻刀在菩提木上一下又一下攛弄著,戳到指尖帶出血跡,他也只是微微皺眉,可心情卻比剛才好了許多,隨後愛憐地撫摸著木頭塊,嘴裏時不時低喃道:“原來如此啊。”

莫非有受虐癖好麽。

人魚嚇得打了個激靈,尾巴抖了幾抖,全當什麽也沒看到。

另一邊。

無處可去的步茸進入水牢,兜兜轉轉,居然又回到了這個陰暗潮濕的困所。

她拿出從水兵那討來的鑰匙,打開關押507全員的獄門,原原本本將外面發生的事情和自己所作所為告知同伴。

“不要自責。”聽完前因後果的藍若離伸手拍了拍步茸的腦袋,慶幸這女孩當小首領久了在水族裏沒有被洗腦和同化,“咱們主線任務就是要尋找菩提木,你沒有做錯。”

陳教授跟著說道:“其實不管你交給誰,只要找到菩提木,咱們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了一半。”

不茍言笑的池有從最裏面的牢獄裏拖著關公刀往這邊駛來:“你交給誰,遵從內心。”

藍青木伸了個懶腰,邊打哈欠邊說:“水族能落得那樣的結局,全是自討苦吃。”

善財從魂體讀心術中抽離出來:“步茸姐,現在外面的援軍已經到了,目前呆在水牢是最安全的,被水草和山石裹挾的裂谷中,這裏的位置很難被找到。”

步茸看向善財,她一直覺得善財跟威爾金的技能很像,都能跟人以外的魂體交流,一個利用讀心術拿到線索,一個是利用魔法溝通。

是啊,還有很多朋友等著她呢。

不要被迷惑。

這裏是虛假的存續、是一場跨次元的危險游戲、是未完結的劇本,只要順利走出山隱村,許下的願望都能實現,而她的....她的願望是讓副本裏死去的人覆活。

步茸深吸氣,她告訴同伴,當初去羅國時鏡師說的話。

“不要留宿在老鄉家裏。”

“不要參加紅白喜事。”

“如果遇上福神,能避則避。”

“如果想出來,那麽你只能成為你。”

四句,

原封不動的重覆給大家。

“鏡師說的‘不要留宿在老鄉家裏’和論壇上‘只能留宿在門前掛著嬰骸枯骨的老鄉家裏’規則相反。”胖子拿著筆在墻上寫寫畫畫,然後圈出規則中的第二條,‘不要參加紅白喜事’如果按照現在這個發展情況,紅事代表著通神儀式,步茸沒有去,白事應該就是水族團滅吧,如果步茸不死也算是遵守了鏡師說的。那麽,問題來了,鏡師的第二條對應論壇規則哪一條呢?”

藍若離推了推鼻梁掛著的眼鏡:“應該是‘嫁人嫁娶縫白喜、披麻戴孝裝哭腔,禮成’。我猜測,如果步茸選擇與之相反的規則就不會觸發這條,而是跟著鏡師給出的忠告走出‘不要參加紅白喜事’的....主線,但主線的結局,大家都知道,必死無疑。根據陳教授總結的進本經驗,我推斷,只有打出if線才算成功,可以完全避免繼續重蹈覆轍,或許達成雙贏,山隱村保住,雅貢也能保住,我們帶過來的機械姬萬碎體內的控制系統也沒必要引爆。”

藍青木震驚地指著步茸:“有道理,那麽鏡師說的第三條不就是阻止她見福神!想要改變生靈塗炭的結局,只有讓禍神按兵不動,利用原身小首領的願望制約禍神,只不過沒想到步茸的選擇卻加速了水族的滅頂之災。”

“把第四條忠告結合起來看的話。”胖子在墻上朝鏡師和步茸之間打了個問號,“他應該想要告訴你‘不要以身入局,那樣太危險了’。”

鴨子摸了摸下巴:“啊,那這個鏡師值得信任麽。”

步茸抿唇,她現在也不確定了。

胖子揮揮手:“如果主線註定無法改變的話,等回溯以後,實在不行就走if線吧。”

入夜。

奉仙湖的時間流速跟凡人世界不一樣。

每到夜晚會加長,相當於14天左右。

幾個在外面看守水牢的水兵急匆匆沖進來:“首領讓你們趕緊離開,去神築,說您能夠使喚動禍神,他或許能夠在關鍵時刻救您的命。”

步茸擡眼,問道:“外面發生什麽事情了。”

“其實您在議事廳說的那些話,首領聽進去了,暗中叫人提防闖入者,可副總領卻輕信了那批人,他們說養好傷就離開山隱,其實是試探我們的能力以及背後福神庇佑的福澤,他們用水族孩童沒見過的稀奇玩意引誘,發現了我們的弱點,對光畏懼,便.....便做了個不知名的東西將太陽光直射湖底。福神為了保護族人,滿足了對方一些願望,神明不想看外面的人類和水族人兩敗俱傷,但他們那個將軍和國王野心勃勃,不僅想要長生,還要把福神占為己有!”

水兵越說,步茸臉色就越難看。

她伸手:“打住吧,阿媽信了我說的話,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親眼看到了那位邪修對麽?”

“不僅是首領,水族其他管事也相信您的話了,說當時不應該那麽對您,您分明就是成仙後的預言,但大家都當您成了叛徒,現在命令我們安全護送您去寒潭的神築入口。”

他們繼續告知。

“邪修屠戮了山隱村山下的原住民,裝扮成村民的身份久居,其實是去密林的泥沼中找到了陰木做成了黑咒陰像將福神封存進去。”

步茸和胖子對望一眼,心裏發抖,她問出:“阿媽為什麽不親自過來找我,而是派你們來。”

這群水兵身上有陽光直射的灼傷,整個奉仙湖彌漫著血腥味。

“邪修屠戮的不止是山下的原住民吧,還有水族人。”

難道結局真的改變不了麽。

“您是水族最後的血脈,我們的職責就是護送您到安全的地方。”

步茸和507所全員選擇先去寒潭,可她在離開水牢的那t一刻,突然頓住腳步:“你們見過福神的臉麽。”

水兵面面相覷,眼神裏透著股陰險狡詐:“您還不知道吧,福神哪還有臉啊,都被邪修割掉了,要不是那塊菩提木面具,她的神力早就洩露出來。”

陳教授拉住步茸的衣角,兩人背地交換眼神。

胖子扶住腰間的回溯裝置。

兩撥人暗流湧動。

步茸繼續平穩開口:“面具呢?”

水兵嘴快:“害,被禍神養大的白眼狼撬走了。”

步茸輕笑一聲:“咱們水族人什麽時候胳膊肘往外拐了,區區水兵竟然敢稱呼水師繼承人白眼狼?”

水兵顯露出真實樣貌,沒有長長的耳朵,白皙的皮膚,趾間也沒有相互連接的蹼,他們是闖入者壓根不是水兵,能夠下水的應該是邪修帶過來的弟子們,擅長巫術。

池有眼疾手快地撈起關公刀霎時斬掉兩顆圓滾滾的腦袋,一瞬噴發出血液,紅色染滿了水牢。

“要回溯麽。”胖子問,“眼下應該是死局了。”

步茸卻反向選擇:“我們上岸。”

藍若離不同意:“你是要救福神麽。”

步茸搖頭:“我想知道,明明答應過不會離開仙洞的禍神,為什麽會背棄承諾?水書沒有記載,連水族人也是在勸禍神不要赴這趟渾水,而且,他是有能力救出福神的,可偏偏......”

山隱酒店那幅陰暗的壁畫中。

禍神變成受刑人穿著黑色喪衣,松松垮垮被拉扯得不成樣子。

她見識過這位神明,居高自傲,冷漠寡淡,怎麽會任由自己露出大片白皙肌膚而且遍布傷痕,甚至毫無尊嚴地跪趴在陰暗潮濕的湖邊,即便這樣,哪怕半個身子被劊子手壓在水裏依然令人生出恐懼。

尚存神力卻不用,最後被入侵者削掉腦袋。

步茸無法共情,想要知道他這麽做的原因。

於是,507所的成員寸步不離地跟在步茸身後,他們浮出水面,但也只有步茸能夠順順利利離開,另外幾個人仍然延續了水族畏光的特點,頭頂著礁石躲在底部四處觀察。

尤其是胖子,繃緊神經,只要感覺不對就得捏爆回溯裝置。

少女濕漉漉的長發貼著頸部,小心翼翼探出半個身子,雖然不是人魚更勝人魚,額頭掛著淡淡的金色胎記已經不怎麽明顯了,反而將明艷精致的五官、淺黃眸子暴露出來,她大概又變回了自己的模樣。

步茸微微驚嘆,她大概率知道邪修出手後的山隱村會變成什麽模樣,但未曾想過竟然這麽糟糕。

曾經漂亮到不染塵埃的湖泊變成蕩漾著青苔的一潭死水,墨綠色的濃稠物蜿蜒曲折匯聚在不遠處。

仍然是血腥味充斥空氣中,甚至剛死沒多久。

步茸尋找到源頭,躡手躡腳地踩在岸邊,轉過身撥開密林往前探卻被眼前的畫面震驚住。

泥沼中有好多斷掉的頭顱,準確是是被一擊致命,硬生生擰斷了。

絕非普通人能做出來的。

那股龐大的身軀踏在幹堌的落葉上,安靜地盯著這群人,目光卻透著冷冰冰的陰森,藏在陰森背後是即將虐殺的報覆:“我再問一遍,越兒把面具拿到哪裏去了。”

“他....他早就離開這裏....逃到外面....啊.....啊啊啊啊......”

被高舉著的男人屍首分離,啪嘰落在泥沼裏。

禍神將視線移向旁邊抱頭腿軟的士兵,他將身體彎折到詭異的程度,金黃色豎瞳瞇起,薄唇優雅地開合:“不要騙我,我聞到了她的味道,你們把我的面具究竟藏到哪裏了?”

步茸冷不丁打了個哆嗦。

面具的話......

按照水書上說的,此時越兒應該已經把壓制住禍力的菩提木面具拿走了。

可這東西一旦丟失,現在跪著的人壓根不需要禍神動手直接就會被極強的禍力反噬,整個山隱村都有可能淪落為山隱酒店那幅衰落的模樣。

不行不行,她作為信徒有必要提醒禍神,千萬不要出去找面具,否則中轉站會變成生靈塗炭的模樣。

“等等!神明大人!殺人這事不著急。”步茸咧開人畜無害的微笑,隔著有一段距離就開始用聲音提示對方,迫使禍神想起自己是他虔誠的信徒。

突然起來的嗓門打斷了禍神的殺意,他早就感應到了她,同時也感應到了危險。

步茸慌忙弓著腰想要從密林外往裏面走,雙腳剛踩在落葉上,結果就被身後的紅纓槍.刺了個透心涼。

嘉禾將軍吹了聲口哨:“漏網之魚。”

即便跪著的士兵有意提醒將軍千萬不要過來,可已經來不及了。

禍神喉結重重滾動一下,速移到步茸身邊,撈起那具冰涼屍體的同時,另一只空閑的手臂穿過幸災樂禍的嘉禾,尖銳的指甲生生掏出人類的心臟,被丟在旁邊,不知從哪來了幾條餓極了的野狗瘋搶著食物,最後聚集在泥沼裏求饒的士兵身上。

當善財告訴胖子,步茸死掉的消息後,他就準備啟動回溯,結果善財趕緊握住胖子的手:“哥,稍安勿躁,我可以跟步茸的屍體溝通,她的靈魂還沒有消散,她說讓她看完主線內容,只要確保哥你還活著,什麽時候回溯都可以。”

作為靈魂的步茸停滯在這具屍體之中。

而禍神無比憐惜地伸出手指順著她的面部小心翼翼地觸碰,大概是害怕自己沾血的手汙染了睡去的少女,稍稍用了法術將身體清理幹凈才把人摟進懷中,非常用力的,生怕她會離開。

可明明屍體才是最冷的,但禍神身上像凍了很久的冰塊,引得靈魂都在發麻。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輕輕嘬了下她的唇角,沖快要喪失的聽覺的步茸耳鬢廝磨:“茸茸,是你先不信守承諾的,我們約定好,你要把祝福還回來,可是越兒變成了叛徒,你也要跟他一樣麽。”

步茸的靈魂徹底被剝離出來,大概感覺不到熟悉氣息的禍神將原主扔在地上,冷漠地看著那具重新變成水族小首領面貌的長相。

金色瞳孔在四周搜刮著什麽,憑空與步茸飄蕩的靈魂對視。

“菩提木。”

“利用小首領的願望。”

“它們都是為了阻止我離開山隱。”

長久的嘆息。

“我當真了,茸茸。”

“你是我數千萬年間唯一的信徒,只是,誆騙神明需要付出代價的。”

無人再回答自詡神明的他。

單殷煩躁極了,尤其看到步茸死在這裏甚至產生了一絲莫名的恐懼。但幸好,早有準備,可愛的茸茸是需要在別的世界好好長大,經歷了許多事情,擁有萬全準備後才能成為唯一的信徒。

他冷漠轉身,呈現出詭邪的陰濕,仿佛已經料到這是場悲慘的閉環。

不過沒關系。

他說了,他早有準備。

博弈之中,對方如果是他的茸茸,那麽他甘願入局成為對手抑或者....同伴。

步茸以靈魂的方式陪禍神走完最後一遭。

他平靜地發瘋,將神力四分五裂從身體裏抽幹,解開腰間掛著的菩提木,嘴裏念叨著:“你們不能就這麽輕易的死去。”

失去神力的神明不足以畏懼。

被入侵者壓在奉仙湖的水中,跪趴在湖邊,劊子手用大腿抵在他的背上,蠻橫地拽起漂亮的長發,揮刀砍掉神明的腦袋。

那時候的他跟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沒什麽兩樣。

神明的頭顱漂浮在沈寂的湖面上。

周遭站滿了一堆堆圍觀的群眾,發出雀躍的尖叫。

這幅畫面歷歷在目,他們各個膀大腰圓十足的練家子,是邪修手下,雖然神明已經死了,帶來的恐慌仍舊流竄在角落、周旋在心裏,所有人都在打探湖中央的家夥究竟死沒死透。

親眼見證和經歷過的步茸直到胖子開啟回溯裝置的那個瞬間,還是不明白,禍神為什麽會這樣做?

.....令人突兀得摸不著頭腦。

難道當真因為沒有信守承諾,率先毀了約。

比起這個,好像禍神更在意的是,她死了,死在他的懷裏。死在,明明可以救她,像擰斷那群士兵一樣擰斷嘉禾的脖子,提前救下她,可仿佛慢動作電影,他和他的神力都猶豫了。

失心瘋的....家夥。

真是個,瘋子。

等著她徹底死幹凈又像個偏執的變態,宛如弄丟珍視之物的無辜人,喪心病狂地放棄神力,金色豎瞳裏更是毫無生機,他在主動求死。

倘若不是超感官知覺反饋給步茸:

神明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故意地發瘋,故意的見死不救,故意地被殺死。

....t..也許真的會被感動到。

陰暗潮濕的環境配上那顆漂浮不定又死不瞑目的腦袋。

黑幽的視線看向步茸靈魂與山隱村脫離之處,他表情猙獰、雙眸渾濁。

頃刻間,被綠意發膿的湖水淹沒。

*

時間重新回溯。

507所全員和步茸被拉扯到了剛進入奉仙湖的時候。

首領將他們帶到別院,沒有經過火藥投擲的院子比第一次見到更加好看了,周遭的魚崽子討喜似地在步茸指尖游蕩。

幾人破天荒沒有說話。

步茸推開柵欄,眼前仍然是熟悉的石桌,上面擺放著無字天書,兩端卷軸雕工很好,鳥類栩栩如生,拓印的鬼畫符就是水師通神用的水書。

這樣的雕工應該出自禍神之手吧。

之前還猜測是不是哥哥住的院子,那應當是了。

別院有兩戶人家,阿媽和她,現任水師和越兒。

“叮鈴~~~~”

“叮鈴~~~~~”

幾聲風鈴擺動,傳出清脆的響聲。

大家齊刷刷望去。

第二次見了。

屋外掛著那具嬰骸枯骨,他被吊在檐下,隨著水流晃來晃去發出異樣的怪音。

步茸沈思一會兒:“阿媽,您去忙吧,不用擔心我!這次通神儀式我保證再也不搗亂了。”

當初按照鏡師的叮囑選擇‘不要留宿在老鄉家裏’,主線失敗,既然決定走if線,她就要遵循論壇規則,選擇在別院睡一晚,看看究竟會發生什麽事情。

首領奇怪地看了眼步茸:“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聽話到有些反常啊,你又憋著什麽壞呢。”

步茸重覆著上一次的話,指了指額前若隱若現的金色胎記:“還不是想要成為像阿媽那樣穩重的首領嘛!所以要從現在開始改變了,如果阿媽不放心的話就找的信得過的侍從看護我,再不放心的話,您跟紅屍林的精兵提前打好招呼,我進去的時候就讓他們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首領對幺兒琢磨不透,但還是應下了,說了些關心的話,讓茸茸早點休息。

步茸跟507所的成員進了那間屋子,裏面挺大,沒什麽奇怪的,平平常常小姑娘休息的臥室,更沒有觸發什麽奇詭的規則,反倒是太過平靜弄得人心裏頭陰嗖嗖的。

胖子嘆息道:“禍神最後是瘋了麽。”

藍青木趴在窗戶前,確定沒有人偷聽才敢吐槽:“怎麽有點因愛生恨啊,這神明怕不是以為步茸占據的身體死了所以才開始大不了一切陪葬的?完全就是天生變態潛力股。”

藍若離推了推鏡框,她摟著早早,時不時投餵小丫頭食物。

眼下,善財跟物件溝通過後說道:“張曹已經被關押在水牢了,如今打算怎麽做?”

步茸思索:“你們去水牢放走張曹,作為約定不能讓他提起山隱村有關的一切,我直接去.....”

鴨子敲了個響指,打斷了她的話:“同時期進行任務嗎!?這個主意好!”

陳教授主動請纓:“我和早早去水牢與張曹達成合作關系。”

步茸看向提著關公刀的池有。

池有接收到信號:“那我負責混進嘉禾將軍隊伍中去把尹蕩控制住。”

藍青木擔心:“你自己能行麽?”

步茸說:“我可以讓陳教授把我身上的血液抽一管出來,這樣你不會畏光。”

池有點頭作為回答。

剩下的便是藍若離、善財、鴨子、胖子四個人。

他們決定,若離姐跟善財提前把水族覆滅的事情告知給首領,並盡全力說服她。胖哥看著越兒,只要別讓禍神把越兒帶走,面具就不會丟。

鴨子和藍青木混進機要室去找山隱的入口和出口。

至於步茸.....

鴨子嘆息道:“鏡師既然不讓你接觸福神.....”

“沒事,再可怕的東西,我也不會覺得恐懼。”步茸知道鴨子忌憚越兒和水族曾經都親口說過,福神的長相令人生懼,禍神的禍力令人畏懼,“那就這麽決定了,大家分工幹活吧。”

紅屍林外,首領沒有找人跟著,最終還是相信了她。

步茸再次救下越兒,但和上次不同,胖子把越兒帶回別院看管起來,而她代替越兒成為福神附身的容器。

這也是步茸第一次看清福神的長相,紅色黏稠液體布滿全身,雖然是人形可又實打實是個怪物,面龐醜陋生長著無數只眼睛,身後跟著熟悉的神官,是那當初進入山隱村副本時引路的四喜丸子。

身邊的唱官揚著高調:“嫁人嫁娶縫白喜,披麻戴孝裝哭腔,禮成。”

通神儀式的祭臺下。

左邊是水族嫁娶時穿著白色喜事婚服的新人。

右邊則是因為禍神到來,體弱多病的水族老者死亡後成為新魂的儀仗隊。

前者徒步跪拜,後者擡著屍體。

他們都希望能夠得到庇佑。

而步茸為了瞞天過海,提前鉆進了檀箱裏面,捏著鼻子學起來越兒的聲音配合著儀式流程,直到她感覺軀殼中容納進了另一個靈魂,紅白相間非常溫柔飽含善意的將縮在角落的自己擁入懷中,

那一刻,步茸的意志活躍起來,她盯著福神的神魂,漸漸與當初在陽廟中跪在神像面前的畫面重合。

紅線繞頸,一圈,兩圈,三圈。

那股禍神的力量支撐著又重新擁有身體的支配權。

步茸不曉得如今的自己究竟是福神還是水族小首領,福神究竟有沒有附身成功。

檀箱被首領打開,阿媽低著頭,向她伸出手,虔誠地跪在地面。

步茸微楞,她按照流程彎腰出來,準備將福澤庇佑整個奉仙湖時,赤.裸的腳尖踏進水窩中遍地生花,純白的光芒揮灑在整個祭臺之上。

好像附身成功了。

可為什麽她卻能繼續操控著小首領的這具身體呢。

步茸深呼吸一口氣,歪頭看向慈祥的阿媽。

對不起,首領。

這次,還是要大鬧儀式了。

“水族今夜有劫難,需要各位團結一致迎戰外敵。”

熟悉的音調發出。

跪在旁邊的阿媽楞住,她突然擡頭不可思議地看向站臺上的幺兒:“茸茸你冒充神明是大不敬!不要胡鬧了!快下來。”

步茸周身布滿光輝和星辰,就連衣服也轉瞬即逝變成鮮艷的紅色,仿佛真的是雲端遙不可及的神女。

她靜默轉過身,攤開手掌心,好大一朵福神印映出來。

這回,沒人提出反對的聲音。

“告訴我,山隱村的入口和出口在哪裏。”

首領掉下淚珠,她的幺兒好像變得很陌生,甚至....迎著神聖的光輝,她看到了另一張格格不入的臉。

副總領舔狗般地討好:“福神大人,山隱村的入口就在寒潭,出口是在密林蛇窟附近,您要做什麽,我們全水族都會幫您分擔。”

“堵入口。”步茸撇了眼副總領,“保證以後再也不會有外來者進山隱村。”

副總領趕緊點頭:“您放心!我會做好這件事!還請福神日後能夠繼續降幅水族。”

步茸思緒一片空白,孤獨的心臟強烈跳動著,她要離開這裏,透不過氣又窒息的地方,想著想著,便做了,等意識到的那刻起,少女手裏抓著開天斧站在岸邊。

頭頂的太陽很大也很熾烈。

山隱村裏是一派祥和的景象,男男女女相處溫馨,山下的原住民也欣然接受著闖入者,讓他們進村久居中部山群。

可,嘉禾,就像養不熟的狼。

池有看著與昔日有落差的步茸微微怔楞。

她與他擦肩而過。

池有說:“我已經將尹蕩控制住了。”

“殺掉吧。”步茸毫無感情地開口,“得改變結局,無論如何選擇都是死的話,站在這個視角我理解福神,可我畢竟不是她,雅貢的未來系在咱們身上。”

池有:“好。”

步茸:“謝謝。”

池有:“都是為了共同目標。”

步茸站在村子外,她像個瘟神那般走進了村莊,一時之間竟也分不清究竟是禍神還是福神了。

少女停在人群密集的地方,舉起了斧頭卻又無法痛下殺手。

那個帳篷應當是嘉禾將軍駐紮地吧,先殺將軍,再殺士兵,然後放過這群婦女老少吧。

她的思緒陷入混亂,如同無形的枷鎖纏繞著四肢百骸。

接近嘉禾並不容易,士兵們拔刀相向,布防的弓箭手瞄準步茸的命門準備一擊斃命時,身後被熟悉的味道充盈,屏障在她旁邊四散開,直接隔擋下無數劍雨。

那雙骨節分明,青筋暴起的指尖捂住了步茸的眼睛:“臟手的事情,交給我。”

禍神.....

為什麽會是他。

眨眼的空隙t整個山隱村沒有剩下一條活物。

禍神所到之處滿目瘡痍。

她再次被摟入堅.挺的胸膛中,耳邊傳來親昵的低喃:“信徒的手需要捧起神明的供品,可不是沾滿血腥汙漬的執刀人。茸茸,留在我身邊,做我唯一的信徒吧。”

步茸在怔楞中快速清醒。

經過時間回溯後,她並沒有接觸過禍神,更沒有發生那些事情,身後這位本應該什麽都記不起來的。

可偏偏.....

「他認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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