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羅國

關燈
羅國

直飛羅國。

出機場後, 已經有輛黑色皮卡在外面等著,後鬥裝著避光箱密封嚴實,高高低低堆放一團。

駕駛坐踩油門的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 大夏天只穿著件紅色背心,皮膚黝黑不太幹凈, 總覺得能搓出好幾斤泥,也沒什麽特別之處。

除了, 脖子上的好幾條吊墜。

當然,不是什麽裝飾鏈, 更不是金子拿出來顯擺。

步茸認得,她背包裏也有條跟這人近乎無差的雙龍拍嬰,水滴狀玻璃, 裏面註入屍油灌進法料,中央放置兩條盤踞成‘S’形狀的黃龍,正前方等比例縮小的嬰孩雕刻物兩手攥著龍頭。背部空缺洞口塞進加持過的陰法咒文, 還有拍嬰生前的碎骨, 最後固化融合在吊墜後面。

寧萌上前打招呼:“嘿, 電話裏溝通過,我們想去找鏡師。”

老頭笑笑, 朝他們伸出手撚了撚大拇指,示意要點好處費。

寧萌 “嘶”道,普通話切換沖著範詩和步茸解釋:“娛樂圈給我推薦的這個人忒不靠譜,說好到機場就能拉著我們去鏡師家的!”

“你摸爬滾打這些年,還不明白麽。”範詩掏出張早就兌換好的票幣遞過去, 轉頭對寧萌說, “兩頭要好處費,在咱們圈子裏多去了。”

“我以為.....”

“是人都會這麽做, 誰不愛錢啊,少點吃虧,多點血賺。”

寧萌“噢”道,撒嬌地扯著範詩的胳膊後面坐。

步茸見狀很自覺的打開了副駕。

範詩探出半個身子,拉住她胳膊:“又不擠。”

寧萌撇嘴“哼”,吃醋的環胸而抱,像個小孩子。

範詩坐在中間,步茸和寧萌一邊一個,車子發動,老舊的歌曲從車載音響裏傳出,搖搖晃晃的後鬥走平路還行,到了要進山的土路顛簸地快把腸子給嘔出來。

寧萌把遮陽帽往下拉拉,整個蓋住臉。

範詩偏頭看到步茸脖子還帶著自己給她的傳家項鏈,嘴角揚起一絲笑意:“我答應過你,事成之後,只要能滿足的要求盡管提。”

步茸托著下巴,視線從窗外那顆滾大的太陽上收回來:“我長這麽大,沒有出過家門,就連修學旅行都因為畏光被哥哥推掉了,後來病癥越來越嚴重,高一休學聘請家教,現在突然能站在陽光裏,本應該自己來羅國的,你能跟寧萌願意陪我來已經幫了很.....”

她張了張嘴。

想把後面那句“已經幫了很多”說出來,卻怎麽都發不出聲,像是老舊錄音機卡殼,白噪音嗡鳴半天。

步茸腦子裏的那根弦又斷了,學習人類的表情連接不上,哪哪都帶著荒誕。

最後,還是她猛地拍了下額頭,那動作跟年紀大的老婆子在家拍卡頓的電視機如出一轍。

範詩以為步茸不好意思,姿態優雅的揉了揉她軟順的頭發:“我都懂,朋友之間幫這點忙應該的,況且你自己一個人去羅國我也不放心。”

步茸想了想,她伸手準備把當初範詩給她的項鏈摘掉。

範詩推脫:“萬一等你再進去出來以後忘了我,我也不記得你,以後憑借信物還能找到你。”

哎,步茸心中偷偷嘆氣,還是找個合適的時機,再把項鏈還給她吧。

少女咬著嘴唇,心裏頭翻湧了些抑制不住的情緒,比如狂躁、比如暴動、比如很想把皮卡車掀翻,還有嘗到了殺人後的癮。

明明在山隱村還有山隱酒店的時候,她表現的挺像個正常人,話說也不那麽古怪了......可是回到雅貢又變成一灘爛泥,即便能在太陽下行走,她仍然發現心臟快要炸了,神智卻非常清醒沒再暈倒。

這種感覺極其難以形容,仿佛置身於沼澤之中,體內灌滿了重重的石頭往下落,非常想要....摧毀....對,摧毀放眼望去的所有東西。

【假的】

【假的】

【假的】

步茸緩緩張開口,嘶啞的聲音呢喃出:“都是不存在的。”

範詩偏頭,想要聽清楚她說什麽,結果少女突然閉上眼睛睡著了,整個腦袋往她這邊倒過來。

“哎!什麽意思啊她!”寧萌危機意識敲響警鐘,準備推開步茸。

“好了好了,讓小孩睡會吧。”範詩無奈的嘆了口氣,“寧萌,我們分手了,這事你沒忘吧。”

“昂,分手不能做朋友麽。”

“你這不像是朋友。”

寧萌甜甜笑起來,她眨著眼睛:“那是啥啊?像女朋友麽。”

範詩沒有搭話,晾著寧萌,她救回她已經是兩不相欠了,於是默默打開窗戶,車子走向陰涼的山丘,經過幾座墳頭,越往深處走,越僻靜,人也隨之變得少了起來。

兩旁草叢時不時出現鏡子碎片,大概有意放置在那裏。

“嘀嘀——”

“嘀嘀——”

車喇叭聲音和範詩微博關註同時響起。

前面的路被牛羊攔住,牧農揮著長條樹枝想要把它們往對過趕。

範詩有著女明星的自覺,遇到陌生人她下意識按嚴實口罩,然後翻看微博信息,那是江柳發的一張合照,簡短的語言“活著見到偶像了”,是他跟自己的合影,後面站著穿著漂亮裙子的步茸,手指牽著行李箱,面龐精致又乖巧。

她打開評論區。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會有不少人誇步茸。

範詩瀏覽完畢,嘴角帶著笑,步茸被叫成‘女鵝’了,還挺可愛的。諸如此類的詞匯,還有什麽‘精致手辦’,‘天殺的,終於看到了撕漫女’等等。

寧萌偏頭,快速湊近,範詩反應迅速,保存照片後息了屏。

“幹嘛?”她那張優越的禦姐臉打量著前女友。

寧萌揮揮手:“昨天的冷臉小帥哥是瑪雅關門弟子吧。”

“嗯。”

“好吧,還以為你在做什麽壞事。”

範詩皺眉,警告道:“寧萌。”

寧萌無辜:“好嘛,開個玩笑。”

範詩又不理會對方。

寧萌撇撇嘴,沒話找話:“那你把小帥哥的微博發給我唄,我昨天去你微博大小號都看了關註沒找到,要是以後再碰上.....”

範詩按壓太陽穴,不耐煩:“你消停會。”

“噢......”

“噢!”

“噢噢噢噢!”

步茸被吵醒,夢裏面她進入了雞蛋殼,禍神早就把紙條準備好放在裏面,這次是兩張,分別為:神明的嘴巴和神明的耳朵。

可以說話,也可以聽到。

但她好像不需要吧?在山隱裏面完全跟禍神溝通無障礙也能聽到他說話,只不過面對水族人的魂魄卻要用眼睛去看,他們一張一合的嘴巴說了些什麽無從得知。

看起來,這玩意針對的溝通不是神明和神明之間的,而是神明和信徒之間的?

她微微嘆氣,耳朵到是靈敏起t來,方圓百裏只有一戶人家,但門客卻絡繹不絕,大部分人嘴裏念叨著聽不懂的羅國話,寥寥幾個說的北國普通話。

“我們走過去吧。”步茸看著行動緩慢和趕不過去的牛羊,隨口甩下這句,已經打開了車門。

範詩準備跟著,但寧萌不願意了,她穿著帶跟的鞋:“我不走!等他們趕完再去啊!鞋子會弄臟的。”

步茸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那範詩姐姐你陪著她吧,到時候我們從鏡師家匯合。”

“一個人肯定不行。”範詩已經站在外面正要準備關車門,毫不顧忌寧萌在裏面大喊大叫。

步茸微微嘆息,耳朵好使還有個壞處就是容易被吵得心煩,她趕緊解釋:“我沒問題,可能是願望實現了,自己快跟半個神差不多了,大老遠就聽見鏡師說話。”

範詩見過步茸篤定的眼神,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再跟著於是坐回了車裏。

步茸沒有拿行李,只是捧著瓶子和一個小背包往深林走去。

步行了將近四十分鐘,草棚搭的院子終於出現。

初見非常臟,跟收廢品似得,要不是各種皮膚種族的人圍了滿院子,她真以為找錯地方了。

裏面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肩膀不疼腦袋不重麽?”

步茸楞住。

那人給進來的客人說道:“麻煩你們稍等,苦主最大。”

有幾個排了很久隊伍的男人不幹了:“憑啥,你說讓誰插隊就讓誰插隊!那這排隊有什麽用!你皇上翻牌子啊,瞧著誰中看就上誰唄。”

“你,去年3月8日掉到水井裏導致右眼失明,現在把紗布摘下來看看是不是已經恢覆了?”

“放——”聲音還沒出來,他的手倒是動作快,摘掉後完全能視物了,立刻開口,“您真是神了,就說兩三句話,我心裏想的事就實現了?”

“不是我,是我要請進來的苦主幫了你們所有人的忙,這就是為什麽我要說請大家稍等的原因,但現在,話點破,各位都可以回去了。”

滿院子的人竊竊私語,隨之發來驚喜的尖叫聲,有的人接了電話那邊說老母親的病有所好轉,還有求情降儀式的,沒見到鏡師的面,就收到覆合短信。

步茸低著頭,福神的力量竟然這麽大。

可鏡師為什麽要稱呼她苦主?

什麽苦主......

大家擁護著步茸,頗有種趕鴨子上架,原本要走的群眾都偷偷往裏面瞧。

年輕小夥從屋內探出頭,把簾子拉上,沒人能看見屋內的情況。

步茸進去後發現裏面堆滿了各種瓶瓶罐罐,非常雜亂,依舊是非常的.....臟。

這一畝三分地,除了黑皮小夥再無他人。

所以,鏡師就在眼前。

“你不用脫鞋。”他直言直語,坐回中間的蒲團,平常客人都會跪坐在他面前,而這次,鏡師伸手讓步茸坐在對面的椅子上。

少女“嗯”了聲,然後開口道:“誰是苦主。”

“你肩膀上的兩個拍嬰,還有我徒弟的骨頭壘在了你的頭上。”

步茸淡然的看向對方,後知後覺呢喃道:“我以為交的兩個幣是威爾金和禍神。”

“你說的那個威爾金,我感應到了,他並不在你身邊,或者說他的魂丟在了另一個世界,想要召喚回來得需要常年隨身攜帶的東西用燭火餵養。至於禍神......”

鏡師盯著她看。

“不是被你裝在了屍油瓶裏麽。”

步茸緩緩開口:“還以為這個世界的人看不透‘山隱’的一切。”

鏡師哈哈哈哈的笑了兩聲:“那我可能是單獨為了等你而來被創造出的npc。”

步茸繼續剛才問題:“拍嬰為什麽會在我的肩膀上?”

鏡師做了擦手的動作:“你主動請人家去的,倒是福生無量,沒被反噬。”

步茸想起來為了把禍神肉放在屍油瓶裏,她把剩下的幾滴塗在了手心,拍嬰吊墜感應到了更換主人,然後就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直到上了公交車咬著賀濤的肩膀,用完後就消失不見。

她還以為是跟win一樣.....

鏡師把準備好的啤酒和生雞蛋打開:“小家夥餓了很久,要不是你的福澤夠大,它們跟著吃點,否則就得禍害你身邊的人。”

步茸有些抱歉:“出來緊急,忘記這些了。”

“既然是我徒弟的東西,那我就收下了,抵這次的費用吧。”鏡師伸手,拍嬰吃完了回到了空瓶子裏,他把win生前的吊墜收好封了進去,然後盯著屍油瓶看,“人嘛,從哪裏來的就要回到哪裏去,但我的建議是,如果你認為雅貢是個宜居的城市就不要再跟山隱扯上半點關系,成神的路很難走,你應該止步於此了。”

步茸垂眸:“我想救回鄭思、威爾金、吳靈兒、那些善良的同伴。”

鏡師翹起嘴角:“孩子,人各有命。”

“如果我還需要進一次,會成功出來麽。”步茸直視鏡師的眼睛。

“這個問題,問的怪聰明。”他吹了吹額前的頭發,“沒提生死也沒提願望會不會實現,哈哈哈~但我只能給你四句話。”

步茸:“您說。”

“不要留宿在老鄉家裏。”

“不要參加紅白喜事。”

“如果遇上福神,能避則避。”

“最後,你就是你,如果想出來,你只能成為你。”

做神明和救朋友,必須要放棄一個麽。

這句話,大概還有另種解釋,自己活和朋友死,需要做出選擇。

鏡師看向步茸,他客客氣氣的開口:“所以我說,他們已經死了,人各有命,既然你的病癥都已經痊愈,不如好好享受當下。”

步茸啞然,手裏一直捧著屍油瓶有點累了,她剛想把東西放在桌上——

鏡師就跟見了鬼似得:“餵餵,可不興禍害我這地方,他都纏上你了,如果放手,整個脆弱不堪如同紙片的雅貢市就完了,不單單雅貢市,世界也會破滅,認識的這些朋友得知真相後,會覺得,最終的劊子手是你,不是別人。”

步茸站起來,好半晌才說道:“我有點同意你剛才說的話了。”

“什麽?”鏡師以為她終於想通了,不會再進入“山隱”救那些已經折在裏面的同伴。

結果....少女歪頭:“你說自己是這個世界的npc,只為了等我而來。”

鏡師被擊潰了,他指著自己的地盤:“我的能力就是透鏡看過往!”

“那你知道自己的結局麽?”步茸反問。

鏡師隨和:“當然。”

“接受了?”她繼續反問。

鏡師昂起下巴:“我的死亡與新生,來自於你的選擇。”

步茸更加無法理解了,越是快要觸碰到真相的時候,越是纏成亂麻。

她朝他鞠了個躬:“感謝師傅答疑。”

鏡師側目:“不僅僅是我之生死抓在你手中,這群人也是一樣的,丟了西瓜也撿不到芝麻的道理,你應該懂吧。”

“說了那麽多,師傅還是在勸我不要進山隱,很有可能夥伴救不出來還葬送整個世界對吧。”

“……”

“我會認真考慮你的建議。”

步茸離開草木屋,她出去的時候不說是萬民敬仰吧,反正挺有派頭,還沒有立像呢,就成了半仙,不少人想要加她聯系方式,開個價看看風水之類的。說白了,福神萬壽無疆誰都想多蹭蹭氣運。

範詩沖上前護住步茸離開。

重新坐回車內。

少女臉色不太好,最後輕飄飄說了個:“我想睡覺了。”

寧萌吐槽:“來的時候睡,回去的時候也睡,反正我已經定了餐廳吃飯,你要是想睡覺就回酒店自己睡。”

羅國治安沒有北國那麽好,步茸自己在酒店還算放心,但寧萌要是喝多了酒不知道又會惹出什麽亂子,她只好先把步茸送回酒店,然後陪著寧萌赴約飯局。

303單間。

步茸仰倒在客房。

也不知道是不是離開雅貢太久,去了羅國總是想睡覺,這下接收到了信息量很大的線索後,直接昏昏沈沈的暈了過去。

無光的房間。

步茸胸前的屍油瓶突然閃了幾下,裏面的碎肉拼湊成一只眼球,金黃色的豎瞳正在陰陰地窺探。

幾秒鐘之後,墻上出現了道影子。

身材修長,腰間垂墜著銀鈴,無聲地搖擺。

他的手指撫平了少女緊皺的眉頭,像只小狗,屈身蹲坐在床前。

“步茸......”

“步茸......”

“她把你從我手裏搶走,以整個人間要挾我不準離開t仙洞。我認了,那時候真神比我更需要你,我也知道她在困我,不讓我去報仇。可後來,水族那個該死的叛徒竟然偷走了你,神明快要隕落,我只能出此下策......”

“步茸,你別聽鏡師那個膽小鬼說的胡話,一定要回山隱村,那才是你的家。”

“步茸......”

“步茸......”

他小心翼翼的觸摸著她的臉頰,癡癡地看著對方熟睡的樣子,就好像在欣賞失而覆得的寶貝。

男人低垂著眼眸,那張臉逐漸從黑霧中變得清晰,及腰的長發,魅惑的相貌,指尖纏繞著許多紅線。

禍神盯著步茸良久,最後勾起她脖子上礙眼的傳家項鏈。

他努努唇,無聲低語,惡魔般喑啞:“範詩送的定情物。”

可小家夥是屬於禍神的寶貝,怎麽能允許自己的寶貝接受別人的示好呢?

無光的房間,只聽到,“啪嗒”一聲,項鏈被扯掉丟進了垃圾桶裏。

好半晌,那倒影著又貓著腰,氣呼呼撿起來,攥在手中。

範詩是步茸的朋友。

朋友的東西......

丟掉了,她會不開心......

這道黑黢黢的影子突然消失不見,而那條傳家項鏈卻出現在了範詩的客房裏,規規矩矩掛在一進門就能看到的窗欞上。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