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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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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將軍府與俞府的婚禮操辦得倉促,但也熱鬧。

賓客們涇渭分明,一邊是勾肩搭背笑鬧肆意的武將,一邊是輕聲細語模樣斯文的文官。

平日朝中相見,互相看不順眼。

今日歡聚一堂,倒可把酒言歡。

俞知光一身錦繡喜服,坐在婚房內,面上描著比平日更秾艷幾分的精致紅妝。她本緊張得差點把裙擺捏皺,全賴元寶捧來一冊喜娘留下的避火圖。

“小姐……這個你要看嗎?出門前夫人叮囑了,入夜前再讓你多看兩眼的。”元寶也在勉強鎮定。

俞知光自己撩開蓋頭,看了一眼圖紙上相互勾纏的兩個小人,杏眸忽然睜大了一些,“不用,你快收起來。”

她與薛慎,還不用圓房的。

是她害得薛慎傷到了那處,無法接旨與金枝玉葉成婚,還要用求娶她來推拒太後的賜婚。同理,她與薛慎也暫時不用面對尚且陌生就圓房的種種尷尬。

想到這點,俞知光連緊繃著的背脊都放松下來,甚至有心思打量將軍府偌大的婚房。

她悄悄邁步,逛了一圈。

古樸的黃花梨木梳妝臺上,擺著一面銅鏡。

銅鏡底座高得出奇,以她的身高推算,坐下來只能看到腦頂,站起來鏡面全是腰部,橫豎決計照不到人的臉。

月洞門拔步床與紅木桌椅之間,遠似海角天涯。

兩座互不相熟的八寶八仙櫃並置西墻,間隔巨大空位,用一只小得可憐的百寶狩獵圖插屏,鎮守楚河漢界。

元寶亦步亦趨,手裏捏著俞知光自己掀下來的紅綢蓋頭,眼裏亦是驚奇:“將軍府的婚房怎地這般寬敞,都快頂上小姐閨房的兩個大,就是,就是……”

她描述不出那種奇怪的感覺。

俞知光想了想:“就是所有物件都像臨時拼湊的,要雨露均沾地填滿這個地方。”

真是好一個氣派又潦草的將軍府。

“對對對!”元寶直點頭,小姐說得太貼切了。

主仆嘀嘀咕咕時,屋外腳步聲紛至沓來,混雜著青壯男子的喧嘩吵鬧,越來越靠近她們所在的房間。

“鬧洞房啊!”

“成親不熱熱鬧鬧怎麽行!”

“這個洞房必須鬧呀,鬧個大的哈哈哈。”

“虎哥說得沒錯……”

俞知光瞬間躥回床邊。

元寶手忙腳亂,替她把紅綢蓋頭披上。

六道隔扇門上糊著白棉紙,映出一群人。

元寶母雞護犢子般,雙臂張開擋在俞知光身前,蓄勢待發大半日,可薄薄的門扉穩穩當當,始終沒有被推開。

俞知光又悄悄掀起蓋頭。

白棉紙上的輪廓變得抓耳撓腮,薛慎手底下一群最親近,被邀請到婚禮的將士們粗著嗓子議論:

“不是鬧洞房嗎?虎哥?”

“鬧啊,等將軍來,現在進去嚇到嫂子。”

“那咋不等將軍再一起來?”

“你傻啊,將軍知道了,我們還能靠近婚房一步?”

“英俊,將軍呢?怎麽這麽久?”

“在前頭陪大舅子喝酒,估摸著快了。”

“那個,我好像有點尿急。”

“慫蛋!剛說好了,誰走誰是龜孫子!”

“你們真沒種,看爺爺我,頭兒不喝上一壺,今夜別想……哎哎,哪個狗推我進去——別——推!”

不堪重負的門扉刷一聲被推開。

俞知光連忙放下蓋頭,餘光瞄見一道人影踉蹌著被推進來,緊接著是與此前截然相反的安靜,乃至死寂,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踏入。

“我推的。”

“可以開始鬧了。”

薛慎音量不大,語氣比平時還放松柔和幾分。

先說尿急的人慫下去:“我去茅房,兄弟們先鬧。”

“俺咋在這裏?乖乖,喝得都斷片了。”

“金榮約我酒足飯飽來遛彎消食,將軍府大,迷路走錯了哈、哈、哈,將軍新婚好呀,哥倆先回去了。”

“這就走了?英俊?”

“哎!”大聲嚷著要薛慎再喝一壺的校尉陳俊英深吸氣,“瞧我這張破嘴,都開始說胡話了。”

他叫陳俊英,營裏人都叫他英俊,久而久之,連薛慎點兵對著名冊都會念倒他的名字。

“聽好,”薛慎嗓音沈凝,換上了平時練軍的語氣,“從高到矮,分列兩排,齊步——”

英俊發出一聲哀嚎:“……將軍!”

沒人能打斷薛慎那聲“走”。

薛慎話音剛落,俞知光便聽得一陣淩亂紛沓的碎步,繼而變為整齊劃一的踏步。陳俊英領著一群鎩羽而歸的弟兄,以急行軍的步伐,灰溜溜地離開內院。

他冒死再問:“將軍,前進去哪?”

薛慎沈聲:t“榆林酒肆,記我的賬。”

蔫頭巴腦的隊伍頓時活了過來,爆發出一陣暢快的大笑:“得令!多謝將軍!”

婚房頓時安靜了許多。

元寶左右瞅瞅,跟著將士們退出去,回身闔上了門。

俞知光蒙著蓋頭,摸到喜扇,悄悄往頸脖處扇。

好悶,這綢布著實不透氣,她蓋得久了,兩頰比剛進婚房時還要熱上許多。

面前忽而有涼風拂過,明亮的燭光在視線裏乍隱乍現。薛慎不知何時來到她跟前,大手撩開了她蓋頭邊緣,停頓片刻後,完全將蓋頭揭開來。

她眼前豁然開朗。

毫無預兆地,就這麽對上了薛慎的臉。

與印象裏的兇神惡煞不同。暗紅色喜袍柔和了他身上過於淩厲威嚴的氣質。武將的殺氣弱化後,她才得看清楚薛慎堪稱英武的面容。

薛慎兀自踱步走開,隨手拉過那張直不溜秋的四方凳坐下,摸到圓桌上的酒壺,就著壺嘴飲。

小小的白玉酒壺沒幾下被飲盡,橫著擱倒在桌面。

桌上膳食完完整整,沒有動過。

“晚膳沒用?”

“還……不太餓。”俞知光剛說完,習慣了按時吃飯的五臟廟發出清晰的咕嘰聲。

薛慎曲指敲桌沿:“過來吃。”

俞知光起身坐到了他對面,一看菜色,重油重鹽的葷菜居多,她勺起一碗清淡點的雜菜粥,小小地飲了兩口,被哽在嗓子眼,又放下碗。

薛慎擰眉:“很難吃?”

她連連搖頭:“……有點冷。”

“所以?”

“冷了……就吃得慢。”

粳米跟粥水都分開成坨了,雜菜也悶得蔫黃蔫黃的,一層油星漂浮在上頭。她吃一口,要緩緩才能吃第二口。

薛慎:“那先去沐浴。”

俞知光下意識站起,覺得自己好似受了他那群手下的影響,成了一句話一個動作的新兵蛋子。

將軍府最大的浴房是個湯泉間。

府邸原是前朝驃騎大將軍的,大將軍征戰多年有舊傷,需得泡熱湯療養,前朝皇帝特意引了活泉水給他修的這座宅邸。爾後改朝換代,宅邸輾轉到了薛慎手裏。

新修繕的浴房門牖拉開,形狀不規則的浴池能容納好幾人,霧氣蒸騰,水波澹澹。池邊矮桌上放著澡豆、刷子等物件。屏風上掛著厚實幹凈的披風、衣物與棉帕。

薛慎點了燈架上幾盞燈,浴室內變得更亮堂了。

“叫你侍女來伺候?”

“不用,元寶今日也累了一天了。”

俞知光看著那一池子水,面露猶豫。

薛慎退出去,“沒人用過。”

直到他去婚房的小凈室沖了個涼水澡,再回來,浴房都沒有動靜,想再敲門,終於聽見細微水聲。

又等了天荒地老的好一陣子,足夠他手底下一個團的兵都洗完,浴室門扉被緩緩拉開。

怕不是要泡到臉都起皮了?

薛慎不可思議地回頭,一楞。

鳳冠珠翠拆解,金玉婚服褪下。

方才在婚房內,掀開蓋頭還艷麗奪目得過分的新嫁娘洗凈鉛華,仿佛又變回了未出閣的明麗小娘子,鵝蛋臉的線條圓潤細膩,一雙杏眸濕漉漉地瑩亮,幾縷烏發細軟,在她頰邊卷曲成莫名很惹眼的小勾子。

薛慎沒說什麽,轉頭示意她跟上。

俞知光裹著長得過分的披風跟上,一跨出門檻,險些踩到披風下沿一踉蹌,再擡頭,腿長的男人已經走遠了。

“倒是……”等等我呀。

來時有點緊張,沒仔細看路。

她揪著披風下擺提起來,往月光下的石板路走,拐角一轉,瞧見一雙筆直長腿,男人抱臂等在一棵龍爪榆下。

他皺眉:“快些,不然菜又涼。”

圓桌撤走的膳食重新擺上,菜色還是那些菜色,冒著熱氣,飄出更濃郁的鮮香。

俞知光的確餓了,拿起木箸,斯斯文文地吃,菜只敢夾自己面前的兩盤。薛慎坐在她對面看,不動筷,只喝重新蓄滿的酒,如飲茶般面不改色,一杯接一杯。

他喝完了,忽然問:“俞小姐,五福是誰?”

“……?”俞知光捧著碗,咕嚕一下,小半顆沒咬碎的紮實肉丸子滾進了喉嚨,哽得她發慌。

“五福,長公主芙蓉宴那日,俞小姐說,我比五福還可怕,萬萬不能再碰見。”

“……”

“五福聽起來,像狗的名字。”

俞知光呼吸困難,騰地站起,只想把話題快快揭過去:“時辰不早了,薛將軍,我們快些就、就寢吧。”

你猜得真準。

五福是俞家的雲城祖宅養的一條兇猛大黑背。

平生最愛有二,一是肉骨頭,二是舔她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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