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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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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三真山在日出前崩塌, 引起的地動,據說有人在仙渡府也感受到了,而從天而降的洪水, 超出了淆水河道的承載範圍,朝著四面八方溢出。

在這洶湧的水流中, 生於京城,並不會水的裴璇璣, 暈頭轉向地與同伴們失散了。

她手上緊緊抓著李摯囑咐絕不能放手的箱籠, 在水中漫無目的的漂流。

真是奇怪, 明明裴璇璣不會水,此時又昏昏沈沈,但這看似無堅不摧的水, 卻待她極其溫柔。

並不用她費心,水托著她避開了許多有可能會傷害到她的雜物, 朝著最為安全的方向前行。

不知不覺中, 累極了的裴璇璣抱著箱籠在水中睡著了。

等她再睜眼時,周圍那漫天的洪水已經消失,裴璇璣似乎與箱籠一塊兒被放在了一片樹林中。

裴璇璣眨了眨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塊濕潤的草地上, 她的頭頂上有一顆大樹,樹上正有幾只顏色鮮艷的鳥兒在唱歌。

這裏空氣都是溫潤的,吸進鼻腔裏,不再有在江北府時的燥熱感。

她知曉自己已經離開了江北府,但如今具體身處何處,裴璇璣卻不清楚。

裴璇璣艱難地支起身子, 左右環視著自己所處的t位置。

這片小樹林瞧上去郁郁蔥蔥,許多鳥兒在林間穿梭, 距離她不遠處的地方,還有一條小河。

她應該是順著小河漂流至此,而這條可愛的小河,因為三真山洪水的緣故,水位暴漲,已經沒過了原本的河岸。

在視線能看見的範圍內,裴璇璣並沒有發現人類活動的痕跡,她無法通過與人交談來得知這裏是哪兒。

更為麻煩的是——

裴璇璣摸了摸褡褳中預備的許多符紙,她未曾料到洪水的存在,符紙都被水泡的不能用了。

沒有符紙,天師們就不能折紙鶴向最近的異人寺衙門尋求幫助。

此時留給裴璇璣的唯一選擇,就是走出這片樹林,找到凡人生活的村莊或者城鎮。

至於他們大鬧三真山,究竟引起了多大的麻煩,也只能等到她尋到符紙再思考了。

裴璇璣抽出無鋒劍——還好無鋒劍一直老實的掛在她的腰間——拿這把鈍劍當成燒火棍,支撐著自己勉強站起身來。

她渾身的骨頭都因為這個舉動嘎吱嘎吱響了起來。

嵇仁那一下將她傷得有些重,裴璇璣咬牙切齒地動了動胳膊,然後僵在了原地。

嵇仁不僅給她帶來了身體上的疼痛,裴璇璣現在回想起來,心中都充滿恐懼。

因此她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

她被攻擊後就失去了意識,神女廟正殿當時只剩李摯一個入門不過十餘天的新人還站立著,那他們究竟是何如從嵇仁手中逃脫的?

並且看這巨大的洪水,他們還成功了破了江北府天災的案子。

難道真是李摯一個人做到的?

人和人的差距這麽大,這人竟然恐怖如斯!

裴璇璣如遭晴天霹靂,只覺一陣心灰意冷,恨不得立即退隱江湖,再也不要做天師了。

她唉聲嘆氣地俯身,想要拾起李摯無比緊張的箱籠,走出這小樹林,找個城鎮歇一歇。

但在裴璇璣的手指將將要碰到李摯的箱籠時,它忽然動了一下。

裴璇璣毛骨悚然地退後了一步。

箱籠為何會動,該不會是嵇仁偷偷鉆進裏頭,只等自己一開箱,就一掌將她擊斃!

滿腦子胡思亂想的裴璇璣連忙從旁邊撿起了一根樹枝,隔了一步遠,伸長了手輕輕地戳了戳箱籠。

箱籠又動了,這回它動的更厲害,裴璇璣幾乎可以確認裏頭裝著的就是一個活物。

好家夥,李天才給她送了一個什麽東西。

裴璇璣深吸一口氣,一手拿著無鋒劍,一手拿著樹枝,紮好了馬步,用樹枝將箱籠打開了一條縫。

“快些出來,不然我就不客氣了!”裴璇璣假模假樣地叫道。

箱籠中的東西似乎被裴天師震懾住了,許久都沒有再動彈。

見狀,裴璇璣又叫嚷道:“快些出來!”

箱籠沈默了一會兒,被從裏頭推開了,兩只野獸的前爪高高舉起,一個討好的女聲道:“裴天師,好巧啊,咱們倆竟然被洪水沖到了一塊兒,哈哈。”

說著,一個狐貍頭從箱籠中冒了出來,朝著裴璇璣咧開了嘴。

裴璇璣倒吸了一口涼氣,大喝道:“妖怪!”

話語間,她已經提著無鋒劍,踉踉蹌蹌地朝著寶珠砍去。

寶珠見狀,連忙從箱籠中跳了出來,撒腿就跑。

裴璇璣舉著劍,在後頭邊追邊喊:“哪裏跑!別跑!”

“都是誤會,你別追我就不跑了嘛。”寶珠手軟腳軟地跑在前頭,不時還回頭看看裴璇璣,生怕她被樹林中什麽東西給絆倒了。

“你是妖怪,我是天師,天師降妖除魔,這哪裏有誤會!”裴璇璣渾身酸痛無比,哆哆嗦嗦地追在寶珠後頭。

“妖怪也有好的呀,我可從未作過惡。”

“那只是從前,也不能保證你以後不會作惡,哎喲——”

寶珠回頭一看,裴璇璣整個人都不見了。

她咦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往回走了幾步,想找一找裴璇璣的蹤跡。

就這麽塊小樹林,寶珠看了一圈,也沒見著人,不由得奇道:“裴天師,你人呢?”

裴璇沒出聲,過了好一會兒,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寶珠循聲,撥開一叢濃密的灌木,俯下身子,看到了一腳踩空,掉進了不知什麽動物打的洞中的裴璇璣。

這洞差將近一丈高,掉下去恐怕摔得不輕。

裴天師這回是真得疼極了,額上冒出了冷汗,緊咬著牙不吭聲,只是不時顫抖地手臂暴露了她。

寶珠在上頭看著她,她在洞底偏過頭不肯看寶珠。

“你要我把你拉上來嗎?”寶珠道。

裴璇璣捂著手臂,哼了一聲。

寶珠想了想,變成了人身,探頭看向裴璇璣道:“裴天師,你擡頭看看我,我是寶珠,我們之前在訃遐村見過的。”

裴璇璣一楞,仍未擡頭,只是悄悄偏了偏頭,用餘光打量寶珠。

地洞上方,狐貍消失不見,一個俏生生的女子伏在地上,裴璇璣一眼就把她認了出來。

她惱道:“原來是你,那李摯恐怕從那時就跟你有首尾了,他個凡人,竟然跟妖怪好了。”

寶珠連忙解釋道:“我還沒跟他好呢。”

“什麽叫還沒跟,那就是馬上要跟咯!”

這話說完,裴璇璣發覺自己好像被寶珠繞進去了,更是氣得眼睛都紅了,再也不肯看她,艱難地在地洞中挪動著身軀,背朝寶珠。

這下寶珠也生氣了,不滿地嚷道:“你不稀罕我,我也不稀罕你,你就在下面待著吧。”

裴天師頗有骨氣的一聲不吭。

她聽得地上洞一陣陣悉索聲,知曉寶珠當真走了。

寶珠一走,裴璇璣周圍便安靜了下來,她的手摔傷了,孤苦伶仃地在這又黑又臭的地洞中,實在是淒涼,堅強的裴天師忍了半個時辰,才悄悄紅了眼圈。

這時候外頭的光線已經有些昏暗了,裴璇璣怕晚上自己在洞中會引來野獸,強行站了起來,想要靠一只手從洞中爬上去。

使了幾次,都失敗了,又從上頭摔在洞中。

她被嵇仁打傷的地方還未好,又摔了這麽多次,實在是沒有力氣折騰,只能勉強要在洞裏將就一晚。

這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洞口處還有月光,裴璇璣眼中只有一片黑暗,又聽到耳邊嗡嗡嗡的,似乎有蟲子在飛舞,她本來極為厭惡蟲子,此時逃都逃不掉,又害怕又難受,再也憋不住,低聲地啜泣起來。

“都怪狐妖,都怪李摯,都怪嵇仁。”裴璇璣嗚咽著,將導致她落到如此境地的對象都怪罪了一番。

在洞口偷聽的寶珠不幹了,立刻反駁道:“你怪李摯怪嵇仁,倒是有道理,你怪我做什麽,我都讓你別追我了。”

寶珠忽然在洞口出聲,把裴璇璣嚇了一大跳,眼淚都被生生吞了回去,裴天師反駁道:“你可是妖怪。”

這話聽得寶珠一陣頭疼,奇道:“裴天師,你年紀輕輕的,為何如此固執,若不是我,你們都要被嵇仁打死啦,我還一只妖毀了神女像,你講講道理,江北府哪個凡人有我厲害、有我本事大呀?”

聽了寶珠這番話,裴璇璣大吃一驚,顧不上丟人,她擡頭道:“竟然是你做的嗎?”

“那當然,除了狐妖寶珠,你們在場的還有誰能做到?”寶珠啪啪啪地拍著胸脯,驕傲道。

裴璇璣關註的重點卻十分詭異,她松了一口氣道:“我就說,都是凡人,我自認為天賦不差,那李摯再天才,總不能剛入門就能打過嵇仁了,這還差不多。”

寶珠居高臨下看著裴璇璣,說道:“這樣的妖怪,你可需要她把你弄出來。”

裴璇璣臉一紅,即使現在她難受極了,可想到方才她對寶珠說的話,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寶珠冷哼一聲,朝洞中扔了幾枚野果,轉身離開了。

裴璇璣連忙接住,略微擦了擦,就塞進了口中,她許久沒吃東西,實在是餓壞了。

勉強吃完幾枚酸澀的果子,裴天師正是胃口大開之時,忽然一陣陣烤肉的香氣從洞口上傳來。

裴璇璣還未反應過來,她腹中便鳴叫起來,聲音極大,傳的極遠,上頭的寶珠似乎聽到了,口中哼著的小曲聲音更響亮了。

“這山雞真肥,烤得都流油了。”寶珠大聲說著,“一只都不夠我塞牙縫的,還好我獵到了倆。”

說完,她又往山雞上撒了從林中尋到的一些香料。

香料與油脂火焰融合,綻放出奇異的香氣,不偏不倚地被寶珠扇著樹葉,吹進了地洞中。

又一陣腹鳴聲傳到了寶珠耳中,叫她樂不可支。

終於,在寶珠愉快地大嚼山雞時,洞中的裴璇璣弱弱地出聲道t:“寶珠小姐,你還在嗎?”

“你想我在就在,不想我在就不在。”

“寶珠小姐,你能把我從這裏弄出去嗎?”

裴璇璣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一個字,幾乎沒了聲。

寶珠幾乎沒笑出聲,她將山雞放下,拍了拍手,假裝勉強道:“唉,真是麻煩,行吧。”

裴璇璣一臉無措地看著從洞口跳了進來的寶珠,赧然道:“多謝了。”

寶珠皺了皺鼻子,示意她要背裴璇璣。

裴璇璣連忙趴了上去。

狐妖輕巧地一蹬腿,馱著裴天師上了洞,又背著她來到自己烤好的山雞旁。

寶珠將裴璇璣放下,伸手拿了一只山雞遞給她,撇了撇嘴道:“兩只好像吃不完,就便宜你了。”

裴璇璣的肚子這時候立刻應景地叫了起來,她趕忙滿臉通紅地接過,小聲地向寶珠道謝。

寶珠擺了擺手道:“我們妖怪心胸寬廣,一般不與凡人計較。”

兩人默不作聲地吃掉了兩只山雞,寶珠將她燃起的火堆整理了一番,便準備歇息。

裴璇璣忙道:“我來守夜吧。”

寶珠嗯了一聲,便在她準備好的幹草上躺下了,說起來,她的軀殼中裝過太多的鬼,總是對她有影響,今日著實有些太累了。

這樣的疲憊,她應當在躺下後立即睡著的。

可過了許久,寶珠仍然睜著眼。

她知道自己怎麽了,是不習慣,算起來,從重生第一日起,她總共也未曾與李摯分開過幾日,尤其在江北府中,他們夜夜同眠,寶珠已經對李摯身上的味道產生了依賴。

“你說李摯被水沖去哪兒了,他還好嗎?”寶珠背對著裴璇璣,忍不住輕聲道。

在火堆旁出神的裴璇璣一楞,安撫道:“我一路昏沈,被水流帶著來到此處,也未曾受到傷害,水中有一股力量在保護我,想來李天師也是如此,他不會有事的,等明日,我們找個城鎮,就能用紙鶴去尋他了。”

寶珠聞言,放下了一點心。

“寶珠小姐,你……”裴璇璣的視線在寶珠身上游移,“你似乎與我認識中的妖怪不太一樣。”

寶珠起身看向裴璇璣,不滿道:“我也奇怪,若是凡人,一生也沒碰見過幾只妖怪也罷了,可能他們正巧就遇見了壞妖怪,但你是天師,你難道不知道我們妖怪也是多種多樣的嗎?”

裴璇璣不願與寶珠對視,她垂下了眼,低聲道:“因為我有家人被妖怪傷害過,她的一生都毀了,所以我才這樣憎恨妖怪。”

“你的家人?”寶珠好奇地問道。

“我的姐姐,她遇到了不好的事……事我就不說了。”

“好吧,這就是裴天師想做天師的原因吧。”寶珠拉長了聲音,表示自己知曉了。

“是,就因為這個。”裴璇璣低著頭,看著火焰在燃燒,“我在家中排行第七,你可以叫我裴七。”

“裴七,你娘生了七個?”寶珠震驚,“我們狐貍也生不了這樣多。”

裴璇璣失笑:“我娘親生的,只有我姐姐、我的兩個哥哥,還有我。”

“哦……”寶珠不太懂這樣凡人大家族。

但她回想起來,上輩子時,即便李摯做了大官,而寶珠又沒有生兒育女,他也沒有再娶別的妻子。

一直到寶珠死去,他的大宅子中,都只有寶珠一位女主人,李摯的一切都交給了她。

這些事情,從前只覺得是應當,如今寶珠仍舊覺得應當如此,只是對李摯待她的情意,又多了一些認識。

唉,但是。

上一世的李摯,在她心中越來越模糊了。

而如今十八歲的李摯,又做了許多跟從前不同的選擇,他漸漸地變得像不同的人。

寶珠有些羞愧。

李摯能一心一意待她二十幾年,而她不過重來了幾個月,似乎就變心了……

寶珠胡思亂想著,漸漸陷入了睡夢中。

翌日清晨,寶珠與裴璇璣在熄滅的火堆旁,被一陣嗩吶聲吵醒。

她們摸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看向了樹林外的小道。

這條小道夾雜在樹林與小河之間,有一行凡人,正擡著轎子,送新娘子出嫁。

嗩吶聲震天響,聽上去歡喜極了,而送嫁的家人們卻哭喪著臉、流著淚,口中高呼著:“今劉家有一女,幸得嫁與河伯!”

寶珠與裴璇璣面面相覷,疑惑道:“什麽妖怪敢自稱河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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