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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乖

只是,關系剛確定,感情還沒來得及鞏固,兩人已經在各自忙碌了起來。

時嘉穗為畢業論文忙的焦頭爛額,好不容易寫好了,又要為了格式的調整苦惱。而另一邊,陳遲為了實驗的事,在緊要關頭上也沒有騰得出空隙。

近半個月以來,兩人照常見面吃飯,可覺得這中間似乎缺少了什麽。

三月的某天,時嘉穗還在圖書館整理文獻格式,擱在桌面的手機震了震。她拿起來一看,發現來電人是,於是鎖上電腦屏幕,貓著身子走到了落地窗前。

接通電話,時嘉穗小聲地“餵”了聲。

“餵,女朋友。”陳遲輕笑了下,壓低了嗓音喊她,又玩笑著說:“猜猜我是誰?”

聞言,時嘉穗耳廓不禁輕縮了下,半帶著撒嬌地喊出了他的名字:“陳遲。”

“嗯。”陳遲笑意更甚了幾分,嗓音愉悅地問:“忙完了嗎?”

時嘉穗撇了眼還沒完工的電腦,低聲地說瞎話:“差不多了。”

“行,那我過去接你。”陳遲對她的話沒有懷疑。

兩天沒見,他低啞的聲音裏,幾日沒休息好的疲憊,是怎麽也遮蓋不住的,哪怕是帶著淺淺笑意的聲線中,仍是不掩的疲倦。

時嘉穗抿了抿唇,遲疑了片秒,才說:“你不先回去休息一會兒嗎?”

“還早,一會兒再去也不遲。”陳遲散散懶懶地說:“主要還是,想女朋友了,想見女朋友。”

在一起這麽些天,面對直白的找不到調的他,時嘉穗稍微還是沒有那麽的適應。

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時嘉穗忽視了眼眶泛起的熱意,鎮定地“哦”了聲,處變不驚地說:“那你多想想。”

聽筒那邊聲音稀稀嘩嘩響了會兒,繼而又傳來抽紙的聲音。

時嘉穗聽的一清二楚,她不可置信地問:“你剛是在上廁所?”

擦幹凈洗手臺,陳遲沒有解釋,反倒是拉著調子逗她:“是啊。”

啪嗒——

時嘉穗惱羞成怒,反手掛斷了電話,走到了座位前。

今天是準備在圖書館待上一整天的,為了方便起見,以至於東西帶得特別全,幾乎是把用得上的全帶過來了。

桌上東西多且全,時嘉穗動作又緩又慢,一件件地收好物品。

最後在微信的消息通知中,她背著個又大又重的書包,手上還抱著個電腦包,手腕上掛著雨傘,小拇指勾住水杯繩。

艱難地下到一樓,感應門自動開開,時嘉穗便看見了站在下方的陳遲。

他今天穿著一身綠色T恤,下身配著黑色水洗牛仔褲,雙手閑閑散散地插在兜裏,偏生那張淡漠又充滿冷拽的臉上還掛著幾分似有若無的笑,整個人顯得陽光開朗極了。

兩人見過的面沒有千次也有百次,可時嘉穗對他似乎還是沒有免疫,每次見到他仍會失神。

陽光穿過樹梢傾瀉而來,暈得少年一身金,翠翠點點驀然成畫。

時嘉穗看著他,這一幕,仿佛曾在夢裏見過。

門一開,陳遲眉頭當即蹙了起來,三步並兩步跨上階梯,接過她手裏的東西。

“這麽多東西你是怎麽拿過來的?”陳遲掂了掂書包,重量並不輕,又看了眼另一手裏的電腦包。

“就······”時嘉穗形容不出來,幹脆還原了動作,“就這麽來的。”

陳遲眉頭沒松開,神情有幾分凝重:“怎麽沒給我打電話?”

“你不是忙嘛。”時嘉穗聲音弱了幾分,又小心地撇了眼他明顯不好的臉色,小聲地辯解道:“其實也還好,也不是很重,我都習慣了。”

在沒有遇上陳遲之前,她也是這麽大包小包地往圖書館運,東西看著是多了點,但每一樣都是用得上的。

陳遲說:“再忙給你拿東西的時候也還是有的。”

“下次再來一定記得給我打電話。”陳遲眼神直直黏住她,似乎在等著她的一個答案,見她不做聲又說:“聽見了嗎?”

時嘉穗低著頭嘟囔了句:“哪裏用得著這麽麻煩。”

“不麻煩。”陳遲騰出只手,下了階梯牽著她往前走,溫聲地告訴她說:“你換個思路看看,免費的勞動力,不用白不用了,對不對?”

“······”時嘉穗沈默了片秒,擡眼看向他,慢吞吞地說,“免費勞動力,你是說你嗎?”

陳遲不答反問:“難道不是嗎?”

時嘉穗搖了搖頭,否認道:“不是。”

“我是。”在這個話上,陳遲一口咬定了不撒開。

“······”

他歪理太多,時嘉穗無聲地癟了癟嘴,沒有再說下去。

確定一會兒要出去,時嘉穗把東西都放回了宿舍,幾次追問要去哪兒,陳遲只是勾唇笑笑,然後跟她說“秘密”。

“下個月就答辯了吧?”走在玉蘭樹下,望著來往的人,陳遲突然開了口。

時嘉穗腦海中還在猜測一會兒去哪兒,聽見這話還楞怔了下,“嗯。”

說完,時嘉穗聽見側面傳來一道很輕地嘆氣聲,她不解地轉過頭去:“你嘆什麽氣啊?”

“著急啊。”陳遲牽她的手更緊了點,又嘆息了聲:“總是慢你一步,不放心。”

時嘉穗好奇了:“不放心什麽?”

陳遲笑了下,“不放心你啊。”

她剛想問她有什麽好不放心的,隨後又聽見他說:“擔心你讓別人拐走了。”

“······”

時嘉穗偏頭看了眼,他面上看不出什麽表情,深色眼眸輕闔著,不像開玩笑的樣子。

停頓片刻,時嘉穗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安慰的話:“不用擔心。”

“嗯?”陳遲疑惑。

時嘉穗面色不變:“拐不走。”

真要被拐走,早早就被拐走了,不至於說要等到現在。至於等到現在,歸根結底來說,還是她願意。

陳遲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哦,好。”

片秒後,那道輕輕淺淺的笑聲,由小變得大了起來,細細碎碎地磨著時嘉穗的耳膜。

時嘉穗看了他一眼,眼神有點奇怪,不知道他的笑點在哪裏。

“嗯。”陳遲說:“本來還不放心,現在放心了。”

時嘉穗聽懂了,她不做聲了。

見狀,陳遲還在笑著,不輕不重地。

“你別笑了。”出了大學城,時嘉穗板著臉,忍不住說。

陳遲答應:“好,不笑。”

半夏不夏的惡人天氣,悶得人渾身汗漬不斷往外冒,攪得人心裏煩悶不止,尤其是身旁走著的人,嘴上答應的好好的,可現在還在笑個不停。

時嘉穗肩膀耷拉下來,有種說不上來的氣餒。

今天不知道是什麽日子,大學城門口的拐角口,居然還有不少人做起了生意,舉著燈氣球的,提著籃子買花的,還有舉著拍立得拍照的。

時嘉穗奇怪地問:“今天什麽日子啊?這麽熱鬧。”

“你真不知道?”陳遲偏過頭,眸光低垂定格在她頭頂。

這是什麽特別重大的日子嗎?時嘉穗在腦海中思索了一遍,更奇怪了:“我應該要知道嗎?”

陳遲嘴角向上翹起:“是啊。”

他說的讓時嘉穗更好奇了,時嘉穗仰起頭,問他:“什麽日子?”

“三月一十四,情人節啊。”陳遲拉著她往前走,語調閑散地說:

“20210314,我看人家說,這是個前年難遇的日子,要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就能一直在一起。”

這麽一說,時嘉穗突然想起來了,劉玥前幾天好像還在宿舍裏喊著——情人節要約會沒衣服穿。

只是20210314······

愛你一生一世。

時嘉穗反應過來,“你還信這個啊?”

“嗯啊。”陳遲笑了笑,沒說以前不信,現在信了。

站在拐角的臨時停車口,陳遲說他去取個東西讓時嘉穗在這裏等會兒,時嘉穗無聊地刷了下手機,又走到公交站臺前,看了遍車輛信息。

她閑不下來似的,把左右廣告信息也看了一遍,還沒等待陳遲回來。

就在時嘉穗準備打電話時,一輛嶄新的大眾漸漸闖入了她的視野,只是一眼便沒怎麽在意的時嘉穗突然卡了殼。

駕駛座位置上坐著的人,分明是方才跟她打招呼,說去取個東西的陳遲。

車滑停在臨時停車位,駕駛座的人按了下喇叭,見還沒人過來,拿出手機在屏幕上點了幾下。

CHENCHI:【上車】

時嘉穗看了眼微信,又看了眼大眾車,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拉開車門,看清副駕駛上躺著的袋子,她正準備關門上後座去,就聽見陳遲說:“給你買的。”

時嘉穗抱著花,坐在副駕駛上,待他車啟動才問:“你什麽時候買的?”

“花是剛才買的,車是昨天提的。”陳遲沒有任何隱瞞地說:“昨晚上的牌,準備告訴你,又太晚了。”

時嘉穗垂眸看著粉玫瑰,玫瑰上水滴清晰透明。

想起他的難處,時嘉穗沒忍住問了出來:“那你還有錢嗎?”

陳遲聞言,失笑道:“有,放心吧。”

“其實,”還是覺得浪費錢,時嘉穗說,“真的可以不用買的。”

陳遲笑了笑,在等待紅燈的間隙中,他拉開儲物箱,拿出裏頭的冰糖葫蘆,撕開包裝遞給她:“嘗嘗。”

她接過冰糖葫蘆,轉過頭去問他,驚訝地問:“這又是什麽時候買的?”

這個人怎麽跟個百寶箱似的,動不動就變出個東西,每次還都能出乎你的預料。

“剛買的。”糖粘在她嘴角,陳遲用指腹輕擦了下,撤回的指腹在唇上停留,舌尖輕舔了舔,“味道不錯。”

“······”

時嘉穗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低垂著頭吃糖葫蘆,強裝淡定地:“哦。”

車子行駛了幾十分鐘,而後開進來某個商場的地下停車場,或許是過節的原因,在B3繞了幾圈也沒有找到一個停車位。

時嘉穗關註公眾號,進入停車場只能尋車位,在B4找到了空位。

停好車,在商場買了杯酸奶奶茶,在活動的召喚下,她們也順勢往附近不遠處的廟會走去。廟會說是廟會,其實是文旅搭出的景,又招商了幾個活動的舉辦方,聯手搞了一個市標非遺文化活動,現場吸引了不少人。

現場采取的是預約制,前面都是排隊進場的人,需要出具預約碼才能進入。

瞧見前面的面板,時嘉穗點開掃一掃,正準備去掃碼,就聽見有人說:“現在掃了也沒用,要提前三天預約。”

“啊?”時嘉穗問:“現在掃進不去嗎?”

那人說:“肯定啊。”

陳遲排在隊伍中間,身高頎長,且相貌不落俗。只一眼,便能準確無誤地從浩瀚的人群中找到他的存在。

時嘉穗折返回來,停在陳遲面前欲言又止,面上是說不出的失望。

“怎麽了?”陳遲低下頭,輕聲問道。

大老遠的過來,這會兒知道進不去,時嘉穗也怕他失望:“要預約,我們······下次再來吧。”

她說到後面,聲音越來越小。

陳遲沒聽清後面的話,也點點頭說:“嗯,我知道。”

“當天預約也進不去。”時嘉穗委婉地表達——現場排隊掃碼也進不去。

陳遲還是說:“我知道。”

“那我們——”

“我有預約。”

兩人同音不同話,響起的突兀惹來幾道側目。

“······”猜測全歪,時嘉穗這會兒好像才得知真相,她停頓了下小聲地說:“你不會就是想帶我來這裏吧?”

陳遲聽見這話,眉眼稍稍一擡,笑得閑散又張揚:“是啊。”

霎時間,時嘉穗啞然無言,過了片秒才無奈地說了句:“好吧。”

“好什麽?”陳遲眼角上翹著。

時嘉穗搖頭:“沒什麽。”

原以為走到廟會來,只是順勢的偶然,沒曾想到這會是他一開始的計劃。這讓平常心的時嘉穗心情值飆升,甚至到了某種未曾有過的高度。

在進場之後,她一路細細觀摩,期待著中途還有什麽想不到的驚喜。

重頭戲早在中午上映完畢,晚上只剩下了幾個團隊還在舞獅、寫毛筆字、跳英歌舞等活動,他們在裏頭穿梭著,最後停在抽簽的攤位臺前。

——觀音靈簽,不準不要錢。

不知道是什麽促使,時嘉穗站在臺前右側,看著抽簽解簽喜氣洋洋。

她看得心癢癢,又猶豫著抽不抽,“陳遲,你······”

“抽吧。”陳遲讀懂了她眼底的渴望,笑著掃碼付款,又給大仙看了頁面。

大仙看了眼,跟她們解釋了一番,觀音簽可以抽學業、事業、姻緣簽,又問了他們要抽什麽簽。

時嘉穗想也沒想,“姻緣。”

大仙不意外,把桌上的簽杯往前推,問:“你們誰抽?”

時嘉穗伸手去拿簽杯想抽,握住杯身想了想,又飛快的收回了手,把簽杯推給陳遲,讓陳遲抽。

興許是她的舉動太搞笑,陳遲忍不住又笑了下,說:“你抽吧。”

時嘉穗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又不想抽了?”

“你抽。”時嘉穗目光堅定。

陳遲也不推諉了,修長手掌包住簽杯,嗓音含笑:“行,我醜。”

沒想到他這麽快就明白了她避開的原因,時嘉穗臉頰一紅,又掩飾性地抿直了唇角,只當做自己沒有聽懂其中的意思。

大仙告訴陳遲,要上手捧住簽杯,態度要虔誠,在心裏默念問題。

陳遲一一依照要求,默念問題的同時搖著杯,直到第一根簽跳出竹筒,掉在桌面上。他撿起竹簽,看了一眼,心底記下簽號,便雙手遞給了大仙。

“可以了嗎?”時嘉穗眼巴巴地問。

大仙把著簽,在燈下自習辨認了一眼,他點了下頭說:“六十五簽,孫臏困龐涓。”

時嘉穗保持安靜,黑漆漆的眼睛盯著大仙,等待著解簽。

大仙說:“你剛求得什麽,你心裏有數。”

陳遲點了點頭,也在等著大仙的下文出場。

“我現在跟你說,”大仙看了眼他,眼神轉到了簽上,“牽上寫——眼前歡喜未為歡,亦不危時亦不安。這上半句是什麽意思呢,我給你解釋解釋。”

在陳遲之前,時嘉穗連忙點了點頭。

大仙看她笑了下,又接著說:“這是告訴你,眼前看到的歡喜不一定是真的歡喜,看到的不好也不一定是真的不好,你們是讀書人,肯定也直到一句話‘禍兮福之所倚,福兮’這句話,這是同一個意思。”

他解釋了,又跟沒解釋一樣,時嘉穗故作明白地點了點頭。

“下一句是,割肉補瘡為甚事,不如守舊待時光。”大仙說:“這是從大盤出發告訴你,拆東墻補西墻不是個長久的事,安分守己比輕舉妄動帶來的會更多,命中註定的事也不要太固執,不然容易造成一失足成千古恨。”

時嘉穗聽得腦子懵懵,總覺得這個話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

“那我現在應該怎麽做?”陳遲聽懂了,便問大仙。

大仙說:“我就說你心裏有數,我現在就告訴你,動比不動要強得多,什麽都不做都比你做了什麽還要好上三分。你聽懂了嗎?”

陳遲眼神黯淡,點頭:“聽懂了,謝謝您。”

“這是好簽還是壞簽啊?”雲裏霧裏的,時嘉穗什麽也沒聽明白。

大仙說:“你要是不問我都不會說。這是個下簽,不好也不壞,主要還是要看唯心的人。”

後面那句話,是對陳遲說的,陳遲沒有再說話。

等到他們走了,大仙的嘀咕還隱隱約約還能聽到點:“今天也是奇了,怎麽抽個這個簽······”

當然,這樣的低氣氛也沒有持續太久,廟會的熱鬧便將其沖散。兩人又在廟會裏東逛西看了一陣,直到填飽了肚子才離開。

時嘉穗察覺到陳遲的低情緒,回去的路上什麽也沒問。

坐在副駕駛上,時嘉穗看了眼時間,為了緩和氣氛,她如是說道:“會展中心好像有無人機展。”

陳遲面上沒什麽表情,看不出情緒:“今天嗎?”

“嗯。”時嘉穗點了點頭,“21:30開始。”

說完,她目光往陳遲臉上瞥了眼,像是在觀摩了他的表情變化。

“好,現在過去還來得及。”陳遲點了點頭,揚手在導航上點了幾下,調整了定位路線,車內突然想起一句——

“導航地點發生變化,已重新為您規劃路線。”

車內又一次陷入沈默,時嘉穗有些氣餒地按下車窗,瞳孔在虛空中定格,任由窗外景色不斷在眼前游走。

時嘉穗無聲地嘆了口氣,隨後轉過頭去,眸光劃過他凸起的喉結,再向上游過鋒利的側臉輪廓,最後落定在他抿成線的嘴唇。

“陳遲,”時嘉穗捏緊了手機,神情認真地看著他,“我帶你去個地方吧,一個還算隱秘還算還好的······小空間。”

陳遲沈默了一瞬,勾唇笑了笑,應答:“好。”

在他詢問地點之前,時嘉穗點開手機屏幕,在APP上查詢了地點的營業時間,眼神在他臉上又瞥了一眼,“可以看完無人機展再去。”

“太晚了,”陳遲看了眼時間,“會不會耽誤你的睡眠時間?”

時嘉穗搖了搖頭:“不會。”

無人機表演在嶺南很受歡迎,每個月的無人機表演花樣不同,所以來往觀看的人員也不在少數。

在這種熱度和情況下,政務部門會借用它在重大節日進行表演,有公司利用它來達到宣傳的效果,還有人會有人借此來制造驚喜、求婚等等。

兩人到達現場時,已經有不少人守在現場了,中間空出了大片留有無人機的停位。

“人多,牽緊了。”站在人群裏,陳遲一遍遍叮囑她小心註意。

無人機升起,操控著遙控的人配合的十分默契,時嘉穗倚站在陳遲身旁。陳遲看得很認真,她對表演沒什麽興趣,眼珠四處流轉著,餘光瞥見另一旁的空曠地帶,有人在低飛的無人機上掛著長條。

時嘉穗擡手戳了戳他,指著另一邊,“你看。”

人聲嘈雜,背影音樂強烈,聽不清的陳遲低下了頭,耳朵湊在她臉前,試圖聽清她說的話。

“看那邊。”時嘉穗扯著他的衣袖,揚高了幾分音量。

聽罷,陳遲順勢轉頭,眼神順著時嘉穗指示地方向看去,低飛的無人機恰巧飛轉了半圈,落入眼簾的長條上寫著“無人機租賃”。

“我們過去看看——”覺察到他的興趣,時嘉穗湊在他耳邊,音量稍微降低了幾分。

聞言,陳遲腦袋微側,柔軟唇瓣不偏不倚觸了上去。

話語音節霎時停止,時嘉穗目光呆滯,她下意識地想要往後撤退半步,但動作並未能如願。為情人節舉辦的無人機表演,在情至高時,烘托出的氛圍讓人情不自禁。

陳遲眸色微沈,牽著她的手頓時一緊,反手將人圈住親了上去。

盛世下,他們在人聲鼎冽中親吻,青澀又不失浪漫。

登時,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虛化了,只剩下天旋地轉圈繞著兩人,心跳一下一下敲打著耳膜,重重地狠狠地。

時嘉穗舍不得眨眼,任由他五官在眼前逐漸放大,一點一點吞噬她的視線,直到漆黑眼眸裏只剩下了深墨藍圖,再也裝不下其他。

“閉眼。”見她仍呆呆地睜著眼,陳遲聲線暗啞提醒她。

反應過來,時嘉穗在他的註視下,緩緩閉上眼。

似是遇上了野獸,輕薄唇瓣不斷遭受著撕咬掠奪,輕輕癢癢不疼不痛,就是讓人無法忘懷。

一吻結束,兩人緊緊牽著手,朝著飛人機租賃走去。

“兩位是情侶吧?”還沒走近,已經有個精明的小哥走了過來,笑著詢問兩人需求:“想玩代拍還是租機啊?”

看了眼時嘉穗臉頰還未褪去的緋紅,陳遲慢條斯理地將人拉近了些,嗓音沙啞地開口:“一次租機時長在什麽範圍?”

“短的一個鐘半個鐘,長點十天半個月我們也支持。”租賃小哥笑呵呵地說。

旁邊有人問:“費用怎麽算呢?”

租賃小哥身子一轉,繼續笑著:“短的一百塊錢三小時,租的時間長價格方面可以商量。”

又看了遍時間,時嘉穗問了句:“你們幾點結束啊?”

“兩點。”

“那我們等會兒再來吧。”時嘉穗扯了扯陳遲的袖子,低聲地說:“你先跟我去個地方。”

租賃小哥會來事兒,在攬客的同時還不忘跟離開的兩人打招呼,讓兩人空了再來,熱情程度簡直非凡。

時嘉穗坦然對小哥說了再見,領著陳遲往APP上搜到的小空間去。

地圖導航上搜到的定位與實際定位存在一定的偏差,時嘉穗握著手機導航引路,繞了一圈還是回到原地。

“應該是這裏啊。”時嘉穗小聲嘀咕。

陳遲跟在她身旁,見她撓了撓耳朵,強壓著上翹的唇角,“再找找,不急。”

時嘉穗擡眼,恰好對上他噙著笑意的眼,魅惑的柳葉眼眼角向上,盛著一汪水墨的瞳孔淺淡起伏。

“哦。”對著變數十分大的導航,時嘉穗硬著頭皮應下。

嘴上應得好好的,但讓她再跟著定位繞兩圈,也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找到。

面向著方才的租賃小哥位置,時嘉穗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那雙牽的緊緊的手,在下一秒立刻被甩開了。

時嘉穗低下頭,看著經過大力掙甩的手,滿臉錯愕的表情。

事發突然,時嘉穗再仰起頭去,發現陳遲已經站在了距離自己十幾米的位置。

陳遲站在花壇前,神色是她從未見過的冷然,稍顯柔和的發型在這一剎也變得鋒利起來。

他下頜繃的死緊,眸光是窒息的冰冷,為生冷的五官瞬間降下來一個調。

時嘉穗發現,他明明站在她跟前,可他卻好似半點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仿佛游離在人群中,當你真正伸手去觸碰時,只能抓到一把空。

這是,前所未有的,亦是陌生地另一面。

“陳遲。”時嘉穗無措地張了張口。

陳遲反常的,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仍舊觸在距離她十幾秒的位置。

“大哥。”

話音剛落,時嘉穗就看見一名青少年模樣的人,笑朝著陳遲的方向走去。

陳遲面色不變,冷冷地看著來人,不聲不吭。

只是一瞬的驚詫,時嘉穗看著兩人,沒有主動過去。

那少年的笑,不知道為什麽,看的時嘉穗看不舒服,還有不著四六的走姿,小小年紀拽的跟個二五八萬似的,嘴裏管陳遲叫著大哥,神色動作間分明沒有半點把人當大哥的樣子。

距離太遠,只有低齡人一直在說,臉上笑得很奸詐。

時嘉穗想等他們聊完,但在發現陳遲臉上越來越沈冷的剎那,登時改變了主意。

“我的好大哥,羨慕嗎?”陳今眉眼向下,揣兜笑得很不屑。

像是早已習慣了對方的“看不上”,陳遲沒有施舍絲毫多餘的眼光給他,目光直直地看著站在租賃牌前言笑晏晏的中年夫婦。

見人不吱聲,陳今臉上笑容陰了點,“也對,你肯定羨慕。”

“畢竟,”說著,陳今突然笑了下,諷刺地說,“你沒媽嘛,沒媽教的野種——”

“好吵啊,”時嘉穗一走近,便聽見了這些不堪入耳的話,她低著頭在地上找著,嘴裏還說這,“這是誰家的狗沒有關好,怎麽到處撒野呢,還有沒有教養了?”

短暫的言辭間,時嘉穗按照那點知情,對方的身份便被她推測了出來。

如果猜得沒錯,眼前這個小男生應該就是陳遲的“弟弟”了,還有那雙充滿不符合這個年紀該有的戾氣,光是看著就讓人很反感了,更別提沒教養了。

時嘉穗想到這裏,側目看了眼一旁的陳遲。

較比起陳遲的樸素,男孩全身上下logo,大大小小全是名牌。倘若不是那副找事的嘴臉,時嘉穗絕對不會將兩人聯想到“兄弟”的身份。

眼前這張嘴配臉,盡顯尖酸與刻薄。

陳今伸手指著她,張口就是臟話:“你他媽說誰呢?”

前面一系列的挑釁沒有引起陳遲的反應,光是這麽一條詞語的吐出,使陳遲冷著的臉頓時變得兇狠了起來。

“陳今——”陳遲身體一動,像是跟動手。

時嘉穗扯住了他的衣袖,笑吟吟地對陣上陳今,淡定地反問:“你、他、媽、罵誰呢?”

“我他媽罵你呢!”陳今眼睛瞪大了一圈,氣焰囂張的跟野人似的。

“哦。”時嘉穗點了點頭。

她淡定地轉過頭去,問陳遲:“嘖,怎麽還會有人罵自己的媽媽呢?”

她宛若一座雕塑,止在身前,給他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柔柔弱弱,又小小的個子,就這麽擋在他跟前。

陳遲蠕動了下嘴唇,想要拉住她,不讓她摻和到這件事來,但看她一副老母雞護崽子的樣子,不禁心間一暖,仿佛荒停了多年的泉潭,終於潺潺落入了些些水流。

“我操你媽!”陳今沒見過這樣的奇招,頓時急了眼:“這關你——”

時嘉穗神色自若,輕飄飄地回招:“嗳,反彈。”

對上這樣的小朋友,時嘉穗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對方,把打嘴炮要贏看得比命還重要的陳今,在頑強抵抗了半晌還是敗下陣去。

向來囂張跋扈的陳今,差點快要被她氣哭了。

趁機幾次動作,都在中途被時嘉穗不動聲色地化解開,將他死死抵在身後。

“兒子。”女人回頭沒找到兒子,便喊了起來,半點沒有身處公共場所的規則感。

陳遲嚷著聲,對著女人叫:“媽,我在這裏。”

時嘉穗留意到,女人走近在看清陳遲面容的剎那裏,立即變了臉色,緊張到了極點,從小步到大步過來。

女人看陳遲的眼神十分警惕,雙手在陳今身上又摸又看,生怕陳今在陳遲身上吃了虧似的。

“怎麽樣,傷到哪裏了?”女人把陳今攬在一邊,小心詢問。

“······”

對此,陳遲面色毫無變化。

“媽,”陳今指著陳遲鼻子,便開始告黑狀:“我說爸前幾天病了,要他給我錢,他說我做夢,這個野種——”

女人拍了下陳今的手臂,陳今話不是很爽的收了下。

陳今一臉憋屈地說:“他說別說爸病了,爸就是死了也跟他沒一毛錢幹系。”

看著他表演,陳遲一言不發。

“他還是說,還說我是小三的兒子。”

聽到這裏,女人的臉終於變了,尖著嗓子說:“陳遲,你怎麽能跟弟弟這麽說話呢?這話要讓你爸聽見了——”

聽見她出聲,時嘉穗眉頭下意識皺了下。

女人長得一臉不好惹的相,這會兒藏在眉下的那股勁兒,全展了出來。

“呵。”頭頂傳下一道笑。

時嘉穗不受控地側目,狹著的目光只夠到了他鋒利的下頜。

陳遲面色淡漠:“我爸?我爸早死了。”

話語落下,時嘉穗手指動了動,想要阻止陳遲的話。

這種話,怎麽也不該他來說的,對方認不認他這個兒子是一回事。但這話,卻不能由他來說,否認會被人說大不孝,是要讓人戳脊梁骨的。

“陳今,你給我記住了,”陳遲冷冷地說,“從你們娘倆進那道家門之前,我爸就死了。從今往後,他有病有災,那也是你們家的事,跟我陳遲沒有半毛錢的關系。不要想拿我媽的錢、拿我的錢,來補貼你們。”

“因為,你們不配。”

一道男聲從前方傳來,“你說什麽?”

“你再說一遍!”男人站在他們面前,陳遲仿佛已經預料到了什麽當即將時嘉穗拽到了自己身後。

下一秒,不出意外的上來了一巴掌。

男人看著書生氣,但那一掌帶著十足的力道,陳遲透白的臉頰浮現了道清晰的五指。

“老子還沒死呢!”男人聲音很虛,“你就這麽恨不得老子死?你以為老子死了你就有好日子過了嗎?”

陳遲正過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老子告訴你,”男人狠厲地說,“門都沒有!你跟你那個媽一樣,都是餵不熟的白眼狼,都是——”

陳遲看著眼前的男人,心裏感到一陣悲哀。

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了死去的母親。

在他話落地之前,陳遲第一次的反抗了他,反抗了這場長達八年的、來自中國式父權下的壓制。

“你沒資格提她。”

“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資格提她的人,”陳遲拽著想要往前的人,沈聲有力地說,“就是你。”

面人面露難堪,像是被踩了尾巴炸毛的貓,揚起手又準備落下:“你個不消的東西,你敢這麽跟我說話!”

吵鬧比表演似乎更要吸引人,吵鬧在角落不大不小的位置,還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跟你這麽說話怎麽了,有什麽問題嗎?”時嘉穗尊老愛幼的教養,在這一刻無法再遵守甚至被粉碎,她往前一步從陳遲身後出來:“你看看你自己,有個做父親的樣子嗎?”

男人說:“——”

“你什麽你,你是封建社會的殘餘嗎?”時嘉穗不給他說話地機會,直接了當地說:“親,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距離大清亡國已經過去多少年了,您知道嗎?”

時嘉穗說:“張口閉口就是孝道,敢為作為長輩的您,有做到一個值得回報值得反哺的長輩樣子嗎?”

“沒教養!”女人向前來,伸手就要推時嘉穗,陳遲眼疾手快地擋了過去。

“嗯,”時嘉穗點頭,“看得出您沒教養,不用刻意提醒。”

仗著父母在前,陳今嘰裏咕嚕罵了一通臟話,夫妻倆聽見誰也沒有阻攔。

“咿,”見狀,時嘉穗捏鼻子扇風,“好臭啊,出門不看好狗狗,管不好就不要養嘛。”

“你他媽罵誰是狗?”

時嘉穗說:“誰叫我罵誰咯。”

三人的戰鬥力,加起來也沒有打得過時嘉穗,他們對待陳遲的態度實在過分,時嘉穗和時忱天天對練,嘴皮子利索半句臟話沒有,還能不留情把人按在地上摩擦。

一家三口狼狽離場,只剩下時嘉穗鬥志昂揚地帶人往前。

“陳遲。”停在廣場一角,時嘉穗喊了一聲。

陳遲嗓音暗啞:“嗯。”

“他們一直都是這麽欺負你嗎?”

“······嗯。”

時嘉穗說:“憑什麽呢?”

“憑······”陳遲說,“我沒媽吧。”

“你不是很能打嗎,為什麽還要讓他欺負你?”

陳遲唇角扯了扯:“習慣了。”

倘若今天沒有她,他或許還會繼續忍受下去。明知忍受只會帶來更多的屈辱。

時嘉穗站在他跟前,腦袋微微向上仰起,黑漆漆的眼盯著他看,瞳孔裏閃著幽冷的光。

倏地,她張口喊了聲:“陳遲。”

抓著她的手沒撒開,陳遲嗓子眼裏提了口氣,她咽了下喉嚨,“嗯。”

“你過來。”時嘉穗說。

“哦,”陳遲點點頭,“好。”

時嘉穗也向他靠近,主動地伸出雙手,輕輕圈在了他腰身,腦袋側靠在他胸膛,聽著他胸腔內陣陣擊鳴,慢慢閉上了眼。

楞怔片秒,陳遲揚手撫在她脊背,下巴抵在細軟的發上。

他細細地嗅聞著,鼻間縈繞的熟悉氣息,總是能在不經意間讓他莫名的安下心來。

過了一會兒,濕潤穿透薄薄的衣衫滲入肌膚。

“怎麽了?”陳遲低下頭,擦拭著她臉頰的濕潤潤,低聲問。

時嘉穗吸了吸鼻子:“我委屈。”

“委屈什麽?”陳遲拍了拍她,輕聲說:“我明天套麻袋,把陳今打一頓給你出氣。”

時嘉穗搖了搖頭,悶悶地說:“替你委屈。”

一想到他,在這種人文環境裏生活了這麽多年,中間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遭受過無數次這樣舉步維艱的時刻,她就忍不住替他委屈、為他難過。

“沒什麽好委屈的,我都習慣了。”陳遲喉嚨澀澀的。

說完,他生硬地轉移話題:“走吧,帶我去看看你的秘密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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