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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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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之死

“一會兒見著路邊要飯的,一定不能發糧食,我們發不完的,總有更可憐的在後頭。”祁夜辰囑咐棠溪明。

“嗯,我懂,處理不好還會被人盯上。”

兩人不約而同的緊了緊肩上的背包。

又趕了一個多小時的路,才遇到一個正經村落。這裏的夏天既不像北方那麽幹燥也不像南方那麽濕熱,空氣悶悶的,好不容易刮起一陣風帶起來的全是土腥味。

村落附近就連野草也不怎麽見得到,全是黃撲撲的泥土和破破爛爛的房子,放眼望去,像是在黃土坡上似的。

他們很快就遇到了第一個行乞的人,說是行乞那母子倆並未伸手,也沒說話,只是巴巴兒的看著來人。細骨伶仃的兩個架子坐在那兒,乍一看像進入了喪屍城,小孩兒肚子漲的特別大,四肢卻纖細露骨,一雙眼睛按在眼窩裏,轉半圈兒都怕它掉出來。

一旁的女人完全就是個骨頭架子杵在那兒,黑而幹的皮膚皺巴巴的附在骨頭上,如果不是胸骨還在隨著呼吸起伏,大概說她是一具幹屍也有人信。

祁夜辰一手牽著馬,一手拽著棠溪明快走幾步,經過那對母子的時候腳下仿佛墜了幾千斤的秤砣,怎麽也邁不動步子。

他想要裝作視而不見,可偏偏五感變得更加敏銳,餘光總是不自覺瞟到,耳朵也能很清楚的聽到他們粗糲的呼吸,聽到無聲而振聾發聵的吶喊

——給點吃的吧,我們要餓死了。

祁夜辰咬咬牙把背包拿到胸前,從裏面掏出四個燒餅遞給母子倆。

那母子呆滯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活氣兒,小男孩拿著燒餅就要往嘴裏塞被母親攔下,“就著水吃,能多吃幾頓。”她的聲音風箱似得嘶啞不堪,聽得耳朵裏像塞進一把砂礫。

棠溪明察覺到祁夜辰驟然低落的情緒,握著他的胳膊試圖給他一些力量。

祖國的風雨飄搖、人民的艱苦處境此刻具象化的出現在他們面前,大上海的繁華、租界的熱鬧,恍若隔世的一場夢。

繼續往前走,兩人已經破罐子破摔,所有吃的都發了出去,如二人所料,周圍的人知道這兒有食物,全都聚了過來。

十多個幹癟黑瘦的身影,還摻雜著幾個脹著大肚子的兒童。

“沒有吃的了,”祁夜辰將棠溪明護在身後,怕他們暴動,然而他想多了,如果他們有暴動的力氣會多走幾裏路找找別的地方的草、樹皮來充饑。

棠溪明從包裏掏出相機把這兒的情況拍攝下來,“去找地方官吧,這些證據足夠了。”

兩人小跑幾步,將人群落在後面,快出村的時候,一個憨憨的男聲從一堵矮墻後飄了過來,“我明天就讓我爸給我準備喜事,這年頭兩元就能買一個水靈靈的姑娘,看在咱倆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我讓我爸給你五元!”

緊接著一個身形微胖看著二十上下的男人從墻後面走了出來,他的出現就像闖關闖出了喪屍城終於看到一個來自人間的正常人類一樣。

祁夜辰和棠溪明對視一眼,朝矮墻後面看了看。後頭蹲著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小姑娘,雖然也瘦卻是有肉的,她伏在膝蓋上哭哭啼啼道,“就算你把我娶到手,我也抵死不從。”

“你們是誰?”微胖的男人發現身後站著兩個陌生面孔有點驚奇,而且他倆的著裝也非常奇怪,中山裝還未在這裏流行,男人並不認識,他自己穿的是長袍馬褂。

墻後面的小姑娘聽到異動停止了哭聲,她扒著墻往外看,看到一高一矮兩個男人,一個眉目圓鈍卻表情兇戾,另一個矮些的精致的像個姑娘,皮膚白白的、雙眼皮,眼尾上挑,比她長得還好看。小姑娘看著看著不自覺晃了神。

“你看什麽看,馬上就是我的女人了,不能盯著別的男人看。”那男子呵斥道。

“大人救救我,”金妮跪倒在棠溪明跟前,“他的父親強娶了我的母親,逼死了我的父親,我如何能與他成親?就算沒有血仇,兄妹成親這不是□□"

棠溪明皺眉道,“你剛剛說要花多少錢買下她?”

“五元,五元就能買下她。”男人身量比棠溪明還矮些,更遑論祁夜辰,他昂著下巴,想要在氣勢上打敗對方。

棠溪明從包裏摸出五個銀元,“這個姑娘我買了。”

“大人。”身後響起一個粗糲的聲音,“我這姑娘,兩個燒餅就賣,你要不要。”一個頭發花白看年紀卻不過四五十歲的男人領著一個削瘦的姑娘,他的眼裏沒有任何賣姑娘的哀傷,反而殷殷期盼著。

兩個燒餅,棠溪明握著五個銀元的手像被灼了似的猛地一縮。

“我一個就賣。”

“我不要錢,你能把我兒子帶走嗎?只要你給他條生路,他當牛做馬伺候你,狗牙兒快給大人磕頭。”

是剛剛那對骨頭架子似的母子。

棠溪明不知所措的看著祁夜辰,祁夜辰也沒經歷過這樣的境況,他按下棠溪明拿銀元的手跟大家道,“我們沒吃的了,也不方便帶任何人上路,你們等等,我會帶著糧食來救你們。”

祁夜辰扶著棠溪明上了馬,穿紅衣的小姑娘追了幾步被那胖子攔了下來。棠溪明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零零散散的災民,拽了拽祁夜辰的衣襟,祁夜辰將馬肚子一夾,撩起的灰塵將眾人逼退,一路上再未作任何停留。

回到市裏,棠溪明找了照相館把照片洗出來。從早晨到晚上,棠溪明幾乎沒有吃過飯,奔波一天到飯店也不覺得餓。只要他一看到美味珍饈,就會想起黃土路上那些空洞的眼神以及幹屍似的軀體。

祁夜辰也沒胃口,打包了幾個燒餅拉著棠溪明回房吃。

“明天還要去地方政府幹架,你不吃飽了怎麽有力氣?”

“幹架?”棠溪明狐疑的擡起眸子。

“日報裏不是說河南的災情如實上報並且得到了政府補助嗎?現在看來那些補助不知道進了誰的口袋。”

“我們以什麽名義去問罪地方政府啊?你拿的不是查案的調令嗎?”

“這還不簡單?”祁夜辰蜷起食指扣了扣棠溪明的腦袋,“動動腦子,我們不能掛羊頭賣狗肉嗎?”

棠溪明沈思片刻,然後頓悟,“以查案的名義提災情?”

“不愧國外留學的精英,一點就透,不錯。我們還可以以此為契機,向上級申請調令,申請加入下河南調查災情的考察隊,那樣我們就名正言順了。”祁夜辰讚賞的看他一眼,“吃點飯吧,你這一餓就暈的體質挺磨人的。”

棠溪明咬了一口燒餅臉上泛紅,“我不就暈了那一次嘛。”

那一次是他們成年後初見,棠溪明被抓進警察局餓了一天,暈倒在審訊室。他怎麽把過去記得那麽清楚,還時不時就提一句。

“祁夜哥,你真的對你背後的那位靠山一無所知嗎?”

祁夜辰陡然擡眸,頂燈將他的影子拉的好長,掛在墻上像站崗放哨的狐獴,“我好奇過,但始終查不到他的一點信息,他做事也很謹慎沒給我留下任何地址電話和他私人相關的消息,倒是小時候他送我的幾本書像是他的兒子看過的,上面有很稚嫩的批閱字跡。

說起來那個小孩的語氣跟你如出一轍,我還記得在看一個神探小說的時候他楞是給人點出了好幾個錯誤,末尾批道,‘漏洞太多,食之無味’然後畫了個小烏龜。”

棠溪明聽到這心漏跳一拍,長長的睫毛覆著眼睛像是沾了雨水撲騰不起來的蝴蝶,“寫的不好畫烏龜,寫得好難道畫龍?”

“你怎麽知道?如果遇到寫的非常精彩的小說,他會在結尾畫一只胖胖的小龍,我瞧著跟烏龜也差不多,就是長了角。”

棠溪明的心撲騰撲騰跳的厲害極了,文章寫的又墨跡又長所以畫龜,而環環相扣毫無廢話的會畫條騰飛的龍,這樣的閱讀習慣想必除了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只是他的父親為什麽要資助祁夜辰,為什麽要瞞著家裏,或許母親是知道的?所以那年母親才執意離婚。

好多事認真想起來似乎都有跡可循,八歲以前偶爾會看到母親燈下垂淚或者暗自傷神,但母親是個大家閨秀很少會大吵大鬧,只會在父親歸家的某些時候問一句,“你又去見她了?”

“棠溪明,你想什麽呢?這麽入神?”祁夜辰輕輕推了他一下,桌子上的臺燈閃了閃,一只小飛蟲筱的飛走了。

難道,祁夜辰是父親的私生子,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棠溪明擡起眸子看著眼前人,有種世界分崩離析的末世感。

“你跟你父親長得像嗎?”

祁夜辰奇怪的看著他,沒想到回神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像啊,我看過我爸小時候的照片,幾乎一模一樣,都是圓眼睛、厚嘴唇。”

棠溪明仔細看著他的眉眼,確認與自己毫不相幹,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才慢慢回落,等回到上海一定要問問媽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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