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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獸之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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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獸之鬥

河南去年就報過災情,聽說當時鬧的很不好看,是被一個外國記者報道到國際上,引起了很不好的國際輿論,這才撥了兩億過去。

當時看到這個小報新聞,只以為是捕風捉影,現在看來或許為實。

去年河南鬧蝗災,河南主/席李礎拒不上報,還是當地的作戰司令金恩數次上書,打開私庫給災民發放救濟糧,被當作地方模範推舉到各大日報上,祁夜辰和棠溪明要去找的正是這名官員。

自從父母離婚以後,棠溪明遵照母親的話不怎麽與父親來往,除了過年過生日以及中秋節,很少能看到父親,模模糊糊的從別人嘴中知道父親做的官很大,但不知道大到了這種程度,竟然可以讓第一戰區的司令也賣他幾分面子。

祁夜辰將一封手寫函遞交上去,很快便得到了召見,彼時金恩正在吃午飯,周圍許多官員陪同,桌上紅燒肉、烤雞、清蒸魚、拉拉雜雜擺了一桌子,想到不過五十裏外連樹皮草根都沒得吃的災民,這位日報裏的“沖冠一怒為饑民”的英雄似乎過得有些奢侈了。

“你是來查案的?”金恩捧著肚皮笑的和藹可親,“來來來,先坐下吃點飯,這裏路沒修好,坐什麽過來的?馬車?黃包車?”

“騎馬過來的,在飯店吃過了,不知道司令正在吃飯,我在外間等吧。”祁夜辰收斂了一貫的囂張,就連那雙眼睛都變成了貓兒似的半圓形。

金恩並沒有攔,笑嘻嘻的不吭聲,轉頭繼續吃飯,一直到下午三四點才想起有這麽個人在等著自己。

“可是查案遇到了什麽困難,需要我支持?”若不是看到那位的親手書函,他壓根不會見這麽一個楞頭青,且不說他雙手空空就來拜訪,單看他那雙不知收斂的眼睛,就知道這後生是個愛闖禍的主。不然那位也不會在信紙下面刻摩爾斯電碼來助他,估計他還沒發現下面那些錯落有致的起伏是電碼,只當是在哪兒硌的印子吧?

“我趕往事發地的時候發現河南很多村落的饑民數不勝數,政府不是已經撥下賑災糧了嗎?”

“哦?上海警察這麽敬業,連別省的內務都要過問?”金恩拿起一個金煙鬥,一旁的兵給他把火點上,吧唧一口,灰色的煙霧夾雜著一股特殊的清香在屋子裏彌漫開來,上好的煙絲裏面還加了蘭絨,一兩可值千金。

祁夜辰壓著滿腔疑問笑道,“來之前跟令伯伯通了電話,報告了河南的災情,令伯伯說這是河南內務,理應先上報金司令和李主席,金司令美名遠播,晚輩就先來拜訪您了。”

其實這是放屁,他根本沒有令伯伯的電話,只是這位英雄實在不像傳聞裏那麽勤政愛民,不吃勞駕那一套,跟明人說明話,跟渣滓要用特殊語言。

果然,金恩將雙腿從腳蹬上放下,不由得坐直了些,“你說的對,你叫什麽來著?祁夜辰?小祁同志啊,你說的情況我已經知道了,定是下面那些官員私自克扣了,我平時要務纏身,沒辦法面面俱到,王副官,快去查查怎麽回事!”

從司令府出來,已是金烏西沈,蒼茫茫的大地籠罩在一片陰翳之中,棠溪明等在不遠處的樹下,見他出來小跑著上前,“怎麽樣?這位日報上的英雄有沒有提出什麽解決辦法?是不是下面的人貪汙了?賑災糧被誰扣了?”

祁夜辰嘆了一口氣從樹幹上解開韁繩,拉著馬一言不發的往前走。

知道結果不好,棠溪明沒有再問,靜靜地跟在他後頭。昏黃的夕陽將兩人一馬的影子拉的老長,因為棠溪明亦步亦趨的跟在祁夜辰後頭,地上只有一人一馬兩條影子,看著蕭索極了,讓人想起一句詩,“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靜默良久,棠溪明小聲說了一句,“距離咱倆離開已經過去兩日,不知道那些災民能不能撐到咱們去。”

“明天去拜訪一下那個傳聞中不作為的河南主/席吧。”

機敏的棠溪明從這三言兩語中立刻推測出其中的曲折,“你懷疑兩位大人的品行為人與報紙上的正好相反?”

祁夜辰點點頭,他停下腳步,等著棠溪明走上前直至兩人並肩,“有時候你真是聰明的過分。”

兩人又耽誤了一晚上,第二天前去拜訪李礎府,李府是一個兩進兩出的宅子,沒有金府那麽大不過在河南也算是不錯的了。

棠溪明照例在外頭等,祁夜辰一人跟著李家下人進到裏頭,李礎正在練毛筆字,一筆字寫的揮斥方遒,頗有將相之風。

棠溪明微微放心些,總算不是劈頭蓋臉的腐敗,他和棠溪明猜對了,報紙果然把功過給寫反了。

“小夥子,你過來看看我這毛筆字寫的怎麽樣?”李礎最後一捺頓開,將毛筆刮了刮墨汁擱到筆架上問道。

“恢弘有力,將相之風。”

“呵呵,將相之風,”李礎有些自嘲的重覆,“聽說你是來上報河南災情的?”

“您都聽聞了。”

李礎笑道,“我這還屬於消息慢的,查案就查案怎麽對外省的內務這麽感興趣,你是受了誰的命?”

祁夜辰神情一頓,說起來他並未受誰的命,只是那一晚那個記者給他帶來些許震撼,讓他萌生了來這裏一探究竟的想法,“受我自己的命。”

“受你自己的命,可以讓你跨省查案,直蹈金府,還能全須全尾的出來?”李礎轉身從後面的抽屜拿出幾個信封,“年輕人回去吧,這兒的事你管不了,你背後那個人也管不了,他再大能大的過金家?你看這是什麽?”

祁夜辰從桌子上拿起那些信封,拆開裏面的信細細看去,是上報災情的折子!祁夜辰擡頭,滿臉不可置信,“您上報過?”

日報上一直說的是:李礎隱瞞災情保權位,金恩沖冠一怒為饑民。

李礎苦笑,“有什麽用?連賑災糧都不經過我,聽我的勸,快些回你的大上海吧,這兒不是你該呆的地兒,這個事情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事兒。”

祁夜辰拖著沈重的步伐從李府出來,棠溪明迎上前,“這次怎麽這麽快。”

“棠溪明,我覺得這裏的災情我們根本管不了,我們最多只能管管王村的災民。”祁夜辰失魂落魄的低聲道。

棠溪明從未見他如此低沈過,竟有些心疼,“能管多少就管多少,我們也不是神,李礎怎麽說?他上報過這裏的災情嗎?他也不願意為災民請命嗎?”

“李主/席上報過,可那些信全都被拒收,就連賑災的糧食都不經他的手,是金恩掌管賑災糧。”

棠溪明長舒一口氣,總算不是所有的官員都腐敗透了。

“我帶了些銀票,大概可以換三四十旦糧食,拿去王村救急吧,再買一些種子,看來年能不能靠他們自己。”

“行。”

兩人沈甸甸的來,沈甸甸的的去,自從來了河南,這心情就從未放輕松過。

回飯店取了銀票挨個商店購買糧食,祁夜辰悲哀的發現,他倆帶的錢在上海能買三四十旦,在這裏卻只夠買二十旦,種子更貴。

棠溪明捏起幾粒粟米跟店員笑道,“能取些今年的新糧嗎?”

“新糧更貴,您要多少?”店員看出他倆的窘迫,好心提醒道。

“我先看看。”

祁夜辰不明所以,舊糧就已經夠貴了,那些災民填飽肚子就行,哪兒還會在乎新舊。

棠溪明用眼神示意他,祁夜辰循著方向看去,店員正從後院的麻袋往外舀糧食,那麻袋上刻的紅印是政府賑災糧的印!

祁夜辰剛要上前棠溪明迅速拉住了他,“別沖動,晚上再來。”

兩人又尋了幾家糧鋪,發現供貨最多的就是第一家金太陽糧鋪。

夜色漸深,祁夜辰想要自己翻墻而入進去探查,棠溪明拉著他的手小聲道,“你得拉我一起進去。”

“為何?”祁夜辰絲毫不掩飾把他當累贅的表情。

棠溪明晃晃手中的相機,“得拍照留證,你會用相機嗎?”

棠溪明拿的是進口的美國柯達,他還真不會用,祁夜辰不得不蹲下身子示意他踩著自己上去,“回頭教教我怎麽用。”

帶著棠溪明這個小包袱,平時半分鐘就能翻過去的墻楞生生爬了五分鐘。

棠溪明小心翼翼的找到那些麻袋將上面的紅印拍下來,“哢嚓”相機快門聲太大,只拍了一張便驚動了屋裏人。祁夜辰拉起他就跑,蹲到墻角下扛著棠溪明往墻上送,剛剛五分鐘翻進來的墻,兩分鐘就翻出去了。

看來在危急關頭,人是可以超越自己極限的。

祁夜辰帶著棠溪明跑的像個風火輪,一路的風呼嘯而過,比飆車還刺激。

如果不是以眼下這種姿勢飆的話,棠溪明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處境。

“祁夜大警長,你已經跑出五裏地了,就算他們開飛機都追不上我們,你可以把我放下了。”

祁夜辰聽聞這話,漸漸放慢腳步緩沖著停了下來。他氣喘籲籲的看著懷中的棠溪明,才發現這一路他竟然是公主抱著棠溪明跑的。

田野多蟲鳴,月光傾斜千裏將大地籠在一片溫柔的色澤中。可棠溪明聽不見草叢裏的蟲鳴蛙叫,也看不到天上的如水月色,他的整個耳朵裏全是祁夜辰崩崩崩的心跳聲,眼睛裏是他熱氣騰騰的下頜以及高度擴張收縮擴張收縮的胸腔。

祁夜辰靠著墻喘勻了氣,定定的看著棠溪明,自己的汗珠滴到他臉上像是他垂下的一顆淚,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楚楚可憐,尤其他現在雙眉微蹙,更添了幾分美人的嬌嗔和多情,“棠、棠溪明,如果你是個女人,我就把你娶了。”

眼見懷中人雙眼越瞪越大,才反應過來自己講了一句多麽奇怪的話。祁夜辰將他放到地上站好,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擺出警長的架勢恐嚇他道,“棠溪明,我命令你!回去多跑步多鍛煉,你這小身板太輕飄了。”

我這一路都沒察覺出來懷裏還有個人。祁夜辰朝他翻了個白眼,呼扇著手腳從他身邊掠過,帶起一陣充滿男性荷爾蒙氣味的熱風。

棠溪明站在原地,良久噗嗤一下笑出聲。祁夜辰每次窘迫的時候,都會擺官架子,再看他那毫無章法的步伐,是不是同手同腳了……

棠溪明不敢去照相館沖印照片,這樣帶著紅印的照片恐怕很快就會被報告到金府。祁夜辰以高價定了糧食找了車讓他們送到王村,自己和棠溪明換了一匹良駒緊趕慢趕花了兩個小時先去王村送這個好消息。

上午處理糧食找車,下午四點多出發,六點多趕到王村天色已經慢慢暗下來了。

奇怪的是路邊的人一個不見,難道都家去了?

祁夜辰下了馬,跟棠溪明沿路走過來,家家緊閉門扉,一個人影也見不著,他們也不敢喊,因為這裏安靜的太詭異了,算算時間,不過剛離開了四五天。

“難道,他們都……”祁夜辰不確定的掃視著四周。

“不會,不會所有人都在四五天間餓死。”棠溪明搖搖頭。

走著走著,祁夜辰突然感覺身後不對勁,他一把攬過棠溪明轉身一看,是那個母親,狗牙兒的母親。

“你……”

“你們帶糧食來了嗎?”狗牙兒的母親眼睛直勾勾的,瞧著比前幾日有精神一些了。

“糧食在路上,估計夜裏八九點就到了,我們先來給鄉親們報個消息。”祁夜辰解釋道。

這人的眼神看著實在瘆人,而且好像有哪裏不對勁,祁夜辰將棠溪明攬的更緊一些,他環視四周,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那些消失的災民已經站到了他們周圍,將他倆圍到了一個圈裏。

這四五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殺了你們,他們就會給我們糧。”一個削瘦的四十多歲的男人陰森森的看著他倆,“那些糧食就在後山,但你們的糧食我們卻沒見到影兒。”

棠溪明瞬間就明白過來怎麽回事,他貼著祁夜辰說道,“他們派人下來調查了,是金恩?”

“他的可能性大些。”祁夜辰讚同道,“一會兒你上馬抓住韁繩,我一拍馬屁股它就會自己跑,你去給唐珂打電話,讓他去我家中間那個上鎖的抽屜裏找令伯伯的地址,給他寫信,鑰匙在花瓶底下。”

“等你的令伯伯回過信來,你頭七都過了。”

“你這小東西,說話這麽不吉利。”

“要走一起走。”

“不行,他們會絆馬,我留下來牽制他們。”

一個看著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舉著釘耙越靠越近,“你們自己投降,還是我們抓你們投降?”

祁夜辰看著漸漸逼近的人群,一顆急火火趕來救他們的心猶如六月雨遇到了臘月天,瞬間結冰,寒氣由內而外從眼睛裏散發出來。冷光攝的那年輕人猶豫了一瞬,但想起後山那些白花花的大米以及金燦燦的小麥,身上又重新鼓足了力氣。

“大哥,快跑,他們要殺你!”那天的紅衣小姑娘從一個土墻後面跑出來。

“你是要害死我嗎?”王天寶拉著金妮躲回土墻後頭,金妮扒著墻朝他們喊,“大哥哥,你們快跑,這裏的人餓得已經不是人了!”

“嘣,”一聲槍響,金妮露了一半的腦袋炸開一朵大紅花,然後軟塌塌的消失在墻後頭。

“金妮,金妮,你們為什麽要殺金妮。”王天寶哭嚎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祁夜辰和棠溪明的瞳孔瞬間放大,那血明明離他們很遠,卻像是滴進了他們的眼睛,帶的視線一片模糊。

棠溪明還沒從這突然的陣亡中緩過來,祁夜辰拽了拽他,“有人持槍,再不跑來不及了,你往反方向跑。”

“把他們擒住。”有人在五六十米開外的地方指揮道。

村民聽到指揮,七手八腳的湊上前,祁夜辰左踢右勾,很快便把這些村民給打退下。若不是他始終狠不下心,以這些村民目前的體質恐怕一腳就可以踹死一個。

但那些村民卻不領他的情,站起來再次像蝗蟲一樣形成一個包圍圈。

月光森森,萬籟俱寂,祁夜辰淩空一腳帶起陣陣勁風,村民應聲倒地,整個王家村就像一部武打戲默片,被包裹在密不透風的無形熒幕裏,偶爾的骨肉撞擊聲並沒有沖破這種沈悶,反而更加令人窒息。

祁夜辰不知道是第幾次將人踹飛,趁著這個空隙,扛起棠溪明把他送上了馬。

遠處的人朝天開了一槍,村民們嚇得一哆嗦,只聽那人說道,“別掙紮了,只要你們老實投降,老實交代是誰派你們來的,來了多少人,有什麽目的,我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若你們不領情,就看是你們跑得快還是我的槍快了。”

棠溪明趴在馬背上,回頭循著聲音來源,右手朝腰間探去,下一秒,“砰”,巨大的槍響在耳邊爆開,周圍村民嚇得跌到在地,楞楞的看向聲音源頭,而遠處那個一直叫囂的聲音終於消停下來。

過了一會兒有幾個腳步聲沖了過去,“梁部長、梁部長……他有槍,殺了他。”

砰砰,又是幾聲槍響,但準頭不夠,無一人傷亡,棠溪明向祁夜辰伸手,“上馬。”轉身,他舉著槍朝遠處砰砰開了兩槍,有兩個人應聲倒地。

祁夜辰楞楞的看著馬上的人,棠溪明卻等不及他反應,拽著他的手將他拉上了馬。

“駕!”一聲喝下,身下的馬兒像閃電一般飛了出去,棠溪明一手拽著韁繩,一手將祁夜辰的兩只手固定在自己身前,“你自己抱著些,我拽不動你。”

“你會開槍,也會騎馬?”

祁夜辰覺得身前人好像被王村的某一個村民附體了,變得陌生而可怕。

棠溪明無法分心跟他細說,認真禦馬。

身後的村民舉著鋤頭在後面追趕,身前,有早已站在那兒堵住他們去路的村民,橫著舉起釘耙,想要截停他們。

棠溪明看了一眼釘耙的位置,拉著韁繩,使勁一抽,“駕!”那馬兒一個跳躍,像表演雜技似的從那釘耙上空飛了過去。

這時,一輛拉著糧食的馬車與他倆疾馳而去的駿馬擦身而過,沒多久就停了下來,有聲音劃破夜空,在高舉釘耙和鋤頭的村民面前高聲喊道,“祁夜大人是哪位?你定的糧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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