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會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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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會杯(2)
簡心擔心歸奕宸身體吃不消，說把地址告訴她，她自己去拿就好，但歸奕宸說沒事，同她上了出租車。
2月的北京依舊天寒地凍，哈氣成霜。盡管車裏開著暖風，一時半刻也不能驅盡寒意。
簡心轉頭看向歸奕宸。
他低著頭，在聊微信，應該是仍在和對方溝通球拍的事，豎起的衣領遮住瘦削的下巴。
雖然他說病情已經好多了，但這次見面簡心才發現，他瘦了些，臉色也有一點病中的蒼白。
她想，三好學生歸奕宸生平連一節訓練課都沒逃過，卻為她撒謊騙過護士溜出醫院，為她拖著病體，在這樣寒冷的冬夜裏，滿北京地聯系奔忙。
或許對他來說這件事不值一提，或許他是看在簡宏的情分，但他不會知道，當他出現在她面前、對她說“幫你找個球拍”時，對正惶然無助、不知所措的她而言，就像踩著七色雲彩來拯救紫霞仙子的蓋世英雄一樣。
大概察覺她的目光，歸奕宸擡起頭，溫聲說：“別擔心，肯定能拿到拍子。”
快過年了，長安街兩側懸掛起大紅的燈籠，暖融融的燈光在歸奕宸一側的車窗上暈開，映得他的眸色無比溫柔，讓這個兵荒馬亂、叫人抓狂的夜晚，竟都變得溫暖靜好起來。
簡心低低“嗯”了一聲，移開視線。
她並不擔心，只是想，如果這段同行的路程能再長一些該有多好。
可惜事與願違，年前北京人去城空了一半，出租車一路通暢，很快抵達目的地。歸奕宸指著路旁的一間網球用品商店，向司機指點方位。
簡心望著從櫥窗透出的昏暗燈光，納悶這間看似普通的商店有什麽獨特之處。
兩人剛下車，店門便被推開，一個短發美女探身出來，高興地叫“奕宸”，又回頭沖店裏喊：“潘子！奕宸到了！”
簡心第一眼沒認出來，走到跟前，仔細一看，差點驚掉下巴，這不是苗渺嗎！
對，就是那個雖未謀面、卻已集結了恩怨情仇、歸奕宸的準前任混雙搭檔苗渺。
所以歸奕宸是帶著他的現任備胎來找準前任幫忙了麽……
簡心和苗渺之前沒有太多交集，苗渺成名的時候，簡心還沒轉職業；等到簡心打成年賽的時候，苗渺已經淡出網壇。但作為倪思倪念之前國內女雙的佼佼者，苗渺的許多比賽視頻簡心都看過。在役時苗渺長發及腰，上場總化著精致的妝容，明艷照人，現在她把長發剪短了，沒化妝，人也圓潤許多，像個普通的漂亮老板娘。
難怪店裏有渠道能弄到專業定制拍了。
走進店裏，簡心才發現這家店一點也不普通。店內面積超大，網球裝備應有盡有，從球拍到鞋服，無論大眾熱銷款、明星同款、還是小眾稀有款，這裏都能找到，包括她心心念念但沒搶到的那款限量版球鞋。
但店裏沒有其他顧客，除了被稱作“潘子”的店員也沒有其他人，燈也沒全開，不像在正常營業，估計是已經休息，苗渺接到歸奕宸的電話臨時趕來專為他開的門。
簡心說不上什麽滋味，又感激，又有點酸溜溜的，心想苗渺和歸奕宸的關系這麽好嗎？
這時潘子走過來，同歸奕宸熟絡地打了個招呼。
潘子跟苗渺差不多年紀，穿著長相都普通，簡心原以為他只是個普通店員，聽完歸奕宸的介紹，她不禁肅然起敬。原來潘子是國內頂級穿線師，曾參與過澳網、中網、上海大師賽的穿線工作，可以說是這個領域的大拿了。
簡心簡直自慚形穢，人家準前任的店裏聘請個穿線師都這麽高大上，而她這個常年混跡在ITF的備胎，要不是蹭歸奕宸的面子，哪輪得上這種高級的穿線服務。
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簡心五味雜陳地向苗渺和潘子道謝，潘子開玩笑說：“跟奕宸認識這麽久，難得讓大神欠一回人情，可不能錯過這個好機會。”
幾個人都笑。
潘子帶他們去到穿線室。穿線機旁的工作臺上放著他已經找齊的球拍球線等裝備，兩把球拍正是簡心在用的型號，都是全新的。
潘子說：“PD我手裏只有這兩把了。”
能找到兩把全新的球拍已經非常不容易了，還能讓她有個替換，簡心十分感激，說這大大超過她的預期了。
潘子和簡心商定鉛片的位置和穿線磅數，開始貼片穿線。
歸奕宸見沒他的事了，對苗渺說：“我想再買點其它的。”
兩人來到前面的售賣區，苗渺把燈全打開，讓他隨意挑選。
歸奕宸走到球包的貨架前，苗渺踮腳要去摘懸掛的球包，歸奕宸忙說：“我自己拿，你坐著吧。我還跟潘子囑咐讓你在家休息，結果你還是跟來了。”
苗渺笑說：“哪就至於不能出門了，沒有那麽嬌弱。”
但她還是收回手，卻沒坐，跟著選好球包的歸奕宸轉到鞋服區，問他身體恢覆得如何。
“好多了，快出院了。”歸奕宸邊挑球衣邊問：“你呢？挺好的吧？幾個月了？”
苗渺語氣裏流露出一種初為人母特有的溫柔與喜悅，“20周了，挺乖的。”
她隔著寬松的羽絨服輕撫不太明顯的小腹，“是不是看不太出來？”
“如果不是你跟我說過，我確實看不出來。”
苗渺懷孕的事沒有對外公布，圈內的人知道的都不太多，歸奕宸也是去年詢問她是否願意重新搭檔時才得知這個消息的。苗渺早有退意他知道，不過退役申請隊裏遲遲不批，想留她再堅持一屆奧運，而此時她的懷孕，可能也是去意已決的意思。
“奕宸，”苗渺突然說：“我應該跟你說聲對不起。”
歸奕宸知道她的意思。雖然他們搭檔時間不長，但合練效果還可以，如果她不退役，他就不用換搭檔，兩人組隊拿一張下屆奧運會的入場券沒有問題。但她的單方面退出，導致這張入場券變得撲朔迷離，要讓他一個人面對這個棘手的局面。
歸奕宸把挑好的幾套女式球衣放進旅行包，笑說：“別這麽說，不然我上次奧運退賽害你也不得不退出混雙，我得說多少對不起——這款鞋有38的嗎？”
“有。”苗渺指給他，又急切地解釋，“你和我不一樣，你對奧運很看重，但我是被迫的。我不像你對網球感情那麽深，對我來說，網球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歸奕宸聽出她語氣的變化，停下動作，擡起頭來。
“我打了快三十年網球，每天就是訓練、比賽，訓練、比賽，和無休止的全運會、亞運會、奧運會，感覺就像一個傀儡，我真的累了、也膩了。我不想一直被困在這麽點大的場地裏面，我想跳到白線外面看看其它的生活是什麽樣子。”
歸奕宸意識到，她特意跟著潘子過來見他，就是想當面對他說出這番話。就如他當年退出奧運會一樣，苗渺的執意退役，肯定也招致了許多來自四面八方的阻力、質疑、甚至詆毀。與其說這番話是說給他聽，倒不如說她想說給那些反對的聲音聽，只是她不能，也不可能得到那些聲音的認同。因此，來自前搭檔的理解和支持，就顯得尤為重要。
“我覆出，是因為我想，而不是為了別人的話，也不是為了要扛起什麽大旗。覆出和退役只是一種選擇，沒有對錯，只有願不願意。”他用溫和然而堅定的語氣說：“你的人生歸你自己所有，你有權在任何階段選擇你想過的任何生活，誰都沒有資格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詞匯綁架你，更沒有資格置喙和評判你。”
苗渺長長呼了一口氣，仿佛幾個月來積壓在她身上的壓力頃刻間卸下了大半。
“哎，奕宸，你真的……”她笑著，眼角閃著一點細碎的光，“讓我說什麽才好。”
她上前一步，張開雙臂，在歸奕宸臂膀上輕攏了下，做了個介於擁抱和拍肩之間的動作，“以後如果有我能幫得上的，盡管說。”
她擡手的時候，歸奕宸下意識想避開，又怕她落空站不穩撞到貨架，猶豫了下，便被她拍個正著。
也不知怎麽回事，仿佛心有靈犀似的，他往穿線室看了一眼，正看見抱著兩支穿好線的球拍走出來的簡心。
簡心看到這一幕，怔了下，腳下停頓兩秒。
潘子大概以為她不知道方位，又提醒了一聲，簡心低下頭，跟著他往後面去了。
商店後面有個室內球場，她用新拍打了幾個球試試手感。潘子的技術很棒，新拍的手感和她原來的球拍相差無幾。最大的麻煩終於解決了，可她卻沒有那麽喜悅。
試球的時候，她腦海中反覆浮現剛才那個近乎擁抱的動作。
她想，歸奕宸和苗渺的關系，好像真的很好啊。
時間不早了，歸奕宸已經叫好出租車。他得趕在夜間查房前回醫院，沒法送簡心去機場了。
歸奕宸付完賬，送簡心出門。他說他給她買了一些鞋服裝備，不知道合不合適，讓她用之前先試一下。又講到了新德裏怎麽出關，怎麽打車。又囑咐她在飛機上盡量多休息，落地後可能要直接上場。
簡心腦子裏亂紛紛的，懵懵懂懂地聽著，直到看見他把球包和旅行包放進出租車後備箱，才驀地明白過來，要分別了。
心裏忽然沒來由的一陣難過。
苗渺催促，“快上車吧，別誤了飛機。”
歸奕宸的嘮叨戛然而止。
簡心知道自己沒有什麽理由再耽擱下去了，她咬了咬唇，終於說：“那，我走了。”
她拎起背包，上了出租車，正要關門，忽見歸奕宸三兩步跑過來，一把拉住車門，喊了句：“簡心！”
簡心忙問：“什麽事？”
歸奕宸覺得自己並不是個婆媽啰嗦的人，但今晚不知怎麽了，好像有好多話要說，怎麽也說不完。即使理智上知道他說的那些有的沒的並不一定能派上用場，即使知道有重要的囑托也可以之後電話聯絡，但他仍然在想好先說哪一句之前，先一步拉開了車門。
拉開車門的那一刻，他心裏都還有千言萬語在翻湧，然而一對上車裏女孩子依依不舍的目光，那些話都瞬間被擰成了個粗大的結，堵在了喉頭。
最終，他只輕聲說了句：“到了給我報個平安。”
隨即轉頭向司機說：“師傅，走吧。”
然後關上車門，悵然地目送著出租車啟動、緩緩加速、轉向、準備並入車道。
就在這時，出租車又忽然停下，車門打開，簡心鉆出來，飛快向這邊跑來。
“怎麽了？”歸奕宸立刻迎上去。
“差點忘了！”簡心飛奔過來，把一個小盒子塞進他手裏，“這個給你！”
歸奕宸沒看清是什麽，先趕緊接住。
簡心文不加點地說：“我答應過要補你一個的，又不知道什麽時候再去東京。正好前一陣我爸去東京出差，我就托他帶一個回來。但他沒找到跟上次那個一樣的，就挑了這個，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她一口氣說完，也沒等歸奕宸的答覆，轉身跑回車上，這回是真走了。
歸奕宸低頭，見掌心裏是一個鑰匙扣，不是上次的網球拍樣式，而是一個小巧的奧運五環, 下綴“TOKYO（東京）2020”的字樣。
雖然他說過，奧運會並不是他覆出的唯一目的——這是實話——但就如苗渺所說，無法否認的是，奧運會在他心中占有很重的分量。也許是因為在最好的年華錯過過，才格外遺憾，格外向往，格外想要彌補、想要一圓此夢，也才格外小心翼翼。
但這些心事，他沒跟別人提過，簡心也沒有，因為不想給她壓力。可是沒想到，她全都懂，懂他的夢想，也懂他的軟肋、忐忑與不可言說。
歸奕宸猛地擡頭，想說非常喜歡，卻發現出租車早已消失在夜色中了。
店門外，潘子摟著苗渺，嘀咕：“他倆在搞什麽？弄得生離死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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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心擔心歸奕宸身體吃不消，說把地址告訴她，她自己去拿就好，但歸奕宸說沒事，同她上了出租車。
2月的北京依舊天寒地凍，哈氣成霜。盡管車裏開著暖風，一時半刻也不能驅盡寒意。
簡心轉頭看向歸奕宸。
他低著頭，在聊微信，應該是仍在和對方溝通球拍的事，豎起的衣領遮住瘦削的下巴。
雖然他說病情已經好多了，但這次見面簡心才發現，他瘦了些，臉色也有一點病中的蒼白。
她想，三好學生歸奕宸生平連一節訓練課都沒逃過，卻為她撒謊騙過護士溜出醫院，為她拖著病體，在這樣寒冷的冬夜裏，滿北京地聯系奔忙。
或許對他來說這件事不值一提，或許他是看在簡宏的情分，但他不會知道，當他出現在她面前、對她說“幫你找個球拍”時，對正惶然無助、不知所措的她而言，就像踩著七色雲彩來拯救紫霞仙子的蓋世英雄一樣。
大概察覺她的目光，歸奕宸擡起頭，溫聲說：“別擔心，肯定能拿到拍子。”
快過年了，長安街兩側懸掛起大紅的燈籠，暖融融的燈光在歸奕宸一側的車窗上暈開，映得他的眸色無比溫柔，讓這個兵荒馬亂、叫人抓狂的夜晚，竟都變得溫暖靜好起來。
簡心低低“嗯”了一聲，移開視線。
她並不擔心，只是想，如果這段同行的路程能再長一些該有多好。
可惜事與願違，年前北京人去城空了一半，出租車一路通暢，很快抵達目的地。歸奕宸指著路旁的一間網球用品商店，向司機指點方位。
簡心望著從櫥窗透出的昏暗燈光，納悶這間看似普通的商店有什麽獨特之處。
兩人剛下車，店門便被推開，一個短發美女探身出來，高興地叫“奕宸”，又回頭沖店裏喊：“潘子！奕宸到了！”
簡心第一眼沒認出來，走到跟前，仔細一看，差點驚掉下巴，這不是苗渺嗎！
對，就是那個雖未謀面、卻已集結了恩怨情仇、歸奕宸的準前任混雙搭檔苗渺。
所以歸奕宸是帶著他的現任備胎來找準前任幫忙了麽……
簡心和苗渺之前沒有太多交集，苗渺成名的時候，簡心還沒轉職業；等到簡心打成年賽的時候，苗渺已經淡出網壇。但作為倪思倪念之前國內女雙的佼佼者，苗渺的許多比賽視頻簡心都看過。在役時苗渺長發及腰，上場總化著精致的妝容，明艷照人，現在她把長發剪短了，沒化妝，人也圓潤許多，像個普通的漂亮老板娘。
難怪店裏有渠道能弄到專業定制拍了。
走進店裏，簡心才發現這家店一點也不普通。店內面積超大，網球裝備應有盡有，從球拍到鞋服，無論大眾熱銷款、明星同款、還是小眾稀有款，這裏都能找到，包括她心心念念但沒搶到的那款限量版球鞋。
但店裏沒有其他顧客，除了被稱作“潘子”的店員也沒有其他人，燈也沒全開，不像在正常營業，估計是已經休息，苗渺接到歸奕宸的電話臨時趕來專為他開的門。
簡心說不上什麽滋味，又感激，又有點酸溜溜的，心想苗渺和歸奕宸的關系這麽好嗎？
這時潘子走過來，同歸奕宸熟絡地打了個招呼。
潘子跟苗渺差不多年紀，穿著長相都普通，簡心原以為他只是個普通店員，聽完歸奕宸的介紹，她不禁肅然起敬。原來潘子是國內頂級穿線師，曾參與過澳網、中網、上海大師賽的穿線工作，可以說是這個領域的大拿了。
簡心簡直自慚形穢，人家準前任的店裏聘請個穿線師都這麽高大上，而她這個常年混跡在ITF的備胎，要不是蹭歸奕宸的面子，哪輪得上這種高級的穿線服務。
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簡心五味雜陳地向苗渺和潘子道謝，潘子開玩笑說：“跟奕宸認識這麽久，難得讓大神欠一回人情，可不能錯過這個好機會。”
幾個人都笑。
潘子帶他們去到穿線室。穿線機旁的工作臺上放著他已經找齊的球拍球線等裝備，兩把球拍正是簡心在用的型號，都是全新的。
潘子說：“PD我手裏只有這兩把了。”
能找到兩把全新的球拍已經非常不容易了，還能讓她有個替換，簡心十分感激，說這大大超過她的預期了。
潘子和簡心商定鉛片的位置和穿線磅數，開始貼片穿線。
歸奕宸見沒他的事了，對苗渺說：“我想再買點其它的。”
兩人來到前面的售賣區，苗渺把燈全打開，讓他隨意挑選。
歸奕宸走到球包的貨架前，苗渺踮腳要去摘懸掛的球包，歸奕宸忙說：“我自己拿，你坐著吧。我還跟潘子囑咐讓你在家休息，結果你還是跟來了。”
苗渺笑說：“哪就至於不能出門了，沒有那麽嬌弱。”
但她還是收回手，卻沒坐，跟著選好球包的歸奕宸轉到鞋服區，問他身體恢覆得如何。
“好多了，快出院了。”歸奕宸邊挑球衣邊問：“你呢？挺好的吧？幾個月了？”
苗渺語氣裏流露出一種初為人母特有的溫柔與喜悅，“20周了，挺乖的。”
她隔著寬松的羽絨服輕撫不太明顯的小腹，“是不是看不太出來？”
“如果不是你跟我說過，我確實看不出來。”
苗渺懷孕的事沒有對外公布，圈內的人知道的都不太多，歸奕宸也是去年詢問她是否願意重新搭檔時才得知這個消息的。苗渺早有退意他知道，不過退役申請隊裏遲遲不批，想留她再堅持一屆奧運，而此時她的懷孕，可能也是去意已決的意思。
“奕宸，”苗渺突然說：“我應該跟你說聲對不起。”
歸奕宸知道她的意思。雖然他們搭檔時間不長，但合練效果還可以，如果她不退役，他就不用換搭檔，兩人組隊拿一張下屆奧運會的入場券沒有問題。但她的單方面退出，導致這張入場券變得撲朔迷離，要讓他一個人面對這個棘手的局面。
歸奕宸把挑好的幾套女式球衣放進旅行包，笑說：“別這麽說，不然我上次奧運退賽害你也不得不退出混雙，我得說多少對不起——這款鞋有38的嗎？”
“有。”苗渺指給他，又急切地解釋，“你和我不一樣，你對奧運很看重，但我是被迫的。我不像你對網球感情那麽深，對我來說，網球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歸奕宸聽出她語氣的變化，停下動作，擡起頭來。
“我打了快三十年網球，每天就是訓練、比賽，訓練、比賽，和無休止的全運會、亞運會、奧運會，感覺就像一個傀儡，我真的累了、也膩了。我不想一直被困在這麽點大的場地裏面，我想跳到白線外面看看其它的生活是什麽樣子。”
歸奕宸意識到，她特意跟著潘子過來見他，就是想當面對他說出這番話。就如他當年退出奧運會一樣，苗渺的執意退役，肯定也招致了許多來自四面八方的阻力、質疑、甚至詆毀。與其說這番話是說給他聽，倒不如說她想說給那些反對的聲音聽，只是她不能，也不可能得到那些聲音的認同。因此，來自前搭檔的理解和支持，就顯得尤為重要。
“我覆出，是因為我想，而不是為了別人的話，也不是為了要扛起什麽大旗。覆出和退役只是一種選擇，沒有對錯，只有願不願意。”他用溫和然而堅定的語氣說：“你的人生歸你自己所有，你有權在任何階段選擇你想過的任何生活，誰都沒有資格用一些冠冕堂皇的詞匯綁架你，更沒有資格置喙和評判你。”
苗渺長長呼了一口氣，仿佛幾個月來積壓在她身上的壓力頃刻間卸下了大半。
“哎，奕宸，你真的……”她笑著，眼角閃著一點細碎的光，“讓我說什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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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擡手的時候，歸奕宸下意識想避開，又怕她落空站不穩撞到貨架，猶豫了下，便被她拍個正著。
也不知怎麽回事，仿佛心有靈犀似的，他往穿線室看了一眼，正看見抱著兩支穿好線的球拍走出來的簡心。
簡心看到這一幕，怔了下，腳下停頓兩秒。
潘子大概以為她不知道方位，又提醒了一聲，簡心低下頭，跟著他往後面去了。
商店後面有個室內球場，她用新拍打了幾個球試試手感。潘子的技術很棒，新拍的手感和她原來的球拍相差無幾。最大的麻煩終於解決了，可她卻沒有那麽喜悅。
試球的時候，她腦海中反覆浮現剛才那個近乎擁抱的動作。
她想，歸奕宸和苗渺的關系，好像真的很好啊。
時間不早了，歸奕宸已經叫好出租車。他得趕在夜間查房前回醫院，沒法送簡心去機場了。
歸奕宸付完賬，送簡心出門。他說他給她買了一些鞋服裝備，不知道合不合適，讓她用之前先試一下。又講到了新德裏怎麽出關，怎麽打車。又囑咐她在飛機上盡量多休息，落地後可能要直接上場。
簡心腦子裏亂紛紛的，懵懵懂懂地聽著，直到看見他把球包和旅行包放進出租車後備箱，才驀地明白過來，要分別了。
心裏忽然沒來由的一陣難過。
苗渺催促，“快上車吧，別誤了飛機。”
歸奕宸的嘮叨戛然而止。
簡心知道自己沒有什麽理由再耽擱下去了，她咬了咬唇，終於說：“那，我走了。”
她拎起背包，上了出租車，正要關門，忽見歸奕宸三兩步跑過來，一把拉住車門，喊了句：“簡心！”
簡心忙問：“什麽事？”
歸奕宸覺得自己並不是個婆媽啰嗦的人，但今晚不知怎麽了，好像有好多話要說，怎麽也說不完。即使理智上知道他說的那些有的沒的並不一定能派上用場，即使知道有重要的囑托也可以之後電話聯絡，但他仍然在想好先說哪一句之前，先一步拉開了車門。
拉開車門的那一刻，他心裏都還有千言萬語在翻湧，然而一對上車裏女孩子依依不舍的目光，那些話都瞬間被擰成了個粗大的結，堵在了喉頭。
最終，他只輕聲說了句：“到了給我報個平安。”
隨即轉頭向司機說：“師傅，走吧。”
然後關上車門，悵然地目送著出租車啟動、緩緩加速、轉向、準備並入車道。
就在這時，出租車又忽然停下，車門打開，簡心鉆出來，飛快向這邊跑來。
“怎麽了？”歸奕宸立刻迎上去。
“差點忘了！”簡心飛奔過來，把一個小盒子塞進他手裏，“這個給你！”
歸奕宸沒看清是什麽，先趕緊接住。
簡心文不加點地說：“我答應過要補你一個的，又不知道什麽時候再去東京。正好前一陣我爸去東京出差，我就托他帶一個回來。但他沒找到跟上次那個一樣的，就挑了這個，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她一口氣說完，也沒等歸奕宸的答覆，轉身跑回車上，這回是真走了。
歸奕宸低頭，見掌心裏是一個鑰匙扣，不是上次的網球拍樣式，而是一個小巧的奧運五環, 下綴“TOKYO（東京）2020”的字樣。
雖然他說過，奧運會並不是他覆出的唯一目的——這是實話——但就如苗渺所說，無法否認的是，奧運會在他心中占有很重的分量。也許是因為在最好的年華錯過過，才格外遺憾，格外向往，格外想要彌補、想要一圓此夢，也才格外小心翼翼。
但這些心事，他沒跟別人提過，簡心也沒有，因為不想給她壓力。可是沒想到，她全都懂，懂他的夢想，也懂他的軟肋、忐忑與不可言說。
歸奕宸猛地擡頭，想說非常喜歡，卻發現出租車早已消失在夜色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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