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請命

關燈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請命

今日這事, 他們已然辦砸了。

柳歷新跪在東宮殿前請命之時,便已做好承受太子雷霆之怒的準備。

然太子一言未發,面上越是波瀾不驚, 越叫柳歷新心下無底。

“翰林院諸官於孤有師恩這話, 是誰說的?”

“是……那個新晉探花, 翰林院編修喻良臣。”柳歷新垂首道。

容夙冷笑一聲:“他跟我多久, 你又跟我多久?連他一個小小編修都明白的道理,你身為都察院副都察使,混跡官場多年,竟連這點都看不透麽?”

柳歷新汗顏:“殿下……”

“莫要跟孤說你按不住顧得宜!”容夙驟然拂袖,目色含戾,“他一介武人, 瞧不上翰林院那些弱質文官,你卻是清楚, 葛重芳雖不受重用, 在翰林苦待十幾年都未能踏入內閣,但他帶出的人卻不乏內閣學士!那些科考出來的寒門子弟,最出色的幾個哪個不是先入翰林,哪個未承翰林之恩?”

“寒門文人何其之多, 若當真叫那些人掀起風浪來, 便是父皇也不好收場!柳歷新, 你這是要害孤啊。”

“臣不敢!”柳歷新叩首道, “臣這就命人送葛大人回府, 好生照看!”

容夙垂眸俯視於他:“柳歷新, 你給孤記好了, 之前你沒看好手底下的言官,讓人上奏參了瑯侯爺一本已鑄大錯, 若這回再不能將功補過,你這個副都察使也就做到頭了。”

柳歷新渾身一凜,連聲稱是。告退前,柳歷新猶豫幾息,還是咬牙道:“殿下,那昭明公主……”

容夙瞇了瞇眼:“不必管她,先將她一並圈在翰林。她不聽話,自有母後來教。”

柳歷新心頭微寒,聖上還在攸南道,即便收到消息連夜趕回,最快也要明晚才能回宮。翰林院雖是文人之地,卻皆為男子,昭明公主若是被禁在其中一個日夜,只怕聲名盡毀。

聖上回來知曉,定是要動怒,除非……

是讓聖上自己徹底對昭明公主失望。

聽太子的意思,顯然是有了後手,柳歷新不敢再多加揣測,只領命告退。

***

“今日之事多虧了鐘太醫,不知葛大人如何?”

趁著柳歷新不在,容姒與鐘太醫退到一旁,方才那一出劍拔弩張叫翰林院不少人都身心俱疲,眼下暫時無人註意到他們。

鐘太醫道:“殿下放心,方才臣之所言略有誇大,不過葛大人也確實不宜憂怒,回府靜養方是上策。”

鐘太醫掃了眼四周,借著寬袍迅速將東西塞給容姒,低聲道:“先前殿下所托之事皆在其中,為防他人起疑,臣分多次查證抄錄,耽擱了這些時日還望殿下勿怪。”

在習涼行宮中時,容姒曾托鐘太醫抄錄當年罹患疫情的宮人名冊,鐘太醫守諾,已將此事辦妥,本想找機會替換了給容姒請平安脈的太醫再將東西交付,卻正好撞上今日之事,聽聞是昭明公主之命,便主動過來了。

容姒將東西收好,鄭重道:“有勞鐘太醫,太醫大恩,容姒必不敢忘。”

“殿下言重。”鐘太醫苦笑一聲,“臣也不過是怕問心有愧罷了。”

他先前就猜測容姒所疑為何,又經過這番查證,難免有些結論。然他尚有家小,顧慮甚多,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容姒明白他的難處,也感念他這番幫襯,然此處不是說話之地,叫有心人瞧見反對太醫不利,故而容姒未再多言,與鐘太醫一前一後回到人群之中。

葛重芳飲了杯熱茶,面色已是和緩許多,叫眾人皆松了口氣。

柳歷新不在,顧得宜也暫不敢妄動,命禁衛軍退守到了屋外。

容姒低聲道:“葛大人好些了?”

“好多了。”葛重芳道,“今日多謝殿下。”

“葛大人客氣,正好本宮也想問問葛大人,當年的禁書文獄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何會叫各位大人談之色變?當真是凡過禁書者皆是死罪嗎?”

葛重芳頓了頓,忍不住長嘆一聲,同容姒道:“到如今這田地,也沒什麽好忌諱的了。殿下或許也聽聞過,這禁書之亂,禍起天臨七年,正是先帝處決佞懷渚那年。”

容姒點頭,懷渚這個名字她並不陌生。

“當年懷渚被誅之後,上京城中忽然風靡起一本叫《楚地英雄傳》的話本,似是以先帝和懷渚為原型,寫了先帝的開國稱帝之路。然那話本中對懷渚的原型多是溢美之詞,對先帝的原型卻多有貶義。

懷渚死後,其擁躉者仍是不少,民間隱有傳言稱先帝誅殺有功之臣,是行不義之舉,然當時的先帝對懷渚可謂深惡痛疾,又立佞臣碑警示眾人,這話犯了聖怒,遂先帝親自下詔將之列為禁本,私藏傳閱者死。

既得帝令,兵馬司的人便全城查抄,凡被當場查出私藏禁書者,就地格殺!朝堂上亦有人利用此機構陷他人,一時滿城風雨,護城河內的水都被染成了紅色。直到後來先帝覺得事態有些不可控,市面上也再尋不到這禁書,這才召回了兵馬,平息此事。”

葛重芳搖頭:“不料至建元八年,此禁書又重現民間書肆,各大書肆再次被抄,兵馬司抓的人數之眾,竟連刑部和京兆衙門的牢房都關不下。那些與禁書直接相關之人被盡數斬首,其餘人也服刑數年,那次之後,上京城中書肆數量銳減,不得不由官府重振。”

“可如今竟又出了一本禁書仿本,還是在翰林院中!雖說不知者不罪,可那畢竟是先帝禁令,聖上會如何處置,老臣也實無把握。”

如此看來,當今世上應是鮮有那《楚地英雄傳》的原本了。

容姒微微一哂:“雖是先帝禁令,可若是先帝有錯,其令也當奉為圭臬麽?”

喻良臣倏爾擡眸,雙目之間似有銳色一閃而過。然容姒幾人未曾註意他的異樣,只因葛重芳聞言亦是面色大變,驚道:“殿下慎言!”

容姒卻道:“只因一本話本便叫上京城中血流成河,人人自危,難道是明君之舉?人言可畏,可若因畏懼人言便要捂住天下人的嘴,又如何叫天下人心悅誠服?”

道理誰人都懂,可有兩次文獄為鑒,不可謂不叫人膽寒。

容姒起身行禮道:“容姒有一不情之請,望諸位大人敢為天下先,阻這一場腥風血雨!”

葛重芳怔了怔,看著容姒神色幾變。

“翰林院諸位大人皆是天子近臣,亦有諫言之權。若翰林院不夠,還有內閣,內閣不夠,還有天下讀書人。為人臣子,非謹遵上令方為忠君,規帝王言行,為生民計,亦是直臣。此間道理,本宮尚且知曉,何況諸位大人皆飽讀詩書,乃天下文人楷模?若重蹈禁書文獄之覆轍,焉知百年之後,父皇與先聖不會為天下人所詬?”

“且當今學子或無有看過《楚地英雄傳》之人,可看過《仁兄傳》的一定不少。若依先帝禁令盡數殺之,豈非叫天下學子心寒,日後又有誰人敢以科考入仕?”

容姒目色漸深:“法不責眾,何況本是無罪之人呢,故容姒以為,書或可禁,人,絕不能殺!”

葛重芳胸中微震,昭明公主素在深宮,都說其性子驕矜,不通文墨,可今日觀其言行,分明胸有丘壑,所慮甚遠。她一深宮女子在禁衛軍前尚有直言不諱的魄力,他們這些翰林老臣卻沒有上書諫言的勇氣麽?

“殿下的意思老臣明白,這封諫折,老臣來寫。”

另幾位學士亦道:“臣亦願上奏。”

翰林院諸人十之八九都給了回應,就連呂拾也表了態。容姒心下微松,唇角彎了一點弧度,一轉頭卻對上喻良臣的眼。

他那一雙眼素來若寒潭靜湖,波瀾不興,可此時此刻卻似有風雲攪弄,墨色正酣。

容姒不懂其間神色,只將笑意一收,撇過了頭。

***

夜涼如水,風聲自窗棱縫隙間擠入,嗚咽著裹挾得小吏掌中的燭臺火光搖曳不定。

此間側室唯有一方長幾,一張小榻,小吏引了燭火,又去抱了床被褥來,赧然道:“翰林清苦,這裏本是午間給大人暫作休憩之地,委屈殿下了。”

下午柳歷新回來之後立時命人好生護送葛大人回府休養,又同諸位翰林士告罪,命禁衛軍撤到了翰林院外。雖仍不許眾人出入,但也沒再提要將修書的官員緝拿,晚間還送了湯飯和被褥,與之前相比,可謂客氣周到許多,顯然是東宮那位發了話。

唯有容姒,像是被刻意忽略了。

柳、顧二人對她處處敷衍,禁衛軍卻嚴防死守,不許她回露華殿,倒是翰林院諸人心有不平,又將人暗罵了一通,卻也只能替容姒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委屈她暫住。

容姒謝過小吏,獨自攏了被子,盯著長幾上的那盞燭臺,過了片刻,竟也隱約有了些睡意。只是這間屋子的窗關不嚴實,容姒歪在榻上,總覺得有風從頭頂拂過。

恍惚間,似聞一側的窗欞被風吹得輕輕一夾,燈火跳躍了兩下覆歸平靜,那頭頂陣陣幽涼的夜風也似被什麽阻隔,室中一片靜謐。

容姒滿意地將臉往被褥裏埋了埋,心道若是連那似有若無的一點焦味都一並祛除就好了。

焦味?

容姒勉強撐開眼,入目已不是長幾上的燈火暖色,而是一截明暗相間的青色袍擺,垂落的袖口至下衣處皆有被火灼燒過的痕跡,焦黃發黑,扭曲了絲線暗紋。

容姒神思回籠,不由驟然一驚支起半身。然小榻細窄,慌亂之間容姒重心一空,竟是徑直往外撲去。

預想的疼痛未至,額上卻傳來一片微涼觸感,好似夏日浸在湖水裏的青翠菏葉,又似冬日裏被暖爐烤化的融融碎雪。

來人竟是伸手,穩穩托住了容姒的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