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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石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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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石雕

蕭氏畢竟是容姒的奶嬤嬤,在沒有抓到她背叛自己的切實證據之前,容姒不會輕易動她。

但不忠的奴仆,也不值得容姒信任。

蕭氏如今自知有虧,許多事都親力親為,容姒趁她不在殿中,讓珠彌帶了秋禧進來。

秋禧手上的擦傷已然處理過,一進來便撲通跪下,朝著容姒重重叩頭。

今日若非容姒,他這一劫怕是難過。

“殿下大恩,奴才永世不忘!”

容姒讓人拉了他起來:“本宮這裏無需動不動就跪,今日也是湊巧叫本宮瞧見了,往日裏是本宮多有疏忽,叫你們受了委屈。”

秋禧忙搖頭。

“吳有福罪有應得,就是可惜了那塊玉璧……”

秋禧“咚”的一聲又跪下了,請罪道:“奴才未能護好皇後娘娘賞賜之物,還請殿下責罰!”

容姒失笑道:“此事與你有何幹系?你便是長了八只手也防不住吳有福長歪了的腿啊。”

珠彌和香耳忍著笑,秋禧楞了楞,大著膽子擡起頭來。

容姒讓他起身:“本宮問你,為何不肯跟著那吳有福?”

吳有福被拖去掖庭後,容姒便讓珠彌查了查其中原委,得知這麽一樁倒是有些驚訝。畢竟宮裏太監們這般“認親”已成了慣例,不少小太監也會想扒著有權勢的大太監,好更上一層樓。

可秋禧不僅拒了,還拒得不留半分顏面,這落在其他人眼中,他無異於是做了一件“蠢事”。

秋禧垂眸道:“那吳有福品行不端,時常欺辱下面的宮女太監,有些人敢怒不敢言,有些人為了各種緣由巴結著吳有福,便也跟著他一道欺負人。奴才入宮是為了生計,卻也聽父親說過‘貧而無諂,富而無驕’,奴才是不想一輩子當人下人,可若因此要奴才成為吳有福之流,奴才不願。”

容姒意外道:“你讀過書?”

“奴才的家裏人原來是在書坊幫工的,識得些字,也教過奴才一些,只是後來家中出了事,奴才才被賣入宮中。”

“原是如此。”

也是,若非變故,尋常人家既足以溫飽過活,又何必賣子入宮。

容姒瞧著他,忽而道:“你不願跟著吳有福,可願跟著本宮?”

秋禧微微一驚,只聽容姒道:“我不止是要一個能幹的內侍,還要有人做我的眼、我的手、我的耳,事事以我為先,只忠於我一人。我或許不能承諾你許多,但我可以保證,你絕不會再受任何欺淩,也絕不須與吳有福之流同汙,你可願意?”

仿佛有什麽攥住了心臟,秋禧幾乎能感受到它驟然的躍動。

他不止一次地聽人說過,他們這種人就是主子的一個物件,主子喜得便多看兩眼,不喜便砸了摔了,也無人可惜。

沒有人會在乎物件的想法。

可容姒卻問,他是否願意。

“奴才這條命本就是殿下的。”他壓下心緒,靜靜叩首,“奴才願意。”

正好,容姒有一事要交予秋禧來辦,眼下也只有他能辦。

“我要你去趟掖庭,表面是去奚落打壓吳有福,但實際上,你要去見一個人,問她幾句話。”

容姒淡聲道:“她曾是張貴人的貼身宮女,名叫六合。”

張貴人因謀害皇嗣被幽禁在閉蕪宮後,她身邊為之傳話的宮女六合也被打入了掖庭。當初說是容姒推了趙嬪的謠言查不出出處,但是不是張貴人授意,六合一定清楚。

秋禧離開後,殿中又靜了下來。容姒轉了轉茶盞,目光落在殿中的兩個宮女身上:“你們呢?”

風鈴被逐出殿後,能在殿中伺候的,除了蕭嬤嬤就只有珠彌和香耳兩人。這些時日,容姒一直暗中觀察,珠彌沈穩細心,辦事很是妥帖,香耳年紀小些,性子活潑,但也算乖巧聽話。

原本容姒事事都聽蕭嬤嬤的,這露華殿都由蕭氏一手把持。如今她對蕭氏已不再信任,培養心腹便是頭等大事。

珠彌和香耳沒有猶豫,立時道:“奴婢願效忠殿下。”

這些時日也足夠她們看清楚,在容姒身邊毋需有多機靈討巧,最緊要的只有忠心。

***

容姒捧著書冊去找了呂講學,回答了他那日之問。

“季梁曰:所謂道,忠於民而信於神也。”容姒解釋道,“其所勸,歸結只有一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

“聖明的君主總是先為百姓辦事,再致力於祭祀鬼神。”

呂講學皮笑肉不笑:“看來讓殿下抄書還是有些裨益的,往後殿下若是再答不出問,莫怪老夫叫殿下多抄幾遍。”

容姒也不生氣,恭恭敬敬行禮道:“為讀書益,做再多些也是應當的,學生那日言行無狀,冒犯之處還望講學海涵。”

見容姒這般謙恭,呂講學勉強應了一聲,卻又聽容姒道:“既然講學也承認學生有所進益,可見女子進學亦能學有所成,學生既有所成,那夫子所教便也不算是無用之功。還望講學日後能恪守夫子之責,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待日後講學桃李滿天下,便也不必妄自菲薄,自認教不了女學生了。”

“你——”呂講學氣得瞪圓了眼,容姒依舊禮數周全,放緩了語氣道:“學生無意冒犯講學,但所謂教學相長,通脫不拘,學問一事又何以要摻個人偏見?無論皇子公主,只要宮中學風昌盛,不都是先生之功嗎?”

呂講學頓了頓,神色有所松動。容姒知道他是聽進去了,也不再多言,行禮道:“學生還要回去練字,就不叨擾講學了。”

但願日後這呂講學能做到傾囊相授,不再刻意刁難。

容姒從呂講學那兒出來後,便徑直去了萬卷樓。

她說要練字,倒也不是哄著呂講學隨口說說的,她那一手貓嫌狗厭的字,確實拿不出手。

宮中萬卷樓收了了不少孤本藏書,也有不少名家字帖,除了皇子及伴讀們,也只有翰林院的官員們能憑令牌出入。如今容姒幾個也在文殊閣進學,自然也能去這萬卷樓。

容姒寫不慣簪花小楷,倒是更喜歡行書,想著借閱些字帖臨摹。問了樓中內侍方知,她叫得上來的幾帖竟都被人先一步借走了。

內侍領她到樓中一側道:“這裏還有不少其他大家的字帖,殿下可隨意看看,許有用得上的。”

正值午時,萬卷樓中沒什麽人,容姒沿著書架慢慢翻看。名家字帖不少,但許多並不適合容姒臨摹,唯有一集衛氏行帖瞧著行雲流水,但又不過分狂羈,行之有道收放自如,很得容姒喜歡。

容姒翻過一頁,驀然從裏頭飛出張紙箋來,折得四四方方的,紙張泛黃,似乎已有不少年歲了。

容姒小心打開,裏頭的字跡果然有些模糊,但依舊看得出來是早年留下的臨摹體,正是照著衛氏行帖抄的,只是那筆鋒力道不足,欠了些火候,似是幼年所書,難得是行肖似而神更似,就連容姒這半桶水也曉得,這字臨摹得極好,手書那人若再長些年歲,定能寫出一手漂亮的衛氏行書。

只是宮中幾個皇子的字容姒都見過,無有寫成這般的。容姒倒也沒有多想,畢竟萬卷樓的書允許外借,許是哪個大臣家眷不小心留下的。

容姒將紙箋夾回,只單借了這一帖,回到露華殿便開始鋪紙研墨。下午沒有課程,容姒讀書寫字,時間竟也過得飛快,還是珠彌奉了茶點過來勸了幾句,容姒方歇了筆。

這一放松才發覺手腕有些酸疼,容姒甩了甩手,紙張將鎮紙一帶,虎頭虎腦的小木獅子便磕破了頭。

香耳“呀”了聲,將木獅子拾起:“可惜了這小獅子,耳朵都少了一只。”

容姒嘆道:“以前不好這筆墨,就連用的鎮紙都只尋思模樣好看,只這木雕的小獅子分量到底輕了些,還是石頭材質的更好。”

香耳想了想道:“有的有的,奴婢那日收拾的時候瞧見過。”

說著便去箱奩裏找了找,倒真被她找了個石雕的鎮紙出來,個頭不大,拿著倒是沈手,就是雕得不甚精細,只依稀看出是只兔子,長耳圓頭長得胖乎乎的,也算是憨態可掬。

香耳年紀小不清楚容姒幼時的事,珠彌見到這石雕兔子卻是神色微變,忙低聲道:“你怎將這東西翻出來了?快快放回去,莫讓殿下瞧見了……”

然容姒已然道:“拿過來吧。”

香耳有些忐忑,惴惴看了珠彌一眼,上前將石雕放到容姒掌心。

微涼的觸感叫容姒覺得熟悉,翻到底部,果見那兔子腿上有條劃痕,是雕刻之人不小心刻歪了的。

那是許多年前了,阮後剛剛故去不久,容姒尚且年幼不知生死,每到夜裏便要哭著尋母後。容霄那時也不過是個半大少年,為了哄她,便雕了這石兔子。

容姒屬兔,對這石兔子尤為喜愛,每日將它擱在枕邊方能入睡。

只是後來……

容姒垂眸,後來,雕刻石兔子的那人離開了她,這石兔子也被她收了起來,多年不見天日。

夜裏,容姒破天荒地又將石兔子擱在了枕邊,闔眼入睡。掌心殘留的石頭涼意逐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撲面而來的蒸騰熱浪。

“走水啦!走水啦!”

巡夜太監手中的銅鑼敲得震天響,行宮的侍衛來回奔走,身上鎧甲簌簌。

宮女太監拿著木桶木盆,卻是杯水車薪,火星子漫天飛舞,濃煙弊月,卻將“舒望宮”三字映得宛若朝陽烈日。

“大殿下……大殿下還在裏面!”

眾人叫著喊著奔走著,容姒站在驚慌失措的人流中,卻舀不起一瓢水,喊不出一個字,只從黑夜等到白天,眼睜睜看著被烈焰籠罩的舒望宮變成一片廢墟。

直到一個圓臉侍衛灰頭土臉地出來,臂上都被燎了一截。他神色寂寂,朝著外頭的內侍啞聲道:“去回稟吧,大殿下葬身火海,屍骨無存。”

容姒心口遽痛,睜眼方覺眼角濡濕,側頭只見石雕兔子靜靜臥在一旁,形容可愛卻不知悲喜。

建元五年,瘟疫肆虐,宮闈之中亦不能幸免。大皇子容霄不幸得疫疾,遷往行宮封禁,然高燒三日不退,雖僥幸撿得一命,卻已形容癡傻,不辨人事。太醫諫言此病需靜養,聖上遂讓容霄在行宮調養,長居舒望宮中。

然容姒所見,終有一日,舒望宮會被烈火焚燒,付之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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